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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百年记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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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在河里,仰面望着天空,我感觉天空是黄的,云彩是黄的,太阳也是黄的,世界上一切一切都变成了粪便的颜色,肮脏得让人感到生命是一种耻辱。    
    稍事休息一会儿,下午还是装粪,刚刚才洗得稍微干净一点的身子,又陷在了粪堆里,人们都在拚命地干,希望早一会儿下工,离开这个恶臭的地方。好象是看过一篇什么文章,说是人们的美丑观念有着深刻的阶级烙印,资产阶级把金钱看得很美,而劳动人民却认为只有劳动才最伟大。我看到过一幅画,画上画着农民在猪圈里等着老母猪屙屎,目光中充满着无限的喜悦。郭沫若先生还写过歌颂猪粪的诗句:“猪粪香,猪粪香,猪粪是座化工厂,撒到田里万斤粮”。但我却永远无法获得这种情感,我自知这绝不是我一定要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这是因为世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种感情,如果一定要获得这种感情才能脱胎换骨,脱胎换骨就是一种谎言。


第四部分 脱胎换骨十三、脱胎换骨(5)

    3天的时间,把沤成的粪肥全部送到农田里,看起来是不容易的,人们起净了一堆,又开封一堆,干上大半天,也没有起走多少,看样子3天的时间是不够用的了。农场的定额是不能减低的,大家估计只能是延长劳动时间了。下午5点左右,班长传达,今天一定要完成三分之一的起肥任务,不完成任务不下“火线”。这一下,人们早下工的希望破灭了,农场下了通知,学员们谁敢出声呢?不多时,汽灯就挂起来了,天黑之后,汽灯点亮,苍蝇蚊子屎克郎蝗虫黑压压地全飞了过来,学员们陷在了飞虫的包围之中,全身的粪臭,飞虫落在身上狠命地咬狠命地吸血,如果到这时人们还感觉不到劳动只是一种惩罚,这种人大概就真是精神崩溃了。    
    已经是到了入夜12点了,一点收工的样子也看不出来,班长带头干,学员们更不敢吱声,没有一个人敢问是什么时间了,看看粪场,有几十处粪堆已经清除干净,也许就快接近三分之一了,大家知道只有埋头苦干,也才有收工的时刻,也许不至于到天亮才会收工吧,因为明天还要接着干呢呀。    
    我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铁锨好不容易举了起来,可是没有力气把粪肥扔到大车上去,铁锨在半空中摇晃,好几次都扔到车外边了,俯身再拾起来,就要再用出全身的力气,我已经快要垮掉了。    
    已经是过了夜半了,学员们累得不出一丝声音,大家就是低头干活,谁也不说一句话,人们只等着队部下收工命令,希望不至于一直干到天明。    
    就是在大家干活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有几个人走过来了,人们心里一动,悄悄燃起希望,也许是队部宣布收工来了。果然,几位队长向粪场走了过来,领头的是马场长。整整一个白天,谁也没有看见这些人的影子,天知道这些人忙什么去了,一定是有最重要的工作吧,开会呀,看文件呀,或者是谈话呀,反正总有属于他们的工作。在农场这许多年,学员们也都习惯了,这些人一出现在农田里,就总是学员们的不幸,你永远休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一句好话,要么就是挑剔活没有干好,要么就是骂你没有完成定额,再厉害就是骂你破坏,在他们的眼里,就正如马场长对我说的那句话:“你应该枪毙,留着你做劳动力。”    
    此时此刻人们对他们的出现抱有一点希望,因为毕竟是已经劳动十几个小时了,你还能让人怎么干呢?看到干部们走了过来,一些人就干得欢了起来,我想这倒也不是想表现什么,这就是想让他们看看,这一天大家就是这样干过来的,也到了该收工的时候了。    
    马场长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走到距离粪场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他向粪场里的几十个人寻视了一圈,似是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了。正好这时,运送大粪的马车赶回来了,拉车的牲口累得呼哧呼哧喘气,平时每到这时,已经是牲口吃粮草的时候了,今天还套在车上拉粪,牲口也累得很是可以了。停在粪场边上,牲口烦躁不安地摇头甩尾,赶车的把式和大家一起装粪肥,也顾不上管牲口。    
    正是大家在马场长面前表现加油干的时候,突然马场长挥了一下胳膊,他似是为什么事情发怒了。立即,马场长大步地向粪场走了过来,站到一个高处,向着众人大发雷霆地喊叫了起来:“妈个×,你们要把我的牲口累死呀!把牲口送回去,大车用人拉!”    
    就这样,赶车的把式把牲口送回农场去了,粪场里,我们把粪肥装上大车,再一起拉着大车把粪肥送到地里去,一趟两趟,我们已经听到远处的鸡鸣了。    
    …………     
    一个通知传达下来,说是晚上8点熄灯睡觉,第二天早晨3点起床,然后整队出发,看来又是集体出工了。学员们自然不敢问是什么“任务”,人人也就是养精蓄锐地先睡上一觉吧。    
    听到敲铁轨的声音,才是夜里3点,匆匆穿好衣服,挟着饭盆去打饭,说是要饱饱地吃一顿,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还要带上水壶,再多带上一些衣服,三天两日回不来。好歹吃饱了肚子,回到住处找出两件御寒的衣服,再没有多少时间准备,集合哨声响了,我和大家一起跑出来,站好队,班长点名,这时,还是满天的星光,天还没有亮。站在队列里,一阵夜风袭来,冷得我打了一个冷战。    
    “现在宣布农场命令。”夜色下,马场长披着军棉大衣,站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面,大声地向大家讲话:“全体学员整队出发,开赴挖河工地,参加大会战。大会战统一领导,有各单位干部群众参加,农场学员要严守纪律。一,到达工地之后,各班学员一律集体行动,任何人不得单独走动,不得和市区群众接近,遇到亲朋不得交谈。二,在挖河工地不得购买供应群众的任何商品,日常用品,纸烟肥皂一律由队部安排。凡农场各项纪律在挖河工地继续有效,任何违反纪律行为都要受到处理。”    
    马场长匆匆讲了几句话,整队出发,这时大家才看到农场大院里已经停下了几辆大卡车,各个班组顺序上车,队长们如临大敌一般地又查了好几遍人数,最后是在车上点名,确认无误了,这才下令开车。    
    大卡车跑了约莫一个多小时,也看不清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只是觉得越走越荒凉了,最后卡车驶下公路,就在一片荒草地上行驶了。    
    天色开始放亮了,远远地看见一个小村子,听得见鸡叫,卡车开进村子,队长让大家下车,然后几百名学员排好队走进了一大间空房,说是公社的食堂,里面给学员们烧了开水,大家按顺序每人打了一小壶开水,回到地方捧着水壶喝着。一路上的风吹,学员们早冻得难忍难熬,喝到热乎乎的开水,真是舒服极了。    
    坐在大食堂的板凳上,喝了一壶开水,身子暖和一些了。这时,正赶上食堂开饭,就看见好多孩子每人抱着一个大簸箕到食堂窗口打饭,在农场的时候,就知道公社已经吃饭不要钱了,中国农村已经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为此许多人对自己当年的右派言论有了更深刻的批判,更多的人为大好形势欢欣鼓舞。我自己当然也很是受了教育,8亿农民能够有饭吃,只有共产党才能做到。但我也想,中国真的能实现吃饭不要钱吗?我更想看看吃饭是怎样不要钱的。今天到了公社食堂,亲眼看到农民孩子大簸箕、小簸箕地端出来热腾腾的大馒头,我忽然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我不敢想象这种吃饭不要钱的“新生事物”到底能维持多久?    
    当然这是后话了,当最后挖河工程结束,学员们整队回农场的时候,也就是才在工地上干了几天活,又是从那个村子经过,据一位同学悄悄地告诉我说,他亲眼看到,那个供应我们开水的食堂,也就是那个吃饭不要钱的食堂,已经关门了。农民们又回家吃饭去了。


第四部分 脱胎换骨十三、脱胎换骨(6)

    在村子大食堂里休息一会儿之后,集合出发的哨声响了,大家又站好队,从村里走了出来。走出村子,看到一片荒地,长满了芦苇,一眼望不到边。说来也怪,就算是大卡车跑出来一个多小时吧,估计总也不会出河北省的,怎么华北大平原上,还有这样的不毛之地呢?就好象原始荒地一般,从来没有人到过这里,真是寸草不生的地方。    
    我自然不会问这是什么地方,除了队长之外,就连班长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一项什么工程,就知道是挖河,是挖一条流水的河、还是建造一座水库?更没有人知道。学员出工,不像干部下放参加劳动,先要说明去什么地方,再要说明是一项什么工程;学员们就是干活,什么话也不许问,什么事情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终于,说是到达工地了,停下来看看,只是一片无边的芦苇地,这时天已经稍微放亮了,看得见远处已经来了许多人,还有一片蓬帐,可能早就做了准备。还看见在距离农场学员们不远的地方,许多人来来往往。正是大跃进时代,想来一定是干部参加劳动来的吧。和社会隔离得久了,看见那些自由走来走去的干部市民,心里还真有一点点暖意,觉得有他们能够自由生活,自己也就得到安慰了。虽然不能和这些人说话,但也觉得那些人很亲切,好像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一样,我真想过去和他们说说话,向他们询问一些外界的情况,问问他们市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儿时间,指挥部送来了许多工具,有铁锨、有撅锨,有大镐,还有抬土的大筐。这时,班长没有说话的权力了,站在队伍前面讲话的是队长。队长是管理右派的干部,也就是问我是什么东西的那些人,他们板着脸,一副对待罪犯的样子,向大家宣布挖河工程标准。这种河渠的标准叫“一二三”标准,底口宽1米,河心垂直深度2米,河渠上口宽3米。达不到标准不许交工。划出了各个班的工段每两个人组成一对劳动伙伴,一个人使用平锨,另一个人使用撅锨,撅锨用来挖河,平锨用来铲土。我没有挖过河,没有挖河的劳动经验,班长分配我和另一个人结成劳动伙伴,那个人干过挖河的活,他先给了我一把撅锨,说是工作过一段时间再换平锨。    
    据我的劳动伙伴告诉我说,挖河是件很累的劳动,所以要有一些技巧,使用撅锨要狠用力气使撅锨扎进地面,一锨泥巴掘起来,少说也有十多斤,要用巧劲把泥巴甩出去,用劲过猛,“闪”了腰,后果是十分可怕的。用不上劲,泥巴甩在附近,过不了多少时间,再往上甩泥巴,就甩不上去了。使用平锨的人,就是跟着撅锨走,要为使用撅锨的人清理出工作面来。    
    利用队长们在地面上划线的时间,我和大家一起把工具打磨得锋利,找了块石头,我用力地打磨撅锨,把锨口打磨得锃亮飞快,锋利得和利刃一样,一锨切下去,我想,莫说是荒地,就是石头地也能切出个缝来。当然也是我把挖河劳动看得太轻松了,劳动一开始,我就感觉到这一“关”,我可能过不去了。按照我的劳动伙伴告诉我的办法开始掘地,一撅锨切下去,只听见“当”地一声,坚实的地面竟然把撅锨“弹”回来了。地面实在是太硬了,遍地的芦苇盘根错节,莫说是一把铁锨,就是一把钢刀,只怕也切不下去,以我的力气,使出了最大的力量,第一锨只浅浅地扎进地面不到几寸的深度,地面下边的芦苇把撅锨反弹回来,震得手腕似被折断了一样疼痛难忍。这时,我的劳动伙伴告诉我说,下锨之前要选好锨口,先要切出一个“窝子”,然后一锨一锨地切下去,把芦苇层切过去,下面就是泥沙了。按照劳动伙伴的指点,我用右脚使劲地把撅锨蹬下去,果然切出了一个深坑,前面有了这个小小的空间,撅锨再往下切,真地就把整个的撅锨“吃”下去了。这样干了一会儿时间,我和这位劳动伙伴交换位置,他使用撅锨,人家就是干得比我轻松。    
    再换回来,我想学着人家的样子做,但是要想把泥巴甩到远处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似是也要用巧劲,我越是用力,泥巴越是就落地附近的地方,这样就给那位劳动伙伴造成了困难,加大了人家的劳动量,甚至有好几次,我甩出去的泥巴落在别人的背上,惹得人家向我一顿好骂。    
    第一次参加挖河劳动,没到半天时间,我就已经累得不行了,可是这里是没有通融的,没有人问你累不累,支持得住支持不住,大家就是要一起干。在农场里,我属于年纪最小的一茬,22岁,许多右派都是50岁、60岁了,在挖河工地上劳动,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是勉强支撑了。这时候,真是谁也顾不上谁了,我几乎想不起来那些老年右派们是怎样干活的,反正我只知道,才到了中午,我就已经觉得有点不行了。    
    第一天的劳动定额总算完成了,下工时,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步步拖到蓬帐,身子也没洗,吃过干粮便倒在地上睡着了。这一夜,我还没有一点睡觉的感觉,起床的哨声就响起来了,就象是得了一场大病一样,我强挣扎着爬起身来,跟着大家向工地走去。    
    第二天万里无云,刚过9点,毒太阳就烤得人肌肤疼痛,我干活的时候,眼看着自己的身上、胳膊上的皮肤变成了紫红的颜色,再过一会儿,胳膊上就暴起了一层黑皮,伸手一撕,这层黑皮就撕下来了,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层红红的新皮。人们常说,不死也要脱层皮,大概如今就到了我脱层皮的时候了。    
    不存任何希望,就是低头干活,我一声不吭地和我的劳动伙伴一起向前挖。越往下挖,泥巴越是挖不上来,到了第三层、第四层,无论是撅锨、还是平锨,都挖不下去了,每往下切一铁锨,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气,劳动量显然比第一天重多了。但是定额一定要完成,谁也休想偷懒,少干一点也交不上工。    
    整个工地全知道这儿的工段是右派劳改工地,没有人向这边看,就像工地上根本没有这群人似的,送水的,卖东西的也不往这边走,虽然没有锨丝网围着,但人们和这里拉开距离,这一段工地成了禁区。    
    劳动时,几个队长沿着河道巡视,也就是挑错呗,这儿不合格,那儿进度慢了,骂个没完。几个队长也到我身边来过,他们倒是没挑出我的错来。老实说,我有点自尊,我不愿意看队长的凶相,我更不愿意听他们的臭骂,只要我能挺得住,我一定不会落在别人后边。我看见过的,有人向队长似是申述什么,一副低三下四的神态,但最后队长冷冷地从他身边走开,他还是要干活。真没意思了,到这里来讨怜悯,真是自讨没趣了。    
    我似是有点过于劳累了,才到了10点左右,我就感到口渴头晕,好几次我都觉得天空在旋转,好几次,我似是要倒下去,一阵一阵感到恶心,想吐,又什么也吐不出来。我的劳动伙伴很好,他告诉我说要稳住气,不可心慌,心里一乱,更感觉累。他还劝我说,到了这一步,就什么也别想了,就是干活吃饭,无论多累的活,不干完,休想解脱。    
    道理我全懂,就是我支持不住了,但我只能咬紧牙关,一定要完成今天的劳动定额,绝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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