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2-大冒险家-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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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一句话，就全是你的了！”上校又啜了一口。　　　　
　　　　好不容易，外公终于将眼光从杯子上调开。他定定地看着上校，用一种我所听过最轻蔑的语调说：“想到我居然还曾经替你们辩护，我真是后悔！你们其实比那些土匪更令人痛恨，他们毕竟是无知的大老粗，而你们又有什么借口？”　　　　
　　　　玻璃杯缘在上校把它敲在轮框时碎成尖锐的锯齿状，没碎的一端握在上校用力发白的指掌上。他以玻璃杯抵住外公的肚子，狠狠地说：“你说不说？”　　　　
　　　　外公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浓痰吐在上校的脸上。突然他嘎哑的嗓子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却又因为低下头来而把声音切断在喉咙里，他惊惧地朝下看。上校一退后，我们才看到那个尖利的玻璃杯正颤巍巍地插在老人的肚子上。　　　　
　　　　我开始尖叫，肥猫很快地把我的脸按在他的肚子上，一边轻抚着我的头。　　　　
　　　　“让他看清楚！”上校说。　　　　
　　　　肥猫只好慢慢地又放开我，可是一只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肩膀。我直直地看着上校。他的眼睛冷酷地闪着青色的光，而外公早已奄奄一息地瘫软了下去，整个人挂在轮框上，红色的血沿着晶亮的玻璃朝地上滴着、滴着。　　　　
　　　　我眨着眼睛，把涌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我一定不能让上校看到我哭，我相信外公也不会喜欢那样。老人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我相信他了解。可是他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细瘦的身子吊在车轮上。　　　　
　　　　“他死了！”一个士兵喊着。　　　　
　　　　上校赶忙过去，翻起一只眼皮。“还没有，”他满意地说，“能活到那么老，就不会那么容易死，都快成精了。”　　　　
　　　　他转身先进去了，丢下一句话：“我还没吃午餐呢，他醒来时进来叫我！”大家静静地看着他走进屋内。　　　　
　　　　“我们也饿了呢。”肥猫对士兵说。　　　　
　　　　“不是跟他一伙的，就够你们乐了，还知道饿！”一个士兵指指我外公。　　　　
　　　　肥猫看看我，对那个士兵说：“你们至少可怜可怜他，孩子还小，就让我带他到阴凉处休息一下吧。”　　　　
　　　　两个士兵对看了一下。“这倒可以，可是别打什么坏主意唷。”　　　　
　　　　他带我来到屋檐下，我们背对士兵趴到地上，把头凑在一起。“你的肩膀还痛吗？”他小声地说。　　　　
　　　　“不痛了！”其实还有一点点。　　　　
　　　　他瞥了一下天空。“再过两三个钟头天就要黑了，马尼洛也不能等我们了。”　　　　
　　　　“上校会把我们怎么样？”我问他。　　　　
　　　　肥猫耸耸肩。“不是杀了我们，就是放了我们。”他的口气一下子严肃起来，“他若指认，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不然也许还有一丁点希望。”　　　　
　　　　我突然想起排队时抵在我身后的硬东西。“他们不可能杀到我，你会先把我杀死，对不对？”　　　　
　　　　“是的。”　　　　
　　　　“可是，那样你也会被杀掉呀！”　　　　
　　　　他点点头。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懂。　　　　
　　　　“他们会逼你背叛自己的父亲，也会逼你讲出我们在山中的避难所。你不可能挺得住的，何况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我开始懂了。事情就是这样，有时生是不如死的。这是我们生命的核心，惟一的重点。我朝外公那边看过去，他还是静静地瘫在车轮上，让太阳烤焦他的皮肤、晒干他的血液。我小声地说：“我真希望能使他早点解脱。”


《大冒险家》　第一部分第一章　暴力·权势（16）

　　　　肥猫静静地看着我，眼光里有一种赞许。“他就快要死了，让我们祈祷他安静地去吧。”　　　　
　　　　后面有脚步声，是士兵在喊：“快起来！老头子醒了，我要去请上校出来了。”　　　　
　　　　我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我转头看去。“骆先生，”上校正用餐巾按按嘴唇。　　　　
　　　　外公没有看他。　　　　
　　　　“骆先生！”上校又说，“你认得我吗？”　　　　
　　　　老人的眼神整个涣散了，他突然咆哮起来，大声地命令着：“带马来！我要自己去山里面把那些土匪通通宰光！”　　　　
　　　　上校厌恶地转过身子。“把他放下来弄死吧，他对我们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他正要离开，看到我。“等一下！你还是要说他不是你外公？”　　　　
　　　　我没有说话。　　　　
　　　　他掏出手枪，取下五个子弹，用掌心一握。“里面还有一颗，你来把他送上西天吧！”　　　　
　　　　我看看肥猫，他面无表情地呆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校把枪塞到我手中，恶狠狠地说：“开枪把他打死！”　　　　
　　　　我看看手中的枪，好重，比肥猫的重多了。我看着上校，他的眼中燃烧着莫名的急躁，脸上却兴奋得发红。我想，打死这个可恶的人，也是一颗子弹，可是我和肥猫也死定了。我只好转过身去。　　　　
　　　　外公静静地看着我走过去，嘴角的血仍不停地滴着，可是神智似乎清醒了一点。他问我：“你手上拿着什么呀，孩子？”　　　　
　　　　“你要做什么呀，孩子？”他又问。　　　　
　　　　当我用双手把手枪举起来时，我的胃都打结了。我好难过、好痛苦，可是我该怎么办？外公看清楚了，可是他没有挣扎，我发誓在我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里有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枪的后作力使我旋了半个身。我站立不稳，手枪也被甩到远远的地上。我看看老人，他挂在车轮上，死不瞑目的眼睛抗议地瞪着我们。　　　　
　　　　“你们可以走了。”上校转身进去。　　　　
　　　　我看着外公，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我强忍住，我相信外公不管是活着或死了，都不会喜欢看到我哭。　　　　
　　　　肥猫半拖半扯着我朝来时的路上走去，士兵们漠不关心地听任我们通过。等到了他们听不见的距离，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杀死了他！”我哭着说，“不是我愿意的，可是我真的杀死他了……”　　　　
　　　　肥猫并没有放慢他的速度，仍然飞快地走着。“这有什么差别！他死了，比活着受罪舒服多了。重要的是我们活着，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12　　　　
　　　　天都黑了快三个小时，我们才回到山洞。他们已经走了，而我是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我耍赖地坐在地上，说：“我饿死了！”　　　　
　　　　肥猫不理我。“早些习惯也好，过几天还有得你饿的呢！”他凶巴巴地说。他在洞中到处走着，像在寻找什么。　　　　
　　　　“而且，我也好渴。”我说。　　　　
　　　　他还是不理我，我终于好奇起来。“你到底在找什么？”我问他。　　　　
　　　　他看我一下。“我想猜测他们走了多久。”　　　　
　　　　“噢！”　　　　
　　　　他突然一只脚跪下来，抓起一把土在手上搓着，然后又丢掉。“起来！”他大声对我说，“他们才走一个多小时，也许我们还追得上。”　　　　
　　　　我挣扎着站起来。“你怎么知道？你找到什么？”　　　　
　　　　“一坨马的粪便，它的中心还是温的。”他都跨出洞了。　　　　
　　　　我只好跑着跟上去。我从来不知道肥猫也可以走那么快。我们朝高高的山脊爬去时，我只听到他浊重的喘息声。皎洁的月光使得山路像白昼一样明亮。可是我真的冻得快受不了，连小跑步都止不住牙齿打颤。“我们——我们还要走多久？”我问他。　　　　
　　　　“他们一定翻过山才可能扎营。”　　　　
　　　　天！翻过这个山头，那至少还有好长好长的好几里路呢！我不管了，索性往路边的草地上一躺，希望能回过气来。肥猫走了几步，看不见我跟上去，只好回头来找我。“你这是干嘛？”　　　　
　　　　“我走不动了，”我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好冷，而且好饿……”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是男子汉呢！”他的口气有些严厉。　　　　
　　　　“我才不是男子汉，我只是又饿、又累！”我抽抽搭搭地说。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好吧！”声音温柔多了，“那我们就休息一下。”他探手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小心翼翼地把它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颤抖地看着他。　　　　
　　　　“来！”他说，“吸一口，会使你暖和一点。”　　　　
　　　　我学他那样狠狠地吸了一口，立刻就声嘶力竭地咳了起来。可是等我回过气来，说也奇怪，好像真的暖和了些。他脱下衬衫披在我的肩上，又把我拉过去紧靠在他胸前。　　　　
　　　　我蜷缩着吸取他身上的暖意，大概是那股男人的气息，使我感到安全而舒适，终于睡着了。　　　　
　　　　我还是在第一线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就醒过来了。一翻身，旁边没有人，我吓了一跳，赶快坐起来。他不见了！我慌乱地向四方大声地喊着：“肥猫！肥猫！”　　　　
　　　　那边的树丛中有沙沙的声音，一会儿他走了出来，手上有一只兔子串在尖木棍上。　　　　
　　　　“你总算睡醒了，是吗？”　　　　
　　　　“我以为——”


《大冒险家》　第一部分第一章　暴力·权势（17）

　　　　“你以为我丢下你不管了？”他笑起来，“我只是去找点吃的，你趁我剥皮时生个火吧！”　　　　
　　　　那只兔子实在又瘦又干，可是那味道真是我生平所吃过最美味的东西。终于只剩下一小堆骨头了，我满意地吮着手指上最后一滴油星。“哇！真好吃！”我说。　　　　
　　　　肥猫笑着站起来。“把骨头收在你的口袋中，过两天要是没有东西，至少有根骨头啃啃。”他踢了些沙在火上，然后说：“上路吧！”　　　　
　　　　我把骨头放进口袋里，跟着他走到路上。“抱歉，我昨晚很不争气。”　　　　
　　　　“算了！”　　　　
　　　　“要不是我胡闹，你早就追上他们了。”　　　　
　　　　他温和地说：“要不是你，我的骨头早在山谷里喂狗了。何况凭我们这两只脚是永远追不上他们的。”　　　　
　　　　“那我们怎么办？怎么回家？”　　　　
　　　　“走路呀！”他理直气壮地说，“人类在还不会骑马以前，就已经会走路了。”　　　　
　　　　我讶异地瞪着他。肥猫讨厌走路是出了名的，从山寨里骑马到班达亚要三天，走路恐怕不止一个星期。　　　　
　　　　肥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还是要保持警觉。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避开大马路。我们不能冒险，懂吗？”　　　　
　　　　“是，老大！”　　　　
　　　　来到山顶后，又走了大约一里，有条小河迤逦地躺在山坡上，肥猫说：“就地休息吧。”　　　　
　　　　我跑到河边把整个头浸入水中，大口大口地喝水，肥猫把我从背上抓起来。“够了，休息一下再喝！”　　　　
　　　　我靠着一棵树坐下来，脱掉鞋子揉着酸痛的脚趾，再浸到水中。清凉的水柔柔地摩着它们，使人浑身都凉快起来，真觉得积了几天的汗臭有下去冲洗一下的必要。　　　　
　　　　“我能去游泳吗？”　　　　
　　　　他难以相信地瞪着我，山地人都不喜欢洗澡。“好吧，可是不能太久，你会把你身上的保护层都洗掉的。”　　　　
　　　　我脱下衣服钻到沁凉的水里，冷冽而闪闪发光的河水使我童心大发，我在水中踢着、拍着、翻着，天地间充满了晶亮的水珠，一条银色的鱼飞驰过我的脚边，我踏着水追它，双手一合，它却溜掉了。我抬起头，突然听到女孩子咯咯的笑声。　　　　
　　　　两个女孩子站在岸边看着我，肥猫却不见了，我只好赶紧一屁股坐进河里去。　　　　
　　　　小的那个女孩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大的一个转身大喊：“爸爸！狄亚各！快来唷！河里面有个小男孩！”　　　　
　　　　一会儿两个男人从树林中跑出来，手上的枪对着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游水呀！”　　　　
　　　　“那——你出来！”　　　　
　　　　我刚要起来，又赶快坐回去：“把裤子给我！”我指了指放衣服的地方。　　　　
　　　　老一点的男人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又看看我，对她们说：“转过身去。”　　　　
　　　　女孩们咯咯笑着转过身去，我站起身走向河岸。　　　　
　　　　“你一个人？”年青的问。　　　　
　　　　“不，先生，”我伸手接过裤子，“还有我爸爸。”　　　　
　　　　“他人呢？”　　　　
　　　　“我不知道，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刚刚还在这里的——”　　　　
　　　　“现在也在呀。”肥猫的声音由林中传来，胖脸上明显地笑着。他脱下帽子，哈着腰：“我叫荷西，请多指教！”他伸出手来指指我，还是笑着。“我儿子，阿璜！这疯小子喜欢玩水。”　　　　
　　　　老的一个把枪调过来对着他。“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肥猫朝他走过去，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一管枪。“我儿子和我由班达亚要回山里去，那里出了大祸，有军队呢！不是我这种爱好和平的人工作的地方。”　　　　
　　　　“你们住在哪里？”　　　　
　　　　“离这儿有一个星期的脚程，你们要到哪里去？”　　　　
　　　　“依市坦沙。”　　　　
　　　　依市坦沙距班达亚有几天的路程，是在要到海边的路上。过两座山后朝南走，没有大路，只有树林间的小路。　　　　
　　　　“不知道先生可否准许我们同行？”肥猫又鞠了一个躬，“听说这附近土匪很多。”　　　　
　　　　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这是真的，”年轻的一个说，“顾特烈上校说这路上不太平静。”他转身问肥猫说：“你们的马呢？”　　　　
　　　　肥猫哈哈大笑。“哪来的马。我们穷得啃骨头了，哪有什么马？”　　　　
　　　　老的想了一下，终于把枪放低。“好吧，我们一起走。”　　　　
　　　　“但是，先生——”年轻的一个还想说什么。　　　　
　　　　“没关系的，狄亚各！”老的有点不耐烦地说，“一个穷农人带着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坏事？”


《大冒险家》　第一部分第一章　暴力·权势（18）

　　　　我坐在马车的后杠上，背对着两个女孩，肥猫在前面与马先生并肩而坐。狄亚各骑着一匹黑色的种马，走在车子的旁边，他的长枪很谨慎地插在马鞍旁边的袋子里。马先生是个农场主人，带着女儿去探望外祖父母后，正要回家去。　　　　
　　　　我伸了个懒腰，手还是紧抓着车子的横木，生怕一打盹给掉下车去。天快黑了，我们必须赶快找好地方停下来，天黑以后在山中行路是很危险的。　　　　
　　　　“那河边有块高地，”狄亚各喊着，“我们可以停下来过夜。”　　　　
　　　　车子摇摇晃晃地停下来，肥猫很快地跳下也很快地把我拉下来，拍拍我。“去，快去捡些木柴来生个火，我们可不能让小姐们着凉呀。”　　　　
　　　　我奇怪地看着他，肥猫一向只顾自己的。　　　　
　　　　“快去呀！”他吼了起来。　　　　
　　　　我只好去了，回身去看，他正扶那两个女孩下车。等我抱了一堆柴回来，马都已经系好在树边吃草喝水了。“要我放在哪里？”我问。　　　　
　　　　马先生指指他面前的地上。　　　　
　　　　我刚要放下，肥猫跑过来阻止我。“我想这儿太靠路边了，”他语带歉意地说，“会被人家看见，容易招来那些不受欢迎的客人。”　　　　
　　　　马先生迟疑地看看狄亚各，后者点了点头。　　　　
　　　　肥猫在背风处找了块岩石。“就放这儿吧。”　　　　
　　　　当我再抱一把柴回来时，火已经烧得很旺了，我看看肥猫，实在觉得有点累了。　　　　
　　　　“再去弄一点。”他正用粗一些的树枝绑成一座三角架。等我再回来时，一个大汤锅已经架在火上，炖肉的香味也开始弥漫在空气中。　　　　
　　　　“够了没有？”　　　　
　　　　肥猫抬头看看我，脸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