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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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这样,哈维先生,”我勉强出声,我不停地说不要这样,还不停地说求你了。弗妮说几乎每个人临死之前,都哀求地说“求你了。”
“我要你,苏茜。”他说。
“求你了。”我说;“不要这样。”我说;有时我两者合用:“求你了,不要这样”或是“不要这样,求你了”。这就好像钥匙明明不管用,还拼命拿着它开门,或是眼看着垒球飞过你直达看台,还不停地大喊:“我接到了,我接到了,我接到了。”
“求你了,不要这样。”
但他听厌了我的哀求,他把手伸进我的外衣口袋,扯出妈妈给我织的帽子,卷成一团塞进我嘴里。在此之后,我只能借着帽沿的铃铛,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黏湿的双唇吻上我的脸颊、脖子,然后双手开始在我衬衫里向上摸索。我呜咽啜泣。慢慢地,我开始离开自己的身体,我开始升入空气与静默中;我哭泣,我挣扎,惟有如此,我才能麻痹自己。他没有找到妈妈在裤子侧面精心缝制的隐形拉链,便撕开了我的长裤。
“你穿白色的内裤啊。”他说。
我觉得身体不断膨胀,我似乎变成一片汪洋,他则在海面上随意大小便。我想到我为了哄琳茜和她玩的翻花绳游戏,此时此刻,我全身上下好像被缠绕在翻花绳的绳子里,不停地扭曲、翻腾。他开始在我身上肆虐。
“苏茜,苏茜,”我听到妈妈大喊,“吃晚饭了。”
他进入我的体内,他不停地呻吟。
“今天晚上吃菜豆和烤羊肉。”
我是一团灰泥,他是一支捣槌。
“你弟弟又用指头画了一幅画,我烤了一个苹果派喔。”
哈维先生逼我躺在他身下不要动,他还叫我听我们的心跳。我的心简直像兔子在跳跃,他的心则隔着衣物发出阵阵巨响。我们躺在一起,肢体互相碰触,我全身发抖,心中忽然清楚地浮现一个念头:他已经对我做出这种事,而且我还活着。就是这么回事。我还能呼吸。我听得到他的心跳,闻得到他的鼻息。周遭阴暗的地洞带着潮湿的泥土味,闻得出来这里是各种昆虫和小动物的住处。在这里,我喊再久也没人知道。
我知道他打算杀了我。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已像是要死的小动物。
“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哈维先生边说边翻身到一旁,然后蹲下来俯身看着我。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鼓舞,仿佛早晨晚起的情人;这是个建议,而非命令。
我动不了。我站不起来。
我没有动弹——就因为我不动?就因为我不听他的建议?——他就把身子歪向一边,伸手在放了剃刀和刮胡膏的架上摸索;他拿着一把刀回到我身边,刀身出鞘,锐利的刀锋发出阴森的笑容。
他扯掉我嘴里的帽子。
“告诉我你爱我。”他说。
我微弱地重复一遍。
结果还是落得一样的下场。
第一部分我在人间的梦想
刚到天堂时,我以为每个人看到的都和我一样:橄榄球球门竖立在远处,粗壮的女学生在投掷铅球和标枪,所有建筑物看起来都像六十年代兴建的高中学校。
这些坐落在镇子东北郊的学校,校区内没什么花草树木,方方正正的整排教室散布在操场四周,教室的屋顶高挑,空间宽阔,看起来颇具现代感。我最喜欢青绿色与橙橘色相间的石板,费尔法克斯高中就有这样的石板地,我在世时经常缠着爸爸带我到费尔法克斯高中逛逛,我常想象自己在那里上课的模样。
初中毕业之后,高中将是个全新的开始。等我上了费尔法克斯高中,我要坚持大家叫我“苏姗”,我要梳个披肩发,或是扎个马尾辫,我要有个让男生垂涎、让女生忌妒的身材。最重要的是,我要对每个人都非常好,好到大家不得不崇拜我,不然会良心不安。我喜欢想象自己受到像女王般的尊崇,而且还保护那些在学校餐厅受欺负的同学。有人讥笑克里弗·桑德斯走路像女孩子时,我会对那人狠狠地踹一脚;男孩子嘲笑菲比·哈特发育良好的胸部时,我会大声告诉他们大胸脯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其实菲比走过我身旁时,我也在笔记本的边缘偷偷写下“大胸部”、“厢型车”等字眼,当然我必须不经意地“忘记”自己也如此幼稚。我坐在车子后座,爸爸一边开车,我一边做白日梦,想到后来几乎得意忘形。我想象自己短短的几天就征服了费尔法克斯高中,说不定高二时还莫名其妙地拿到了奥斯卡女主角奖。
这些就是我在人间的梦想。
在天堂待了几天之后,我发现投掷铅球、标枪的运动员,以及那些在龟裂的柏油路上打篮球的男孩都有各自的天堂。我和他们的天堂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其中有很多相同之处,所以我才能在我的天堂里看到他们。
在天堂的第三天,我遇见哈莉,她后来成了我的室友。第一次见面时,她坐在秋千上看书。(我没问为什么高中里还有秋千,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就是天堂。秋千的座位可不是普通的木板,而是厚实的黑橡胶圈。荡秋千之前,你可以舒服地缩在橡胶圈里,或是在上面跳一跳。)哈莉坐着看书,书上的文字奇形怪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爸爸有时从“合发小馆”带肉丝炒饭回家,我在外带盒子上曾看过类似的文字。巴克利非常喜欢这家餐厅的名字,他每次都扯着嗓门大喊:Hot Fat!我现在知道什么是越南文,也知道合发小馆的老板赫曼·杰德不是越南人,我还知道老板不叫赫曼·杰德,这只是他从中国移民到美国时取的名字,这些都是哈莉告诉我的。
“嗨,”我说,“我叫苏茜。”
哈莉后来告诉我,她从电影《蒂芬尼早餐》里选了这个名字,那天她未加思索,脱口就说她叫哈莉。
“我叫哈莉。”她说。因为她想说一口标准的英文,所以在她的天堂里,她讲话不带任何口音。
我瞪着她的黑发,黑发闪烁着丝绸般的光芒,就像时装杂志里的广告所许诺的那样。“你在这里多久了?”我问道。
“三天了。”
“我也是。”
我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来,我不停地转圈,将铁链缠绕成一团,铁链缠绕到顶端之后我才松手,秋千转了又转,过了一会儿才停住。
“你喜欢这里吗?”她问道。
“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我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在天堂里,我们最单纯的梦想都会实现。学校里没有老师。我上美术课,哈莉参加爵士乐团,除此之外,我们不必进教室。学校里的男孩子不会偷掐我们的臀部,也不会说我们有狐臭。我们的教科书是《十七岁》、《魅力》和《时尚》杂志。
哈莉和我有许多相同的梦想,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天堂也不断扩充。
辅导员弗妮成了我们的良师。四十几岁的弗妮,年纪足以当我们的妈妈。哈莉和我过了一段时间才想清楚,原来我们一直想要妈妈。
在弗妮的天堂里,她勤奋工作,努力有了成果,也得到应得的感激。她在世时是个协助游民和贫民的社会工作者,她在圣玛丽教堂工作,教堂只提供妇女和小孩膳食,弗妮负责接电话、打蟑螂,大小事情一手包办。有一天,一个男人到教堂找太太,他一枪射中弗妮的脸,弗妮当场毙命。
第一部分我希望哈维先生以死赎罪
在天堂的第五天,弗妮走到我和哈莉面前,她递给我们两杯青柠檬果汁,我们接过杯子,喝了果汁。“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她说。
我望着弗妮笑纹密布的蓝色小眼睛,实话对她说:“我们好无聊。”
哈莉伸长舌头,忙着看舌头有没有变绿。
“你想要什么?”弗妮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
“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就行了。只要想得清清楚楚,而且明白理由,你的梦想就会成真。”
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也不难;我和哈莉就这样得到了复式公寓。
我不喜欢我在人间住的错层式房子,也不喜欢我爸妈的家具。我们家看得到邻居家,邻居家也看得到隔壁邻居,基本上,山坡上的每栋房子看起来都一样。哈莉和我的复式公寓看出去是个公园,还可以隐约看到其他房子的灯火,这个距离刚刚好:我们知道有其他邻居,但又不会离得太近。
到后来我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特想知道在世时从不知道的事情。我希望能够长大。
“活着才会长大,”我对弗妮说,“我想活着。”
“不行。”弗妮说。
“最起码我们可以观看活人吧?”哈莉问道。
“你们已经这么做了。”弗妮说。
“我想哈莉是说想看看凡人怎么过一辈子,”我说,“从出生看到去世,看看大家怎么度过一生。我们想知道他们的秘密,这样我们才能假装好过一些。”
“你还是没办法体验到的。”弗妮明确地说。
“谢谢你,聪明人。”我说,我们的天堂依然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天堂高中里的建筑物和费尔法克斯高中的一样,只是多了通往各方的道路。
“出去走走吧,”弗妮说,“你们会看到想找寻的东西。”
因此,我和哈莉启程一探究竟。我们发现天堂里有个冰淇淋店,你点薄荷冰淇淋时,没有人会告诉你:“对不起,现在不是薄荷冰淇淋的季节。”天堂里有份报纸时常刊登我们的照片,让我们觉得自己成了大人物。因为哈莉和我都喜欢时装杂志,因此报上还出现了时尚名人、美女等真实人物。哈莉有时显得心不在焉,有些时候我去找她,发现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时我就知道哈莉去了她的小天地,那里没我的份。每当这时我就想念她,我知道我们永远会在一起,但她离开一会儿,我居然还会想她,这种思念的心情有点奇怪。
我希望哈维先生以死赎罪,也希望自己还活着,这是我最企盼的梦想,但却无法实现。天堂毕竟不是十全十美,但我相信只要我仔细观看,认真期盼,说不定能改变凡间我所爱的人的生活。
十二月九日接电话的是爸爸,自此揭开了悲剧的序幕。他告诉警方我的血型,还向警方描述我光洁的皮肤。警方问他我还有什么特征,他便仔细地描述我的脸部,讲到后来几乎说不下去了。费奈蒙警探没有打断爸爸的话,他还有一个非常悲惨的消息要告诉爸爸,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后来他终于开了口:“沙蒙先生,我们只找到一块尸体。”
爸爸站在厨房里,悲伤令他忍不住颤抖,他怎能告诉妈妈这个消息呢?
“这么说,你们无法确定苏茜已经死了?”他问道。
“没有什么事是百分之百确定的。”费奈蒙警探说。
爸爸就这么告诉妈妈:“没有什么事是百分之百确定的。”
一连三个晚上,爸爸不知道该对妈妈说什么,或是怎么安慰她。在这之前,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同时崩溃,通常都是一方安抚另一方,从来不曾同时需要彼此的慰藉。以前总有一方比较坚强,遇到难过的事,两人互相抱抱,比较软弱的一方便可感受到对方的力量,心情也会好过一点。他们从来不了解什么叫做“恐惧”,此刻才初尝“惊恐”的滋味。
“没有什么事是百分之百确定的……”妈妈喃喃自语,爸爸希望她听得进这句话,她也紧抓着这句话不放。
妈妈知道我银手镯上所有小饰物代表什么,她记得我们在哪里买到银手镯,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它。她列了一张表,毫无遗漏地写下我身上的服饰,如果有人在远处或大马路的偏僻地点发现我身上的东西,警方说不定能借着这些线索,找到杀害我的凶手。
第一部分警方找到一块尸体
我看着妈妈仔细地列出我的穿戴及喜爱的东西,心中充满温情,却又带着阵阵苦楚。她明知机会极为渺茫,却仍抱着一丝希望。她依然希望那些捡到卡通人物造型橡皮擦或是摇滚明星徽章的陌生人,能将这些东西交给警方。
和费奈蒙警探通过电话之后,爸爸伸手握住妈妈的手,两人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瞪着前方发呆。妈妈麻木地紧握着手上的单子,爸爸觉得有如置身黑暗的隧道。过了一会儿,天上飘起雨丝,虽然他们都没说话,但我可以感觉到他们想着同一件事:下雨了,苏茜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雨中;他们都希望我没事,安全地躲在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谁先入睡,两人筋疲力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雨势忽大忽小,气温也不停下降,到后来下起冰雹,小小的冰球敲打在屋顶上,激起阵阵声响。他们被冰雹的声音吵醒,两人同时醒来,心中都充满了罪恶感。
他们沉默不语,房间另一端的灯还亮着,他们在微弱的灯光中看着对方,妈妈失声痛哭,爸爸把她抱在怀里,用大拇指抹去她的泪痕,轻抚她的脸颊,双唇轻柔地盖上她的双眼。
他们轻触彼此,这时我不再看着他们,而把视线移到玉米地,看看警方隔天早晨能不能在地里找到什么东西。冰雹打弯了玉米茎,也把小动物全赶进了洞穴。离地面不深的洞穴里住着一群我喜欢的野兔,野兔常跑到附近人家的花园里偷吃蔬菜,人们在花园里放了毒药,有时某只不知情的兔子把毒药带回家,结果在这个远离花园的洞穴里,整个野兔家族蜷伏在一起,静静地同归于尽。
十日早上,爸爸把整瓶威士忌倒进厨房水槽里,琳茜问他为什么把酒倒掉。
“我怕我会把酒喝光。”他说。
“昨晚那电话是什么事?”我妹妹问道。
“哪个电话?”
“我听到你说星星爆裂的光芒,每次提到苏茜的笑容,你总是这么说。”
“是吗?”
“没错,听起来怪怪的,是警察打电话来,对不对?”
“你要听实话?”
“我要听实话。”琳茜肯定地说。
“警方找到一块尸体,他们说可能是苏茜的。”
琳茜觉得有人狠狠地朝胃部打了一拳:“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事情是百分之百确定的。”爸爸试图解释。
琳茜坐在餐桌旁说:“我觉得我快吐了。”
“宝贝儿,你还好吗?”
“爸,我要你告诉我:警方找到的是哪一部分的尸体,然后请你准备好,我八成会吐。”
爸爸拿出一个大金属盆,他把盆子拿到桌边,摆到琳茜身旁,然后坐了下来。
“好吧,”她说,“告诉我。”
“警方说是一只臂肘,吉伯特家的狗发现的。”
说完爸爸握住琳茜的手,正如先前所说,琳茜果然吐在那个闪闪发亮的金属盆里。
当天上午,天气逐渐转晴,警察把离我家不远的玉米地围起来,开始进行搜索。雨水、冰霜,再加上融化的积雪与冰雹,使整片玉米地泥泞不堪,但仍看得出有个地方刚被动过,警方由这里开始挖掘。
根据后来的化验报告显示,那里的泥土多处混杂着我的血迹。警察不断地翻寻干硬的田地,试图找寻失踪的女孩,但越挖越觉得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