十里荒凉相留醉 作者荒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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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皇上这是何苦呢,当初将这药赐给若离,不就是知道今日了。”
他神情一闪,我便接着说道:“百里同若即倒也还有七分相像,真是难为皇上了。”
他不再看我,却接着说道:“我便是要安这么一个人,也决不会让他有一丝一毫木尽风那般长相。”
“这么说那药,倒不是皇上的主意了?”
他看看我:“你那个时候的身子,这不过是续命一时的法子。毕竟那药,只要是有一口气的人,都救得回来。我把它给了百里,也不过是为了万一。”
我只是一笑。
他又说:“你便不再问,这里面什么事情了?”
还未等我说话,他便又接着说:“还是说总归还是与你无关的,便问也懒得问了。”
我看着他笑:“皇上圣明。”
他猛地抬起眼来,直直地看向我:“你叫我皇上,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我做过的事情,你叫他若即,不过是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他做过的事情。”
我垂下眼去:“皇上说如何,便是如何。”
他逼近一步:“你自觉欠他一命,便是不知他心思如何,都不肯做那负情之人,只怕自己到时候情不可堪罢了。”
我笑着一点头:“的确,我是觉得亏欠了若即。”
他一愣,我便接着说道:“皇上可曾听过,问世间情为何物?”
他摇头,我笑了笑:“我们那边的说法,直教人生死相许罢了。谁予多少,谁又负多少,这般要是能算得清楚,情路便不堪行。便是亏欠他又如何,便是偿情又如何,我只知道三年前我愿与他相殉,而这三年来,我不是一日不念着他入睡,念着他醒来。纵然疑惑犹豫,不敢相见,怕真相便是一场大梦醒,也只因为这黄粱一梦太是让人流连罢了。”
他紧紧地盯着我,向前一步:“你只顾在梦里,又怎么知晓那梦或许比醒来更加不及。”
我向后挪了半步,听到碎石稀拉滑落的声音,他面色一变,我便说道:“这里天险地窄,皇上还是末再向前了。”
他一下跨不上来要拉我,我左脚一松,便沿着崖边滑倒下去。
有些事情,并不是故意,只是纵容其发生罢了。
比如那些药,比如坠崖。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动机,都要有理由。
一瞬间的失落,空虚被猎猎的风灌满,所有的头发都被吹起来,蒙蔽了视线,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急速下坠的我,那一刻感觉像是转生,像是永生,透过放肆飞扬的头发看到逐渐模糊的悬崖边。
素袍的皇上纵身要追上来,却是谁从旁阻拦,将他打回崖上。
是谁从崖上飞身而下,满面焦急,一头乌发被风扬起,像是渲染。
是谁抓上我的衣袖,把我拉到怀中,死死抱住,比山涧的风更让人窒息。
是谁把头埋到我的颈脖处,温热的液体湿透衣衫,刺骨冰寒。
是谁一直不断喃喃地喊着,小若,小若……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三年生死,两相茫茫。
我与坠崖而死,终究是缺一点缘分。
茫然醒来,睁眼见的,是头顶半片碧蓝苍天,傍着刀锋一样的山崖,悚然屹立。
便记起来了,我是从那山崖上滑落的。
然后呢?
头疼欲裂,不知什么时辰的太阳慢慢隐到云雾后面,纠结缠绵的山岚隐去了崖上的光景,让人看不清楚。
脑子里嗡嗡作响,意识一点一点回归,仿佛想起了什么,仿佛记起了什么,却又模糊漂浮,悬游不定。
肢体的感觉一丝丝地复苏,先是刺骨的冰冷,寒意像是刮骨钢刀,一道道划开皮肉,浑身一颤,左腿开始抽搐,拉直了脚背往后,疼得我整个身子一挺,才觉着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
慢慢侧过头去,整个视野天旋地转,从那哭泣一般的苍穹,变成一张苍白冰冷的容颜。
空气令人窒息。
我僵着脖子盯着他看,不敢眨眼,生怕那张脸只是海市蜃景,稍一恍惚便会消逝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才能抽出颤抖的手,骨节像是被撵过,支离破碎的疼痛。
手指沿着他的脸,慢慢地滑下去。
指尖一片冰凉。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只有断断续续的哽咽。
温热的眼泪,就这样放肆地流淌出来。
透过模糊的泪水,目不转睛地看他,三年不见,当初那个少年,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
为什么这么消瘦,这么憔悴,一点也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这三年,你又是怎么过得?
挪过身去,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他的眼睛闭着,垂着的睫毛像是潮湿的安静的残翼,微微的呼吸吹在我的唇上,我瞬时分崩离析,心中轰然而塌。
记忆如河,悲伤汹涌而来。
这三年,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你可知道我有多难过,多委屈。
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才来!直到这个时候,你才来!
泪水濡湿我们的脸,再也忍不住,我蜷缩在他怀里揪着衣襟,放声痛哭。
哭得昏睡过去,又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
无月之夜,星辰放肆狂欢。
我摸上他的脸,轻轻唤他:“若即,若即?”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我看那微微的星光下少年的脸庞,俊朗的线条柔和着哀伤的阴影,熟悉又陌生。
我忍不住低下头去,把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泪水温暖地濡湿彼此。
那个没有彼此的三年,把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原本少年纤细修长的手指,已经变得粗糙,手掌和指尖上或厚或薄,泪水洗不去的茧子。
手掌贴着脸,那一点点的温暖,变成不可思议的奢侈。
我蜷缩着,喃喃地唤他:“若即,若即……”
一只寒鸦惊丛而起,枭叫着贴着水面,滑向山崖的另一边。
我惊起,仓皇地往四下看,隐隐约约的都是幢幢黑影,却看不大见。
转回头来,才看见我半个身子都在若即的怀里,从崖上坠下,若即定是护我,才弄成这般样子。
垂下头去,看见一头白发都散开了,和他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夜光下黑白突兀得有些惊心。
赶紧将头发束起,从他怀中坐出来,看他像沉睡一般的面容,夜风如鬼,吹动各种心思。
为什么他会在那个地方,是晋子安和皇上都不知道,还是他们默许的?
这几年来,总觉得身边有些隐隐约约的,可要确定,却是不能。
那些是你么?
你到底在做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见,连我也不能寻,连我寻你,都只作不见。
抬头看那山崖,恍惚中与天相融,灯火与星辰混杂,一片朦胧。
他是随了我,才跳下来的。
心中便像是落下了多大一块石头,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情之一字,不说,便不通,便是通了,也难为就能懂。
只有生死,只有生死,最赤裸,最直接,催人泪下的方式,超越语言,超越世俗,义无反顾。
我依旧蜷缩在他怀里躺下。
山川为榻,銮星为被,我们在这洪荒之中相守相依。
若即,如果你醒来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个骗局,我宁愿在这一刻和你一同死去。
岩外的雨淅沥淅沥,像是天上落下的水,汇入江中,混入泥里,不知在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什么,掩盖什么。
从洞口往里走,里衣的前襟兜着些坚果和野莓,被雨水冲得瑟瑟发抖。
这秋日的雨,寒气入骨,让人禁受不住。
我醒后的第三天,在涧边找到的这个岩洞,倒像是有人住过似的,有一整块突起的岩石,像是石床。
若即一直没有醒,像是睡着了一样,缓缓的呼吸,缓缓的脉象,面色有些苍白,身体微温。
现在他便躺在那张石床上,盖着我的外衣,艳丽的颜色几乎衬得他的面上有些嫣红。
我看看外面,雨越下越大,岩洞门口几乎挂起了道水帘。
“一下起雨,整个人都湿漉漉的,难受得很。”
这么同他说话,他却是没个回音与我。
脱下湿透了的衣裳,却见着臂上累累叉叉的,全是枯枝划出来的伤痕,殷殷的红,凝了血,变成褐色。
我有些诧异,照说这个身子,不管是什么伤,总是眨眼工夫便痊愈了。
用手擦去那些血痕,只有凝固的血痂剥落,露出粉红色的伤口,血又从里面渗出来。
我有些失神,前些日子从崖上摔下来的伤,不过个把时辰便痊愈得连一丝影子也见不着了,只不过三天而已,身子竟就这样了。
交错的伤口流出血来,支离破碎地有些骇人,我呆站了一刻钟,却见它没有要停的意思,只得用里衣在岩上磨开,撕下一块蘸了水,擦干净了,再用布条包起来。
不能穿那湿透了的衣服,只得躺到那岩上去,贴着若即,蜷缩在罩衣下面。
额头抵着他的颔,蜷缩在他身边,手里抓着他长得几乎及腰的头发,纠结在指尖,仿佛缠绵。
“若即,我要死了。”我对着他的胸口,喃喃地说。
他一动不动。
我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感觉这里面一下一下的起伏,缓慢,却丝毫不乱。
“我便要死了,你也不醒过来见我一眼,也不张嘴哄哄我么?”
“反正你不是,最惯常哄我的……”
摸到他的手,干燥,温暖,粗糙的手掌,那样的陌生。我和他十指交叉,握在一起。
“还是你宁愿不见我死前一面,也不愿与我说些真话?”
侧身抬起头来,去吻他有些冷的唇,相触的那一刻,心中却是空洞寂寞地,难以言说。
“以前倒是谁说过我聪颖的,你们之中,最为痴傻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
我笑了一下,只觉得遍体冰凉,将那外衣拉起来盖住。
“这里三面峭壁,如若不是近在咫尺,怎么会能在我坠崖的那一刻赶上来。皇上又是什么人,这种隐蔽地方,若非亲信,怎可能容在旁侧。”
“你和皇上,从来也未有过决裂这般事情的罢?”
我抚摸着他的脸,俯着身子,泪水掉落在他的脸上,好像这个少年在哭泣一般。
“不过是做一场戏,给这江湖看。还是果真决裂了,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又变成了灵珏护法。”
我俯到他耳朵边轻轻地说:“给我猜的话,大约是从我自清风楼里出来罢。”
少年不动,长长的睫毛上盈满了我的泪水。
“先是皇上的侍卫,然后是白少情,他再与我们寻条花船,却恰好碰见梅萼残,若说是巧合,这也未免……”
话还未完,却是喉头一腥,赶紧转过头去,一口血便吐在地上。
我撑在岩边,看那地上浓重的猩红,笑话自己,便是情觞又如何到这种地步。
谁知一波还未过去,又是一阵的腥甜,逼得我趴在岩边,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双目里一片红,天上像是下着雪一样,难以言说的悲哀。
我只有力气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侧身倒在岩上,滑入黑暗之中。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
天地之间,是一片混沌。
那黑色,是没有伤害的,温暖的天堂。
我蜷缩在这黑暗中,周围一片寂静,却又喧嚣无比。像是时间被压缩成永恒,在这一瞬间爆发,又在一瞬间里灰飞烟灭。
像是忘记了什么,像是遗弃了什么,亘古洪荒。
不用知从哪里来,也不用知向哪里去。
我可以死在这温暖的黑暗里。
却是什么人在喧嚣,紧紧抱着我的身体,然后是颠簸,纷乱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扯开。
不想醒来,意识却是一点一点地回归,眼前有模糊的影子飘飞,许多人心急如焚地说话,像雷一般炸在我耳边。
不适地动了动身子,脑子里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什么人将我接了过去,忍无可忍道:“你们若还不想她此刻就死了,便都给我出去!”
这厮的声音我还认得,喃喃道:“晋子安……”
他没好气地哼唧:“老子不是晋子安,老子是阎王,还跳崖,让你轮回入畜牲道,你可满意了!”
然后是门狠狠地被摔上的声音。
这人舍得在家里花钱,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两扇门一关,便将外面人跳脚的声音都隔开了。
我迷迷糊糊的:“阎王爷可比你俊俏多了,面桃花眼春水,我说不要轮回,他许了我在地府做个文秘……”
晋子安冷笑两声,我只觉浑身一轻,瞬得掉到了个药桶里面,一时不备喝了几大口水,又苦又涩呛得我瞬时清醒过来,爬到浴桶边咳着。
他吊起眼睛来看我:“想去勾搭阎王?有我在这里,你便不要动这个脑子了。”
我捂着嘴咳,而后拿那全是血的手掌给他看:“我是无甚所谓,便要看你本事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顺手抄过两颗药丸就给我灌下去。
我只觉得疲惫不堪,躺回去在药浴里泡着,迷迷糊糊觉得晋子安又不知向药桶里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极想睁开眼睛看着,提防他不要扔蛤蟆蜥蜴之类的东西进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浑身疲累得好似都消耗殆尽了。
晋子安许是见到了我的样子,伸出手来抓着我的肩膀摇:“喂,不要睡。”
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沉得好像是铅做的。
晋子安那厮竟不知从哪里寻了针一般的东西,狠狠地扎在我手臂上。
我一顿,疼痛刺骨,几乎惨叫起来。睁开眼睛,却看到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手上还握着滴血的凶器。
疼痛只是暂时的,很快疲惫卷土重来,双眼支撑不住,很快又要合上了。
晋子安倒是手疾眼快,立刻又在我另只手上扎了一下。
我忍不住叫出来:“这时候来报恩报怨,你也未免太过小人了!”
晋子安却是不理睬我,自说自话道:“你要是现在昏过去,神仙都不知救不救得回来。”
说着他便向门口走去。我这时候见得了,赶忙问:“你去做甚?”
他微微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针一扬:“我总不能一直做这个。”
我急忙道:“你给我,我自己来便是。”
晋子安又笑起来,看看那关着的门:“他们在外边不知道多少紧张,你却宁愿自己扎自己,都不愿见他们。”
我不说话,招招手示意他将那针给我,然后顺手就往他的腿上一扎。
晋子安不备,很丢人地惨叫了一声。
我不看他,悠然地拿着那针,知觉睡意袭来了,便往手指上一戳,疼得我整个人一缩。
晋子安哼唧了几声,却没有说什么,有些一瘸一拐地挪到药房的另一边,不知捣鼓什么去了。
连连在食指上戳了三下,迷迷糊糊地好似看出什么不对劲,讲手拎起来一晃,几颗血珠便从针眼里溢出来,洒出去。
我便看着手指上的血绵延不绝,不像是血崩的样子,却也没有凝结的迹象。血从手指上缓缓地流下来,沿着木桶下去,然后就看不见了。
一直徘徊在疼痛和迷糊的边缘,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三声响扣在门上,踌躇了一会,又是两声。
我抬眼看了看那紧闭的门,缩在木桶里。
晋子安还只顾着手上捣鼓,头也不抬地问:“作何?”
门外默了半晌,终是开出口来:“她……她如何了?”
这声音,竟不是我熟悉的,原来少年的清亮被岁月压了下去,变得低沉。
泡沫一瞬间被岁月的洪流击垮,我从来未像这一刻一般清醒地认识到,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他……或许从来不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