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南疆集团军在1979---1987-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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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主坑道伸出许多条幅射坑道,有通向前沿阵地的,也有通向大小不同掩体的。
我在老山看过有如船长室的小掩体,这是一个干部单人宿舍,有一张钢丝床,一张小桌,桌上堆满了书籍,墙上还挂了几件乐器。大的掩体内摆了二十多张木板床。是一个排的宿舍,一切都摆放得整齐有序,就像内地的军人宿舍一样,这个排的人正并坐在一头的几张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与我同去的一位文化干事带去的录相。还有一间专门的娱乐室,内有各种书报,克朗球台、棋桌……
顺着一条向上的小坑道我到了老山最高峰的工事里。据说,天气晴好时能从这里看到越南的河江省省会。可惜,我没遇到这种好天候,几十倍的望远镜前,只见一团团翻滚的白雾。
到扣林山,我们是特地等来了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赶去的,到达时果然阳光灿烂,极目千里。可惜,那天扣林山正在加修工事,望远镜卸下在检修,我们只能在主人指点下隐约的看到敌人的堑壕,却未能看到战士们多次向我描述过的穿短裤、打光脚板的越南兵的可怜相。令我惊奇的是,修工事的民工、战士休息时优哉游哉坐在堑壕上抽烟,还有人在阵地上追打嬉戏。我问,这能行么?主人答:没事!越南人不敢惹我们,他动一炮,我们会还他十炮!只要他不惹我们,我们也不打他。
者阴山,目前也处于相对平静期。我们在主峰的连部住了一晚上,看了更多一些的地方,由主阵地走出,经过盖沟、交通壕,到了最前沿的单兵掩体…用波纹钢构筑的猫耳洞。当晚,高家鹏教导员又在一间挂满了荣誉奖旗、灯光明亮的会议室为我们召开了一次战士座谈会。下面记下的是这次座谈的记录。
高家鹏(守卫者阴山营教导员):
守主峰的是我们四连,他们从1984年8月守到现在。这里水、电都解决了,各种工事都配套了,电话可通师、军区。你看到了的,我们还建了五室四场…娱乐室、阅览室、电视室……球场……基本上达到上级能打、能藏、能机动、能生活、能娱乐的要求。我们养了猪、鸡,种了菜,把大炮弹坑变成了鱼塘。连队每顿四菜一汤,每周一次“改善”,每月一次会餐。傅司令员、万政委、廖副司令员、省军区首长都来过我们这里,给了我们很多赞扬。四连去年立集体二等功,又是军区先进团支部、先进阵地建设单位、先进食堂。当然,不是所有的阵地都这样,我们营撒开在一百多华里防线上,有的还是很艰苦的。
包孔洪(守卫者阴山战士,景颇族)
主峰最前面有个小石山包,上头有个洞洞,能呆下一个人,那就是我包下来的哨位。不是别人不行,是不习惯,新同志有点怕也是事实。我喜欢那里,吹吹笛子,看看小人书,任务也简单,如有敌人摸上来,提前给班里发信号。到现在我守了780天了。上级不叫我离队,我愿意守上一千天,两千天,我习惯了,晚上不脱衣服,刮风下雨打雷我照样睡。越军不敢来,下面有地雷,地雷常常响,有时是越军,有时是山畜。白天也有老百姓想上山割草,我就喊,摆手:“轰轰!有地雷,别来!”他们能听懂。越军也常向洞里开枪。打曳光弹,扔炸药块块,我不理它。有一回敌人一发炮弹引爆了洞口前的一颗雷,把我的被子炸穿了。又有一回,老天扯闪打雷,一个雷打在洞口,一团火球亮了一下,把我的脚打麻了。刚才我就是从那个洞里来的。上级给了我很多荣誉,我觉得最大的荣誉就是首长信任我,让我一个人守在最前面。他们放心,我也保证:别说人,一只野狼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沙荣国(守卫者阴山战士,傣族)
我们排守12号高地,全排是精减整编中从德宏边防团调过来的,编成一个班,12个人,还是原来的排长领着。
我们留恋原部队,也担心现在的部队另眼看待我们。12个人中3个汉族,其余分属5个民族。排长提出:“我们要为老部队争气,为新部队争光!”大家都赞成,先凑钱买了一顿酒喝。班长叫杨世和,是个党员,白族,他举杯说:“我们不能讲哥们义气,但我们十二个人要和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一样亲密团结,谁也不许暗地使绊子,劲儿都要使在阵地的巩固和建设上!”
第二天我们就干起来。先排雷,后修路,再从山后砍树,扛回来改造工事,盖房子。
房子没盖起,一夜大风来了,把我们的牛毛毡棚子掀跑了,被子、帽子也吹跑了。我们十二个人围在一起,点起马灯,打扑克吹牛到天亮。
后来房子盖起了,我们栽上沙松、金竹、美人蕉,堑壕两边,道路两旁还种了蜜桃、香蕉、菠萝,树苗是到山下找老百姓要的。今年,已经有两树桃、两树香蕉有了收成,吃到嘴巴头了。
有人说,我们要把阵地建设得像公园。多数同志没见过公园什么样,问排长。排长是后勤院校毕业,到过大地方。由他设计,画了个图形,大家马上动手,在阵地上盖起凉亭,建起花坛,还修了石头台阶。
阵地评比,我们得了全营第二名。
我们没有忘记第一条是守住阵地,其次才是美化阵地。敌人特工摸上来,被我们打退了。他打来燃烧弹,我们铲土把火扑熄,火顺风烧了一片林子,引爆了几百颗地雷。扑火时,我们的衣服都烤焦了。
排长很得意,在我们阵地旁一道光岸上,用泥浆水刷了四个大字…虎踞龙盘。下面落款是“十二条好汉”,然后写上我们十二个人的名字。我们用洋镐把字迹刻凿下来,让它永远留在那崖壁上。怕它不显眼,我们又买来红漆涂上。
“十二条好汉”就这样传了出去。首长来,也说:“呵,你们就是十二条好汉呀,久仰久仰!”排长不好意思,说:“我们是自封的……”首长说:“本来就是好汉嘛!”
十二个人有十个人有未婚妻,来过两个,她们说:真没想到在敌人眼鼻子底下有那么个阵地!
刀小所(守卫者阴山副班长,傣族):
我在家就爱养鸡养狗,种花种菜。
我也爱唱歌跳舞。现在,同志们也喜欢叫我的傣族名:“阿心阿心,跳个舞吧!”我高兴就跳。
在阵地上,有剩菜剩饭,丢了多可惜,又逗耗子。我跟班里说,买根猪来喂吧。大家说麻烦。我就用自己的津贴费在山下集镇里买回一头小猪。没几天,小猪拱进草芭笼找食,触雷炸死了。我哭了一场,几个月津贴都完了。
大家支持我,又凑钱买了三头,几个月,每头长了一二百斤,我给了排里改善伙食。大家说,阿心花了劳动,还是要给他点钱才合理。排长硬给我240元,我寄了一些回家。我头一次赚这么多钱,心里好高兴。
剩下的钱我又买了一百只鸡,不管它,让它钻草芭笼,鸡踩不响地雷,有野猫,我想也吃它不尽。后来,我听见草棵里白天母鸡下蛋咯咯叫,晚上公鸡喔喔啼。好了,它自力更生了。草窝里有鸡蛋,看得见也不敢去拣,因堑壕外到处有雷。又过了些日子,一个个母鸡来了一群群小鸡走出草芭笼来了,好有趣。我对大家说:“各位别打鸡,打了它就再不出来,成野鸡了。”到过年,我先后得了七百多元卖鸡的钱。我买了大罐酒,炒了大锅鸡肉请大家的客。连长指导员也来了,大家都好笑,说我把雷场变鸡场,叫我“万元户”。
我问过指导员:这合不合条例呵!指导员说,不耽误训练执勤就行。我公差勤务加紧干,这方面花点力气也在课余时间,大家没意见,还帮我。我又在炮弹坑里下了鱼苗,喂了几支旱鸭,养了几头狗,旱鸭后来变成了天“鹅”,会飞了,虽回来,但你抓不住它。我的狗很有用,越军一发炮它就钻洞,动作很快,好象有预感。我唱歌它就来,喊坐它就坐。后来一头叫小灰的狗走丢了,大概是走到人家阵地上遭了殃,我好伤心呀!
我有个未婚妻,她看不起当兵的,封封信叫我回家。我写信向她说:“你找别人吧,找比我能给你带来更多幸福、带来明天的太阳的人吧!”我们吹了!我其实是喜欢她的,但她等不得,我就只能选择我更喜欢的部队了。
辛福民(守卫者阴山战士,营部文书、兼《者阴山报》主编。):
我们《者阴山报》创刊快两年了,每周出两期,我和发承贤负责采访编辑刻印,大家抢着看。去年“八一”,中央电视台专为我们报纸拍了一条新闻。总政治部周克玉副主任来者阴山视察时我们请他题写了报头。
者阴山,原来高程1251米,炮弹把它削了一米,现在叫1250。目前,它确实是相对平静的,但决不是从此平安无事。我们的小报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提醒大家时刻作好战斗准备,批评麻痹大意的表现。
前年7月,边防团和文山州组织一个宣传队到主峰慰问演出,越军向演出场打炮,当场牺牲五个,有文山壮剧团沈老师。沈老师50多岁,自拉自唱,很受欢迎。
主峰各高地之间,可以说地雷是挨着个儿的,最少的也在万枚以上。(我们在主峰照相,端相机的干事向后跨了半步,立刻有人大喊:危险!)离路半步就是地雷。
经过三年多艰苦建设,者阴山条件确实大改善了,但长期呆在这里,还是够人受的,它毕竟只有这么点活动范围。有个新兵说:“头三天新鲜,后三天心酸,过了今天想明天,想起三年泪涟涟。”老兵也有顺口溜:“看电视一道道,听收音吱吱叫,读报纸一大抱。白天蹲山头,晚上睡坑道,难见太阳出,雨雾身边绕。”还有诗云:“不怕枪不怕炮,只怕寂寞和枯燥!”干部也有苦恼,说:“苦了妻子,误了孩子,孝敬不了老子,累垮了自己的身子!”
这类反映,恐怕不只出自者阴山,听师里的老同志说,我们云南几千里边防线上的守备部队都有许多实际问题有待解决。
八、战神篇
1979年之后,中越边境之战主要是炮战,我军在前线的主要斩获靠炮火,主要的战果是炮兵取得的,“7。12”大捷主要是炮兵的大捷。这是各兵种一致公认的。
但反映这场战争的新闻和文学,很难把炮兵摆上“主角”的位置,炮兵们说:这也难怪,我们的生活单调些,难得出“戏”。从以下几位炮兵指战员的叙述看,情况并非如此,当然,要写出他们战地生活的全貌,对于我这个外行人还是很困难的。
现代打仗就得靠现代化
…易登灿(炮师师长)
南疆这一仗,对我军最大的收获是练了兵,可以说我们是从这一仗开始迈进了现代化的门槛的!最突出的表现是用炮上的进步和发展,一次比一次打得好!
1979年我们军队算是在危难紧急时刻完成了党和人民的任务,经受了考验,说明这个军队雄风犹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劲头还在,但包袱很重,主要的包袱是“革命化打败机械化”“精神战胜一切”那一套捆住了我们的手脚,加上指挥知识、经验不够,用了炮,但效果不理想!
罗家坪之战,我们开始注意用炮了,但无论进攻防御,杀伤敌人的主要手段靠炮火的观念不明确,事先步炮协同演练不充分。作为步兵的攻坚战是很成功的,但代价本可以小得多。
扣林山之战,在侦察、步炮协同等方面都有很大进步。
打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充分吸取了前几仗经验。首先是庞大的侦察队查明了敌情、俘来了战俘,对敌排以上据点都基本掌握了,当然上级情报部门也通报了许多情况;在这个基础上集中了相当可观的炮兵部队又进行了充分的演练,各连对射击目标有分工,又有协同方案。所以在大规模炮击老山一线敌据点的第一天,我们就给它的重要据点和设施扣上了火“帽子”!我师八连在几分钟内以96发炮弹全歼敌一个炮营,这个营最后只剩了一辆车一门炮还能动,其余都成了一堆废铁,还引爆了它一个地下弹药库。那冲天的烟火,撼地的炸声,像一颗原子弹开爆似的。这是炮战史上的一次奇迹。我八连这次获“神炮连”称号,但观察到这个敌炮营的隐蔽位置是二连前观的功劳。没叫二连打是它的发射位置不如八连有利。二连有意见,说:“你上头一个命令,把我的‘神炮连’送给了人家。”我说:“皆大欢喜就行了,没称号功劳还是在的嘛!”
向老山总攻前的炮火急袭共确定XX个目标。十多公里的正面上,敌人阵地全红了,火光里有飞起的人影,有石头木块,也有整扇的房盖房墙。我们七分钟拿下松毛岭,不到两小时攻占敌人扬言至少固守半年的老山各主峰,靠步兵了不起的勇敢,但成功的、准确及时的炮火支援不能不说也起了很需要作用。话说回来,有些据点与暗堡火力炮火可以压制,可以震撼,但完全摧毁是不易的!所以我认为,要建立这样一种观念,攻防战多用炮、少用兵,在炮火能解决问题的场合先用炮、后用兵。当然,也不能说炮兵可以决定一切,取代一切,更不能否定步兵最后解决胜负的这个基本规律,后来有的部队有点“绝对化”了,盲目炮击,消耗太大,我是有看法的。
战场上,你打,敌人也打,这也是常识,不能把我方也受到敌人炮击,受到损失说成我方炮火压制不力,个别炮弹落到自己阵地上也不足为怪,我也受到过这方面的指责。有的同志从不懂用炮到要求炮兵万能,说明还是不懂……
“7。12”大战,我认为是我军炮战史上的“得意之笔”!也是各兵种合成作战的一次完美的“合奏”。敌人制订了大规模反扑战略方案,从河内等地调上来了王牌部队,我们事先得知了,只不知他什么时候来,规模大到什么程度。我们所有炮兵睡在炮位上,炮弹准备得足足的,指挥员全都枕戈待旦……这是那次胜利的先决条件。
到7。12凌晨五时,前沿报告,XX地域有了动静,我们师的几个主要领导三分钟分析完情况,九分钟后全线开火,集中覆盖了三个地域。立刻得到前沿阵地和观察所报告:“敌人跑了,快堵尾!”“敌人上来了,快拦截!”敌主要进攻方向盘龙江河谷被我两头堵死,反复轰击,真是尸横遍野,火光下的河水血红血红!
几小时后,各炮阵地都告急了,炮弹快没了!有的阵地只剩下了六发炮弹。前昆明军区张司令员在麻栗坡,虽很近,他不来我们指挥所,说:“我不能干扰你们的指挥。”我给他打电话:“司令员,我们已打了XX万炮弹,现在炮弹快完了,可又正在火候上,不能停呀!”张司令员说:“放开手打,我已经给你们运去了三个XX万发,够不够?”我差点没喊出“祝你万寿无疆!”后来我才知道,有五个地州的汽车出去正向我们阵地运送炮弹,当天,其它车辆不许通行!后面,军委派了飞机给前指弹库补充库存!
7。12大胜之后,两天我们前沿阵地臭了起来,前沿部队都喊恶心,什么也吃不下,指导员们发出了“为胜利而吃饭”的号召,无济于事。飞机从北方运来了除臭剂,不管用。又开展了一个掩埋敌尸的比赛活动,但只能在靠近我阵地几十米内活动,光这地段也埋不完。于是我们向越军发射了“通告”:
越军二军区指挥部:
我军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允许你们到我军阵地前沿将死亡越军官兵的尸体运回,以告慰他们的亲属。
你方来运尸的人员,每次不得超过五十人,要在白天能见度良好的情况下,打着“红十字”旗帜来,不携带武器。只要按此办理,我军决不开枪开炮,确保你方人员的生命安全。
特此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