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门纪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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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识货的。”子善笑,“最好是埋在土里两三年,到秋日里再掘出来细品。”
二姑娘用手轻托酒坛,信步出亭,“那我这便去将它埋起来。”
子善只笑不语。
这日晚间子颜被子乔押回,二嫂百般安抚,事情终于没有闹到崔翁那里去。
“你可知他是仇家之子,哪里会有那么好心对你!”子乔暴跳如雷。
子颜并不买帐,只闹着要出去。
崔家终于不能让大小姐这般任性胡闹,子善喝道:“关她两天!”
子颜渐渐安静下来。
“崔家的子女,对外面不能不提防。”子善解释。
二姑娘没有答腔,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子颜,去绣房看她。
子颜的眼睛亮亮的,人是关住了,心始终在外面。
“他不是坏人,我真的知道他不是。”子颜拉着二姑娘袖子说,她始终当二姑娘是好朋友,在崔家,没有第二个可说话的人,“他照顾妹妹时很细心,我一看就知道他很善良,怎会有坏心?”
二姑娘无言以对。
子颜翻出相书来,那是她在外闲逛时买回来的东西。
女儿家相信姻缘是算出来的,身子不自由,心里找些满足也是好的。
但相书并没有给子颜希望。
“怎么会!”她甩了相书,“我竟是孤星入命的人!”
“那不信它就是。”二姑娘笑,去把相书拣起来。
“让我为你算。”子颜兴趣又来。
二姑娘给了她八字,子颜叫道:“竟是有缘无份呢!”
“我早知道,有算命先生曾说过我最喜之人不得相伴永生。”二姑娘笑道,“这倒也不假,我最喜之人是我的两个兄弟,兄弟当然不能相伴永生。”
子颜瞪大眼睛:“你这话怎讲?”
“这话是说事情看你怎么想,往好处想自然就有好结果了。”二姑娘把相书从子颜手中抽出来,放回到桌上。
(6)
一见到奶妈赶来二姑娘就知道事情不妙,外面夜已深了,二姑娘匆匆从床上爬起来,不待奶妈多讲便披了衣服出门去,乘车已是不及,往马厩牵出一匹马来直奔玉莲的住处。
玉莲独个躺在床上,已是折腾得死去活来,二姑娘先自赶到,烧水取布,忙得不可开交。
玉莲抓了二姑娘的手,浑身浸在汗中,只呻呤道:“我不行了。”
二姑娘拍她手背,轻声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玉莲忽地喘口气,哭道:“我已尽力,不愿再这般辛苦,让我去吧!”人便要晕过去。
二姑娘一掌拍在她脸上,怒道:“我亦是未出阁的女子,并非愿意做这等接生的事!死容易着,不急在这一时!”
玉莲大哭,但终于坚持下去,待得奶妈赶回来,孩子已落地。
二姑娘将手洗净,一切后事交与奶妈处理,走到门口台阶坐下,只觉夜风冰凉,身上衣裳已然汗透。二姑娘苦笑,自感身心均是疲累万分,抬起头来,见院外一道淡淡的影子,却是那崔家二夫人如意。
“生了么?”崔夫人问,语气也是极疲惫的。
二姑娘点头。
“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
“那子乔会失望。”崔夫人冷笑。
二姑娘不语。
“这几日我会安排好,你可放心在这边照顾玉莲。”崔夫人说。
二姑娘一楞,崔夫人已经转身走了。
第二日崔家有鸡汤送来,但玉莲毕竟是身子亏了,没有奶水,不想下午就有奶妈过来,二姑娘一问之下,竟是崔夫人安排。
二姑娘回崔府,见到崔夫人。
“我要那个孩子,”崔夫人说,“我来养她。”
二姑娘哑然。
“虽说是女儿,也算是子乔的骨肉,我不会亏待她。”崔夫人说。
“玉莲可以做小妾,”二姑娘说,“她并不介意。”
崔夫人笑了,“二姑娘,你是明白人,你真的认为这样好么?”
“可是玉莲又能怎么办?”
“以崔家现在的能力,还可以安排她重新生活。”崔夫人淡淡的笑。
“可是夫人,你这样做未免残忍!”
“我原来以为她是个狐狸精,但那天晚上看见她,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崔夫人的眼睛里是无尽的悲哀,“她还是个孩子,二姑娘,你觉得这妹子跟了我相公会比不跟好么?”
“夫人不也跟了这许多年?”
“所以……只我一个就够了。”
忽然间,二姑娘看到如意夫人眼睛里涌出泪来,夫人转头不想让人看见,二姑娘便走开。
她去找子善。
子善已经都知道了,如意并不是光靠自己拿下这个主意的。
“你家兄弟害人不浅。”二姑娘愤愤,“现在还要夺人之女,难免欺人太甚。”
子善的眼神躲开二姑娘,“没有别的路走,子乔已经拒绝娶她。”
“你只会帮兄弟说话么?”二姑娘嘲讽道。
子善说:“你并不能提出对玉莲更好的安排。”
二姑娘不能否认。
“不用你操心,孩子的事弟妹自己会做。”子善说。
二姑娘愤而摔门而出。
这往后的几天里二姑娘没有去见玉莲,崔翁晚间着了凉,病又重了些,二姑娘在崔家候着,等再空下来,已是半个月过去。
再见玉莲时她已醉了,倒在院中,“她们带走了我的孩子。”她哭叫,“我没有办法,我养不活她!”二姑娘把她搀回房里,晚上才候得她清醒过来。
“子乔不会来了对吗?”清醒过来的玉莲出乎意料的沉静,并不象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做过一回母亲,女人也便长得快了。
“他不值得你挂念。”二姑娘说。
“哦?我今日总算明白了。”玉莲用手撑着头,想是酒醉未全醒。
“你当自爱些。”二姑娘皱眉道。
“是,以后不会了。”玉莲笑,“不自爱,难道还等别人来爱我?”
二姑娘给她温水浸过的布巾擦脸,玉莲擦着擦着,忽然把脸埋在布巾中不动,二姑娘知道她又哭,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坐到窗前摇扇看月光。
“我要走了,”许久,玉莲把脸抬起来说,“不用崔家安排,我自己走。”
“想开了么?”二姑娘问。
“我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女儿,”玉莲的眼睛红红的,“现在是贱,但再贱也是个人,这样贱下去连人都不是。”
“跌一跤爬起来,也不是两手空空。”
“难道我还剩得什么?”
“你还年轻。”
“已是残花败柳。”
“尚可开到荼靡。”
玉莲咬紧了牙,这次再也没泪滚出来。
二姑娘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玉莲。
“这是什么?”
“银票,一千两,若你学一般人活下去,足够好好过日子。”二姑娘说。
“可是……”
“这是崔家给我的诊费,只是转手给你,你应得的。”二姑娘冷笑,“放心,我还会按原数向他们讨回来。”
“我不要他崔家的东西!”玉莲尖叫。
“丫头你给我放明白些!”二姑娘吼道,“你靠什么养活自己?上青楼还是沿街乞讨?你放得下这身段么?”
玉莲呆住,好半天,伸手接过银票:“二姑娘……你说话当真伤人。”
二姑娘冷笑:“我本就有无情的名声。”
玉莲抓住她的手,“无情的不是你……”玉莲哽咽,“真无情的人看上去都多情……”
说老实话,二姑娘从来没觉着喜欢玉莲这样的女孩,她太爱哭。送玉莲走的时候,她从大车窗口里探出头来,苍白着脸许诺:“二姑娘,等我过上好日子,定会回来看你。”二姑娘忽然觉得自己对她也许太过严厉。
这女孩,还是值得怜惜。
子乔听到顾玉莲走了,甚至没让崔家操心就自己走了时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二姑娘看他半晌,终于没有说出话来,转身欲走,回过头看却看见抱着襁褓的崔夫人站在身后。
“二姑娘,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是客,不好做对么?”崔夫人微微一笑,“那么,我替你做吧。”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子乔面前,然后,很响亮地抽了子乔一个耳光。
子乔愕住,脸上阴晴变换,半晌跺一跺脚扭头就走。
两个女子谁也没再看他一眼。
“二姑娘,子颜跑出去了,昨夜没回来。”崔夫人轻轻拍着襁褓说,她象是个慈母,二姑娘知道那女孩儿将会幸福。
“父亲看到这孩子后已经知道玉莲的事,子乔这段日子被看管不能出门,所以子善刚刚出去找她。”崔夫人说。
二姑娘脸色变了:“子善的身体不能奔波。”
“这崔家上下再没一个人能找,你可愿意帮他?”崔夫人问道。
“给我马!”二姑娘喝道。
(7)
“呵?你怎么来了?”子善勒住马,等着二姑娘赶上来。
“怕你回不去。”二姑娘策马上来,放缓了缰子,两马便并排而行。
“哪有这样说话的……”子善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
“你自己不当回事,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说法!”二姑娘眉梢上挑,显见是有些怒意了。
“原来竟是在担心我?”子善笑道,“想必是气头已过了。”
二姑娘撇撇嘴角,“绯门医德一向甚好,自然不能放了病患四处乱跑。可有找到子颜?”
子善摇头:“正等下人打探消息,说是子颜昨日黄昏曾路过此地。”
“可是独身一人?”
“有一男子相伴。”
二人皆无语。
半晌,子善犹豫问道:“你早知此事?”
“只是猜想她遇见心仪之人,却不知是何等人物。”二姑娘叹气,“只望顺利些带她回来,你也知你那妹子,认准一件事很难放手。”
“放不放手,由不得她。”子善却沉了脸。
“何必?若是好人家不如做顺水人情,”二姑娘白他一眼,“莫非你不想妹子有好归宿。”
“哪里会是好归宿……”子善喃喃,却不往下说。
绯二姑娘忽然想起那日子乔拖子颜回来口里气急败坏的话语,心里沉了沉,郁郁道:“不要告诉我子颜可能被崔家仇人利用了。”
“也不是不可能,”子善叹口气,“崔家与那家人之间,毕竟不是一般的仇恨,也只能期望是我想得太多。”
子善看来是不想细讲,二姑娘也不是个刨人家底的性子,只皱眉道:“都说崔家英雄盖世,人人羡慕这样的好家境,谁知却结了这许多仇人,日日过得提心吊胆?”
“各家都有难念的经,岂独崔家伤神,顾家不也一样?世上荣华,哪有不付代价得来的?”子善苦笑。
“但江湖人都传做英雄好,功成名就,等于读书人中榜封妻荫子。”
“白云苍狗,那也是有的。”
忽的打探消息的下人赶回,说是昨日子颜的确是与一男子行经此地,在路边歇息时又有一年轻女子加入,三人匆匆往城北山道上去了。
“年轻女子?”子善面有疑惑。
“或许是那男子的妹妹?”二姑娘猜想,“子颜曾说她喜欢那人对妹妹极好,因之觉他心底善良。”
子善脸变煞白:“宋家杰没有妹妹,他一家二十余口已全数灭门。”
二姑娘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灭门……那男子姓宋么?或许有妹妹尚在人世?”
子善猛醒过来,知道一时情急说漏了嘴,那二姑娘何等聪明人物,必然已猜到八九分,暗叹一声,定定神,答道:“二十年前群雄围攻金光顶,魔道宋家只逃出一子,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
二姑娘不语,她知道,那么有名的事怎么会不知道?崔翁正是经那一役名声鹊起,继而光大崔家,成就一世霸业。
冥冥中掌握命运之神是如此居心叵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抓住系着世仇的两根线,一点点地收,最后结成一个圈,叫人膜拜它做报应轮回。
但系成的圈就象女娲补不完整的天,又有几根线没有打成乱结?
子善打马往城北山道疾奔,二姑娘跟了去,见前面那马上青影急急策鞭狂追,似要拼了命抢回自己心爱而又易碎的宝贝。
在山与山之间的翠谷里,他们突然看见子颜。
宝贝,是已经碎掉了。
子颜披着破烂的衣裳摇摇晃晃在谷中游荡,沾满血污,赤着足,披着发,子善冲上去跳下马把妹妹搂进怀里,子颜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眼神里全是迷茫。
“是我,子善!你的大哥!”子善用力摇子颜。
子颜突然崩溃般大哭起来:“他不是好人!不是!”她死死抓住子善,象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她不是他的妹妹……他杀了那个女人!他骗我!”
子善搂住妹妹,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但子颜却不断向地上瘫去,一边死死抱紧子善,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子颜!子颜!安静下来,我们先回去!”子善极力想安慰子颜,但子颜什么也听不见。
二姑娘走过来,一掌劈在子颜后颈,子颜倒在子善怀里,终于安静下来。
二姑娘抓住子颜的腕子,低头细看她的脉。
“怎样?”子善紧紧搂了子颜,眼睛里满是慌张与怒火。
二姑娘脸上瞬间闪过惊诧、怜悯与愤然诸般神色,抬头看到子善的眼神,却又回复平静神色。
二姑娘将手搭向子善肩上:“你不能慌。”她说。
子善眼里的慌怒慢慢淡下去,低下头看子颜,再抬头已经回复常态:“我明白的,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最坏的事。”
二姑娘点点头。
子善将子颜抱起,“我会杀了宋家杰。”他沉声说。
二姑娘只是把外套扯下来裹在子颜身上。
这一路子善坐在马上抱着子颜,面色很难看,二姑娘骑马跟在后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未到崔府,已见到家人在门前迎候。
从这个架势来看,二嫂并没能成功地向崔翁瞒住子颜离家的事。
子善骑马到了堂前,崔翁坐在堂中的红木太师椅上,旁边是请出的家法,子乔与抱着幼儿的如意脸色煞白站立其后。
子善抱着子颜下马,崔翁看着阶下的他,他也不卑不亢地抬眼望着台上的父亲,好久,父子两人都没说话。
“子颜没事吧?”二嫂先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怯怯问。
“谁让你开口!”崔翁猛地拍了一下红木扶手,那扶手竟应声而碎了。
子善转身抱着子颜向后院走。
“你还带她回来干什么!”崔翁怒吼,脸涨得通红。
子善站住脚,回过头来冷冷看他的父亲:“有什么话,等她好了再说不行么?”
老人,特别是有某种骄傲的老人,很容易受伤也很容易把受到的伤害发泄出来。“崔家没有这样不要脸的小贱人,让她死在外面算了!”崔翁大叫,话尾却有些哽咽。
“她是你女儿。”子善的声音并不大,但崔翁花白的胡子却颤抖了一下。
子善没有等到父亲的回答,便继续抱着子颜向后走,然而走没几步便觉眼花,一口血吐出,随既,子善感觉到二姑娘的手伸过来,接过怀里的子颜,并揽住他的腰。
“保住子颜。”他最后只来得及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上这么一句。
二姑娘蹲下来,让子颜和子善靠在她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