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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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个“毒”字,那些辽人果然被吓住,原不过是想试试展昭功夫,赔上一条命可不划算,已有人停马,拔下尚钉在衣衫的绣花针细看。
莫研见他们神色,忙接着道:“这毒无色无味,中后人也不会觉得疼痛。只不过三日之后便会浑身起红疹,再三日后出脓水,再再三日后全身溃烂,直至人断气为止。所以这毒便叫桃花三日。”
信口胡诌本是莫研的拿手好戏,毒性毒名她张口就来,连想都用不着想。那些辽人见她说得极顺口,自然不疑有他,当下便信以为真,忙各自下马来,朝莫研抱拳急急道:“姑娘千万手下留情,把解药给我们,此事根本是一场误会。”
“你们偷袭我们,刀刀砍来,还敢说是误会!”莫研怒道。
后面的萧信也赶上前来,侍卫忙告之他此事,他方知自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时他们已距离大营不远,营内有侍卫看见这里的骚动,部分侍卫赶了过来。莫研一眼瞥见其中一人正是随他们从大宋而来的侍卫,忙高声唤道:“公主受了伤,快去唤人来!”
那人也认出了莫研,又瞥见车内的展昭和赵渝,再无迟疑,连忙回身去叫人来,不会儿功夫,被赵渝留在营中的侍女侍卫便都赶来了。
“琪亲王,这些人都是原本在营中的,你且问问他们,究竟认不认得我们是谁?”莫研仍以为萧信存心为难他们,不依不饶道。
被这么个小丫头质问,萧信原想端出亲王的架势来压压她,但手下数名侍卫都身中巨毒,由不得他不理,只好道:“我也是谨慎起见,听说展昭功夫了得,想试试他以辨真假,并无伤人之意。”
见他毫无悔意,莫研怒目而视,好在大哥并未出手,否则毒入心脉,回天乏术,到时难道他还能以命相抵不成。
“小七,想来确是场误会,我们也莫再追究,先送公主回营休息要紧。”展昭知她心中忿忿,从车内探出头来低低道。
莫研回首看见他脸色煞白,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心中一紧,知道定是方才马车疾驰触动了他的伤口,顿时顾不上其他,急步回身,便欲送他回营内去。
“……姑娘,我等的解药……”
莫研眼睛只望着展昭,头都懒得回:“急什么,待回了大营,我自会调制给你们。”
听她如此说,那些辽人侍卫都暗自松了口气,既然有解药,早些晚些他们也能忍了,横竖莫研就在大营里跑不了。
在侍女请来了辽国太医为赵渝诊治时,莫研正在另一顶牙帐内替展昭小心翼翼地重新包扎伤口。
方才已经有人告之了他们萧信失忆之事,两人听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本对萧信的疑心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我说他被老虎拍了一爪子怎得一点事都没有,原来是失忆了。”莫研细心扎好布条,替展昭披起衣袍来,笑道:“要是被拍成个傻子,我们可就拿他没法子。”
展昭半靠着软垫上,挽了她的一只手,微笑问道:“对了,你怎得带了那么多针。”
“你身上的毒不就是被毒针打的么,我看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在镇上买东西时就顺便买了几包绣花针,想闲的时候也练练,可一直也不得空。”她嘻嘻一笑,“没想到第一次使,就有这么大用处。”
“倒真是凑巧了。”
“可不是么,若当真让他们得逞,逼得你动手,岂非糟糕之极。”莫研想起仍然心有余悸,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展昭轻轻掠过她的发丝,笑道:“对了,你信口胡诌的毒,打算怎么给他们调制解药?莫要再捉弄他们就是了。”
莫研原就存了心要好好捉弄下那些人,现听展昭如此说,只好笑道:“那我随便给他们喝点姜汤水,你看可好?”
展昭笑着点点头:“这法子好得很。”
两人说说笑笑,刚经历过一番惊险,此时回到大营,身心皆放松了许多。莫研驾车一夜未眠,不知不觉间倦乏涌上,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索性缩上软榻,挨着展昭浅浅睡去。展昭本就虚弱,遂取过身畔薄毯替她盖上,自己也躺下合目休息。
第七十七章
小睡了约一个多时辰,莫研隐隐听见帐外有人说话,睁眼侧耳听去,不由皱紧眉头:原来又是萧信手下的那些侍卫,大概是等不及了,前来讨要解药,所以宋人侍卫前来通报。
展昭不知何时已醒来,低低笑道:“看来,他们被你吓得不轻。你还是快些将他们打发了吧,他们这么一闹,倒让别人觉得是你在故意为难他们,于日后不好。”
确是被他们弄的不耐烦,莫研只得起来,回身时看见展昭也随之坐起,且拿了外袍披上身,奇道:“大哥,你也出去么?”
“我得去公主帐中走一遭,不然恐怕别人疑心我受了伤。”
莫研挠挠耳根:“让辽人知道你受伤,有什么关系么?”
展昭笑而不答,只道:“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莫研轻叹口气,没再问下去,知他抬手时会拉扯到伤口,便取出怀中的小梳子替他将头发梳理整理,用发带悉心束好。
“伤口还会疼么?”她复收好梳子,关切问道。
展昭微笑着摇摇头,手指轻轻朝帐外的方向点了点。莫研无法,心不甘情不愿地掀帐走出去,展昭随在她身后出帐。
为了方便展昭养伤,他们故意挑了一处最偏僻的牙帐,因地形的关系,与其他牙帐距离较远,掩在树林之中。此时已是午后,烈日当头,云朵在天空中缓缓地挪动,林风时有时无,四周的蝉叫得闹哄哄的。莫研一出帐就皱了皱眉,隐隐能听见那些辽人侍卫就在不远处喧闹,不由得愈发心绪烦躁起来。
她朝前走了几步,不放心,又返身去看展昭。后者步伐略慢,朝她微微一笑。
骤然间,一声细小如弦丝般的兵刃出鞘之音传入她耳中,莫研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人影自旁边树丛扑出,刀锋闪出的寒光微微眩目,直取展昭而去。
“大哥,小心!”
她惊呼出声的瞬间,展昭已侧身退开一步,险险避过那一刀。他不能运气,身法自是大打折扣,这一退虽然避开,却甚是侥幸。
那人第二刀紧随而上,却不料自旁有把银剑刺出,蛇般绕上刀身,一时竟摔脱不掉。
“你是何人?又是萧信让你来的不成?”莫研喝道,看此人一身辽国侍卫打扮,黑巾蒙面,自然而然就又怀疑到萧信身上去。
那人冷冷一哼,莫研只觉一股劲道自剑身上传来,排山倒海般,虎口被震得发麻,竟连剑也握不住,脱手而出。她顿时心中大骇,此人功夫远在她之上,绝不是之前那些不入流的侍卫可比。
“小七!”展昭见她剑被震飞,恐她受伤,便欲急切地抢上前来。
“大哥,快走!”
莫研虽手中无剑,也明知自己不是那人对手,但为了护住展昭周全,也顾不得许多。拳脚呼呼,抢上前直取那人要穴,她连着几招都是攻势,只求拖住此人,门户却是破绽甚多,顾不及护住。
那人的目标是展昭,见莫研碍事,心中甚急,刀势愈发凌厉,杀招接连而至,莫研功夫本就远远不及他,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避让……刀光阴寒,由刺转劈,莫研右臂眼看就要被砍下,突有一人从旁伸手,以指扣刀,刀身巨震,几乎飞了出去。
同时莫研被人拉开,她脚步踉跄,双目盯住拉开她的人,紧紧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因为拉开她的人正是展昭。
那人本以为展昭受伤定然功力大损,本想要他性命,岂料在几招之后便发觉自己仍旧不是展昭对手,不欲恋战,却因展昭逼得甚紧而脱不开身。展昭素来宽厚,此时却不知为何,招招取他要害,显然是欲将其毙于掌下。
那人见一时占不了上风,又恐附近侍卫赶来,更加走不脱,心下焦急,余光瞥见莫研呆呆愣愣地立在树旁恍若神游太虚,立时心生一计,也不躲展昭的攻势,重重一掌朝莫研拍去。
展昭果然中计,折身来救,他趁机脱出困境,飞身跃入近旁树丛,几个腾挪之后便消失无踪。
眼见那人身影遁去,展昭却再无力追赶,方才的一番打斗引得胸前伤口迸裂,丝丝血迹渗出衣袍。他斜靠在帐上,微微喘息着,眼睛只瞧着莫研。
附近侍卫此时方赶来,见除了展昭莫研,此处并无他人,奇道:“方才好像看见有人在此打斗?”
“是我在和内子切磋武艺,惊扰各位,甚是抱歉。”展昭勉强淡淡笑道。
“哦,是这样。”
那些侍卫笑了笑,原还想打趣一番,但见莫研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没说出口,随意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侍卫的脚步声消失后,除了蝉声,四周静得出奇。
风从林梢轻掠而过。
云缓缓地撕裂再聚拢。
他二人相隔不到一丈,却如相隔千山万水一般痴痴相望,仿佛尘世的喧嚣都已离他们而去。
莫研眼中无泪,透着比伤心更甚的悲恸。
她试着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觉胸中气血翻滚,这些日子来的愁苦欢喜齐齐涌上,“哇”地呕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
“小七,你……”展昭见状,抢上前扶住她,不舍地用衣袖擦拭她唇边血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莫研的头深埋在他怀中,身子颤抖不停,展昭紧紧搂住她,想到二人成亲不过短短几日,自己却伤她至深,黯然神伤,竟不由自主地滴下泪来。
之前来催解药的侍卫又过来,见二人模样不解,轻咳了两声才问道:“琪亲王的属下又来催问,莫姑娘何时能将解药调制给他们?”
莫研本来在展昭怀中一动不动,听到琪亲王三字却骤然抬头,目中杀气凌厉,知她如展昭,随即低低在她耳边道:“不是他,不会是他。”
她迅速转头,紧紧盯住他:“那会是谁?”
展昭静默了一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大哥!你一定知道!”莫研恨展昭竟然到了此时此刻都要瞒着自己。
“不,我不知道。”
在那人出手时,展昭便已认出他所使得是中原功夫,心中已猜出此人极有可能是蒙面女子在辽国内的细作,故而他招招取要穴,就是希望能杀了这个人,不至于让他再给海东青添麻烦。
此事却不能告诉莫研,他不能让她为了替自己复仇而卷入。
第七十八章
这日夜间,赵渝本已睡下,确又听说展昭在帐外求见,不得不又起身,命侍女传他进来。
“展昭冒昧,还请公主恕罪。”展昭近前施礼道。
赵渝知他素来持重,此时求见必有要事,微微笑道:“你又何必多礼,究竟有何事,但说无妨。”
展昭却不语,抬眼看了看左右侍女。赵渝明白他的意思,遂挥手让侍女都出去,且无她召唤不得入内。
见她们退下,展昭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与赵渝,沉声低低道:“此信请公主代交副使大人。”
赵渝一怔:“这信是……”
展昭退开一步,单膝跪下,拱手肃容道:“今夜之后,展昭不能再护卫公主左右,望公主恕罪。”
赵渝被他唬地一惊,愈伸手拉他起来,无奈身上有伤,动弹不得,只得急道:“究竟出了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你是不是要走?小七呢?”
事到如今,对赵渝已是无法再瞒,展昭便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告之与她。“……那细作尚在营中,海东青须得防他。我已将那人身形特点武功路数写在心中,公主交与他便可。”
听罢他的话,赵渝尚在震惊中不能恢复,这些日子与耶律菩萨奴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中,她知道他虽外表冷漠,但实则对她甚是照顾,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大宋潜伏在辽国的间人。
“他、他……是宋人?”她迟疑问道。
展昭点头:“海东青这些年忍辱负重,非常人所能为,公主虽已清楚他的身份,但言语行为间万不可露出痕迹,否则……”
“我明白。”赵渝打断他的话,她当然明白自己些许疏忽而可能带给海东青的危险有多大。对她而言,作为她的救命恩人,他的安危自然是件极要紧的头等大事。
展昭微微一笑,他看得出赵渝已不再是那个会偷溜出宫玩耍的公主了。
“那你呢?”
“展昭今夜就要走了。”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包大人有令让你回去?”
“展昭身中巨毒,今日与那细作交手,毒入心脉,已是垂死之人。”展昭平静道,“展昭只有一个请求:请公主放小七回大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失去他,小七定然伤心欲绝,若她回了大宋,那里繁华热闹,又有她的师兄师姐,怎么说都对她好些。
“你……难道没有法子解毒吗?”乍然听闻展昭如此说,赵渝震惊莫名。
展昭淡淡一笑,摇摇头:“毒入心脉,无法可救。”
“怎么会这样……小七怎么办?她怎么办才好?”赵渝眼眶立湿,连声问道。
展昭垂目不语,半晌方才抬头艰涩笑道:“小七最怕见到尸首,我不想吓着她,所以我会离开这里,远远的,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
“……”赵渝静默良久,抹去泪水,哽咽道:“你放心,我一定回让小七回大宋去。”
“多谢公主。”
展昭再施一礼,起身道:“那么展昭就此别过。”
赵渝深闭下眼,重重地点下头去,只听见帐帘轻微地掀动一下,再抬头时,他早已不见了。帐中烛火无风而摇,各种摆设巨大的影子在帐壁上晃动着,赵渝的目光长久地盯在帐帘上,良久良久……
骤然间,她猛地扬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侍女匆匆忙忙进来:“公主有何吩咐?”
“快去把莫姑娘叫来!”赵渝急道。
出了大营,展昭骑了一阵子马,终是体力不支撑,不得已下马来步行。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何处而去,只是信步而行,走到哪里躺了下来便算到哪里罢了。
苍穹间,星光闪耀,那般明亮,让人的心会骤然地软下来。
他忍不住会想起些旧事,想起家乡夏夜里的萤火虫,想起哥哥的软语责备,想起包大人书房的烛火……
风从身侧掠过,他踉跄了一下,紧攥住缰绳才没有摔倒,胸口的伤口一阵一阵的疼痛涌上来,他没去管它,接着往前走去。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回头去,因为似乎总有一双眼睛、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在背后望着他。
那个人,那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也是唯一的歉疚。
不知道是由于风愈来愈大,还是夜愈来愈凉,他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持地发起抖来,似乎连血液都开始变冷。他仍旧坚持在往前走,腿却已经站不稳了,斜斜地软下去,他几乎要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上。
急促的马蹄声自他身后传来,转瞬即到了身侧,马未停稳,便有人翻身下马,一把扶起他,声音微微颤抖着:“大哥,大哥……”
展昭视线已有些模糊,看不清她的模样,心中又喜又愁:“你又追来做什么?也不让人陪着你,待会吓着了怎么办?”
听他如此说,莫研带着隐忍的哭腔恼道:“除了你,我才不要别人陪着。你就是死了,我也陪着你一起死。”
“又胡说了。”展昭勉力站直,艰涩笑了笑,打趣道,“你当我是这蛮荒之地的人么,死了还要找人陪葬。”
莫研紧紧抱着他不撒手,脸埋在他怀中,瓮瓮道:“总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步不离。”
展昭摸了摸她的头发,长叹口气,半晌才问道:“我不是点了你的睡穴么,你怎么会追来?”
“是公主,公主找人解了我的穴道,告诉我你居然撇下我一个人走了。”莫研气呼呼地抬头看他,突又想起一事,忙松了手,自怀中掏摸出一个小瓷盒,“公主说这是她父皇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