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梦与现实-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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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玉怜轻碎。羡煞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
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这首把容若慷慨悲悯的情怀尽量揭发了出来之词,是要和那风义独绝的
壮举,永恒地摇撼着人间的心灵的!
容若赠顾贞观(梁汾)金缕曲云: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
知己!清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
诼,今古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
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词苑丛谭》评云:“词旨嵚崎磊落,不啻坡老、稼轩,都下竞相传写。
于是教坊歌曲间,无不知有《侧帽词》者。”又贞观在《弹指词》中附
录此词,并书其后云:“岁丙辰,容若年二十二,乃一见即恨识余之晚。
阅数日,填此曲为余题照,极感其意。。。”我们读了,只觉字字从肺
腑中迸涌出来,一种年青人对于朋友热炽,眷怜,怆喟的感情,使我们
不能不酣然受感动!“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于古诗人的绝唱,
惟容若差足以嗣响!
姜西溟与梁汾,同为一时孤傲能文之士,而俱与容若好,所以集中
关于二人之作颇多。录一首慰西溟的金缕曲吧: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
才折。独卧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二更彻。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料理扁
舟一叶。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须不羡盛明班列。车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
月。又萧寺,花如雪。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这是江文通《别
赋》中的话。“落月满屋梁,犹疑见颜色。”这是杜少陵《怀人诗》中
的话。伤离与念远,是人的常情,而诗人所感到的,尤为沉痛真挚。容
若词中,除了上面那些投赠之作以外,这类篇章便也不少,而每首差不
多都是有真实之情感的,并非如一般的敷衍浅薄的赘作。再送荪友南还
水龙吟云:
人生南北真如梦!但卧金山高处,白波东逝,鸟啼花落,任他日暮。别酒盈觞,一声将息,
送君归去。便烟波万顷,片帆残月,几回首,相思否?可忆柴门深闭,玉绳低,剪灯夜语?浮生
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愁对西轩,荔墙叶暗,黄昏风雨。那更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
忆梁汾清平乐云:
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螀人不人语,有梦转愁无据。乱山千叠横江,忆君倦游游
何方。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
至于那曲说着“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和“香消梦冷,窗白一声
鸡”的《临江仙》,更是一首凄哀幽丽的小词呢。
1928 年8 月10 日3
我与诗文《兰窗诗论集》自序
我诞生于清光绪二十九年二月(旧历),依我国传统计算法,到今
年春,已经进入90 的寿域了。恰巧我后半生一直在执教的北京师范大学,
今年也正逢90 生辰。这是一种有意思的巧合!
学校为了纪念这个难逢的日子,准备举行种种活动。其中之一,就
是为老教师们(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谢世的)刊行一批专著,藉以
活跃学校的学术空气。
我是被指定出书的老教师之一。去年冬,学校出版社的编辑同志,
就登门索稿了,并且直白地指明要“诗论集”(这大概因为那位编辑同
志,几年前曾经比较全面地看过我的文艺理论稿子的缘故吧)。我当然
不好拒绝。恰好这些时期,中文系杨占升教授正在为我编辑一部一般文
艺论文的集子(关于民间文艺方面的理论文字,近年来,我已连续刊行
过二三个集子)。我的许多散篇的稿子都在他手上。因此,就顺便请他
代劳编辑一下。他答应了,并且立刻着手。经过一二个月的考虑、排比,
就把集子编成了,并很快交给出版社编辑部的有关负责同志。现在,出
版社催迫我们补交《自序》和《后记》(后者将由杨占升同志执笔)。
尽管我一时有些心绪不宁,身边也有些杂事,但是写自序的活不能
再推延了。我想也好,趁此机会,简略清理一下自己在这方面长期的活
动和成果,并在回头看看它们时,引出一些感想。这对于读者和我自己,
也许都不会是完全无意义的。
我出生的地方,是在南海边沿上一个靠近山区的小市镇。它当时的
人口不足万人,文化也比较落后。辛亥革命第二年(1912),才建立了
一所新式的双级小学堂。我就是它首批入学的学生中的一个。那时候,
我已经10 岁了,但还不是全校年纪最大的。前面还有那些20 出头的老
大哥们哩。学堂虽然名曰新式,但那些教师却都是过去科举时代培养出
来的人物。他们不但年纪大,知识的结构在新、旧比例上也是三七开的。
他们教授算术、格致、体操,同时也教授古文、古典籍(如《春秋左氏
传》),并且“以身作则”地教导学生写作旧诗(主要是“近体诗”)。
我入学两三年之后,就在老师和老大哥们的影响下,学作起平平仄仄的
旧诗来了。既学作诗,在吟诵前人或近人诗篇的同时,自然要问津到旧
诗的理论。现在还清楚记得,我学诗的破蒙老师,是那位清代的钱塘才
子袁枚,而那启蒙的课本,就是他那部《随园诗话》。直到今天,回想
起来,不仅依稀记得当时读得烂熟的、有光纸石印的本子(上海扫叶山
房的出品),而且还能吟背出其中的一些自己爱赏的诗句,以及作者主
旨和他记的某些佚事。
沿着上述那条路子,我迷迷糊糊地走了几年。突然,“五四”的风
雷起来,它把我的步调打乱了!我在那大浪潮的震撼下,改了宗!我迷
上了新文学!我开始阅读《尝试集》、《女神》、《草儿》、《雪朝》。。
自己也开始写作语体诗了。记得1923 年前后,我就跟两位陆师的老同学
出版了一本新诗集《三朵花》。在这同时,也阅读《谈新诗》(胡适)、
《三叶集》(中多谈诗的话,郭沫若等著)、《诗底进化的还元论》(俞
平伯),以及当时其他作家、学者的诗论。稍后,也兼读了一些翻译的
诗学论著,如B·帕莱的《诗之研究》之类。
20 年代末,我国出版界一时大量刊行了许多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
论的译著,我狼吞虎咽地阅读了它们。其中有关于诗人及其作品的,如
梅林的《文学评论》(书中论述了关于拉辛、歌德、席勒和海涅等德国
著名诗人),就是我当时所爱读的(后来在海外,还有意搜读了他的美
学著作)。
在这同时和稍后(1926 年~1933 年),我在广州和杭州,陆续阅读
了大量诗话及诗品等传统诗学著作。其中,至今难于忘记的,就有《带
经堂诗话》,特别是同著者那部体小而味隽的《渔洋诗话》(王士祯)
和《原诗》(叶燮)等。
1934 年春,我从杭州到了东京。在那里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攻
习民间文艺学、民俗学及原始文化学的理论上。但是在这主流以外,我
也没有放弃对一般文艺理论的学习。在诗论方面,我当时很喜欢读那些
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撰写的论著。例如,布哈林在苏联第一次作家协会
上所作的关于诗歌的长篇报告,我就认真地反复阅读过。此外,如日本
诗人兼理论家森山启的《为了无产阶级的诗》(副标题是《它的意义、
问题检讨及作法》),我也细读过。直到现在,我手边还存有他这本书。
当然,为了扩大知识面,我还阅读过一些非马克思主义的诗学著作。例
如诗人雪莱的名著《为诗辩护》、荻原朔太郎的《纯正诗论》,及安诺
德关于诗人的论文之类。
第二次在中山大学教学时期(1941 年初~1947 年夏),我差不多每
年都要讲授一遍《诗歌概论》。因此,常常引动我去注意这类著作和有
关问题。记得那部西洋古典名著波亚罗的《诗的艺术》,就是在那时耽
读过的。
从上文简要的叙述里,大略可以看出我在这方面的学习过程和学习
内容的梗概。自然,有知识类型的差异和涉猎程度深浅的不同,但它的
结果,对于我长期有关诗歌的思考和论述多多少少要起到一定的作用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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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写作诗论一类的文字呢?准确的年月,虽然
已经无法记得或查出,但是大致的年份或时期,还是可以推测出来的。
那大概是在20 年代中叶和稍后的一二年间。那些时候,我住在故乡和广
州,一方面继续忙着采录民间的故事、歌谣,另一方面又醉心于新旧文
学的学习和新诗、散文的习作。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免要就诗歌方面写
述下自己的意见。现在脑里还记得的(也是兼有资料可查的),当时除
了写过直接属于口头文学的《客音的山歌》、《中国疍民文学一脔》等
短论外,还写作了《竹枝词的研究》、《绝句与词发源于民歌》、《盲
人摸象式的诗谈》,以及一些谈论《诗经》比兴、复沓章段等的通信及
短文。
这些早期谈论诗歌的文章,从作品的质量上说,无疑只是一种习作
(我那时只是一个学力粗浅的20 出头的青年)。但是它却显示出一种颇
可注意的倾向,就是这类诗论的论点和例证,是跟当时我所从事的另一
种学艺(民间文艺学)分扯不开的。换一句话说,它是跟我当时所具有
的口头文学知识密切相关的。如果让我用一句比较学究气的话说,那就
是在古典文学的探究上采用了一种新的方法——民俗学的方法。但这决
不是我个人在学术上的“创获”,它是当时新学术界呈现出来的一种新
倾向。我只是在那种气氛的感染下,比较多费气力地去运用它罢了。
当时在这方面战绩较大的应推顾颉刚先生,虽然他后来把精力专注
到古史上了。
1928 年秋,我从广州转到了杭州。我的职业是教书。但除本职工作
而外,我还忙于散文、小品的写作和民俗学的倡导与探索(我那时不但
与朋友共同建立了中国民俗学会,而且曾计划撰写一部《山海经之文化
史的研究》,并已经写出了一些篇章)。我的兴趣是多方面的,并且还
有教学上的需要。因此,在那样的时候,我并没有放弃对文艺理论(包
括诗论)的学习和探索。我写了几篇关于民众诗歌的文章。关于作家诗
歌创作及评论的文章,虽然写得比较少,但不是完全没有,如《莫干山
与诗》(给刘大白先生的信)、《文学家和数学》,及《饮水词作者的
友情》等(后二文本书未收),都是有关这方面的篇章。
像前文所说,在东京的时期,我对诗歌理论的学习也并不放松,同
时在对民间诗歌的探究上,也留下了《中国民谣机能试论》一类比较用
力的文章。但对作家诗作的论述却很少,记得只有《周译浮士德序》及
《天问室琐记》中的若干小则而已。这跟上段时期一样,就这方面的学
艺活动而言,也许是一个低潮时期吧。
抗日战争前期,我开始在国防前线,不久,又转徙于粤北山区。义
愤激发了诗情,我写下了许多新诗和旧诗(新诗曾汇集成《未来的春》
刊行)。又出于激励抗战文艺青年的需要,我不止一次地讲述了文艺问
题和写作了这类文章。在这些讲话和文章里,多少包括着我对于诗歌文
学的思想。专门论诗的,只有一些随笔,如《现阶段的诗歌》就是其中
的一则。
抗战后期和日军投降后的一段短时间内(1941 年~1947 年),我虽
然在学校教书,但当时的政治形势和自己前期的社会经历,使我的文艺
思想不能像战前那样的平静。这时期,我的诗论写作比较集中的,就是
那本格言式的小册子《诗心》。它曾经作为诗创作丛书之一,1942 年在
桂林刊行过。此外,我还写了《诗的逻辑》、《我与诗》及《诗和歌谣》
(此文后来到香港时才发表)等论文、随笔。我的诗学的基本思想,在
这个时期大致奠定了。
1947 年夏,我被迫离开中山大学。从那时起到1949 年夏,我跟一般
由大陆被驱赶出来的进步文化人士同住在香港。我在民主党派创办的达
德学院教书,同时从事反蒋政权和争取人民解放的政治、文化活动。当
时,由于社会运动的需要,我在当地的报纸、杂志上发表了许多谈论诗
歌的文章,如《织工歌序》、《谈——从民谣角度的考
察》及《蜗庐诗谈》等。《谈》既表现了我对北方解放
区新文艺成就的热情欢迎,也表现了一个诚挚的文艺工作者对同行的诤
友态度。总之,这个时期虽不长,但由于思想的高涨,带来了文艺理论
成果上的一些新收获。从诗学思想上说,它是抗战以来这方面意识的继
承和发展。
1949 年夏,我从香港回归到祖国首都。这在我当时的感觉上,是祖
国新生的开始,也是个人生活和学艺新生的开始!到京不久,我就写了
歌颂王希坚同志创作的《翻身民歌论》。此后,由于种种境遇的关系,
我的谈诗的笔暂时被迫放下了。直到60 年代后期、70 年代前期,我才在
艰苦的岁月中陆续抽空写下那些谈论鲁迅旧诗和散文诗的论文,以及零
星的诗话《天问室诗话》所收辑的,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四人帮”的倒台,又为我们燃起了生活和学艺的新希望!年纪更
加老大了,事业心也更加显得急迫。为了推进我国的民间文学研究和民
俗学事业,我不敢自逸地忙碌着。由于奔南走北,感想云涌,旧诗写了
不少,但诗论却较少着笔。除了为诗友林林同志的译作《日本古典俳句
选》所写的序文外,就只有《诗歌的功用》、《一朵奇香殊态的青花》,
以及《祝中华诗词学会成立大会》的二三篇短文了。但在这些短论中,
读者是可以约略窥见我晚年诗学思想的只鳞片爪的。**
上面简略叙述了我自青年以来的学诗和谈诗过程轮廓。从这里,我
禁不住产生了一些观感。
(一)我的涉足诗论领域,虽然原因不一,但像前面所指出的,它
的活动与我当时所从事的民俗学(包括对民间文艺的探索在内)活动是
分不开的。在后来的谈论诗歌的文章中,尽管大体上已经淡化了这种学
艺上的亲密关系,但是作为一种思想因素,民俗学知识还是不知不觉地
在起着潜在的或显著的作用。如在《诗和歌谣》或《谈》
里所表现的,就是后者(显著作用)的例子。这种现象,不仅是我的诗
论的一种特点,从一般诗学上看,它也许还是一种有益的学科“交叉”
吧。
(二)在20 年代中期(从1925 年至1927 年),我就开始接触到马
克思主义,读了《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和《社会主义史》等
书。加以当时中国革命形势的蓬勃发展,使我对于社会、政治现状和性
质,基本是具有正确看法的——但在学艺(包括诗学)的观点上,特别
是在它的实践上,却直到抗日战争开始,才有了比较明确的转变。为什
么会出现这种矛盾呢?原因当然不简单。主要的(像我过去在某些文章
里已谈到的)是由于那些时期自己关闭在学院里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