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大师-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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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切地审视着她,可她还在等他多说一些,等着确定他所说的忠诚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在你这边,你要忠诚于你的女儿。在我这边,我要忠诚于我的儿子。没有他们的祝福,我们没法相爱。我说得对吗?”
尽管他知道她同意他的看法,可她还是一声不吭。他迎着那温和的抵制继续施压。“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她的脸红了。“昏话!你已经有妻子和孩子了。”
“他们是非常不一样的家。就像你住在巴维尔家里,你和马特廖娜,你们两个。我也是住在巴维尔家里。”
“我不知道你指的什么。”
“用心去想你就知道。”
“用心去想我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带着个孩子,而他的父亲呆在国外,定期给我寄来些育儿津贴?荒唐之极!”
“为什么?你曾经照顾过巴维尔。”
“巴维尔是房客,不是孩子!”
“你不必马上就做决定。”
“可我要马上就做决定!不行!这就是我的决定!”
“要是你现在已经怀孕了怎么办?”
她恼火了。“那也不关你的事!”
“要是我不回德累斯顿怎么样?要是我呆在这儿给德累斯顿那边寄津贴怎么样?”
“呆在这儿?呆在我的空房间里?呆在彼得堡?我想你不可能在彼得堡呆下去的,理由是,你会被你的债主扔到监狱里去的。”
“我可以还清我的债务。只需要一次成功就行。”
她笑了。也许她被激怒了,可她不想再惹他了。他什么都能对她说。这简直和安妮娅形成鲜明的对照!和安妮娅在一起,只会有眼泪,只有砰砰的摔门声。他需要花上一个星期请求她回到阅读好书上去。
“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她说,“明早你醒过来就会忘掉这些的。这都是你脑子里一时性起,你根本没去好好想想。”
“你说得对。我就是一时性起的,所以我才会相信。”
她没有往他怀里靠一靠,也没有把他推开。“这是重婚!”她轻声说道,藐视地看着他,再一次笑了,笑得浑身发颤。接着,她有些故意地说:“你愿意我今天晚上到你这儿来吗?”
“没什么比这更愿意的了。”
“让我看看。”
午夜时分她回来了。“我不能呆久,”她说,说的同时关上身后的门。
他们做了爱,好像置身于死刑宣判之下,为了各自的利益,有目的专心致志地做了爱。有片刻时光,他们分不清谁是谁,谁是男人,谁是女人。他们就像两具骨头架子,骨头一模一样,所有的连接处都完美地扣合在一起,嘴巴扣着嘴巴,眼睛扣着眼睛,肋骨互相锁在一起,腿骨互相缠绕在一起。
完事后她靠着他躺在窄床上,头抵着他的胸口,一条长腿轻松地搭在他身上。他的脑袋微微有些眩晕。“这就是说我们要生个救世主了?”她喃喃低语,看到他还没弄明白,接着说:“精液多得流成河了。你肯定想证实一下。床都湿透了。”
她渎神的话吸引了他。每次,她都让他感到惊讶,都让他从她身上发现新的东西。难以想象,要是他真的离开彼得堡,他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他难以想象自己不再见到她。
“你为什么会说救世主?”
“拯救你,拯救我们两个,救世主指的不就是这个?”
“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他?”
“啊,女人才知道。”
“马特廖莎会怎么想?”
“马特廖莎?一个小弟弟?没什么比这个更能让她欢喜的了。她可以像妈妈那样照看他,这会让她心满意足。”
表面上,他的问题是关于马特廖莎,实际上,那只是另外一个问题的掩盖方式。他不会问那个问题,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巴维尔是不会欢迎一个弟弟的。巴维尔会踢开他,提着他的脑袋把他扔到墙上去。对巴维尔来说,没有救世主,只有假冒者,只有篡位者,只有藏在圆滚滚婴儿皮肉下狡猾的小恶魔。可谁能发誓说他是错的呢?
“女人总是会知道吗?”
“你是说,我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别担心,不会怀上的。”她安慰他说,“再呆下去的话,我会睡着的。”她把被单推到一边,从他身上爬过去。就着月光,她找到她的衣服,开始穿衣服。
他感觉到一阵剧痛。旧有记忆困扰着他。他身体里面的那个年轻人,还没有死去,还在试着听到什么。他身体里面的那具尸体还没有被焚烧。他就在他身体里面几英寸的地方,陷入情网,没有任何谨慎的储备可以救得了他。下坠的不适再一次袭来。要不,就是别的什么状态,反正是不适。
这种冲动很强烈,不过很快过去。很强烈,可是强烈得还不够,永远强烈得不够,除非他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一个支撑。
“过来呆会儿,”他小声说。
她躺到床上。他拉着她的手。
“我能提个建议吗?马特廖莎卷到涅恰耶夫和他那伙朋友中去,我觉得这不太妙。”
她抽回自己的手。“当然不妙。可是,你干吗现在说这个?”她的声音又冷又平。
“因为我觉得他来找她的时候,她不应该再受到打扰。”
“你想说什么呢?”
“难道她就不能一直呆在楼下的阿玛利娅·卡尔洛夫娜那里,直到等你回家吗?”
“去求那个老太太照看生病的孩子挺麻烦的,特别是她和马特廖莎相处得并不好。为什么不告诉马特廖莎别给陌生人开门呢?我看这就够了。”
“因为你还没有意识到涅恰耶夫对她施加力量的强度。”
她站起来。“我不喜欢这样,”她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在半夜三更讨论我的女儿?”
他们之间的气氛陡然冰冷起来,又回到了先前的紧张。
“我提到她的名字你就不能不发脾气吗?”他绝望地问道。“要是我不是打心眼里为她着想,你以为我会惹是生非吗?”
她没有回答。门打开又关上了。
第十九章 火火
从新的亲密陷入新的陌生,让他颇为困惑沮丧。他在两种情绪中摇摆不定。他渴望和这个固执而又敏感的女人重新言归于好;他更加渴望洗手不干,从若干麻烦事中抽身出来。不光是从那些不值得他去做的事情中抽身出来,而且要从一个充满悲伤和阴谋的城市中抽身出来。这城市不再和他的生活有任何关联了。
他正在崩溃。巴维尔!他低声唤道,试图重新振作起来。可巴维尔放开了他的手。巴维尔不会去救他。
整个上午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双手环膝低头坐着。他并不孤单。他感到屋子里不光有巴维尔在场,而且还有一千个小鬼在场,仿佛一只坛子里放出的蝗虫,成群浮飞在空气中。
最终他振作起来了。他放倒了巴维尔的两幅肖像。一幅是他从德累斯顿带过来的照片,一幅是马特廖娜给巴维尔画的肖像。他面对着巴维尔把两样东西包好,收拾了起来。
他出门到警察局去做了每日例行的报告。回来时发现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也在家里,比她平常回来得要早些。她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我们必须把店门关上,”她说。“学生们和警察干起来了,看样子要持续一整天呢。主要是在彼得格勒岛那边,不过河这边也有冲突。所有的生意都停了———出门上街简直是太危险了。雅科夫列夫的侄子坐着马车从市场往回走,被人扔了鹅卵石,没有任何理由。鹅卵石打到他手腕上,他伤得不轻,手指头都不能动了。他想可能是骨头断了。他说工人们已经开始加入进去了,学生们又开始放火了。”
“我们能去看看吗?”马特廖娜在床上大喊。
“当然不能!太危险。外面冷风刮得厉害。”
没有任何痕迹表明,她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再次走出门去,停在一家茶馆。报纸上没有一处提到街上的冲突,倒是有一则通告。通告上说,鉴于“学生们已经普遍无法遵守纪律”,大学将关门停课,等候进一步的通知。
已经四点多钟了。他不顾寒风刺骨,沿着河边向东走去。所有的桥都被封锁了。宪兵们身着天蓝色制服,头戴插着羽毛的钢盔,刺刀上好,守卫在桥上。远处的堤坝,依稀望得到燃烧的火光。
他继续沿着河边走。直到他看到那些烧得差不多了的仓库。雪开始下起来。雪花落在还在闷烧的发焦木料上,一触即逝。
他不指望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能再和他重修旧好。不过她会的,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很少解释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假定马特廖娜就在隔壁房间,她那不计后果的做爱让他颇为惊讶。她只是半掩着她的叫声和喘息声。她的那些声音不是,也从来不是动物有快感发出的声音,他意识到这一点,可她还是自行其是。这是她在心醉神迷状态惯用的手段。
最初,她性欲的强烈几乎压倒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再次失去所有感觉,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是谁。他们是极乐中发光的球体;内里是孪生物般缠合漂浮的球体,缓慢地旋转不停。
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能这么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奉献给性爱。不仅如此,每当她达到狂喜的临界,他就开始衰退了,可她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似乎又能改变他的状态。第一个晚上他们在一起,她身体深处的感觉似乎从里面转移到外面。其实,她作出的样子和他所知道的很多别的女人一样,她正在产生“电”流。
她坚持说,梳妆台上的蜡烛一直是亮着的。当她达到性欲高潮的时候,她的黑眼睛越来越强烈地搜寻着他的脸,甚至眼皮颤动,浑身发抖的时候也是一样。
到达顶点的那一刻,她低声咕哝出一个词,他只能抓住一半。“什么?”他急切地问。可她只是这边那边来回甩着脑袋,牙齿咯吱作响。
抓住一半。但他还是知道她说了什么:魔鬼。这是他描绘自己所用的一个词。他不大相信她也会有同样的感受。那个魔鬼:一旦达到性欲高潮的顶点,灵魂就被它抓出体外,旋转向下,落入虚空。她来来回回甩着头,摁住自己的下巴,嘴里咕咕哝哝。不难看出她被魔鬼攫住后疯魔的样子。
第二次,她表现得更为疯狂。她紧紧地咬合着他。可是,她的阴道很干燥,很快两个人都知道了。“我不能!”她喘着气大声叫着,一动不动。手伸直,手掌摊开。她躺着,好像投降了一般。“我不能做下去了!”她的眼泪开始流出来了,滚落在她的脸颊上。
蜡烛烧得很亮。他把她的柔软的身体揽在怀里。她任自己的眼泪不停地流,擦也不擦一下。
“怎么了?”
“我没力气再干下去了。我尽力而为了。我太累了。现在请别再管我们了。”
“我们?”
“是,我们,我们,我们两个。在你的重压下,我们快要窒息了。我们没法呼吸了。”
“你早点说不就得了。我把事情都理解反了。”
“我不是在责备你。我一直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我没法再承受下去了。我整天都绷着,昨天夜里一点没睡,我太累了。”
“你觉得是我一直在利用你?”
“不是这种利用。你在利用我接近我的孩子。”
“接近马特廖娜!昏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是真的,人人都看得很清楚!你利用我在接近她,我无法容忍这一点!”她坐在床上,两臂抱着赤裸的乳房,绝望得前后摇晃。“你是中了魔了,我说不清楚。你似乎呆在这儿,可似乎又没呆在这儿。我心甘情愿帮你是因为……”她无助地抬起肩膀。“我现在无法再忍下去了。”
“因为巴维尔?”
“是的,因为巴维尔,因为你所说的话。我心甘情愿去试试,可现在我花在上面的精力太多了,我疲惫不堪了。要不是我怕你以同样的方式利用马特廖娜的话,我决不会让自己走这么远的。”
他举起一只手,放在她嘴唇上。“小声点,你对我的指责太可怕了。她对你说了什么吗?我没有碰过她,我发誓。”
“以谁的名义发誓?发什么誓?你相信你发的誓吗?总之,你非常清楚,碰不碰都说明不了问题。别对我说让我安静。”她把被单扯到一边,找到她的睡袍。“我必须单独呆着,否则我会疯掉。”
一个小时后,他刚要睡着的时候,她又回到他床上。皮肤滚烫,紧紧抱着他,腿弯曲着搭在他身上。“别在意我刚才说的话,”她说。“有时我常常不是我自己,你得习惯一下。”
夜里,他又醒来一次。尽管窗帘拉着,屋子里依然很亮,仿佛在一轮满月的照耀下。他起床朝窗外看去,不到一英里的地方,火光在夜空中跳动。大火蔓延过桥,烧得很旺,他深信自己能感受到那火光的热量。
他回到床上,回到安娜身边。早晨,当马特廖娜发现他们的时候,他和她就是这样躺在一起的。马特廖娜的母亲,头发蓬乱,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香。她轻微地打着鼾。而他,刚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了门口一脸凝重的孩子。
梦般的幻影该有多好。可他知道那不是。她看到了一切,她知道了一切。
第二十章 斯塔夫罗金斯塔夫罗金(1)
城市上空烟雾笼罩。天空中烟灰弥漫。有些地方,雪都是灰苍苍的。
整个早上,他一个人坐在屋里。现在,他知道自己不回叶拉金岛的缘由了。他害怕见到泥土铲向一边,墓穴洞开,尸体消失的情景。一具没有被合理安置的尸体。此刻,就葬在他身体里,葬在他心中。那具尸体不再哭泣,只是疯狂地发出嘘嘘声,对他低语着倒下。
他病了。他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涅恰耶夫,时代的声音,管这种病叫复仇。可是,这病更确切的名字,没有那么宏大,应该叫:怨恨。
他面前有一种选择。在这个可耻的秋天,他可以大声呼救,挥动他翅膀一样的双臂,请求上帝或是妻子来拯救他。或者,他就干脆投身进去,拒绝恐惧和无意识的麻醉,细察倾听可能到来可能不到来的那一刻。那一刻,不是他的力量所能推动———从一具投身黑暗的躯体,变成心灵正在投入黑暗中的躯体。当这个过程发生时,一具包含其自身堕落、其自身黑暗的躯体就宣告诞生了。
他对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说,如果人人命中注定要经历我们时代的疯狂,那他也会包含其中。他不光是安然无恙地生活在这个秋天里,他还获得了他的儿子没有得到的东西:与呼啸而过的黑暗做斗争,占有黑暗,把黑暗变成手段;把坠落变成飞升,即便是飞升得缓慢、老态,笨拙得像乌龟跑步。在巴维尔死去的地方住下来,在俄国住下来。他要倾听俄国低声抱怨的声音。他身上背负了所有这些:俄国、巴维尔、死亡。
这就是他所说的。可是,这究竟是真实,还只不过是自夸?答案不重要,只要他不退缩。即便他说得有道理,即便他把自己肮脏可鄙的弱点转换成时代象征性的通病,那也没有关系。疯狂附在他身上,他也附在疯狂身上。他们彼此思考。无论称呼对方什么,疯狂、癫痫、复仇,还是时代精神,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