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9-红碱草-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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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树山脸上挤出一丝笑,让我坐在了炕沿儿上。他掏出一盒“大生产”烟,抽出一支递过来。我朝他一摆手:“我有。”随即从兜里掏出一支“万里”烟,划火点着。
黄树山尴尬地将手里的那支烟叼在嘴上,自己划火点着。他小眼睛眨巴了一下,面部表情似乎挺沉重。他喷了一口烟说:“真没想到主席会逝世,母这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唉——”他瞅着我,眉头皱了皱,“母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志。你们知青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按照他老人家的路线继续走下去。你说,是不?”
我诧异地望着他,今天这黄皮子咋变得这样?本来我已经够悲痛的,没想到他却哭丧个脸对我说这些,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悲痛?他的表情和举止真让人费解。
黄树山抽了一口烟,突然话题一转:“白剑峰啊,你下乡也有几年了吧。在这儿磨炼的也不善乎了。你是个聪明人,啥事儿也能看出个一二来。母也看出来了,你们这帮城里来的小青年没几个想在这儿扎根的。只要你们听贫下中农的话,别惹是生非的,都有机会回城。你琢磨是这个理儿不?”
他这不是拿话敲打我吗?我瞟了他一眼。心说,回不回城还不是你这当队长的说了算?我狐疑地望着他,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问道:“黄队长,你找我到底有啥事?”
“哦,也没啥大事。”他眼珠一转,“大伙儿都知道你跟方怡玫的关系。可现在她已经结婚了,响应主席的号召,在这儿扎根了,也算走上了正道。你就别老合计以前你俩的那点事儿了。应该看明白现在的形势,是不?”
我不解地问:“我咋啦?”
他说:“最近母听人反映,你跟方怡玫还挺近乎。”
我说:“有时我是去看看方怡玫。毕竟在一起劳动了好几年,都是知青嘛,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可你也得注意影响啊。”他瞥了我一眼,“方怡玫不是在早时的一个人。她现在跟黄树田成家,有人照顾,你就不用操那份闲心了。还是考虑考虑自己今后的前途吧。”
“这是啥意思?”我不解地望着他。
黄树山盯盯瞅了我一会儿,说:“有人说雪芳是你跟方怡玫鼓捣出来的,让黄树田当了——”他大概感觉后面的话说不出口,突然停住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黄树山绕了半天,真正的用意才露出来。一定是黄树田刚才嘀咕了我什么。我不禁心头一震,既恐慌又厌恶,说不出是何滋味。我故意气愤地说道:“你别听他们瞎猜疑。有些人没事就爱造谣,他们有啥证据?”
“那雪芳咋长得不像黄树田?你的意思人家是编巴啦。”黄树山盯着我问。
“我哪知道?孩子这么小能看出个什么四五六?”我不服地看着他,“我招谁惹谁了,他们这样埋汰人?”
黄树山眼睛眨巴了几下,见我倔劲儿又上来了,突然语调有所缓和:“不管咋说,母是队长,听见了不能不提醒你。”他装作关心的样子,“以后你没啥事儿尽量少往方怡玫那儿跑,省得人家议论,对谁都影响不好。你看,母说的中不?”
我心说,去看方怡玫是我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我刚想张嘴辩解两句,黄树山马上朝我摆了摆手:“好啦,你先回去吧,以后注意就是了。”
第七部分极力克制(1)
第三十一章
上次黄树山跟我谈完话后,我心里一直疙疙瘩瘩的。他怎么连我去看方怡玫都限制?为了避免风言风语给自己和方怡玫带来麻烦,我还是极力克制着情绪,少去方怡玫那儿,但内心里一直牵挂着她娘俩。
转眼到了一九七六年的国庆节。连里杀了一口猪,尽管开了荤,可我的心情仍是郁闷压抑,跟郑义平他们喝了没几口酒,就醉倒了。第二天晚饭后,我终于忍耐不住对方怡玫和雪芳的思念,身不由己地向房后走去。恰好路过小卖部,我决定先向兰桂芳打听方怡玫的近况,然后再去看她娘俩。毕竟兰桂芳经常去看方怡玫,了解的情况更详细。
兰桂芳一见到我,目光焦虑地问道:“你看方姐去没?”
“我正想过去呢,”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急着问,“方怡玫咋的啦?”
“你还不知道哇?”兰桂芳睁大眼睛瞅着我,“昨天她让黄树田打了。黄树田这家伙太狠了,把方姐都踹流产了。方姐正在炕上躺着呢。”
“什么?”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我吃惊地望着她,“这家伙凭啥打她?”
兰桂芳愤愤地说:“那天,朱嫂当众埋汰他是王八,他憋了一肚子火,随后就找了黄树山,听说回来就拿方姐撒气,骂她不是东西,让他戴了绿帽子。昨天过节我寻思看看方姐和小家伙,还没进屋,就见院门口围了一群人,我朝里一望,大吃一惊,只见雪芳站在地上,头上插着芦花,身子直哆嗦,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黄树田正拿着鞭子照雪芳头顶上的芦花啪啪一个劲儿地猛抽,抽下的芦花落了雪芳一身,粘了一脸,他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小杂种’。方怡玫急了,上前去拽黄树田。黄树田气得像疯狗,一脚踹在方姐的肚子上,方姐当时就摔倒了。方姐怀孕没多久,哪禁得起他这么踹?我气得冲进屋,把黄树田臭骂了一顿,赶紧扶着方姐上了卫生所,这才发现她流产了。今儿中午,我过去一看,方姐还在炕上躺着哪。”
“这个黄树田,也太他妈的残忍了。”我气得牙根紧咬,一扭头出了小卖部,直奔方怡玫家。
方怡玫面色苍白,由于失血过多,脸白得像纸。她头发蓬乱,眼角出现了细密的鱼尾纹,脸明显消瘦,下巴颏儿尖尖的。见她这副憔悴的样子,我一阵心酸。这才几年啊,方怡玫就变成了这样?这个黄树田真是狼心狗肺,把方怡玫摧残得不成人样。
“这个丑八怪,也忒狠毒了。”我愤愤地说,“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剑峰,你别胡来。”方怡玫紧紧抱着我,泪水刷刷地从脸上流下来。
“他都把你打成啥样了?”我痛苦地望着她,“你不能再跟他过下去了,干脆跟他离婚。”
“剑峰,我真没曾想他会变成这样啊。”方怡玫呜呜地哭着,“我的命咋恁苦?雪芳跟着我也没得好哇。”
我紧紧抱着方怡玫,悲怜地望着她:“怡玫,你这样叫我多难受,趁早跟他离了,我们就在这儿成个家吧。”
方怡玫抽泣着摇着头:“剑峰,不能啊。那样别人会咋看咱们?你没听见外面的风言风语,说雪芳不是黄树田的孩子,我真要离婚跟了你,你连回城的希望也没了。”
“我宁愿不回城,也要跟你在一起。”我死死拉住她的手,“我不能看你这样遭罪,我不能看着你被那个丑八怪欺负呀!”
方怡玫痛楚地望着我重重地叹息道:“唉——我咋恁倒霉呢?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孩子呀。我真是——”
我将她揽在怀中,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我心疼地紧紧搂着她,生怕她被人抢了去。
门咣当一声开了,黄树田走了进来。他突然一愣,恶狠狠地盯着我:“都搂到一块儿啦,这回让俺堵着了,你还想让俺当王八?”
“呸!”我松开方怡玫,怒视着他,“你这丑八怪,打媳妇算什么能耐?”
“俺打媳妇跟你有啥关系?俺就打她了,俺还要打死你呢。”
黄树田噌地蹿上来,对着我就是一脚。我一闪身,跳到地上,他的脚正蹬在炕沿儿上。
趁他立足未稳,我上去就是一拳,正砸在他的脑门上,这家伙噔噔倒退了几步。方怡玫挣扎着下了地,大声喊着:“剑峰,你快走。”
我一把扶住方怡玫说:“你别管,今天我跟他没完。”
“俺让你走。”黄树田从门后操起一只镐把,抡圆了向我的头上砸来。
我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方怡玫身上,丝毫没想到黄树田会这样发狠。方怡玫大叫一声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了我。我一扭头,黄树田的镐把已经下来,咣地重重砸在方怡玫头上。方怡玫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怡玫,怡玫!”我惊叫着扑到她身边,使劲儿摇着她的肩膀。
黄树田也傻了眼。他呆呆地望着地上的方怡玫,手一撒,镐把咣当落到地上。
方怡玫两眼紧闭,鲜血顺着她蓬乱的头发缓缓流出,一滴一滴落到脏兮兮的地面上。她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怡玫,怡玫,你醒醒啊!”我大声呼叫着。
雪芳站在一边,望着倒下的方怡玫,“哇”地大哭起来。我扭头看着雪芳,叫道:“雪芳。”
雪芳胆战心惊地来到方怡玫身边,推着方怡玫哭喊着:“妈妈,妈妈……”
黄树田也走了过来,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叫着:“怡玫,你睁开眼啊,俺不是故意的。”
“咋啦,这是咋回事儿?”兰桂芳突然跑了进来,惊叫着扑向方怡玫。
她手摸着方怡玫苍白的脸,大声哭喊着说:“方姐,方姐……”
方怡玫静静地躺着,双眼微闭。我惊恐地将手伸到她的鼻子前,希望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哪怕只有微弱的气息也行啊。
可是我失望了,方怡玫已停止了呼吸。她就这样突然离开了我,竟没有留下一句话。
仿佛有几把钢刀同时扎进了我的心脏,搅得我心房破碎,肝胆俱裂。我的精神崩溃了,一头扑到方怡玫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七部分极力克制(2)
一会儿,黎义鸣、郑义平、谢元庭等人闻讯赶来了。
我一头扑向黄树田,眼里冒着火:“我操你八辈祖宗,你还方怡玫的命。”
黄树田竟在原地一动不动,几滴浊泪从他那丑陋的脸上流了下来。
郑义平怒目圆睁,满脸的络腮胡子不停地抖动,他一把揪住黄树田,吼道:“你他妈的也太狠了,敢对咱知青下毒手。”
黄树田惊恐地眨着雌雄眼:“俺不是……”
黎义鸣平时总是耷拉着的眉毛霎时立了起来,他眼冒凶光逼视着:“什么不是,你个臭老土,欺负到咱知青头上,你他妈的是不活腻了?”上去给了黄树田一拳。那家伙仰头倒地,谢元庭、兰桂芳等人也围了上来,指着黄树田怒骂。雪芳吓得哇哇直哭。
“雪芳别哭。”兰桂芳心疼地抱起雪芳走出了屋。
吴大山进来了,他扫视了一眼平躺着的方怡玫,眉头紧缩。他狠狠地瞪了黄树田一眼,说:“到底怎么回事?”
黄树田垂着头,哭丧着脸说:“俺看白剑峰抱着方怡玫,就来气了。俺,俺不是故意的。”
“什么,你说什么?”我浑身颤抖不知说什么才好。
知青们纷纷嚷着让黄树田偿命,吓得黄树田面如土色,身子不住地颤抖。“都住嘴,”吴大山大声喝道,“你们还嫌不乱啊?都冷静点,这事儿以后再说,先考虑方怡玫的后事。”他冲着黄树田,“快去张罗做口棺材,钱不够,去营里借。”
黄树田看了一眼地上的方怡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吴大山瞅着大伙儿说:“大伙儿都回去吧,等棺材打好了,把方怡玫埋了吧。”
“营长,黄树田把人打死就这样算啦?”谢元庭不解地问。
吴大山瞥了我一眼:“黄树田没说吗,他不是故意的。总不能死一个再搭一个吧?”
郑义平满脸怒气说:“方怡玫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呀!”
“是呀。”黎义鸣、谢元庭跟着附和着。
“那你们说咋办?”吴大山瞅着大伙儿。
“咋办?”郑义平大声说,“这人死了可不是小事儿呀,咋的也得让法医鉴定一下,再决定如何处理。”
“这死因不是明摆着吗?”吴大山说,“还用得着鉴定吗?”
黄树山进来了,他小眼睛发出贼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我身上。
“怎么不用鉴定?”郑义平气愤地说,“方怡玫可是咱知青,这可是迫害知青致死的严重事件啊!不鉴定怎么处理凶手?”
黄树山鼠眼一转,尖着嗓子说:“你说谁是凶手?”
郑义平瞪了一眼黄树山:“我们跟营长说话呢,你跟着瞎掺和啥?凶手是谁,这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郑义平,”黄树山小眼睛一立,尖声道,“母是队长,咋就不能管?这儿有你啥事儿?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放你妈的屁!都死人啦,你还说咱们多管闲事儿?”郑义平气得攥紧拳头,胡子都立了起来。
“咋?”黄树山脖子一歪,“在这儿你还想耍横呀!”
吴大山不耐烦地摆了下手:“行了,行了,别在这里瞎吵吵。鉴定就鉴定,没啥大不了的。”他回头对黎义鸣说,“你是连长,就安排法医鉴定吧。”
“行。”黎义鸣点点头。
吴大山看着大伙说,“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黄树山“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出去了。
吴大山对黎义鸣说:“你派俩人在这儿守着,其余的人都回去吧。”
黎义鸣说:“我跟郑义平在这儿,别人先回去休息吧。”其他人这才陆续往出走。
吴大山见我没有走,问:“你咋还不走?”
我站着没吭声。
吴大山冲黎义鸣使个眼色,黎义鸣马上过来将我向外推,我死死拽住门框,说:“不,我要留下来陪方怡玫。”黎义鸣向吴大山递去征询的目光。
“唉,”吴大山看着我和黎义鸣,“既然这样,你们就替我看好方怡玫吧。”说着他眼圈红了。他紧咬着嘴唇,转身走了出去。
冷霜月、韦翠花领着一帮女青年来了。冷霜月将一个白布单轻轻盖在方怡玫的身上。她们垂着头,默默地掉眼泪。
我静静地站在方怡玫的身旁,我要陪她度过这最后的夜晚。
冷霜月打来一盆水来到炕前,韦翠花颤抖着轻轻掀开蒙在方怡玫脸上的白布,她俩用毛巾沾着盆里的水擦拭着方怡玫脸上的血迹。这张曾经让我心动、让我揪心的熟悉面容此时惨白如纸,鼻翼两侧和嘴角边的沟纹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遮盖了那曾经美丽而忧郁的双眸。我茫然地望着这张惨白的脸,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惊诧的心跳,想起了红海滩上她向我敞开心扉的真挚,想起了她饱受歧视仍偷偷关心我、鼓励我,想起了苇丛中她与我相拥的忘情时刻……这些往事历历在目,又恍如梦境,搅得我心痛如割。
第二天,黎义鸣领着几名公安人员来验尸。法医掀开白布单,仔细察看了一番,在法医鉴定上写道:死者头部遭钝器击打,造成脑颅损伤,窒息而亡。
黄树山没能保住黄树田,警车离开时也带走了黄树田。
当天下午,在东雪梅的坟旁不远处又挖了一个深坑,我和几个青年将方怡玫轻轻放进棺材里。我手里捧着那个茶缸,凝视着上面鲜红的字迹:“赠给最可爱的人”。当我红着眼圈向大伙儿揭开了方怡玫的身世时,人们顿时愣住了。有人悄声说,真没想到方怡玫是烈士的遗孤啊!韦翠花忍不住低声啜泣。我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