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久很久以前-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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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翰那么聪明,也许他看出什么不对劲,却只事不关己地耸肩:‘反正那是你的选择。’
原来,我每天每一刻都站在无数个分叉路口上,过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如果奶奶在就好了。奶奶柔软的言语向来可以为我指出正确的抉择,如今她不在,我面临孤军奋战的困境。
然后,是这个学期的期末考,直到考试最后一天我都没和高至平见面。
考完最后一科,一个人走回住处,在外面那一排机车停车格发现面熟的黑色摩托车,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大厅,果不其然,高至平正坐在大厅的破旧沙发椅,大大的厚外套还罩在身上,我蹑手蹑脚靠近,他的头垂得低低的,竟然在打瞌睡!
我往后看,管理员阿伯吃吃笑了两声,他好像已经认得高至平。
‘这位同学一大早就来了喔!他说他刚考完试,昨晚熬通宵的样子。’
我在他面前蹲下去,安静端详他的睡脸,为什么男生还能有这么纯真无邪的脸孔?他两次来找我都睡着了,是这张沙发椅特别舒服吗?高至平就在我眼前,我的思念却还是发酵得厉害,就跟我没来由想念奶奶一样。
‘唔…?’
高至平蓦然间自己醒过来,他睁开眼,见到我,大叫一声就往后跳,我也被他吓得跌坐在地上,他惊魂未定地紧靠椅背看着我,然后喘出一口气:
‘差点被你吓死……’
我努努嘴,自己爬起来,拍拍裤子:‘你要来怎么不先打电话给我?’
‘之前你说考完试之前先不要联络,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考完,直接来这里等你比较快。’
我听了,有些过意不去,说不联络根本不是考试的关系,是因为我还在生气。
‘那,要不要上来?我泡茶,喝了就不冷了。’
‘不用了,我只想来看一下,你最近怪怪的。’
我飞快抬头,神色紧张,他见状又补一句:‘我只是不放心。’
‘你觉得…我怎么了?’
‘在躲着我,我猜对了吗?’
‘…嗯!’
‘为什么?’
如果我乖乖说实话,你会不会认为我不够大方?
‘上个礼拜我看见小芸去找你,在加油站,我不喜欢。’
事实上,我也许真的不是个大方的女孩。
‘小芸?’高至平费了些工夫回忆,想起似乎有那么一回事了,反而一头雾水:‘你不喜欢什么?’
我看着别处,不让他见到我现在的表情跟我的小心眼一样丑陋。
‘不喜欢你和小芸走得近。’
‘啊?你有毛病啊?’
‘你不要说我有毛病!’我忽然间恼起来:‘我不介意才有毛病呢!’
高至平噤了声,管理员阿伯正安安份份躲回去看电视,完了,我一定失常了吧?
‘佩佩。’高至平也是颇有个性的男孩子,在四下鸦雀无声后,他清清楚楚提出他的想法:‘你误会我是一回事,可是小芸是你的好朋友,你没必要这样疑神疑鬼。’
‘是我疑神疑鬼…?’
‘本来就是,我搞不懂你怎么会突然把小芸扯进来,她就跟我其他朋友一样,随时都可以聊天的,你该不会不准我跟其他女生讲话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
‘那你是针对小芸了?’
‘因为…’
我几乎要说了!因为小芸她喜欢你!这句话…却不该从我嘴里讲出来,小芸她并没有承认过,我也不想夺走一个女孩子向她喜欢的人告白的权利,那是意义非凡的。
这个时候,我到底在龟毛什么啊……?我无奈地想。
‘我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们有一天一定会为了小芸而吵架。’
高至平不可思议地瞥我一下,冷冷地:‘我们不是已经在吵架了?’
‘那也是因为你一直不把我的困扰听进去!’
‘我就是听了,才觉得你无理取闹!’
他的声音也大起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瞟见阿伯已经悄悄把管理室的小窗口关上,继续看他的乡土剧,我觉得他真倒楣。
‘我问你,为什么你们男生老爱说女生无理取闹?你们会不会太自以为是啦?’
‘你随便误会我和小芸,我才觉得无辜咧!我个性有那么烂吗?’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你别把我扭曲成神经质的人。’
‘不管!你今天说的话我会当作没听过,如果以后见到小芸,我还是会跟她打招呼。’
高至平不曾对我咆哮,说真的,他对女孩子有一定的礼遇程度,即使是如此火爆的这一刻,他依然平淡地回答我,我反而更加生气,气得想扛那张沙发去砸他。
‘你不用装作不知道我是这么心胸狭窄的女孩子,我偏要再说给你听,我讨厌你和小芸在一起!讨厌死了!’
于是,他吸了一口很沉的气息,锁着眉宇看我,他也会有这么可怕的表情啊…?
‘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我咬住嘴唇,咬得很紧,甚至尝到了腥涩的味道,高至平叹了气,启步走向他停在外头的机车,我愤怒瞪视他的背影,目送他戴上安全帽,发动引擎,骑出我快滨临燃点的视野。
我就是没办法………
他走不多久,林以翰拿着校完的稿子来了,见到我就在公寓楼下原本显得惊喜,可是他很快就察觉到我的异样。
‘许恩佩,你干嘛?’
我全身紧绷的神经松了开来,对着留下脏鞋印的地板说:‘跟人家吵架了。’
林以翰环顾四周,又问:‘跟谁?’
我慢吞吞举起手,用手背按抹终于决了堤的眼眶:‘一个说我不可爱的人……’
那个时候,我就是没办法委曲地掉下一颗眼泪,我想起讨人喜欢的小芸,拼命告诉自己,如果哭了,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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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肿得像泡泡鱼,红血丝加上黑眼圈,样子看起来很糟。
这学期已经结束,学生纷纷返家准备过寒假,我躺在床上一整个上午,不想起来。小芸来过房间关心我,我冷淡地骗她是因为感冒,难怪人家说,说谎像滚雪球,一旦起了头,便停不下来。她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后来跟高至平一样自己叹一口气,彷彿心事重重,翌日,连小芸也回老家去了。
整间屋子空荡荡,我的心也是这样。
我没和高至平联络,他也没有,我们在一夕之间成了伤害对方的陌生人。
我看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没有朝气的神色,不见一丝热情,不怎么像我呀!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谈恋爱而憔悴,怎么会连微笑的力量都没有?
梳洗一番,穿上铺棉外套,披上围巾,一个人走到附近的公园,公园挺大的,斜坡上宽阔的草坪有那么一点点与村子的景色相似,不远处有个儿童游戏区,看着在溜滑梯嘻闹的小朋友就会想起那个喜欢我的小饰品的萍萍。我在草地上坐,静静消磨时间,这个地方看得到铁轨,也听得见火车经过的声音,有个冲动,我想回到村子去,不顾一切。
‘奶奶…’二月初的低温,只有我凝望远方的眼眸是温热的:‘你为什么要走了呢…?’
我紧抿住一缕突发的悲伤,无助地环抱膝盖,不一会儿,听到旁边枯草娑动的声响。
‘嗨!今天很冷呢!你还在这里纳凉?’
‘……想吹风,不行?’
林以翰自动在我身边坐下,我没理他,只要想起那天在他身上哭得淅沥哗啦,就觉得难为情,不过,在我非常伤心的时候,幸好有人借了肩膀给我。
林以翰身上有淡淡的菸草味,耶诞夜他触碰到我唇角的手指也沾着那样的成熟味道,带着安静燃烧的温度,我不赞成抽烟,但,待在那味道旁边却能感到心安。
‘大家都回家去了,你还不走吗?’
‘反正我家就在台北,随时都可以回去。’
‘早点回去的好,不要一个人吧!’
他语重心长地用我耶诞夜那晚的话劝我,我不客气顶他:
‘你才是呢!别让你和你妈都一个人。’
‘她才不会,她有新老公陪,我呢…我负责陪你。’
我不好意思地缩一下脚:‘我很好啦!还在生气就是了。’
‘那就奇怪了,我的小说概念是,通常女孩子不不会这么快就恢复的。’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学校没教我们怎么和好吧?有很多事…不是白纸黑字就学得到。’
‘如果奶奶还在,她就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那,就假装你奶奶还在,你觉得这时候她会跟你说什么?’
‘怎么能假装嘛?’
我再次转向公园,小孩子有点吵,他们三五个人争夺起溜滑梯的使用权,倒把鞦千冷落在一旁,刚刚谁才玩过,两条长铁链系住一块脱漆的木板还在风中摇晃,每一个摆荡便与空气擦出蜻蜓翅膀振动般的亮光,曾经有那么一只手,被岁月刻画出许多抚不平纹路的手,守护般地推动我的重量,我只要仰起头,就能见到她宽容慈祥的面容。
“平仔是好孩子……”
鞦千轻轻地摆荡,我在习习风里听见锈铁的嘎叽声,还有化散在岁月洪流的话语。
远方一列自强号火车正经过,我望着那橘银相间的弹头型车厢笔直滑行,寒假到了,车上乘客一定很多吧………蓦然间我拉住林以翰,非同小可地猛问他时间!
‘今天几号?8号对不对?现在几点?几点?啊!我自己有表……’
‘喂…’
不等他问明,我拔腿就跑,差点在斜坡上摔了跤,林以翰被我吓到,不明究理地追来,我得专心跑步,没有余力再告诉他,今天是高至平回家的日子。
穿过公园,看看时间,还有七分钟高至平的车班就要开了,偏偏怎么也拦不到计程车。
‘这里很少会有计程车经过!’林以翰从后面攫住我的手肘,指向前方街道:‘到前面一点看看!’
“不穿鞋到底有什么好处?”
几年前我问过高至平他打赤脚的原因,他一边吃糖炒栗子,一边举高他的肮脏的脚:
“很多,例如…跑起来就比较快。”
我踉跄几次,脱掉了袜子,也脱去马靴,用赤裸的脚掌结结实实踩在冰透的柏油路面,很冷,可是当我专注于奔跑,一度有了置身在村子的错觉,我有赤脚的自由,有追赶的力量。
‘许恩佩!’
就在穿越一个平交道之际,警铃大作,林以翰把企图闯关的我拉回来,两边栅栏缓缓放下,周遭行人和车辆纷纷聚拢着,左看右看,终于等到火车以放慢的速度驶来,我喘得异常厉害,天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心急如焚,我就要见不到他了………
当列车过去,栅栏并没有升起,怎么不升起?
我听见林以翰令人心碎的猜测:‘还有一班的样子。’
第二班列车在一分钟过后开来,在我面前平顺横行,大片玻璃窗那头形形色色的乘客一清二楚,红色警示灯来回闪烁,我被栏挡在奔往高至平的路上,喘着,哭了,放开原本拎提在手上的鞋袜,也终于放开了那份坚持。
我心底清楚,就算没有这个平交道,一样赶不上他的班车,我只是在白费力气。
‘许恩佩…’林以翰担心地摇摇我:‘你还好吧?喂!你有带药出来吗?’
我难过到不能理会他,除了伤心的哭泣的之外,我还听见一种尽了最大努力却落空的挣扎,一声又一声,急促地在我发黑的视线里咆哮。
我有好些年没因为气喘发作而昏厥,今天它似乎累积不少沉重的能量才爆发开来。
我的奔跑,或许充其量只是曾经努力过的证明,然而如果我真的那么在乎高至平,应该早些去找他的,我骄傲的自尊是罪魁祸首吗?
后来,我作了个梦,在梦中看见奶奶的三合院成为一座深海礁石,水流晃悠,身子变得特别的轻,又像是特别的重,我朝那海底世界不断地潜沉,沉呀沉的,到了好深好深的地方。
整个水槽飘散着久违的夏日香气,那条栀子花巷道在我脑海温柔地蜿蜒。
0725egg2004…09…07; 20:29
第 十三 章
过农历年之前,我已经回到了家里,爸爸晚我两天到家,除夕夜,我们一家三口难得到齐,一起吃年夜饭,碗筷与陶瓷器皿碰撞声很清脆,饭桌上,却比往年寂静了一些。
晚上,我下楼拿矿泉水,在楼梯间便听到妈妈正对爸爸说话,爸爸坐在沙发看资料,妈妈站在他的斜前方,环抱着自己,我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愤怒又无助的姿态。
‘你能不能别那么常跑大陆?小佩被送去急诊室的时候你在哪里?’
妈妈的音调低低的,不含一丝感情,爸爸则继续用公司文件将自己挡在沉默里。
我退回去,回到楼上房间,我昏倒的时候,身边只有林以翰,连妈妈你也没到啊!
爬上床,钻进被窝准备睡觉,一会儿又翻身找抽屉,拿出一张微微发黄的相片。
那是我唯一和高至平的合照,夏季的背景,国小五年级的高至平和我,不怎么像现在的我们呢!不过,我们真会吵架,就算在照片里谁也不肯先低头。
觉得好玩地笑几声,便静下来端详小小的我和小小的高至平,真的不太习惯。
我不习惯过于依赖你的好;不习惯为你难过到掉眼泪;不习惯担心会失去你;也不习惯自己这么思念你。
‘我的气喘发作得特别厉害,你知不知道?’我对着相片自言自语:‘一定是你害的。’
很想,很想回到过去,虽然那时你还没说喜欢我,不过我却怀念当年的你,和同样没说喜欢你的我。
傻瓜一样,我盯了一晚上的照片,明知自己在逃避,却也不愿主动拨电话,被高至平说不可爱的我,现在怎么做得出可爱的动作嘛!
寒假即将过去,这一个月感觉特别漫长,等待,会让时间走得格外缓慢,我死心离开电话旁,收拾简单的行李,准备重返学校。
高至平,你算过日子吗?我们冷战了整整一个寒假。
一到公寓后,我马上就感冒,小芸也回来了,她惊讶我的病怎么一个寒假也好不了。
我想比较严重的不是感冒。
小芸打算大一下学期要打工,她得到处去寻找打工机会,对于不能照顾我而感到歉咎。
‘不过,我找到人来充当看护了!’
她帮我买便当回来的时候这么说,我还在用力擤鼻涕。
‘谁啊?’呜喔!好重的鼻音。
‘林以翰。’
‘啊?’我用难听的声音大叫:‘为什么是他?’
‘刚好在路上遇到他嘛!’小芸把便当放在桌上,帮我们两人倒杯热开水,说得有何不可的样子:‘他问起你回来了没有,我就顺便说你感冒了,他如果有空就会来探病。’
早知道,就先跟小芸说我对于林以翰这个人有避嫌的必要,小芸少根筋,我又这么粗心大意。
吃完便当,嗑了药,小芸也出门了,我昏昏沉沉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后来,林以翰真的来按门铃。
‘嗨!’
他一听到我的声音马上退避三舍:‘这么严重?’
‘还好吧!’我抱着面纸盒帮他开门:‘只是鼻子一直不听话。’
‘我买了些苹果给你。’
‘谢谢,你要不要也吃?我现在很想睡觉。’
我又缩回沙发,盖上毛毯,他坐在另一张椅子,自己找出水果刀,安静地削起苹果,我悄悄凝望,不小心忆起去年高至平也在医院顶楼帮我削苹果……我一骨碌躲进毛毯。
‘你知道,你来探病其实不好。’
我不清晰的话闷在暖暖的毯子,看不到林以翰的表情,他也不会看见我的。
半晌,传来他一贯冷静的语调和果皮被削去的单调节奏:‘我知道。’
‘不是因为我不欢迎你。’
‘我知道。’
‘……’
‘就当我任性想来。’
我很明白林以翰从来就不是孩子气的人,他的一字一语成熟得令我心伤。
‘我睡一下,对不起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