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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彼得堡的大师-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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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必要想想穿衣服的事?甚至没有必要想想那些狂欢的日子?”    
    “这样谈话太愚蠢了。没有必要去想那些狂欢的日子。”    
    “没必要想狂欢的日子吗?没必要想想那些假日吗?”    
    “只会有重建的日子。人民会有休息的选择,他们会到乡下去帮忙收获。”    
    “是的,我已经听说过那些收获的日子了。毫无疑问,我们会边干边唱的。不过,我还是想回到我的问题上来。我呢?我在你的乌托邦里该呆在什么位置?你们应该允许我打扮成一个女人吧?若是正义精神指引着我,我会把自己打扮成身穿白衣的花花公子,你们会允许我只用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一个年龄,一种身份吗?”    
    “这不是我能回答你的。人民会给你他们的答复。人民会告诉你他们允许你做什么。”    
    “可是,你说了什么呢,谢尔盖·根纳德维奇?如果说你不是人民的一员,那你是什么,你有什么前途呢?我还会有这样的自由吗?把自己假扮成随便什么人———比方说,假扮成一个年轻人,为了打发自己无所事事的时光,就写下那些他不喜欢的人的名单,准备给他们以血腥的惩罚;要么就是假扮成一个店主,其工作就是到断头台下收拾锯末?我会有如此这般的自由吗?或者,我该把你在日内瓦所说的那些话铭记在心:我们有足够的哥白尼。倘若有另一个哥白尼崛起,那么,他该把他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吗?”    
    “你语无伦次了。你不是哥白尼。”    
    “说得对,我不是哥白尼。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是满天繁星注视着我们,从生到死,不管我们如何伪装,不管我们藏在多么深的地下室里,它们始终都在注视我们。”    
    “我没有藏起来,我只是隐身在这个城市的人民当中,隐身在产生我的环境当中。只是你看不到这些环境而已。”    
    “要我照实说吗?是你在胡说八道。也许我没看到天上的那些链条和数目字,可我不瞎。”    
    “没看到这些就等于瞎了!你看到了孩子们在地下室里挨饿;你却拒绝看到决定这些孩子生活状况的环境。你怎能说那叫看见了?不过当然,你和付钱给你的人的确是帮了这些饿得两眼发花的孩子。这就是你和他们喜欢读到的东西:有感情啊,两眼发花的孩子,声音尖细。好吧,让我来跟你说说饥饿的真实感觉。当他们看着你的时候,你知道这些饿得两眼发花的孩子在你身上看到什么了吗?问问他们去!我来告诉你,他们看到的是肥硕的脸颊和津津有味的舌头。要是不知道你很结实会把他们打倒在地的话,这些无辜的孩子会像耗子一样扑倒你,把你嚼个稀巴烂。可你却宁愿自己认识不到这一点。你宁愿看到的是三个天使短暂地拜访一下人间。    
    “我跟你说得越多,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我就越难理解你怎么能写出拉斯柯尔尼科夫这个人。拉斯柯尔尼科夫至少还活着,直到他发烧病倒,或是无论怎么样反正是干不动了。你知道你现在给我什么印象吗?你像一头蒙着眼睛的马在原地打转,日复一日生产出一模一样的故事。你有什么权利和我谈论装扮的问题?你不会装扮起来拯救你自己的。你只是一个干巴的老头,一头快活到头了的干巴的老马,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你只知道坐在家里写书,写受压迫的人,数你的稿酬钱,难道还没到你能体会被压迫人民遭遇的时候吗?我看你开始坐不住了,我猜你肯定想快点回家,趁着记忆还没有淡忘,赶紧把这间地下室,把这些孩子写到书里去。你真让我恶心!”    
    


第十五章  地下室地下室(3)

    说到这儿,涅恰耶夫停下来,更靠近他一些,死死盯着他。“我扯得远了点吧,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他把语气放得柔和些接着说。“我有些过于激动了,揭露了不该揭露的事实———我们已经看穿你了,我们大家,还有你的继子,对不对?为什么不说话?刀子快割到骨头了吧?”涅恰耶夫从口袋里掏出蓝色围巾。“我们再把眼睛蒙上好吗?”    
    快割到骨头了?是的,也许是这样。不是这番控诉本身,而是他在控诉背后听到的声音:巴维尔的声音。巴维尔对他的朋友抱怨自己,而他的朋友就像保存毒药一样保存着这些话。    
    他没精打采地把围巾推到一边。“你为什么老想激怒我?”他说。“你带我到这儿来,根本不是让我看什么印刷厂,看什么饿肚子的孩子。你说的那些都是借口。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想激怒我让我一出门就去告发你吗?你为什么不放弃彼得堡?放弃这里逃走,像个明白人一样。现在倒好,你把自己当成了离开耶路撒冷的耶稣,要等着一头驴来把你送到迫害者的手心里吧。你希望我去扮演那头驴子的角色吗?你痴心妄想,把自己当成躲藏中的王子了,把自己当成王子和烈士,等着别人来抓你。你想从耶稣那里偷个复活节来。这是你第二次试探我了,我不会受你试探的。”    
    “别偷换话题!我们讨论的是俄国,不是耶稣。别老想着骂我,你若是出卖我,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恨我。”    
    “我不恨你。我没有理由恨你。”    
    “你有理由!你想回击我是因为我打开了人民的眼睛,让他们看到了你真正喜欢的,你和你那一代人真正喜欢的东西。”    
    “那什么是我们,我和我的那一代人真正喜欢的东西?”    
    “我告诉你,你的日子走到头了。你不过是想在无声无息地退出舞台时,让整个世界都为你垫背而已。你生气上火,原因在于缰绳传到了比你更年轻更强壮的人手中,而他们将会把这个世界建设得更美好。旧世界才是你们真正喜欢的东西。不要跟我讲故事,讲你是个革命者,为了信仰才到西伯利亚。我知道的事实是,即便是在西伯利亚,你们也被当成贵族来看待。你们完全不能体会人民的苦难,你们只是假装在体会而已。你们这些老家伙让我恶心!要是我到了三十五岁,我发誓我会朝自己的脑袋开上一枪!”    
    最后这几句话带着偌大的火气,令他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涅恰耶夫脸涨得通红,困惑不已。    
    “我希望你结果自己之前,能有机会当回父亲。”    
    “我永远都不会当父亲的,”涅恰耶夫喃喃说道。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当?说不准你会呢。男人所能做的,就是播下种子,播下种子后,就有了自己的生命。”    
    涅恰耶夫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什么意思?他不想播下自己的种子?他发誓要像耶稣那样当个处男?    
    “说不准你会呢,”他语调温和地重复说了一遍。“种子变成儿子,王子变成国王。有一天你坐到君主的位置上(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有把自己的脑袋打穿的话),你的国土上到处都是藏在地下室和阁楼里的小王子,你会怎么做呢?派士兵通通把他们头砍了?”    
    涅恰耶夫怒目而视。“你想用这愚蠢的比方让我生气吧。我太知道你自己的爹是怎么回事了———巴维尔告诉过我———一个可怜的暴君,人人都恨得要死,最后被自己的佃农杀死。因为你和自己的父亲相互仇视,所以你才认为世界历史除了父子之间的战争别无所是。你不理解革命的含义。革命就是一切旧的东西的终结,包括父子关系的终结。革命还是继承权和王朝的终结。革命能够更新革命自己,如果它是真的革命的话。每代人都会颠覆旧有的革命,让历史重新开始。这是全新的思想,真正的新思想。纪元一年。布朗基的蓝图。一切都从头开始,一切都推倒重来:法律、道德、家庭、一切一切。监狱里犯人全部得到自由,所有的罪行都被赦免。这思想多么宏大,你,你和你们这一代人是不可能理解的。要么就是你把它理解得太好了,而宁愿它窒息在摇篮里。”    
    “那么钱呢?当你赦免了犯罪,你会重新分配财富吗?”    
    “我们会走得更远。当人民略有意愿,我们就会经常发行新币,取消现有的货币。法国人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们让旧币在市场上流通。法国人没能革命彻底,就因为他们没有勇气把一切推翻。他们推翻了贵族,却没有消灭旧有的思维方式。在我们的学校里,我们会教育人民思考的方法,找到他们始终受压迫的原因。人人都要重新进入学校,即使是教授也一样。农民将会成为老师,教授将会成为学生。在我们的学校里,我们会造就全新的男人和女人。人人都能带着一颗全新的心灵再生。”    
    “上帝呢?上帝会怎么想?”    
    年轻人朝他开怀大笑。“上帝?上帝会羡慕我们的。”    
    “你相信上帝?”    
    “当然相信!不信上帝信什么?———总要有个人拿着电筒照亮世界,摧枯拉朽。不,我们会去见上帝,站在他的王位前,让他下来。他会来的!他没有选择,他必须听着。最后,我们会一起踩在同一块地方的。”    
    “天使呢?”    
    “天使会把我们围在当中,唱着和散那的。天使们也会走下来,她们也会得到解放。她们也会像普通人行走在大地上。”    
    “亡者的灵魂呢?”    
    “你的问题太多了!亡者的灵魂也是一样,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会让亡者的灵魂重新走在大地上———巴维尔·伊萨耶夫也一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所能做的一切没有任何界限。”    
    多大的牛皮啊!他都不知道涅恰耶夫还能怎么吹———不知道是他在和涅恰耶夫玩,还是涅恰耶夫在和他玩。所有的障碍似乎一下子都被打碎了:眼泪也好,笑声也好。要是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在这儿———他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他就能把这些话都对她说说,她就缺乏这样的安慰。    
    他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胸膛里满是巨人般的涅恰耶夫给他的力量。他拥抱了这个男孩,两条手臂死抱着他的两边,闻着他长满酒刺的皮肤上泛出的酸味,哭着,笑着。他亲了亲涅恰耶夫的左脸颊,又亲了亲他的右脸颊。髋靠着髋,胸对着胸,他一股脑黏在他的身上。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涅恰耶夫奋力挣脱出来。“他们回来了!”他大声叫道。他的两眼闪着胜利的光芒。    
    他转过身去。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衣的女人,一顶白帽子不协调地挂在头上。在黯淡的光线下,在泪眼中,他看不出她的年纪。    
    涅恰耶夫看起来很失望。“啊!”他说道。“请原谅!请进来吧。”    
    那个女人没动,还是站在原地。她的胳膊下夹着什么东西,用白色的布包着。孩子们的鼻子比他的灵多了。他们没说一句话就一块儿从床上溜下来,迅速绕过两个男人。女孩把布抽开,顿时,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面包的香味。还是没有一句话,女孩就扯下几小块递到她弟弟的手中。他们偎依在母亲的裙子边,眼神空荡荡的,就那么站着嚼着。像动物一样,他想:他们知道面包从哪儿来,可他们并不关心这一点。    
    


第十六章  印刷厂印刷厂(1)

    他朝那个女人鞠了鞠躬。蠢笨的帽子下,一张极其胆怯的脸打量着他。那张脸长满雀斑,有些女孩子气。他察觉到一丝瞬间即逝的性兴趣,不过马上就缩回了。他该打一条黑领带,或者,胳膊上缠一条意大利风格的黑袖章,那他站在这里就会更加引人注目———对他自己也是一样。他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只能算半个。或者,他在领子上别一个涅恰耶夫的像章也好,至少那好的一半比例会多些。    
    “我必须走了,”他说。    
    涅恰耶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走吧,”他说。“没人拦着你。”他对那个女人说:“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呢。”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他生气。“你以为我会去哪里?”    
    “你想让我告诉你吗?难道这不是你报复我的大好机会吗?”    
    报复:就在他刚刚想离开的时候,这话简直就像丢在他脸上的一个猪膀胱。涅恰耶夫的语言,涅恰耶夫的世界———报复的世界。自己到底对他怎么着了?可是,这肮脏的话语丢给他,也不是没有缘由。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涅恰耶夫见面时他的行为举止———裙子在椅子背上来回摩擦,桌子下的脚压着他的脚。他把自己的身体装扮成那个模样,无耻之极,愚蠢之极。这个孩子对他想要的东西,还有点清醒的认识吗?还是他只想看看,事情到底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像我一样,我像他一样,他暗忖道———只是我没有他那种勇气而已。还有:这就是巴维尔追随他的原因吗:因为他曾想尝试着学习有勇气?这就是巴维尔那天夜里爬到制弹塔上的原因吗?    
    有一点是越来越清楚:涅恰耶夫不落到警察的手心里,不尝尝警察的苦头,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有那样,他的勇气,他的决心才能受到彻底的检验。他自然会挺过来的,毫无疑问,他不会投降的。不管他怎么挨打挨饿,他都不会屈服,甚至连生病都不会。掉光了所有的牙,他还会笑容灿烂。他会四处拖着他的断腿咆哮着,坚定得就像一头狮子。    
    “你想让我实施报复吗?你想让我走出去告发你吗?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吗?你的这些哑谜和蒙眼游戏就是想要这个效果吗?”    
    涅恰耶夫兴奋地笑了。他知道他们已经彼此释然。“我干吗要那么想?”他语调疏缓地说道,声音中有股恶作剧的味道。他还斜瞥了一眼那个女人,似乎想把她也拉到这个玩笑里来。“我不像你的儿子,我不是个迷路的年轻人。如果你想到警察那儿去,直说不就得了。别装出一副为我伤心的样子,别装出一副不是我敌人的样子。我知道你那种伤心。我敢说你对女人们用过这伎俩,对女人和小姑娘用过。”他转头对那女孩说,“你太了解这种伎俩了,对不对啊?这类男人伤害你时眼泪就跟下来了。他们就是想借此润滑自己的良心,满足自己的快乐。”    
    对这种年纪的人,他见得何其多!甚至比大街上的女人还要多。因为他自有自己的精明。他了解这个世界。巴维尔本也可以了解得更多。污秽丑陋的现实生活,他故事中蹒跚而行的老人———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卡拉姆津?———远比这个讨厌的自大英雄告诉给他的多得多。屠杀将至———一个严重错误。    
    “我无意出卖你,”他筋疲力尽地说。“回家找你的父亲吧。要是我还记得的话,你在伊万诺沃什么地方有个父亲吧。找他去吧,跪在他面前,请求他把你藏起来。他会做的。做父亲的会无条件地为你做任何事情。”    
    涅恰耶夫爆发出一阵狂笑,鼻子笑得呼哧呼哧的。他不再保持平静,大步穿过地下室,把挡道的孩子一把推开。“我父亲!你知道我父亲什么?我可不像你的继子那么傻蛋!我不会死吊着压迫我的人!我十六岁就离开我父亲的家,从没有再回去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打我。我说,‘再打我一下,你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了。’他打了,所以,他再也没有见到我。从那天起,他就不是我父亲了。现在,我就是我自己的父亲。我已经转移出来了,我不需要什么父亲来掩藏我。如果我需要掩藏的话,人民会掩藏我的。    
    “你说做父亲的会无条件地为我做任何事。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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