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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失魂引(1)-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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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如意青钱(5)

    这阴寒的面孔,衬着这狂笑之声,管宁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只觉这本已阴沉沉的天色,仿佛变得更加阴沉了。    
    这鹑衣、乱发、满面悲怆愤恚之色,却仰首狂笑不绝的跛足丐者倏一现身,不但管宁惊愕不已,武当四雁惶然失色,便是那在武当四雁的四道犹如惊虹掣电的剑光中犹能镇静如常的少林罗汉堂首座大师木珠上人,冷削森严的面目之上,也不禁为之变了一下颜色。    
    蓝雁道人目光一转,和他的师弟们,暗中交换了个眼色,四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暗呼一声:“君山双残!”    
    木珠大师袍袖微拂,掌中佛珠,轻轻一扬,落到腕上。    
    管宁轻咳一声,目光缓缓从这狂笑着的跛足丐者面上移开,缓缓在武当四雁和这木珠上人的面上移动一遍,见着他们面上的惊骇之色,便也知道这跛足丐者,必定是他们心中畏惧之人,不禁又怀疑地一瞟这跛足丐者,心中难以明了这鹑衣乱发的跛丐,究竟有什么地方竟自使得这些名重天下的武当、少林两派的高手,生出这种惊惶之态来。    
    却见木珠大师眼睑一垂,口中高宣一声佛号,朗声说道:“老衲还当谁?原来是执掌天下污衣弟子的公孙左足施主到了,失敬得很,失敬得很。”    
    他一字一字地连说了两句“失敬得很”,语声清朗高昂,尾声却拖得很长,在这震耳的狂笑声中,更显得声如金石,字字铿然。    
    管宁心中一凛:“难道此人便是丐帮帮主。”他虽不识武林中事,却也知道百十年来君山丐帮在江湖中的声名显赫,可说是妇孺皆知,又何独武林中人。    
    目光转处,却见这君山双残、丐帮帮主公孙左足笑声犹自未绝,满头的乱发,随着起伏的胸膛不住飞舞,但脚下的单足铁拐,却是稳如磐石,心中不禁又一动。    
    “君山双残……公孙左足……”他把心中断续概念极快地整理一遍,便接着寻思道:“难道我亲手埋葬的另一跛丐是君山双残中的另一残?难道他便叫做公孙右足?难道我竟亲自埋葬了一位丐帮帮主?”    
    他本是心思极为灵敏之人,否则又怎能在冠盖如云的京华大都享有“才子”之誉,此刻心念转处,不禁又是感叹,又是惊异。因为他此刻已自更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半日前所埋葬的死者,身份都绝非寻常,那么,能使这些身份地位都极不寻常的武林高人都一起死去的人,其身份岂非更加不可思议了吗?    
    木珠大师双掌合十,默然良久,却见这公孙左足,狂笑之声,虽已渐弱,但仍未绝,口中亦犹自不住地喃喃地说道:“可叹呀可叹,可笑呀可笑。”竟生像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一样。    
    面对着名倾天下的丐帮帮主,他虽然暗存三分敬畏之心,但少林三珠在武林中又何尝不是显赫无比的角色。    
    此刻木珠大师目光抬处,面色不禁又为之一变,沉声道:“十年不见,公孙施主风采如昔,故人无恙,真是可喜可贺,却不知公孙施主可叹的是什么?可笑的是什么?倒教老纳有些奇怪了。”    
    语声方住,笑声亦突地戛然而止。    
    于是,天地间便只剩下满林风声,簌簌不绝。    
    只见这公孙左足缓缓回转头,火赤的双目,微合又开,犹如厉电般地在武当四雁面上一扫而过,便凛然停留在木珠大师身上凝注良久,突又狂笑道:“老和尚坐关十年,怎的还是满脸江湖气,做起事来,也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似的,这才教人奇怪得很,奇怪得很。”    
    他也将尾音拖得长长的,语声神态,竟和这木珠上人一模一样。    
    管宁不禁暗中失笑,暗暗忖道:“人道江湖异人,多喜游戏风尘,这公孙左足此时此刻,竟然还有心情说笑,其人平时的倜傥不羁,脱略形迹就可想而知了。”    
    却见木珠大师面色更加难看,而这公孙左足却浑如不觉地接着又说道:“武当剑派,名门下宗,自律一向极严,今日竟会不惜与少林高僧动起手来,这个……哈哈,也都奇怪得很。”    
    他语声微顿,双目一张,突地厉声喝道:“只是你们可知道,你们动手争夺的东西,是属于什么人的吗?”    
    木珠大师冷“哼”一声,接口道:“天下之物,本都无主,你自别人手中得来,人自你手中取去,有何不可?”    
    公孙左足目光一垂,竟又大笑起来,一面笑着说:“好好,老和尚竟然和穷花子打起禅机来了,身外之物,本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老叫化又怎能说是我的……”    
    这丐帮主人倏而狂笑,倏而厉色,此刻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管宁不禁为之一愣,却见他突又转过身来,望向自己,道:“把公孙老二的一副臭皮囊葬在四明山庄里的,想必就是你这娃娃了?”    
    此语一出,武当四雁、木珠上人,亦不禁齐地一惊。    
    “公孙右足竟然死了。”    
    管宁暗叹一声,黯然点了点头,见这公孙左足虽仍笑容满面,却掩不住他目光中的悲愤之色。    
    他深深地了解人们强自掩饰着自己的情感是件多么困难而痛苦的事,因之他不禁对这狂放的跛丐大起同情之心,长叹一声,接口道:“小可适逢其时,因之稍尽绵薄之力,公孙二先生的遗物,小可亦斗胆取出,还请老前辈恕罪!”    
    公孙左足目光凝注在他身上,突地连连颔首道:“好,好。”    
    手掌一伸:“那你就把他囊中那串铜钱交给我吧。”


第二部分如意青钱(6)

    管宁常听人说,这类风尘异人,必多异征,此刻只望他伸出的手掌,莹白如玉。哪知目光动处,却见这名满天下的异人所伸出的一双手掌,黝黑枯瘦,和别的丐者毫无二致,心中不知怎的,竟似淡淡掠过一丝失望的感觉,但随即又不禁暗笑自己的幼稚,一面从怀中小心地取出那锦囊来。    
    刹那之间,武当四雁、木珠大师面上的神色,突又齐地一变,十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瞪在这锦囊上。只见管宁的手缓缓伸入锦囊,又缓缓自锦囊中取出,手中已多了一串青钱。武当四雁不约而同地脱口呼道:“如意青钱!”    
    管宁微喟一声,仔细望了望自己从囊中取出的这串青铜制钱,但看来看去,却也看不出这串青铜制钱有什么特异之处。    
    他心中不禁惊异交集,缓缓伸手将这串青钱交到公孙左足手上,一面说道:“不知是否就是这串制钱——请老前辈过目一下……”    
    语声未了,只见那木珠大师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在这串制钱上,就生像是一只眼馋的饿猫见着鱼腥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公孙左足走了过来,哪里还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样子。    
    而此刻公孙左足的一双眼睛,亦自望在这串制钱上,一时之间,他看来又似悲怆,又似感慨,又似鄙夷,又似愤怒,心中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缓缓接着这串青钱,失神地呆立了良久,就连那木珠大师的一步一步逼近他的脚步,他都生像根本没有看到。    
    武当四雁握在剑柄上的手掌,也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    
    这四个看来丰神冲淡的道人,此刻目光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望着这串青钱,移动着脚步,他们虽然明知自己的武功,不是这公孙帮主的敌手,但面对着这串武林中人人垂涎的如意青钱,他们的心中虽有畏惧之心,却已远远不及贪心之盛了。    
    管宁游目四顾,只见木珠大师已自走到公孙左足身前,武当四雁掌中微微颤动着的剑尖,距离越来越近。    
    他知道这转瞬之间,便又将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斗,心胸之间不觉也随之紧张起来。    
    哪知——    
    公孙左足一旋身躯,突又纵声狂笑起来,笑声之中,满含讥嘲之意。    
    木珠大师、武当四雁、管宁俱都为之一愕,齐地停住脚步,只听公孙左足的笑声越来越大,突地一伸手掌,竟将掌中的一串如意青钱,笔直地送到木珠大师面前,一面狂笑:“这就是你们拼命争夺之物吗?好,好,拿去,拿去。”    
    手腕一翻,竟将这串如意青钱脱手掷出,忽地,劈面向木珠打去。    
    这一突来的变故,使得木珠、四雁、管宁,惊异得几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木珠大师眼望着这串青钱笔直地击向自己面门,竟亦不避不闪,浑如未觉,直到这串青钱已堪堪击在他脸上,他方自手腕一抄抓在手里,但面上的茫然之色,却未因之稍减。    
    在场之人,谁也万万不会想到,这公孙左足会将这串如意青钱当做废物般地抛出,此刻都愕然地望着他,几乎以为他发了疯。    
    管宁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切,心中更是大惑不解,他亲眼看到那些罗浮彩衣的门下弟子,为着这串青钱,几乎丧生在武当四雁的剑下,又亲眼看到武当四雁为着这串青钱,被木珠大师打得透不过气来,但此刻公孙左足却叫别人拿去,他暗叹自己这一日之间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非自己所能理解、猜测得到的。此刻之后,又不知还有多少奇诡难测之事将要发生,这一切事本都与自己毫无关系,而此刻自己想脱身事外却也不行了。    
    他心中方自暗中感叹,却听公孙左足又已狂笑着道:“可叹呀可叹,武当四雁、少林木珠,闯荡江湖数十年,竟没有听过‘如意青钱,九伪一真’这句话。”    
    他语声一顿,狂笑数声,接口又说:“可笑呀可笑,武当四雁,少林木珠,竟会为着这一串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争得面红耳赤,打得你死我活——哈哈,这串青钱若是真的,又怎会等到公孙老二死了之后,还留在他身上,又怎会让这恁事都不懂的娃娃得到手中,我老叫花久闻少林木珠不但武功超群,而且机智深沉,想不到却也是个糊涂虫。”    
    他边说边笑,边笑边说,言词固是辛辣无比,笑声之中更是满含讥嘲之意。    
    只见木珠大师面色阵青,阵白,阵红,他话一说完,木珠大师突地右手手腕一翻,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将左手的青钱摘下一枚,两指如剪,轻轻一夹,管宁只听“刷”的一声轻响,这枚制钱便已中分为二,制钱之中,竟飘飘落下一方淡青色轻柔丝绢来。    
    武当四雁一起轻呼一声,冲上三步,伸手去接这方软绢。


第二部分如意青钱(7)

    哪知木珠大师突地冷叱一声,右手袍袖,“呼”地挥出,带起一阵激风,向武当四雁扫去,左手却已将这方轻绢接在手里。    
    这其间的一切变化,都快如闪电,你只要稍微眨动两下眼睛,场中便立时换了一副景象,管宁凝目望去,只见木珠大师身形随着袍袖的一拂,退后五尺,武当四雁满面跃跃欲动之色,八道目光,一起望在木珠手上的那方轻绢之上。    
    只有公孙左足仍是满面带着鄙夷的笑容,冷眼旁观,似乎是任何一件事的结果,他都早就预料到了,是以根本毋庸去为任何事担心。    
    只是木珠大师右手紧紧握着那串青钱,左手举着那方丝绢,凝目良久,突地长叹一声,双手齐松,青钱、丝绢,俱都落到地上。    
    公孙左足狂笑之声,又复大响,蓝白双雁,对瞥一眼,齐地抢上一步,剑光乍起,“刷”地,竟将地上的一串青钱、一方轻绢挑了起来。    
    而木珠大师却在这同一刹时,在这公孙左足狂笑声中,拂袖、甩肩、拧腰、错步,头也不回地倏然回身远走。    
    公孙左足拍掌笑道:“我只道木珠和尚已是天下最傻的人,想不到你们这四个小道士比他还傻三分,这串青钱如是真的,老和尚怎会把它甩下一走,你们现在还抢着来看,不是呆子是什么?”    
    他一面笑骂,武当四雁却在一面探看着那方轻绢,一瞥,他们满腔的热情,便立刻为之冰冷,在这串古老相传的武林异宝如意青钱中的这方轻绢,竟是全白,连半点字迹都没有。    
    等到公孙左足骂完了,武当四雁亦不禁失望地抛下青钱轻绢,各自拧腰错步,回身远走。    
    公孙左足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狂笑之声,亦自戛然而止,转目望处,只见身侧的锦衣少年仍在呆呆地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管宁只觉这公孙左足的目光之中,满是悲怆痛苦之色,先前那种轻蔑嘲弄的光彩,此刻已自荡然无存,不禁同情地叹息一声,想说两句话来安慰一下这心伤手足惨死的风云异人,但究竟该说什么,他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公孙左足铁拐一点,走到路边,寻了块山石,颓然坐了下来,他自觉心神交疲,仿佛已经苍老了许多,方才虽然强自掩饰着,但此刻却已再无乔装的必要,长叹一声,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管宁立刻说了,公孙左足微微颔首,又道:“管宁,你过来,坐到我身侧,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他虽然满身褴褛狼狈之态,但此刻语气神态,却又隐含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庄严高贵,这种庄严高贵,绝不是人间任何一件华丽的外衣乔装的,也不能被任何褴褛的外表掩饰得住的。    
    管宁依言坐了下来,他心中何尝没有许多话要问这公孙左足,如想知道青钱的秘密,四明山庄的秘密,他只觉每一件事中都隐藏着一个秘密,而每一个秘密都是他极愿知道的。    
    只见公孙左足目光凝注着林梢泄下的一丝天光,默然良久,突地问:“你是几时上山来的?几时来到四明山庄,看见了一些什么人?什么事?”    
    管宁微一沉吟,便将自己所遇,极快地说了出来,此事,他已说了不止一次,此次更说得格外流畅,公孙左足默然倾听,频频长叹,频频扶额,此事的究竟真相,他自己亦无法猜测。    
    丐帮历史,由来已久,但定下详规,立会君山,却还是近年间事,此次四明红袍飞柬相邀,他因事耽误,是以来得迟了,却再也想不到四明山庄之中,会生此惨变,更想不到先自己一步而来,与自己情感极深的孪生兄弟,竟惨死在四明山庄里。    
    他上山之际,遇着管宁,那时他还不知四明之变,只是奇怪,一个看来武功极浅的弱冠书生,怎的会从四明山庄之中走出。    
    等到他自己赶到四明山庄,看到偌大的山庄之中,竟无人迹,再看到诸众的尸体,新掘的坟墓,和自己兄弟片刻不离身的铁拐,他便已知道这四明山庄中,已有惨变发生,但他却又不知道在这次惨变中,竟有如此多武林高手惨死,因为此事不但匪夷所思,而且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于是他折回山路,听到管宁和木珠、四雁的对话,看到他们的动手,骤然现身,狂笑讪嘲,看来虽然不改故态,其实当时心中的悲怆、愤嫉、惊疑,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    
    他默默地听完了管宁的话,树林里的天光更暗了,那串闪着青光的制钱,仍在地上一闪一闪地发着青光,那方轻柔的丝绢,被风一吹,吹到路旁,贴在一块山石上,他悲怆地长叹一声,手中铁拐,重重在地上一顿,发出“当”一声巨响,激得地上的沙石,四散飞扬,这一击虽重,却又怎能够发泄他心中的悲怒之气呢?    
    管宁呆望着他,忍不住问道:“方才小可听得四明庄主此次聚会群豪,其中一半是为了这串青钱,老前辈可否告诉小可,这串青钱之中,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人们如此重视呢?”    
    公孙左足目光一转,望在那串青钱上,突地冷哼一声,长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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