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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知堂书话-上-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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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与尔老亲在堂,幸尚康健,故我得薄宦游违膝下,然亦五六年后便当
为归养之计。我与尔年方强壮,共财分甘,日月正长,而吾亲垂垂已老,
天伦乐事得不少图几年欢聚耶。我西家房屋及器用汝须留神照看,勿寓
人我室,令有毁伤,庶吾归时欣鸟有托,此亦尔守器挈瓶之智也。言至
此不觉大笑,汝莫复笑我小器如嫂否?所要朱砂和药,今致二钱,颇可
用,惜乎不多耳。应泰近业如何,常至城否?见时可为我致意。逢辰及
小女儿知想大爷大娘否,试问之。桂女勿令使性懒惰,好为人家作媳妇
也。《医方便览》二本未及披阅,俟八月寄下。《吕氏春秋》,《秘书
二十一种》,便中寄至京,俟秋冬间不迟。我新病初起,意绪无聊,因
修家书,信笔抒写,遂尔絮絮不休,读毕大家一笑,更须藏此书,留为
后日笑话也。嘉庆五年庚申七月八日,哥哥书。

又在邵西樵所编《师友尺牍偶存》卷上有王西庄札七通,其末一篇云:
承示寄怀大作,拍手朗唱一味天真无畔岸句,不觉乱跳乱叫,滚倒
在床上,以其能搔着痒挠着痛也。怪哉西樵,七个字中将王郎全副写照
出来。快拿绍兴(京师酒中之最佳者)来吃,大醉中又梦老兄,起来又
读。因窃思之,人生少年时初出来涉世交友,视朋友不甚爱惜也,及至
足迹半天下,回想旧朋友,实觉其味深长。盖升沉显晦,聚散离合,转
盼间恍如隔世,于极空极幻之中,七零八落,偶然剩几个旧朋友在世,
此旧物也,能不想杀,况此旧友实比新友之情深十倍耶。而札云,天上
故人犹以手翰下及,怪哉西樵而犹为此言乎。集中圈点偶有不当处,如
弟酿花小圃云,闭门无剥啄,只有蜜蜂喧二句,应密圈密密圈。弟尝论
诗要一开口便吞题目,譬如吃东西,且开口先将此物一齐吞在口内,然
后嚼得粉碎,细细咀味,此之谓善吃也。奈何今人作诗,将此物放在桌


上,呆看一回,又闲闲评论其味一回,终不到口,安得成诗。弟此二句
能将酿花圃三字一齐吞完,而尚囫囵未曾嚼破,此为神来之笔,应密圈
也。近来诗之一道实在难言,只因俱是诗皮诗渣,青黄黑白配成一副送
官礼家伙耳。只如一味天真四字,固已扫尽浮词,抉开真面矣,而无畔
岸三字更奇更确更老辣,只此三字岂今日之名公所能下。弟平生友朋投
赠之什,无能作此语者,盖大兄诗有真性情,故非诗皮诗渣所能及,而
弟十年来尤好为无畔岸之文,汪洋浩渺,一望无际,以写其胸次之奇,
所存诗二千首,文七百馀篇,皆无畔岸者也,得一知己遂以三字为定
评。。。倘有便羽,万望赐之手书,且要长篇,多说些旧朋友踪迹,近
时大兄之景况,云间之景况,琐事闲话,拉拉杂杂,方有趣,切不可寥
寥几行,作通套了世情生活。专此磕头磕头,哀恳哀恳。翘望湘波,未
知把手何日,想煞想煞。馀不一。
王郝二君为乾嘉时经师,而均写这样的信札,这是很有意思的事,并且

显然看得出有板桥的痕迹,“哥哥书”是确实无疑的了,“乱叫乱跳”恐怕
也是吧,看其馀六封信都不是这样写法,可知其必然另有所本也。但是这种
新体尺牍我总怀疑是否适于实用,盖偶一为之固然觉得很新鲜,篇篇如此不
但显得单调,而且也不一定文情都相合,便容易有做作的毛病了。板桥的十
六通家书,我不能说他假,也不大相信他全是真的,里边有许多我想是他自
己写下来,如随笔一般,也同样的可以看见他的文章思想,是很好的作品,
却不见得是一封封的寄给他舍弟的罢。

其三

看《秋水轩尺牍》,在现代化的中国说起来恐怕要算是一件腐化的事,
但是这尺牍的势力却是不可轻视的,他或者比板桥还要有影响也未可知。他
的板本有多少种我不知道,只看在尺牍里有笺注的单有《秋水轩》一种,即
此可以想见其流行之广了。朱熙芝的《芸香阁尺一书》卷一中有《致许梦花》
一篇云:

尝读秋水尺一书,骖古人,甲今人,四海之内,家置一编。余生也
晚,不获作当风桃李,与当阶兰桂共游,兹晤镜人,知阁下为秋水之文
郎,与镜人作名门之僚婿,倩其介绍,转达积忱。培江左鄙人也,棘闱
鏖战,不得志于有司,迫而为幕,仍恋恋于举业,是以未习刑钱,暂襄
笔札,河声岳色,两度名邦,剑胆琴心,八年异地,茫茫身世,感慨系
之。近绘小影,名曰航海逢春。拍天浪拥,乘槎不是逃名;大地春回,
有美非关好色。群仙广召,妙句争题,久慕大才,附呈图说,如荷增辉
尺幅,则未拜尊人光霁,得求阁下琳琅,足慰向来愿矣。

芸香阁之恭维秋水轩不是虚假的,他自己的尺一书也是这一路,如上文可见。
不佞近来稍买尺牍书,又因乡曲之见也留心绍兴人的著作,所以这秋水轩恰
巧落在这二重范围之内,略略有点知道。寒斋收藏许葭村的著作有道光辛卯
刊《秋水轩尺牍》二卷,光绪甲申刊《续秋水轩尺牍》一卷,诗集《燕游草》
一卷,其子又村所著有光绪戊寅刊《梦巢诗草》二卷。上文所云许梦花盖即
又村,《诗草》卷上有七言绝句一首,题曰,“同伴高镜人襟兄卸装平原,
邀留两日,作诗一章以谢。”又有七言律诗一首,题曰,《题朱熙芝航海逢
春图》。题下有小注云:


“图中一书生,古巾服,携书剑,破浪乘槎,有美人掉小舟,采各种花,
顺流至,远望仙山楼阁,隐现天光云影间。”诗不足录,即此可以见二人的
关系,以及图中景色耳。朱君虽瓣香秋水,其实他还比较的有才情,不过资
望浅,所以胜不过既成作家。如《尺一书》卷一《复李松石》(《镜花缘》
的作者么?)云:

承示过岳王祠诗,结句最得《春秋》严首恶之义:王构无迎二圣心,
相桧乃兴三字狱。特怪武穆自量可以灭金,何不直捣黄龙,再请违旨之
罪,乃拘拘于君命不可违,使奸相得行其计,致社稷不能复,二圣不能
还,其轻重得失固何如耶。俟有暇拟将此意作古风一章,即以奉和。

又《致顾仲懿》云:

蒲帆风饱,飞渡大江,梦稳扁舟,破晓未醒,推篷起视,而黄沙白
草,茅店板桥,已非江南风景,家山易别,客地重经,唯自咏何如风不
顺,我得去乡迟之旧句耳。所论岳武穆何不直捣黄龙再请违旨之罪,知
非正论,姑作快论,得足下引春秋大义辨之,所谓天王明圣臣罪当诛,
纯臣之心惟知有君也。前春原嵇丈评弟《郭巨埋儿辨》云,惟其愚之至,
是以孝之至。事异论同,皆可补芸香一时妄论之失。关于岳飞的事大抵
都是愚论,芸香亦不免,郭巨辨未见,大约是有所不满吧。但对于这两
座忠孝的偶像敢有批评,总之是颇有胆力的,即此一点就很可取,顾嵇
二公是应声虫,原不足道,就是秋水相形之下也显然觉得庸熟了。《尺
一书》末篇《答韵仙》云:

困人天气,无可为怀,忽报鸿来,饷我玫瑰万片,供养斋头,魂梦
都醉。因沽酒一坛浸之,馀则囊之耳枕,非日处置得宜,所以见寝食不
忘也。

文虽未免稍纤巧,(因为是答校书的缘故吧?)却也还不俗恶,在《秋水轩》
中亦少见此种文字,不佞论文无乡曲之见,不敢说尺牍是我们绍兴的好也。
(廿五年十月八日于北平)

[附记]第二节中所记王郝二君的尺牍成绩当然不能算好,盖其性情本
来不甚相近,勉强写诙诡文字,犹如正经人整衣危坐曰,现在我们要说笑话
了!无论笑话说得如何,但其态度总是可爱也。王西庄七百篇文未见,郝兰
皋集中不少佳作,不过是别一路,朴实而有风趣,与板桥不相同。(九日又
记)

□1936年 
11月刊《宇宙风》28期,署名知堂
□收入《瓜豆集》

再谈尺牍

我近来搜集一点尺牍,同时对于山阴会稽人的著作不问废铜烂铁也都想
要,所以有些东西落在这交叉点里,叫我不能不要他,这便是越人的尺牍。
不过我的搜集不是无限制的,有些高价的书就只好缓议,即如陶石篑的集子
还未得到,虽然据袁小修说这本来无甚可看,因为他好的小品都没有选进去,
在我说来难免近于酸蒲桃的辩解,不好就这样说。明人的尺牍单行的我只有
一册沈青霞的《塞鸿尺牍》,其实这也是文集的一种,却有独立的名称而已,
此外的都只在集中见到,如王龙溪,徐文长,王季重,陶路叔,张宗子皆是。
我根据了《谑庵文饭小品》与《拜环堂文集》残卷,曾将季重路叔的尺牍略
为介绍过,文长宗子亦是畸人,当有可谈,却尚缺少准备,今且从略,跳过
到清朝人那边去吧。

清朝的越人所著尺牍单行本我也得到不多,可以举出来的只有商宝意的
《质园尺牍》二卷,许葭村的《秋水轩尺牍》二卷,续一卷,龚联辉的《未
斋尺牍》四卷,以及范镜川的《世守拙斋尺牍》四卷罢了。商宝意是乾嘉时
有名的诗人,著有《质园诗集》三十二卷,又编《越风》初二集共三十卷,
这尺牍是道光王寅(一八四三)山阴余应松所刊,序中称其“吐属风雅,典
丽高华,是金华殿中人语”,这是赞辞,同时也就说出了他的分限。上卷有
《致周舫轩书》之一云:

古谚如少所见多所怪,见橐驼言马肿背。三月昏,参星夕,杏花盛,
桑叶白。蜻蜒鸣,衣裘成,蟋蟀鸣,懒妇惊。——等语,清丽如乐府。
尊公著作等身,识大识小并堪寿世,闻有《越谚》一卷,希录其副寄我。
久客思归,对纸上乡音,如在兰亭禹庙间共里人话矣。

又云:

阅所示家传,感念尊公几山先辈之殁倏忽五年。君家城西别业旧有
凌霄木香二架,芳艳动人,忆与尊公置酒花下,啖凤潭锦鳞鱼,论司马
氏四公子传,豪举如昨,而几山不可作矣。年命朝露,可发深慨。足下
既以文学世其家,续先人未竟之绪,夜台有知当含笑瞑目也。诸传简而
有法,直而不夸,真足下拟陶石篑之记百家烟火,刘蕺山之叙水澄,其
妙处笠山鹅池两君已评之,余何能多作赞语,唯以老成沦丧,不禁涕泪
沾襟耳。便鸿布达,黯然何如。

案《越风》卷七云:

周徐彩,字粹存,会稽人,康熙庚子举人,著有《名山藏诗稿》。
所居城西别业,庭前木香一架,虬枝蟠结,百馀年物也,花时烂熳香满
裀席,余曾觞于此而乐之,距今四十年,花尚无恙。子绍■,字舫轩,
诸生,著有《舫轩诗选》。

两封信里都很有感情分子,所以写得颇有意思,如上文对于城西别业殊多恋
恋之情,可以为证,至于《越谚》那恐怕不曾有,即有也未必会胜于范啸风,
盖扁舟子的见识殆不容易企及也。又致陶玉川云:

夜来一雨,凉入枕簟,凌晨起视,已落叶满阶矣。寒衣俱在质库中,
陡听金风,颇有吴牛见月之恐。越人在都者携有菱芡二种,遍种于丰宜
门外,提篮上市,以百钱买之,居然江乡风味,纪以小诗,附尘一览。
大兄久客思归,烟波浩森之情谅同之也。

这里又是久客思归,故文亦可读,盖内容稍实在也,说北京菱芡的起源别有


意思,敦礼臣著《燕京岁时记》七月下有菱角鸡头一条云:“七月中旬则菱
芡已登,沿街吆卖曰,老鸡头,才下河。盖皆御河中物也。”读尺牍可以知
其来源,唯老鸡头依然丰满而大菱则憔悴不堪,无复在镜水中的丰采矣。

《秋水轩尺牍》与其说有名还不如说是闻名的书,因为如为他作注释的
管秋初所说,“措辞富丽,意绪缠绵,洵为操觚家揣摩善本”,不幸成了滥
调信札的祖师,久为识者所鄙视,提起来不免都要摇头,其实这是有点儿冤
枉的。《秋水轩》不能说写得好,却也不算怎么坏,据我看来比明季山人如
王百榖所写的似乎还要不讨厌一点,不过这本是幕友的尺牍,自然也有他们
的习气。《秋水轩》刊于道光辛卯(一八三一),《未斋》则在乙巳(一八
四五),二人不但同是幕友,而且还是盟兄弟,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可是
他们二人的身后名很不一样,《秋水轩》原刊板并不坏,光绪甲申(一八八
四)还有续编出版,风行一时,注者续出,《未斋》则向来没有人提起,小
板多错字,纸墨均劣,虽然文章并不见得比《秋水轩》不如。凡读过《秋水
轩》的应当还记得卷上的那“一枝甫寄,双鲤频颁”的一封四六信吧,那即
是寄给龚未斋的全部十四封中的第二信也。未斋给许葭村的共有八封,其末
一封云:

病后不能搦管,而一息尚存又未敢与草木同腐。平时偶作诗词,只
堪覆瓿,唯三十馀年客窗酬应之札,直摅胸膈,畅所欲言,虽于尺牍之
道去之千里,而性情所寄似有不忍弃者,遂于病后录而集之。内中唯仆
与足下酬答为独多,惜足下鸿篇短制为爱者携去,仅存四六一函,录之
于集,借美玉之光以辉燕石,并欲使后之览者知仆与足下乃文字之交,
非势利交也。因足下素有嗜痂之癖,故书以奉告,录出一番,另请教削,
知许子之不惮烦也。
《秋水轩》第十四封中有云:“尺牍心折已久,付之梨枣,定当纸贵一

时,以弟谫陋无文亦蒙采入,恐因鱼目而减夜光之价,削而去之则为我藏拙
多矣。”可以知道即是上文的回答,据《未斋尺牍》自序称编集时在嘉庆癸
亥(一八○三),写信也当在那时候吧。《秋水轩》第一封信去谢招待,末
云:“阮昔侯于二十一日往磁州,破题儿第一夜,钟情如先生当亦为之黯然
也。”《未斋》第一封即是复信,有云:

阮锡侯此番远出,未免有情,日前有札寄彼云,新月窥窗,轻风拂
帐,依依不舍,当不只作草桥一梦。来翰亦云破题儿第一夜,以弟为钟
情人亦当闻之黯然,何以千里相违而情词如接,岂非有情者所见略同乎。
夫天地一情之所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学究迂儒强为讳饰,不知文
王辗转反侧,后妃嗟我怀人,实开千古钟情之祖,第圣人有情而无欲,
所为乐而不淫也。弟年逾五十,而每遇出游辄黯然魂消者数日,盖女子
薄命,适我征人,秋月春花,都成虚度,迨红颜已改,白发渐滋,此生
亦复休矣。足下固钟情人,前去接眷之说其果行否乎。■缕及之,为个
中人道耳。

第二封是四六复信,那篇“一枝甫寄”的原信也就附在后边,即所谓借美玉
之光也。第四封信似是未斋先发,中云:

阮君书来道其夫人九月有如达之喜,因思是月也雀入大水,故敝署
五产而皆雌,今来翰为改于十月免身,其得蛟也必矣,弟亲自造作者竟
不知其月,抑又奇也。舍侄甘林得馆之难竟如其伯之得子,岂其东家尚
未诞生也。今年曾寄寓信计六十馀函,足下阴行善事不厌其烦,何以报


之,唯有学近日官场念《金刚经》万遍,保佑足下多子耳。
秋水轩答信云:

昔侯夫人逾月而娩,以其时考之宜为震之长男,而得巽之长女,良
由当局者自失其期,遂令旁观者难神其算也。令侄馆事屡谋屡失,降而
就副,未免大才小用,静以待之,自有碧梧千尺耳。寓函往复何足云劳,
而仁人用心祝以多子,则兄之善颂善祷积福尤宏,不更当老蚌生珠耶。

他们所谈的事大抵不出谋馆纳宠求子这些,他们本是读书人之习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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