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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南疆集团军在1979---1987-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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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斌战前几个月从别的部队调来,他知识面广,能说会道,但做的不如说的好,我对他的印象总的说不坏。我至今认为,他是中途遭遇敌人被俘,不会是有意投敌。

那次我见了汪斌,继续往下走不了多远,敌炮又来了,八个抬担架的人都跑了,我动不了,眼睁睁看着炮弹炸,看着我们的人在炮火中飞。那是敌人炮火重点封锁的一条狭谷,是死亡狭谷。

我只有等死。这时反倒忘了伤痛,脑子格外冷静清醒。我想起,1979年我们攻进老街后,住在一座大楼里,敌人一个特工抱了炸药包来炸楼,刚要拉火,被我们一个游动哨兵发现,一枪击中对方要害,不然那次我们就完了。

1979年我也在三连,是进攻老街的突击班长,我们冲进敌营房时,收音机还在响,被炮火摇动着的电灯也还亮着。过后我们班在老街城里守护三天。老街相当漂亮,我们的任务就是防止敌人自己烧城,有些屋里还有人,但我们不曾无故惊扰一家老百姓。

一棵大树干被劈断,直直地朝我倒下,我闭上眼睛,但它只是砸在我的伤腿上。我第三次负伤,腿断了,象切豆腐,我当即昏死过去了。

事后我得知,是护送我的号兵潘贵德把我拖出来,他拖起我到另一棵树下包扎,没有救急包,他向本营一个背了很多救急包的事务员借,对方不干,说这是有数的,只能给本连的伤员用,还一再强调他得遵守纪律!

这说明,我们以往对战士纪律性教育是有片面性的。我的号兵哭了,他也哭了,但就是不给。

我终于被抬到团卫生所,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团卫生所长后来对我说,抬来时你的血压脉搏都没有了。

我还是活了下来,真是侥幸。

十、理解篇

边境局部战争的特点在于,它不是举国动员,全民参战,它的战场限于边境狭小地域,参战者只是占全军比例甚小的部队,它不会给更多的民众带来生死选择的痛苦,它的胜败与国家安危的联系也不明显。我们对越南进行的边境局部战争,情况又更特殊…对方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不可能给我们什么大的威胁。加之这场战争正逢我国实行改革开放、发展商品经济的时期,前后方确实出现了极大的差异。……正是这种局部战争的诸多特殊性才出现了“理解万岁”的口号!

人民的理解是前方将士的巨大力量源泉,反之,也是对他们战斗力的消蚀。我抄录了几个人讲述的故事,目的就是希望有更多人理解“理解万岁”!

 

家乡为我举行庆功火把节

…金古阿格(指导员,彝族)

打完“7。12”那一仗,军区授予我英雄称号,报上也登了我的事迹,写清楚了我是云南宁蒗彝族自治县的人,县武装部、丽江军分区立刻到我家去报喜,还放了鞭炮。

我父亲金古尔石认识汉字,接过喜报一看,连忙把喜报塞回报喜人手里:莫忙,莫忙!我儿叫金古阿各,不是金古阿格!再说,他当英雄除非山鸡变凤凰!

不怪我父亲主观。我过去在家的确是个捣蛋鬼,给他添了好多乱子。

1979年我高中毕业,考大学没“眼”,成天到处跑。父亲怕我和不三不四的人伙在一起学坏,就给我找了个临时工,给邮局往各山寨送报纸。有时我十几天也不送一回,还和人家打架。次年父亲又托人送我去“考”兵,验上了,我很高兴。

当兵的通知发下来,父亲要我把亲事定下再走。我们那地方有订娃娃亲的习惯,我小时和表姐订了亲,她比我大两岁,我本不愿意,怕父亲不让我走,不敢说,由随父亲杀了猪宰了羊给表姐家送去。我想订亲又不是结婚,走了我就不认帐。谁知表姐也不愿意,还和我家的人吵了起来,说她根本不喜欢我,骂我是“野鬼”。

我当时很“牛”心想我不喜欢你可以,你怎敢不喜欢我,还骂人!我找到她家,要回骂她一顿,把猪羊肉扛回来。表姐躲了,不敢见我。父亲说算了算了,其实没“算”,送了猪羊就是“定”了。

到部队后,我开始和班长也搞不好。排长找我谈话,我说:“为啥每次评好都没有我?”后来,我考上了特等射手,拉练是全连第一,我入了团,当了班长。但在搞生产时又和指导员吵了一架,他给了我个行政警告处分,我的情绪落下去了。临打仗前,各班争尖刀班,比谁训练好、体力好、团结好、纪律好……连里决定我们班当尖刀,我的情绪又起来了。

收复老山的战斗结束后,连里叫我代三排长,很不巧,关键时刻我病了,两条腿肿得又亮又粗,还流黄水,腿打不了弯,裤子也脱不下,连长指导员强迫我去住院,送我下山,把好吃的放在我担架上,我是一路哭着走的。

在医院,我听说连队打了一场大仗,击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疯狂反扑,光8班就毙敌50多名。我病未全好,但再住不下去了,坚决要求出院回连。大家见了我高兴得一个个抱住转圈。

7月12日,敌向我老山地区大规模反扑,团命令我连增援7连,到达后,连又命我带一个排增援7连2排阵地。中途,我们遇到敌人各种火器拼命拦阻射击,我排8个同志负伤倒下了。7班又走错了方向,只我带了八个人上来。这时,二排阵地到处是浓烟弹坑。堑壕被炸成一段一段的,他们排伤亡很大,只剩下五个战斗员了。排长王尚荣见我们上来了,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2排阵地前七八十米处是169高地,敌人刚从我们手里夺去的。这高地控制着通向我方防线几道山梁,敌人多次想从这里突破,付出过很大代价,只这次它终于得手了,猖狂得在那上面又敲打又喊叫:“中国兵完蛋了,快投降吧!”

团里命令我连必须迅速夺回169,我向连长指导员要求:“我带我排剩下的六个同志打头阵,打不下169我不回来!”

我在阵地上掏通一个洞观察169,看清了敌人穿的马裤,正在加修工事,压子弹。

连长指导员又交给我几个人,说这十二个人交给你了,怎么打你决定。我说行!

下午5时,我们强大炮群开始向169袭击,正当炮弹呼呼从我们头上飞过,轰轰在敌阵地上爆炸时,我们已前进到离敌前沿30米处,清楚地看到敌人在我炮火下鼠窜嚎叫。炮火一停,我们只用几秒钟就冲上了高地。敌人作梦也没想到我们来得这么快,一团团抱头往石缝、堑壕里钻。我们端起冲锋枪猛扫,边打边冲,仅用五分钟,我们夺回了169高地,击溃敌一个加强连,毙敌45名。

后来我听说,这天指挥全线抗击越军大反扑的一位师首长,听到我们夺回了169,掐熄了他连续抽了一天的最后一根烟,跳起来喊:“投入预备队,全线出击!”

这位指挥员对笔者说:“敌人丢了169,暴露出它后劲不大了,我一下子放心了……并说:“金古阿格,真是好样的!”

7.12!这是我们师光辉的节日,它叫敌人在我们阵地前留下了几千具尸体,至今我们师无论上下,提起它都眉飞色舞的。

回头再说我父亲,他嘴上说:“我高矮不信!”但对我叔说:“八成是那小子!龟儿犟,从小屁股打烂了也不叫一声,你去打听打听!”

我叔跑到县武装部翻名册,全县参加的只有一个金古阿格。我叔还带回一份报纸,对我父亲说:“看,这上写的是翱翔在老山之巅的凉山雄鹰,是他,没错!亲戚们开始牵线地来我家道贺了。我父亲说:“莫忙哆,是不是,只有等和他本人照了面才算巴实。”

1984年底,我回去了。我的乡亲、母校老师和同学,排了两公里的长队,敲锣打鼓迎接我,地方领导还早早把我父母接了来,给我,也给我父母带红花,感动得我父母直掉泪。县委书记县长还讲了话,说我为家乡争了光,为我们彝族争了光,奖励了我父母五百元钱。

晚上,又在我家所在的战河区坝子上为我举行庆功联欢火把节。我们家乡一年一度的火把节早在阴历五月二十四日举行过了,专为庆贺一人一家的喜事另举行火把节,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远近来了几千人,当然这就不都是我家的亲戚朋友了,彝族居多,也有汉族,机关干部,学生……乡亲们抬来了甜米酒,拉来了羊,烧起大火,烤沱沱肉下酒。一坝子燎眼的火把,一坝子欢歌狂舞的人群,闹了几个晚上!

表姐没来,我姑也没来。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她们家,故意装腔拿调问我表姐,别人都为我贺喜庆功,你为啥不来?表姐低着头不敢看我,我姑先也愣了,后来过来劝解,说她女儿过去不懂事,求我谅解。我大笑,对表姐说:“表姐,我是来谢你的哩!”她抬起头,似信不信。我又说:“我在部队当英雄,半靠你呐!部队有规矩,当英雄,不光要看打仗,还得是没有违法乱纪行为的。你想,我如真和你订了婚,那可就违犯了婚姻法,那上边规定表姊妹是近亲……”表姐跳起,拉着我的手说:“金古阿各,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这规矩我早知道,怕和两家人说不通,只好说我不喜欢你,还说你是头‘野牛’。”

跟着,表姐,我姑来到我家贺喜,还带来了一个小伙子,是运输站一个会计,我已听说表姐和这会计好,就叫了他一声姐夫,表姐好高兴!他们给我家送来了羊子,鸡和酒作贺礼,其实也算退还了“彩礼”!

但还是出了一个事,第二天火把节上,我姑喝醉了,又闹着要把她小女许配我。她小女才十一岁。我父亲这时“开通”了,说“这不行,不合法”。姑妈说:“不是不合法,是你儿子出了大名,你门第高了,我攀不上了。”

归队前,父亲再次叮咛我:“记住乡亲们的厚望,可不要让几晚上的米酒灌迷糊了。牛皮鼓经不经得起敲打,要过三伏三冬才知道!”临离家,父亲把我抱住了,久久不放,我们两父子还从来没有这么亲热过。

 

今晚我们举行婚礼

…杨正宏(伤残战士、新郎)

来到收复老山的英雄团队,刚落座,政委就说,可惜你们来晚了,打老山时的战士,走了几批,明天是最后一批了。我当即提议,我们今天就开一个老兵离队前的座谈会如何?政委说,他们今天都忙着在车场交运行李,如本人不在场,怕把行李搞错。我实在不愿和这批大多是有战功、部队想留又留不住的老兵失之交臂,决定到车场去看看他们,找他们交谈几句。在车场,最先见到就是这位杨正宏。

他的连长先介绍,他是二等功臣,二等甲级残废,战场上一直跟着已牺牲的全国著名战斗英雄,副连长张大权,在给各攻击点传达命令时,多少次往返于敌密集火力下……正说着,杨正宏远远地走过来了,一看就是一个乐观灵活,很有风度的小伙子。待他在我面前站定,我禁不住在暗中一声惊呼。他的鼻孔窄陷,色泽有些黑黄,一只眼睛上贴一块胶布,…后来他揭下了…那只眼球显大、浑浊、下斜。这副面目比之于他的潇洒身段,不能不使人惋惜!

我首先想到,这个昔日的漂亮小伙今后找对象麻烦了!

车场的阳光烤人。连长问明白杨正宏的行李已交运完,便邀请我们去他的连队坐坐,又对小杨说:“几位首长从军区来,专为参加你今晚的婚礼!”

杨正宏高兴得直搓手:“欢迎,欢迎!”

余连长告诉我们,他的未婚妻是他家乡人,来接他。但全连离队和留队的同志一致要求,一定要给他们热热闹闹办个婚礼。

同来的一个年轻干事消声问我:“你猜,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没有回答。事后他自己回答了:“我原以为是个黑瘦矮小、一头黄发、嫁一个正常人很困难的女娃子。”

我虽没作过这番猜想,但当见到杨正宏的新娘时,惊异之情丝毫不亚于我的年轻朋友。说实在话,昆明街上走过这样一位姑娘,也是会引人注目的!

很多战士在忙乎张贴大红喜字,我们则在新人的洞房内采访他们的恋爱经过。

可惜,那位姑娘怕羞,很少说话。

我负伤后,五天后才恢复知觉,已经住在昆明的医院里,后来又到西安、上海整容。

1986年8月,我回了一趟家…云南蒙自芷村乡。我知道自己丑,怕见人,在村外林子里等到夜黑才进村的。

父母见到我的样子很伤心,想哭又不敢哭,怕我多心。其实他们那个样子还不如哭出来我心里轻松些!

我四弟兄,两姊妹,父亲是个风湿残废人,我是老大,家里指望我当顶梁柱,哪能不伤心?

我安慰他们:我不过变了点相,手脚还是好的。其实我背部还有几处伤,天阴闷热时有点疼。

她叫李丽琴,我们从小在一块,小学中学是同学。我当兵后,她先给我写的信,我也给她回过信,说的都是一般的话。她说家乡生活好了,我就说我们连队的光荣历史,我对她有好感,但没有往那方面想,因为她家富,她父亲是乡长,不可能……

我们问李丽琴:“你先给小杨来信是为什么?”

她答:“问他呀!”

问:“你给小杨写信有那方面的意思么?”

答:“没有。小时候我喜欢和他一起玩。他父母不会写字,而我想,他一定想知道家乡情况,就经常给他写信。

我负伤住院时,又收到她的来信。她是在我家要到的地址。信上只说,全村人都关心我,要我好好养伤,最后说,全村还只你一个功臣,我向你敬礼。

我问:“小李,你这时候有点什么意思了吧?“她笑而不答。

我到家后,最怕的是见她。我想过,我没在信上给她说我安了假鼻子假眼,原来我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现在就更配不上了,她也从来没表示过啥,有什么必要说那些呢?

她来了,我戴了口罩、墨镜见她,很客气也很冷谈地对她说:“谢谢你的关心,以后你不要来了,我不愿意见别人,因为我太丑了,连我自己都害怕照镜子。”

她又来了,是串通了我妹妹在我睡觉时来的,到过我的床前,妹妹说,她是哭着走的。我听了很火,骂了我妹妹,也骂了她。后来,奇 …書∧ 網她叫我妹妹拿来了她的日记,那上边写着:“他自己说他很丑,我觉得,他还象过去那么漂亮,甚至比过去还漂亮。

我问:“李丽琴,是这样写的么?”

她大大方方地回答:“是这样写的。我真的不认为他变丑了。”

问:“为什么你觉得他更漂亮了?”

答:“不知道。”

日记里还说,可惜他不如过去活泼了!

我怎么能活泼得起来?我也不因看到她的日记高兴。我决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而且从此躲开她,远远地躲开。

假期还长,我想出去走走。那天清早我在乡场上等去蒙自的车,她也来了。上了车,她对我说:“你给我买张票”。我问:“你去哪?”她说:“你去哪我去哪。”

我心里咚咚跳。我知道我长期梦想的,盼望的,但又认为是不可能得到的幸福已来到眼前。

在部队几年,我心里时刻有她的影子,受表扬受批评时我想到她,看到一对对亲热的情侣想到她,看到人家两口子打架也想到她,我总把她和我的未来连在一起,又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正因为不可能才叫我老是想,而且想得厉害,想得有滋味的。大概这就叫幻想,叫做追求吧!

但这个时候我很冷静。自从看了她的日记后,我就细细思量过了,我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伤残躯体,什么的未来在等待我?我怎么能把她和我的痛苦、贫穷、漫长黑夜拴在一起呢?

我决心推开她,躲开她。

在蒙自下了车,我对她说:“你去忙吧,我要再买到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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