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9-红碱草-第2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事,”我说,“打几下更结实。”
方怡玫瞅着我,忧郁的大眼睛忽闪着,眼里渐渐潮湿了。她低下头,轻轻地抽泣起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忙不迭地说:“姐,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姐心疼啊,你这是为了我,可是姐却帮不了你。我,我……”她手捂着脸哽咽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
“姐,你别这样。你这样,叫我也不好受啊。”我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了。
方怡玫忍不住了,像个被人欺负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趴在我盖的被子上呜呜哭起来。她的肩不住地抖动,让我看着心酸。
我不知怎么劝她,只是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很柔软,却有些凉。
她抬起头,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从书包里边掏出一包黑面蛋糕,爱怜地看着我说:“你一定没吃东西吧,这蛋糕你吃了吧。”
“姐,我不饿,你吃吧。”我说。
“跟姐还客气?”她说,“你可要注意身体啊,姐先走了。”她站起了身。
“再坐会儿吧。”我说。我真想让她多陪一会儿。
“想跟姐在一起是不?”方怡玫眼圈又红了,“有空姐再来看你。”她背上书包,一扭头出去了。
我又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了自己的被垛上。邱玉明小眼睛斜愣着我。杜金彪却大大咧咧,对我说:“那两天咋不回屋睡,怕哥们儿吃了你?”
我转过身子头对着墙,心里仍是怨恨。
“哟,白剑峰在这儿躺着哪。”尚慕春刚推开门,就大声说道。
“咋啦?”她走到炕沿儿,歪着头瞧着我,“哎呀,头上咋有伤,谁打的?”
她冲着杜金彪说:“噢,怪不得连里哄哄说白剑峰让你给打了,我还不相信。你是不是对方怡玫有啥想法,拿白剑峰撒气?”
“你别瞎合计,根本不是那回事儿。”杜金彪说。
“不管咋的白剑峰也是我同学,以后不许你欺负他。”尚慕春声音虽有些严厉,但却听出有点撒娇的味道。她最近和杜金彪好上了才敢说。
“行了,行了,别磨磨叽叽的啦。”杜金彪说,“你找哥们儿有啥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吗?”尚慕春说,“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杜金彪手搭着她的肩膀向外走去。
我头上的窗户正开着,他俩的说话声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来。
尚慕春说:“我快俩月没来例假,肯定是有了。”
杜金彪说:“谁知道你跟谁有的?”
“你还不相信我呀,除了你还能跟谁?”
“真的,就跟哥们儿一个人好?”
“你还没看出来呀?人家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可不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你说谁呢?哥们儿惦记锅里的啥了?”
“你自己知道。”
“行了,别磨磨叽叽的啦,到医院做了得了。”
“那多疼啊,就怨你不注意。”
“你叫哥们儿咋注意?你不是也同意的吗?”
“可我害怕。”
“怕啥?做人流的又不止你一个。你要不做就留着。”
“你让我腆个大肚子在青年点晃,让别人寒碜我呀。”
“你到底做不做?”
“不做也不行啊,那你陪我去吧。”
“哥们儿陪你去,别人不就知道了吗?”
“那我也不能一个人走到大洼医院哪!”
“行了,哥们儿找大鹏,让他明天赶车送你去,这回行了吧。”
……
第四部分第二个寒假(1)
第十八章
太阳直射进屋,我本想继续睡下去,可阳光泻在我的脸上,就像谁拿着一个镜子在我眼前晃动。我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这才从床上爬起来。
这是我下乡后放的第二个寒假。回家已经几天了,可我每天还是不到太阳照屁股是不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我就像几辈子没睡觉非要补回来似的。反正母亲早上吃完饭就上班,家里就剩我自己,再也听不到那刺耳的哨音,什么时候起床,完全由着自己。
屋里有些冷,我急忙穿上衣服。吃完早饭,忽然想起上火车时方怡玫塞给我的字条,忙从兜里翻出来。摊开一看,是她家的地址,还画了行走路线。对了,应该去她家看看,头一个寒假,我心情不好,哪也没去,这次可得出去转转,整天呆在家里也没意思。
我骑车行进在大街上。西北风呼呼地迎面而来,刮得路旁的杨柳摇晃着枯干的枝条瑟瑟发抖。我顶着风,根据方怡玫所画的路线,从市中心一直向西北方向骑。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皇姑区的边缘处。过了一座小桥,上了一个慢坡,眼前出现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
门口有警卫站岗。我登了记骑进了大院。经过打听找到了方怡玫的家。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进了房门是一个小走廊,左侧有两间,右侧是一个穿堂的小套间,走廊尽头是厨房和厕所。我拐向左侧,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一个矮个子、腰很粗的中年妇女盯着我问:“你找谁?”我问:“这是方怡玫的家吗?”她手向右一指:“在那儿边。”我说:“谢谢。”便向右走去,我轻轻敲了下门。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正是方怡玫。她忽闪着大眼睛兴奋地瞅着我,说:“你还真找着啦,快进屋。”我随她进了屋。这时从里间屋走出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和蔼、年约五十岁的妇女。方怡玫介绍说:“妈,这就是我常跟您说起的白剑峰。”我忙说:“大姨,您好。”方母说:“小伙子快坐下,小玫,给小白沏茶。”
我拘谨地坐下说:“大姨,我不喝茶。”
“那就倒杯白开水吧。”方母说。
方怡玫拿着暖水瓶,往桌上的一个搪瓷杯子里倒水。我的目光一下子被这个杯子所吸引。这个白色的搪瓷杯,杯口掉了一些漆,露出金属的灰黑色,而杯体上却有一排红字:“赠给最可爱的人”。
我不禁一怔,难道方怡玫家跟志愿军有什么联系?方怡玫倒完水递过杯子说:“看啥?是不是看这杯子有点破,这可是当年抗美援朝的纪念品。”
“啊。”我接过杯子轻轻呷了一口水。
方母个头中等,额头上有深深的抬头纹,眼角爬满了密密的鱼尾纹。她脸色苍白,慈祥的目光中隐含着抑郁。她细细打量我,说:“听小玫说,你是去年下乡的。你们在一个连,对小玫没少照顾。”
我说:“大姨,其实是方姐对我挺关照。我刚下乡,对农村的生活还不太适应。方姐处处想着我,拿我当弟弟看待。我真不知要怎样感谢啊。”
“唉,下乡不容易啊!”方母叹了口气说,“你们年纪轻轻的,就孤零零的到了农村,真应该互相帮助。”
“你家里都好吗?”方母又关切地问我。
“啊,我妈一个人在家。她身体不太好,可还惦记着我。”我说,“她自己省吃俭用,每个月都要给我寄钱。大姨,您不也是一样吗?”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方母感慨道,“小玫这孩子挺苦。我身体不好,他父亲又被关押,不让我们去见……”方母说着眼圈红了。
我顿感一阵心酸,望着方母说:“大姨,您别难过,又不是您一家,我家也一样。”
方母的眼泪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默默地流着。她紧咬嘴唇,抑制住哭声,嘴角不停地翕动着。她掏出手绢擦拭着眼泪。
刚进走廊时,我以为这儿只住着方怡玫一家,不想却还有别人居住。我不解地问方母:“大姨,这房子里怎么住两家呀?”
“他爸没被打倒前,这小院就住咱一家。可她爸被抓走的第二天,造反派就说,反革命凭什么住这么多房子?硬把我们娘俩撵到这个小套间,那两间就让别人给占了。唉,有啥办法呢?”
“大姨夫不是高干吗?”我说,“房子不是按规定分给你们住的吗?怎么他们说占就占哪,还讲不讲理?”
“这年头,上哪儿说理去。”方母气愤地说,“说你是啥就是啥。扣上个反革命的帽子,你也得受着。她爸就因为不服,没少挨造反派的打。这造反派也够狠的了,打得他爸浑身没一处好地方。像有多大的仇恨似的,比解放初期斗争地主老财都邪乎。他爸从小跟共产党闹革命,出生入死,身上留下不少伤疤。过去他革小日本、国民党的命。哪曾想,这回革命竟革到他的头上。我真不明白,他爸错在哪?为什么这些人往死里整他?……”
方母气得嘴唇直哆嗦,两眼噙满了泪水。方怡玫站在母亲身旁,不住地抽泣着,她凄楚地望着悲愤、憔悴的母亲,喊了一声:“妈……”
方母用手搂着方怡玫的肩膀,爱怜地说:“孩子,是咱家牵连了你。妈没能力保护你啊,让你受苦了。”
方怡玫紧紧依偎着母亲,已经泣不成声。我呆呆地望着她们母女俩,不知说些什么,只感觉心里酸酸的。
方母缓缓地抬起头,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眼泪。她看着我说:“小白,看我这人,当你的面说这些,让你也不好受,你可别介意。”
“大姨,没关系。”我说。
她推了一下方怡玫:“小玫,快给小白拿糖去。”
方怡玫擦去脸上的泪水,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她转身从一个茶盘里抓出一把硬糖块,递给我说:“剑峰,吃糖吧。”
我接过糖,轻轻放在桌上。我哪有心思吃糖啊!
第四部分第二个寒假(2)
“看,到这儿还客气。”方怡玫说着,剥开了一块糖塞到我嘴里。
好久没吃到这种橘子味的糖块了,可我却觉得心里仍然苦涩。
“小白,让小玫陪你唠嗑,我去给你们做饭。”方母说着,转身要去厨房。
“大姨,我来时刚吃过,您别忙了,我这就回去啦。”我说。
“看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在这儿多坐会儿,我给你包饺子。我知道你们青年点吃顿饺子不容易。”方母转身走出了屋子。
方怡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报纸,递给我说:“你快看看,大学要招生了,这上面还有最高指示呢。”
我接过报纸,上面醒目地印着最高指示:
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到学校学习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
从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大学就停止了招生。几年后大学又恢复招生,虽然只是理工科,招生的人数不会多,但毕竟让我们看到了升学的希望。
我欣喜异常地看着她:“这么说,咱们也有希望报考大学啦。”
“嗯,”她点点头,对我说,“你把过去的中学课本找出来,好好复习复习,说不定能用上。”
我说:“你也把你的课本找出来,凭你的聪明劲儿,保证能考上。”
“我可不行。”方怡玫的目光又泛起一层愁云,“就我现在的状况,连里、营里肯定不让我报考,我这辈子看来真要在农村扎根了。”
“那可不一定,”我说,“考大学凭的是真本事,哪能光看出身。”
方怡玫说:“现在可不就是这样,你下乡也一年多了,青年点的事儿你也看得一清二楚。像我这样的人,不是总遭别人的白眼吗?”
“管他们怎么看呢,咱们脚正不怕鞋歪。”我说。
“你脚再怎么正,他给你穿上小鞋,你也是遭罪呀!”方怡玫看着我,“不过,你跟我不同。虽然你受父亲的影响,不像有些人那么吃香。但是有这样的机会,还是要尽量争取。过几天假期就到了,你把书带回青年点,晚上抽空复习复习,总比跟别人闲扯强吧。”
“嗯。”我点点头说,“姐,那你呢?”
“我也想把课本带回去。”方怡玫说,“不管让不让报考,复习一下总会有好处。趁着年轻时多学点知识没坏处。抓革命,促生产,没有知识怎么促进生产啊。”
“哎,姐,你这可是‘唯生产力论’,要遭批判的。”我故意吓唬她。
“我跟你说,又没到外面去散布,”方怡玫说,“难道你还能把姐出卖呀?”
“那可说不准,这年头谁管谁呀?”我睁大眼睛盯着她,“郎晓忻能把宗伟光告进去,说不定哪天我上台揭发你。”
“好你个白剑峰,刚认姐姐没几天,就翻脸不认人。”方怡玫努起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我刚回到家,母亲突然问道:“你上方怡玫家去了吧。”
“是啊,她是我干姐,对我不错,借放假机会看看她。”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狐疑,母亲怎么知道方怡玫。
母亲脸色阴沉,忧郁地盯着我问:“方怡玫她父亲是不是反革命?”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我头一次见母亲对我这种神态、这种口气。我小心地问:“妈,谁告诉您的?”
“这你甭管。”母亲表情严肃地看着我,“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青年点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胆怯地看着母亲,一定是尚慕春跟尚母说过,才传到母亲的耳朵里。
“你是不看她漂亮,想跟她处对象?”母亲瞅着我,突然加重语气说,“你也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她漂亮咋啦?”我不服地撅起嘴,“您别听别人胡说。谁跟她处对象啦?我跟她只是干姐弟。像这种关系的青年点里多的是。根本不是处对象,会有啥后果?”
“你好好干你的活,少惹麻烦比啥都强。干吗非得认她干姐?”母亲情绪有些激动,“你爸被整得已经够呛了,你再跟一个反革命的子女这么近乎,今后还有你好吗?”
“我……”我本想分辩,可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凄楚哀伤的眼神,心里一阵心酸,立刻止住了嘴。
母亲眼里噙着泪,声音颤抖着:“孩子,别干那傻事儿。现在是啥形势你不是不知道。将来也不好说,我们现在够难了,你们真成了家,那孩子怎么办?你们想没想过呀?”
“妈……”我心里涌起一阵哀伤。一边是令我无法割舍的方怡玫,另一边却是含辛茹苦抚育我成人的母亲,我该如何是好?我痛楚无奈地望着母亲,无言以对。
第四部分精神食粮(1)
第十九章
我和方怡玫又一同回到了青年点。
我们的旅行包鼓鼓囊囊,被我们用过的中学课本所填满。在我看来,这就是我的精神食粮。说不定这些课本能给我带来希望,让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些课本是“文革”后编写的,扉页上印着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教育要为无产阶级服务……”
编者的用意很明显,让我们在学习文化知识时,仍能时时感受到领袖的谆谆教导,激发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期望我们学好文化知识,长大后为无产阶级服务。可那时全国都在搞大批判,我们真的能好好学习吗?
尽管复课了,可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