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门纪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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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住子颜。”他最后只来得及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上这么一句。
二姑娘蹲下来,让子颜和子善靠在她的双臂之间,抬起头来看着高台上惊惶的崔翁。
“你不要哪一个?”她平静地问,“我可以不治。”
崔翁掩面。
(8)
二姑娘把医书放到桌上,走到窗前。
月光流溢,清莹莹撒了一天一地,月色中有萧声恍恍惚惚,伴着初秋的凉风飘来。
二姑娘推开门,走出小院,缓缓步向长亭。
长亭里,青色瘦削的身影带着几分寂寞,看见她来,子善停了吹箫。
“睡不着么?”子善温和地问。
二姑娘摇头,在长亭的另一边坐下。“最近可有咯血?”她问。
“一次也无,”子善答,“想是一天好过一天了。”
“但总不能治断根,若想无事,千万不可辛苦。”二姑娘叮嘱道,“你也算是死过一回,该记住些教训。”
“是,再世为人也觉得不容易。”子善正色道,“二姑娘的恩在下是记住了。”
“恩恩相抵,只能说绯门与崔家再无相欠。”二姑娘摇头,“也是你运气好,虽知那以毒攻毒的方子,毕竟过于凶险,若不是因你要死逼得没退路,权当死马当做活马医,你早该作古了。”
子善笑:“医术虽好,口齿却仍狠毒。”
二姑娘干笑两声,有些心事重重。
“有什么为难的事么?”子善把萧放到桌上,走过来俯下身问,“你看上去并不轻松的样子。”
“对于子颜,医不了心。”二姑娘抬起头来望进子善的眼睛,“治你可以,让子颜再世为人我做不到,要看崔翁如何决定。”
子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父亲已经让步很多,他一生从未这样忍过,已经很难得,现在不可紧逼。”子善直起腰笑,“绯二姑娘素有无情的名声,真不知是怎么来的。”
二姑娘摇摇头,“我并非对子颜特别关心,只是要尽医者的责任,总不能让病患家眷自己去发现异样。”她扭头看向明月,一字字说道,“知道么,子颜是第二个顾玉莲。”
子善僵住,“你是说……”
二姑娘点点头:“宋家的孩子,崔家要是不要?”
子善倒退两步,颓然坐下,用双手揉了揉脸,苦笑一声:“莫非真有报应?”
二姑娘没有接腔,她看到桌上的箫,晶莹的,在月光下映着绿光,便伸手拿它过来,试着吹了吹。
音色很好,是一管好箫,于是她便接着吹。
二姑娘的箫声很沉静,沉静如一泓秋水。
子善一直无语。
然后,他们听说崔家人终于擒到宋家杰。
不可否认,宋家杰是个很吸引人的男子,桀骜不驯的神情,宽肩高挑,有一付极讨女孩子喜欢的外貌,的确是子颜那个年纪的大家小姐会死心塌地喜欢上的那种男子,从外表看去,很完美。
但是,他无情。
是的,没有人的感情,即使是衣冠不整地被押在崔家的堂下,二姑娘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一种咄咄逼人的野性,那是一种拔了爪子也要伺着机会用尖牙撕碎猎物的野性。
他并不善良。二姑娘想,子颜当真被感情冲晕了头,那种随时随地想伤人的仇恨是显而易见的。
“贱!”这是宋家杰见到突然冲出来的子颜时说出的话。
二嫂想拉住子颜,但被她拖倒了。
崔翁怒目圆睁,宋家杰的神色是羞辱仇人后得逞的快意。二姑娘转身离开前堂,她并不关心这些恩怨如何发生又将如何结束,只是觉得恶心。
二姑娘走到后院的长亭中看叶子转黄,她忽然想起埋了坛酒待秋天喝。
前堂吵得昏天黑地又怎么样呢?只是隔了几个小院,便是安静。
“二姑娘,二姑娘!”崔夫人却急匆匆地赶了进来,“快去拦住子颜!”
二姑娘看着她,没有动。
“二姑娘,求你了!”崔夫人要哭出来,“我拦不住她,她让姓宋的挟持她逃出去!”
“与我无关。”二姑娘淡淡地回答。
“可是……”
“我是外人。”二姑娘只是看树上的叶子。
“你真的不在乎么?”崔夫人叫道,“会有人死的!父亲和子善会杀了姓宋的,或者姓宋的会杀了子颜!”
二姑娘没有动,崔夫人忽然间向下跪去,二姑娘手轻轻一托,便将她托起来。
“何苦来?”二姑娘轻叹,“我们又能做什么……”
事实上也做不了什么,当崔夫人拉着二姑娘赶回前院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对峙的众人已退到崔家大门外,而二姑娘看到的,是崔翁拼了性命把女儿从一时被子乔长剑扰乱阵脚的宋家杰手上抢出。
子乔终于还是崔家的二少主,功夫虽稀松,在家人相助下也非完全无用,而崔翁终于还是心疼女儿,骂归骂,责归责,真到生死关头还是舔犊情深。
但子颜却是横了心要护住那狠心汉子,从父亲怀中挣脱,扑上去抱住子乔。“相公,快逃!”她大声喊,子乔大骂着推开子颜,但宋家杰已抢过放马回来的家人手中缰绳,纵身上去。
这负心的汉子,得意地笑,竟是对推倒在地的子颜看也不看就策马狂奔。无人可以追上他了,崔翁也好,子乔也好,追不上那匹庄上最好的良驹。
但二姑娘却看见弓箭,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子善拉满了弓。
子颜也看见大哥手上的弓,她脸上顿时满是绝望的神色,“相公,快跑啊!”她凄厉地喊,一边欲冲上去拉子善,子乔上前一掌扇开她,她向后退几步,撞在二姑娘怀中。
“别在她面前……”二姑娘小声说。
子善只是回头看了二姑娘一眼,那种目光二姑娘不熟悉。
箭如流星划过半空,远处那人从马上落下来。
子善下手干净利落,根本不用第二箭。
二姑娘在箭飞去的一瞬把子颜拉入自己怀中,“不要看。”她说。
子颜挣扎,但挣不脱,她只能把脸埋在二姑娘怀里哭。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白晃晃的,子善在长亭等二姑娘,他以为她不会来,但她还是来了。
“痛得一时,好过痛过一世。”子善说。
“是。”二姑娘语调淡淡的。
“宋家杰也是杀了人的。”
“我知道。”
“但你仍不原谅我。”
“只是觉得子颜可怜……”
“终于要走?”
“崔家之恩,绯门已报完了。”
他们长久的对坐,过一阵子,子善轻声问:“若我不杀他,你会否留得久些?”
“留下来做什么呢?”
“准备秋天喝的酒还未品呢。”
“以后吧,不是说埋上两三年才好?”
“过两三年你想必会忘了这坛酒。”子善语气有些遗憾。
二姑娘淡淡笑了:“呵,酒难得,会常记挂着。”
“会么?”
“也许……”
(9)
崔家退出了江湖,完全隐退,此后不再流传有关他们的消息。
这以后,过去了四年。
顾玉莲来绯馆的时候,绯二姑娘根本已是不认识她,乌黑亮丽的长发结成髻,人丰满红润了,眼光顾盼流连神采奕奕,脸上嘴角常常微翘着,挂着一朵笑。绯二姑娘从未想到顾玉莲可以出落得如此出色,她知道玉莲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且活得很顺心。
绯二姑娘想,若是子乔看见这样的玉莲,会不会后愧没娶她?
但是,只怕现在肯娶,玉莲也是不希罕的,她换了名,改了姓,如今已是绸缎庄女主人,富裕而舒心。
这小女子身上有股韧劲,从豆腐西施做起,一直便拼到今日的地位。
她配子乔,果然有多,如意到底成全了她。
绸缎庄的女主人是来看眼疾的,很久以前在身子最亏的时候哭了又哭,落下个迎风流泪的眼病来,二姑娘为她开着方子,笑问:“如今再不会哭了?”“只在想那孩子的时候。”“可想过要回来?”“不了,如意夫人对她很好,我那时自己放弃,已对那孩子不起,哪里还有脸要回来。”玉莲眼睛有点红。
哭是不常哭了,但哭了多年,已是习惯,所以常常还会潮眼。
“而且,日子要过新的了。”玉莲复又笑。
她出乎人意料地想得开。
那时候小看了她,事发时宁死也要护着心上人的名声,然后独自奔波数月找到崔家,足见是个极刚性的女子。二姑娘微微笑,当日真是被她的眼泪骗了呢。
“那时真傻。”玉莲有些疑惑,“现在想想,子乔并没有那么好啊?”
二姑娘笑:“你既能这么说,想是已完全想开,还恨崔家么?”
“恨?不恨的,他们并没有好结果,何必恨他们。”玉莲叹道。
二姑娘心里有什么弦被拨动一下,“你知道他们的近况?”
“因为那孩子的缘故,所以一直都知道。”玉莲答,“崔家最近离了旧宅去乡下住,老太爷身体不太好,家事完全交给如意夫人掌着,子乔嘛……”玉莲顿了顿,想必情虽死,对这个人还是有些复杂的情绪在,“做过生意,赔了本也就不做。原来家里还有个三小姐子颜,两年前出了家,如今是再也不回来了。”
“那末……大公子子善呢?”二姑娘问。
“咦?你不知道吗?大公子三年前的秋天便去世了。”
二姑娘脑袋里一片空白。
“那时崔家刚从江湖退下来,偶尔还是有仇家寻衅,大公子象是因为御敌辛苦,旧疾复发不治。”玉莲解释说。
二姑娘似乎被掴了一掌,耳畔有嗡嗡声。
顾玉莲走了后,二姑娘去问大哥:“你知道崔家的事么?”
绯大爷从药柜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知道一点。”
“你没说过。”
“你从来不问,我以为你不想知道。”
“我想知道,听说子善死了。”
“是,可惜了一个俊杰,十几年前他也曾是江湖新生代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当时崔翁的天下,有一半靠他撑着,但终也被崔家的恩怨所累。”
二姑娘想,我不知道,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得很重了,隐居在家里。
二姑娘忽然就有些生气,这四年来时时念着,他竟早已不在人世了吗?
“我想去崔家老宅子看看。”二姑娘说。
“要去就去吧。”大爷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仍低了头拣那手中的药。
于是二姑娘回了崔家旧宅。
宅还是宅,院还是院,只是褪了色,门前长道也不再整洁,杂草直长到路中间来。
二姑娘推开后院的门,长亭也在那里,不过是清冷得没有人气了,她在亭中坐下,想起那时在亭中对弈,也算是在崔家最为休闲的时光。
后来便坐得倦了,不知不觉中睡着,梦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着一袭青衣慢慢走来。
“回来了?”他对她笑,仍然是温和地。
“回来看看。”二姑娘看着他,觉得他的容貌声音都没有什么改变。
“有什么可看呢?”
“不知道,有些留恋吧。”
子善笑:“我以为你不会留恋这里,那时你走,毅然决然的。”
“那时么?忽然看到你杀人,有些怕了。我并不了解你。”
“你终于肯原谅我?”
“现在想想你又有何选择?做崔家人到底辛苦。”
子善释然:“无妨,现在很轻松。”
二姑娘皱眉:“这样对你是否公平?”
子善笑起来,拿手去抚二姑娘皱着的眉心:“你总爱皱眉,还没改么?”
“只是有些不平。”二姑娘只觉那大手温暧。
“天理循环,顺其自然。”子善不以为然。
忽尔,子善拉了二姑娘的手,柔声问道:“如果我能活得长久,必会求你留下来,你会不会答应?”
二姑娘一楞,有些迷茫:“不知道,那时候你并没有问。”
子善笑:“不过那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二姑娘也笑:“是,很好的朋友。”
“二姑娘!二姑娘!”忽觉有人推肩,把二姑娘自梦中摇醒,睁眼却见是看宅的老家人,一脸慈笑,是四年前的旧识了。
“二姑娘还是来了,大少爷的话总算可以传到。”老家人喜上眉梢。
“子善有话留下?”二姑娘愕然。
“大少爷说,如绯二姑娘回来,告诉她酒还埋着。”老家人说。
二姑娘哑然失笑。
二姑娘便去后园掘了酒坛出来,去往城外青草坡,老家人说子善埋骨那处。到得城外只见草青青,不知子善坟在何方,他当真是看得透了,埋骨却不立坟立碑。日子久了,只怕崔家人也找不到。
崔家树敌多,祖坟不知被扒过几次,对子善的遗愿虽觉不妥但也如他愿,都道他是学诸葛亮隐骨于山野,二姑娘却记得有一日与子善在长亭的谈话。
那时子善说:“要坟何用呢?若有子,子拜,若有孙,孙拜。哪日家道中落,再几辈下去,终还是会被人忘了,落个荒冢,不如一开始就简单算了,免得扰人。”
于是二姑娘拣一处好看景色的绿草坡上坐下来,对着青青草冢拍开酒坛自斟自饮。
埋了四年,酒味更浓,子善说过秋日饮来最为醇正,果然不假。
枝头偶有黄叶荡下,二姑娘看见,知道不复盛夏。
年幼时一定要看到菊黄蟹肥才知道秋来,长大些也要天蓝些,云淡些才承认有秋的意味,再往后,发现这些原来都不是很重要的。
一片叶子已经足够了。
262007年10月28日 星期日 2:02:52 PM《香蝶作品集》 2007。8武侠系列·白云苍狗谣
绯门纪事一枝花
(一)
绯大看到二妹牵着三儿从走廊那头荡过来。
三儿这年才七岁,长得雪白胖嫩,极讨人喜欢的,这会子哭了个满脸是水,瞅着可能是二妹给的一根糖葫芦封了他的嘴,抽噎两声就啃一口葫芦。
“咋啦?”
“给先生打了板子。”
“先生干嘛打他?”
“他说错话儿了。”
“说错啥话儿了?”
“先生说‘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的意思是说虽然汉水上游有美人,可是长江太长了,没办法做筏子过去。咱家三儿就说,‘不能方着去就圆着去呗’?”
“圆着去?”
“就是找一千年老鳖的王八盖子当船撑过去。”
“该打!”绯大皱眉道,“可那是什么破先生,尽教这些个淫词艳曲?”
“你才破,这是诗经,”二妹呸他,“不学无术也别在咱们面前丢脸。”
绯大痞笑:“越大越没规矩,尽给我添乱,嫌我还不够头疼是吧?”
二妹拿眼斜他:“忙不过来?干嘛不娶了药局子的宝儿姑娘帮你?”
“我干嘛要娶她,我又没说喜欢她?”
“我和三儿喜欢她就够了,你说不说很重要么?”
“这叫什么话?亏我养你们这许多年,良心何安?”
二姑娘呲牙笑:“良心二字怎么写来着?”
(二)
宝儿姑娘可能真的喜欢绯大,一大早就过来串门儿,绯大一边拿眼偷瞧她,一边想其实娶她也不错。
宝儿问:“咱师兄最近心情可好?”
“好?不好,坏着呢。用板子打了咱老三的手心。”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