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寞国-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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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真正地陷入了黑暗之中。我恨我的父亲,他就是一个顽固的、没有理由的意愿;一个冰冷的、没有温情的专横。他从来就无视于别人的感受,他高踞在用自己意愿打造的神座上,随意摆布我们的命运,他断送了我的爱情,也断送了飒赫的自由。
我从此总在幽暗的角落里叹息,或者看着飒赫幸福地拥有着一切。在黑暗中的恨只会无限地滋长,它并没有随着父亲的去世而消失,它只是无限地扩大,每天像风暴一样猛袭着我的心。我看着缕酏带着你在后宫的花园里快乐地追逐,在花的落影中玩着各种灵力游戏,在水池边上看云影从波面上滑过,那时候我总是黯然神伤,泪洒不止。
一百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在星雨宫里练习我的玄天炙阳术。
那是一个风高的夜晚,星火在我的身边飞腾着,我的灵力把整个黑夜撕裂成无数的碎片。我看见我的影子在空气里无限长大,像是要冲破我多年的忧郁和疼痛,星火的流散发出和天空里银雕的鸣叫一样的声音,我听见那是一个悠长的声音——我是忧郁的王。
接着我开始流泪了,因为我发现我的炙阳术渐渐地变成了朝花国的魔法,我知道这是因为缕酏公主的影子又进入了我的意识之中。近千年了,只要我修习我的魔法,总会在恍惚中见到她的身影,而每当那时候,我只能强忍住心里的疼痛和冲击,高声喊叫着平息我的幻觉。
可是那一次我终于没有能够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我疯狂地奔向寥惜宫,我知道缕酏就在那里,她像一片快乐的云一样,在那里守候着自己的快乐的生活。她难道真不知道我心内的忧伤吗?
一切都在那一刻发生了。
我到了寥惜宫的时候,缕酏正站在一棵牵雪树下,对着夜空沉吟。她看见我的时候,脸上满是惊异,我知道我的样子吓坏了她。
接着我看见她微笑了起来,她说,风藏,你怎么了?
我说,我爱你。我听得见自己厚厚的喘息。
我看见她的脸变了颜色,苍白而惊恐。
她说,可是,我是天倾国的皇后,你哥哥的妻子。我爱的是你的哥哥。
我只知道,我爱你。
她突然镇定下来,说,可是,我并不爱你,我只爱你的哥哥,飒赫。
我浑身颤抖起来,近千年的疼痛彻底击垮了我。我像一个被抽空的尸体,僵硬地转过身去,我想看一看黑暗的尽头,那里面是否有更幽暗的声音响起?
但我看见的却是你,泓,你站在我的身后,惊异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的,但我知道你看到了一切。
你那时候刚刚穿上你的天幻幻袍,俊逸得如同一只最漂亮的银雕。你的神情像极了你的父亲,洒散而聪灵。
就在那时我的幻觉再一次升起,我看见的是飒赫站在我的面前,他悠扬而自信地占据着一切,帝位、还有最美丽的缕酏公主,还有本属于我的所有的幸福。长久的伤痛终于冲破我的忍耐,我看见我的炎魄刀像雨一样奔向飒赫,火光冲天而起。
但是我的炎魄刀撕碎的是你的母亲,我所爱的缕酏公主。她像一片花影一样飞到你的身边,用身体挡住了炎魄刀的火焰。她的身体在炎魄刀的飞舞中被切割成碎影,只有一缕火光从你的背上拂过,但我相信那足可以要了你的命。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缕酏了,我亲手毁灭了她。火焰在我的头顶上升起,顷刻间淹没了寥惜宫。我疯了一样向着火光里去寻找缕酏的身影,但是除了看见躺在地上的你以外,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寥惜宫冲天的大火燃烧着我多年的恨。我看着你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接着听见冥天哭喊的声音,他从房间里出来,惊恐地对着火光呼喊着他的母后,最后他向我跑来,向着他最信任的叔叔张开了臂膀。我抱着他,走出寥惜宫。他说,叔叔,还有哥哥,他在地上。于是我转身又抱住了你,我不能让冥天知道这一切真相,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我要让冥天来帮我完成这个计划。我积淤在胸间的苦痛与怨恨都在那个晚上发放出来,并凝结成今天的这个巨大谎言——我要看见飒赫倒在他儿子的脚下,让他所得到的幸福最终毁灭掉他。
我在走出洛玢宫的时候遇上了凤略,他站在月光下沉静而森然,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远处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跳动,而他的眼睛里有冰花的光芒,我知道他在催动冰魄术——那曾经打败过无数魔法师的灵术。
但是凤略没能阻止我,他的灵术始终不能尽情施展,因为他怕伤害到你们。而我的玄天炙阳术则以最凌厉的气势彻底击败了他。他死的时候,眼睛里还带着如霜雪一样的凛冽的愤怒。他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他的魅力曾经让众多的魔法师倾倒。我看着他月光下的眼睛,心里流过一种闪电般的惊悸,但我最终仍然冷冷地从他的尸体上踏过。
当我来到一个湖边的时候,我确信你已经死了,尽管你背上没有继续喷出血来,但你的脸上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我把你放在那块崖石上,看着你被血染透的幻袍,你冰冷的脸在星光下像被霜雪笼罩的花,惨淡而死寂。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变得像冰石一样的冷硬。我抚摸着冥天的头,他那时候哭着叫哥哥,可是他突然就没有再哭了,因为我抚平了他所有的记忆。他停止哭泣后看着地上的你,第一句话就是,他是谁?
于是我笑了,因为我意识到我的计划已经开始运作了。
直到我离开那个湖边,我都没有注意到你胸前多了一颗七棱星。正是你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凝结成的七棱星使你的生命延续了下来,也正是这颗七棱星消除了你所有的记忆。她,……她爱的始终是你们。
风藏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银白的苍老中有泪水流过,仿佛是在无边的记忆中向着黑暗淌去,绵绵不尽。
而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冥天,看着他了无生气的脸庞。死亡把那个封天移星神殿里忧郁而刚毅的少年越拉越远,也把我多年来的孤独延伸到星火死灭后的岩石般的空夜里。
我突然笑了笑,我说,所以你后来见到我的时候对我的七棱星非常感兴趣,你要我摘给你。当年我流浪到修灵族时遇见的那个修灵术士就是你装扮的,是吗?
是的,泓,也就是那一次,我发现你比冥天更有魔法的禀赋,比他更适合担当杀掉飒赫的使命。你的凌空结刃快得令人吃惊。
风藏说完,突然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他说,你知道那个路上遇见的术士就是我?
感觉。我轻轻地放下冥天,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地如同藤萝在壁上伸展。
我一上了提坦门就感觉到了,那种凌厉的气息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一生中第一次遇见那么令人恐惧的凌厉的气息。
你一上提坦门就开始怀疑我了?
没有,我不敢轻易怀疑传说中的璜神,但到后来,你给我展现了那个梦境,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风藏的银须随着晚风飘动起来,那里面有令人惊悸的等待。
你告诉我是凤略躲开了我母亲的凌星刃,使我伤在凌星刃下,可是我的伤口明明是炎魄刀创下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么酷烈的灼热感呢。所以我怀疑你给我的梦境是假的。但我仍然不敢怀疑你,我不敢随意怀疑给了我灵力,然后在我面前死去的一个伟大的魔法师。可是,当我到了洛玢宫以后,我的七棱星告诉了我一切,她在我父亲面前像泪水一样洒落一地,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七棱星在仇人面前不会落泪,只会有更凌厉的光。
可是你还是顺着我安排的局走了下去。风藏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说,你还是亲手杀掉了你的父亲,让他的血溅满了洛玢宫的大殿。说完,他笑了起来。
我没有看风藏,继续说着我的话:我还知道,早在一千年前,祖父就担心皇族内的变故,所以在你和我父亲之间下了一个咒——你们不能相互仇杀,否则最终都会送掉自己的命,因此你只能假手他人来杀掉我的父亲,而你最终选择了我和冥天。
风藏的笑就在那时候变得僵硬起来,月光在他的脸上移动,他的痛苦和忧伤都在明暗不定的变幻中化成惊恐的恍惚,他看着不远处的树阴,沉沉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告诉我的。
谁?
我的父亲,飒赫。
~第十七章 天极空~
苍穹里有风动和雷鸣的合响,天空的云层后隐隐地有火的滚动。我看见那团火焰从天空贯下,向着我的头顶呼啸而来。月光被火焰瞬间烧熔,我的无数的梦魇顷刻在天火中涨开——
月光里有飞鸟穿过的声音。晚凉从地底向上升起,朝着空气的四周弥漫,伸向无处不在的空寂里,时间就在这冰凉的空寂中凝固起来。
我和风藏面对面地站着,月光像雾一样在我们之间缭绕。
风藏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我的确低估了你,泓,因为你比我更会撒谎。
我漠然地看着他,说,我没有撒谎,不信你可以转过去看看,看看你身后是谁。
风藏没有转过身去,他的笑变得更诡邪起来,他说,谁都知道你杀死了你的父亲,他被宾熙迷惑了一百多年,死之前就如同一具僵尸。其实,就算我转过身去,你的暗算也起不了作用,你的灵力比我差得太远了。
我们没有再说话,因为我们都听见风把一个苍谲的声音从风藏的身后送来:风藏,这么多年了,你还那么恨我吗?
风悄然地从我们耳边过,然后留下一个冰一样的静定。
我的眼睛越过风藏僵硬的脸庞,看见月光下一色金衣的老人,清矍奇骨而体气高扬。
我轻轻地喊了一声,父亲。然后我看见我的泪水在月色下悲怆地落地,我说,冥天死了。
父亲的眼泪闪烁如同星辉,他看着我怀里的冥天,伤痛得没有任何言语。他站在那里,就像是把所有的痛苦都贯注在了无尽的高空,天空落下沉沉的黑色的声音,使他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
风藏站在那里已经僵硬了很久。他突然转过身去,大叫了一声——不,你已经死了。你就像一个废人一样被你的儿子杀死在天幻神座上面!
父亲哀伤地看着他说,是的,这一百年来我的确像个废人一样在天幻神座上枯坐着。一百年前你造下的那场杀戮彻底打垮了我生的意志。那场大火熄灭以后,皇后、我的孩子,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凤略都离开了我。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洛玢宫里守着无穷的黑暗,看漫天星斗纷纷垂泪。我的思绪轻薄如同飞烟,形容枯槁而生趣沉沉。那时候只有凤略的女儿箜婳常常来安慰我,我一直把她看做是自己的女儿,天倾国的人也把她当作皇室的公主。其实我知道她的伤痛,凤略是她挚爱的父亲。所以每当她来到我面前时,我心里就更加疼痛。
父亲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有宾熙,他给我织造幻境。在他的幻境中我可以享受虚幻的平静;在他的幻境中我每天可以看见皇后和孩子们嬉戏的场景;我还可以看见云载着我自由地从提坦门上掠过……一百年来我就是靠着宾熙的幻境度过的,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用幻境最终控制了我,我再也没有力量从他的幻境里走出来,直到泓的出现。那次我在洛玢宫里被杀死只是一个假相。因为泓已经在怀疑你给他的梦境不是真的,也是他把我从宾熙的幻境里拉了出来。风藏,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一切伤害了多少人吗?
不,是你拿走了我所有的幸福,是你让我成了一个最孤独的人。我的力量比你强大,我也比你更爱缕酏公主!几百年来,我总是一个人在黑夜里流落。飒赫,你知道这些吗?风藏痛苦地说道。
风藏。父亲静静地说,一千年前,父亲传位给我,并不是因为我比你强大,而是因为他早看出了你的暴戾。一个有暴戾心气的人是不能承接天倾国的重任的。我还可以告诉你,璜神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一个传说。一千年前我上了提坦门并不是去会璜神,而是去参悟。提坦门上的风雪与朝阳,还有它的清露与晚风像无尽的神语在我的耳边吟诵,让我领略到幸福是一种责任的担当,所以我三天后接受了天倾国的皇位。风藏,幸福是一种责任的担当,不是欲求的占有。
风藏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显得极其怪异,像是星位幡上劫罹星诡邪的移动。玄青色的昆璜法袍被风向上微微掀起。
他说,飒赫,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被别人拿走,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一百年来我一直在布置这个局,但我没有想到会败在泓的手下。他的智慧的确没有人能比得上。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他仅仅有我的三成灵力。而你,一个在幻境中存活了一百年的魔法师,现在仍然跟一个废人没有什么区别,宾熙早就已经抽空了你的灵力。
我说,我明白,你只要杀掉我,仍然可以控制天倾国,也可以控制整个魔法界。
是的,泓,在父皇的咒没有解开之前,我是不会杀掉你的父亲的。
我望着风藏,看着他的眼睛里灿烂的星焰迸发,我知道,只要他的灵力一到,我即刻就会被化成灰烬。我听见他说,泓,记住,星相是无穷的谶语,生死是永恒的轮回,人生万象是不可信的谎言,杀戮是永不停息的机械……
风藏的玄天炙阳术已经攻到了。
接着我再也听不见风藏的声音了,因为苍穹里有风动和雷鸣的合响,天空的云层后隐隐地有火的滚动。我看见那团火焰从天空贯下,向着我的头顶呼啸而来。月光被火焰瞬间烧熔,我的无数的梦魇顷刻在天火中涨开。
我似乎又看见寒烟从我的身边飘走,越来越远,她说,泓,答应我,快乐地生活——
还有冥天那张忧郁而怆然的脸庞,他艰难地呼唤着我,哥,哥——
我向着他们伸出我的双手,哭着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只是远远地飘走。绝望的虚空像海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到。
当一切过去以后,我们三人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没有移动。而我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化成了灰烬和残垣。周围安静得只有残存的火焰燃烧的声音。
我仍然活着。
我听见风藏惊惶地说,你修成了天极空?
我说,杀戮该结束了。
我的绝望比你更深重,为什么我没有修成天极空。
因为暴戾的魔法师是修不成天极空的。父亲安静地对风藏说。
不,不会的,我不相信。风藏狂怒地喊着。
接着我的身边出现了无数的炎魄刀,它们结成火的飞舞将我的身体切割开,但我只是散成无数的星光消失,最后站在风藏的身后,用我的凌星刃刺穿了他的咽喉。
风藏站立着。我看见他仰脸看着天穹,发出了最后绝望的呼喊,青色的血液随着他的呼喊向天喷洒出去,天空里有模糊而嘶哑的回声。接着他倒了下去,昆璜法袍被风吹动起来,盖住了他的脸。
我泪流满面地向着父亲走过去,跪在他的面前。
父亲悲伤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们都听清了风藏临死前的呼喊。
他喊的是——
缕酏——
~第十八章 寞国~
天幻神座上的日子寂寞而漫长——
我不知道天倾国是否恢复了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