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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铁屋子与窗户-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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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郭氏就在这样一座官邸中安安心心地写作文革中轰动一时的《李白与杜甫》。文章荒谬到这样的程度:杜诗有“卷我屋上三重茅”之句,郭氏便分析说,杜甫必为大地主,一般百姓屋上只有一重茅,而杜甫则有三重茅。邻居可怜的乞儿拾走一点吹落的茅草,杜甫居然加以斥责,可见其是“站在地主阶级立场的人”。毛扬李抑杜,郭立刻察颜观色,炮制出这样的千古奇文,终于与毛达到最佳的默契。    
    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一日,郭氏听到四人帮被捕后的第九天,写下《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词一首,上阙是:“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篡党夺权者,一枕黄粱梦”。他忘了,吹捧江青是武则天的恰恰是他自己,他还穷数年之精力作《武则天》以献内廷。    
    一九七八年,郭氏病重时,周扬曾到病房与之长谈。周扬说:你是歌德,但您是社会主义时代的新中国的歌德。”秦川所著的《文化巨人郭沫若》一书这样写道:“这位《浮士德》的译者,听了笑了。郭沫若和歌德一样是文化巨人,是自己民族的骄傲。”我相信郭氏的笑并非苦笑,而是真心诚意的笑、心满意得的笑。正因为如此,郭氏一生的悲剧才达最高潮。一九九六年的一个周末,我在北大柿子林的旧书摊上,看到一叠一叠的《郭沫若全集》,装潢精美,纸张上乘,印刷清晰,一套有近一米高。然而,几乎无人间津。摊主对我说,积压了很久,书库当作废纸批发给他们,他们拿到大学校园里,希望能以每本一两元的价格卖出一些。我挑了几本,倒不是怜悯书的不幸命运,而是作为现代文学研究者,郭氏的著作毕竟还有史料的价值,抱着几本大书回宿舍时,我痛切地感受到,历史是多么残酷无情,任何人都逃避不了历史的评判和奖惩。鲁迅的全集不停地再版,现在卖到六百元一套居然还供不应求,而郭沫若的全集却只能沦落到旧书摊上贱卖。郭氏当年骂鲁迅是“双重反革命”,殊不知历史却狠狠地嘲弄了他这位“革命者”。    
    记得曼海姆在《意识形态和乌托邦》一书中表达过这样的观点:“知识分子不属于任何特定的经济集团,他们所以构成一个独立的阶层,是由于他们恪守知识和思想的信念,以极强的自觉意识承担着社会发展的责任,肩负着人类的道义。”这个对知识分子的定义不算苛刻,但如果用来衡量郭沫若,郭氏显然不及格——他除了捍卫自己的利益以外,没有捍卫过别的什么。    
    作为郭氏的乡梓,这样评价他本非我所愿,但我又不得不么做。当我走进郭氏在沙湾的故居时,心情非常阴郁,这座大宅院出奇地阴暗和拘谨,即使在四方的天井里也暗无天日,天井里的青石板地面爬满厚厚的绿色的苔藓。也许郭氏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这个阴森冷漠的院落,虽然五十年代他在北京住进一座富贵堂皇的巨宅,但在两座宅子里他的心情想必是一样的,一样的压抑、一样的麻木。    
    爱默生说过:“人文知识分子不应该把对知识的追求当作获取报酬的职业。追求知识和真理是不可能为他带来任何世俗世界中的物质利益的。他只能依赖另一些职业生存,例如充当灯塔守望者。”不知道郭沫若看到这段话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在给“小朋友”陈明远的信中,郭沫若才吐露出他的一点点心声,好像是向秀当年的《思旧赋》。其实,中国知识分子生活是一处亘古如斯的历史时空。从向秀到郭沫若,一步也没有迈出去。所谓“现代”,实质上还是古代。王府花园依旧,主人仍也只好依旧了。    
    


第二辑·反叛之后向死而生(1)

    ——记几位天才文人的传奇之死    
    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走这条道——跨过叹息桥进入永恒。    
    ——齐克果    
    死亡是人类永远也无法克服的有限性。    
    我很喜欢《金蔷薇》中的一则故事:渔村里,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几乎全都死在海上。一名游客好奇地问:“大海太危险了,你们为什么不换一种生活方式呢?”渔村里的小伙子反问道:“我们都会死去,在床上死去跟海上死去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我的脑海里闪电般地浮现出几位死去的文人来。他们的死或者是自己选择,或者是突然降临。富于诗意的或者毫无诗意的死,都好像是灯的熄灭与星的坠落。在世纪里有那么多值得我们回忆的文人之死:“飞机失事的徐志摩、山海关卧轨的海子、老楼上跳下的胡河清、孤寂地躺在地毯上的张爱玲……他们已经长眠,他们却向死而生。当逝去的生命被纳入漆黑的彼岸世界里,灵魂却结晶成雪白的燧石。被追忆和尊敬所激活的火花,与我们鲜活的生命同在。    
    徐志摩:是人没有不想飞的    
    是人没有不想飞的。这皮囊若是太重挪不动,就掷了它。可能的话,飞出这圈子!飞出这圈子!    
    ——徐志摩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十日午后二时,一架司汀逊式小型运输机展翅北飞,把它的身影投射在深秋斑斓的大地上。忽然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雾铺天盖地,飞机顿时迷失了航向。经过几分钟艰难的飞行,飞机撞到了泰山北麓的白马山上,“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团冲天大火,挟裹着浓烟坠落山下……这架飞机上有一位特别的乘客——现代诗坛的夜莺徐志摩。在烈焰中,这位年轻的诗人结束了他三十五岁的生命,而他的灵魂已飞向天外,逍遥地“云游”去了。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徐志摩是一位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浪漫气息的天才诗人。他的一生,如同他热烈崇拜的拜伦、雪莱、济慈一样,彻底地奉献给了远在云端的理想。我感到惊奇的是,在那被鲁迅形容为“处处是非人间的黑暗”的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单纯”信仰的诗人?我始终觉得他不像一个纯粹的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很少像他那样快快乐乐、认认真真地做梦。中国人都是世故的,乡愿的,滑头的。而在徐志摩的眼里,生命如同一注清泉,处处有飞沫,处处有闪光;生命也像一段山路,处处有鲜花,处处有芳草。不幸的是,错乱的时代与苦的现实一天天侵蚀着他明朗的心房,他渴望像孩子那样哭,像孩子那样笑,但生活却强迫他长大。他的歌声越来越低沉,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他的笑容越来越稀疏,他的诗作越来越晦涩。一只秃笔去,一只秃笔回,再无当年剑桥的神采飞扬。生活的牵制、政治压迫、舆论的指责、友人的背离……团团地包围住了这位坚持浪漫理想的诗人。“你们不能更多地责备我,我觉得我已是满头的血水,能不低头已算好的。”是的,一辈子徐志摩都没有绝望过,也没有怨恨过谁。在最悲壮的那一幕到来之前,尽管现实的黑暗一点点地吞噬着他那理想的新月所放射的清辉,他还是在痛苦中竭尽全力挣扎着,写诗作文、教书、办刊物、开书店,甚至实验农村乌托邦计划……作为一个诗人,他注定像蚕一样用生命结成雪白的茧,在茧成的那天羽化飞升而去;作为一个诗人,他也注定像荆棘鸟一样,衔着锐利的荆棘,在只有一弯新月的夜晚,不断为理想而鸣唱,直到满嘴鲜血淋漓,直到生命的终了。    
    徐志摩是为了艺术,为了自由,为了美而生活的。“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奋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痛苦,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这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在答复梁任公的责难时,徐志摩说出了肺腑之言。但是,世间有没有真正的“灵魂之伴侣”呢?张幼仪、林徽音、陆小曼……有不爱而勉强爱的,有爱而不能爱的,有且爱且不爱的。总之,无论怎样求索的,他的“爱”一次次被现实碰得粉碎。这是必然的结果。浪漫的爱,有一显著的特点,就是这爱永远处于可望不可及的地步,永远存在于追求的状态中,永远被视为一种圣洁高贵虚无漂渺的东西,一旦接触实际,真个的与这样一个心爱的美貌女子自由结合,幻想立刻破灭。原来的爱变成了恨,原来的自由变成了束缚,于是从头再开始心目中的爱。这样周而复始、两次三番地演下去,以至于死。    
    这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悲剧模式,徐志摩深深地陷到了漩涡之中,每一次的挣扎反而加速漩涡的运转。徐志摩本不该来到这么一个世界的,就好像一粒沙落进眼睛时肯定会被流出的眼泪冲走一样,他只能被当作异端。不设防的城市往往招致最猛烈的攻击,这是一种他怎么也参不透的逻辑。进入三十年代以后,徐志摩开始感到,尽管诗歌弱小的翅膀在那里扑腾,还是没有力量带整份的累赘往天外飞。“太丑恶了,我们火热的胸膛里有爱不能爱;太下流了,我们有敬仰之心不能敬仰;太黑暗了,我们要希望也无从希望。太阳给天狗吃去,我们只能在天边的黑暗中沉默着,永远的沉默着!这仿佛是经过一次强烈的地震的悲惨,思想、感情、人格,全给震成了无可收拾的碎片,再也不成系统,再也不得连贯,再也没有发现。”当每个聪明的成年人都对皇帝的新衣赞不绝口的时候,那个喊出“他什么也没有穿”的孩子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这一点上,徐志摩很像安徒生——既深味人世的苦楚,又保持不老的童心。    
    然而,长不大的彼得·潘毕竟只是一个遥远的神话,徐志摩则是一棵无法与土地告别的树。追求了一辈子的美,突然发现面前傲然开放的是一朵恶之花。我们无法揣度他当年的心态,而好友梁遇春的回忆录中,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徐志摩拿着一枝纸烟向一位朋友借火时说一句话:“Kissing  the  fire”(吻火)。人世间的经验好比是一团火,许多人都敬鬼神而远之,隔江观火,拿出冷酷的心境去估量一切,不敢投身到轰轰烈烈的火焰里去,因此这个暗淡的生活,简直没有一点光辉。“只有徐志摩肯亲自吻这团生龙活虎的烈火,火光一照,化腐朽为神奇,遍地开满了春花,难怪他天天惊异着,难怪他的眼睛跟希腊雕像的眼睛相似,希腊人的生活就像他这样吻着人生的火,歌唱人生的传奇。”还是梁遇春看得真切透彻,徐志摩的血液里,真有希腊人天真好奇的因子呢。    
    “飞”是徐志摩理想的象征。在诗歌《云游》中,他写道:    
    脱离了这世界,飘渺的    
    不知到了哪儿,仿佛有    
    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我    
    拥着我到极远的地方去    
    唉,我真不希望再回来    
    人说解脱,或许那就是罢!    
    于是,他真的不回来了,真的解脱了。这是一个他早已洞悉的宿命。我不得不相信宿命的存在。否则,这个沼泽地一样的世界上,怎么会有徐志摩这样一个不湿鞋袜的人来走一遭呢?    
    


第二辑·反叛之后向死而生(2)

    海子:诗是生命的倒刺    
    远在幼年,悲哀这倒刺就已扎入我心里。它扎在那儿一天,我便冷嘲热讽一天——这刺儿一经拔出,我也就一命鸣呼了。    
    ——齐克果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当外面的世界还很热闹时,一个相貌平凡的青年捧着厚厚的《圣经》躺在山海关冰冷的铁轨上。火车呼啸而来,作为物理意义上的生命在那一瞬间被碾得粉碎,溅起的鲜血,是抒写在北中国大地上最后一行最崇高的诗句。他的这一选择,与校友们正在参与的那场政治运动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位叫海子的天才诗人,留给我们的却不仅仅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海子,原名查海生,一九六四年生于安徽省高河镇查湾,一个地地道道、完完全全的农家孩子。一九七九年,十五岁的海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在宁静的湖光塔影之间,他开始写诗,开始用诗来解答哈姆莱特那个古老而艰巨的命题:“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在他的笔下,中国当代文学中第一次有了纯粹的诗歌。天才往往是以一种隐秘的方式诞生的。海子在粗糙的稿子上涂满潦草的诗句,在鸡毛满地飞的九十年代,当我们像拾起稻子一样拾起这些诗句的时候,我们将泪流满面地体验到“不是我们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惟一不变的只是海子和海子的诗。像我这样一个悲观的人,完全有理由下这样的断言:海子是二十世纪中国最后一位诗人。    
    如同梵高在画布上发现向日葵与生命的深沉联系一样,海子在诗歌中找到了麦子与生命的神秘联系。这位自称“乡村知识分子”的诗人,把南方那片黝黑的土地置换成一个魅力无穷的乌托邦。当代中国少有这样美丽的诗句,美丽得让人伤心的诗句:    
    泉水白白流淌    
    花朵为谁开放    
    是这样美丽负伤的麦子    
    吐着芳香    
    站在山岗上。    
    他的每一行抒情诗都具有金刚石的质地,光芒闪烁却又无比坚硬,世界上没有比海子的诗歌更坚硬的东西了。至刚的东西本来就蕴含了些许悲剧性的其中。海子便试图寻找点温柔的气息。我羡慕他有个纯洁的妹妹:    
    芦花丛中    
    村庄是一只白色的船    
    我的妹妹叫芦花    
    我的妹妹很美丽。    
    我更羡慕他有个成熟的姐姐: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想你。    
    实际上,海子比我们还要一无所得。没有“妹妹”也没有“姐姐”的海子为我们创造出凉入骨髓的温馨,这正是流星般的八十年代令我尊重和向往的原因之一。我无法想象海子这样的人活到九十年代将是怎样的结局。至少,八十年代,梦还是梦,美丽的还美丽着。海子在八十年代最后一个春天到来之前死去,他断然拒绝了九十年代,他很明智。    
    海子很喜欢兰波的诗句“生活在别处”。这句被米兰·昆德拉引用无数次的名言,早已成为人们日常谈话中故弄玄虚的口头禅。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海子那样深刻地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想起了古龙在《楚留香》中描述绝世英雄的心境:“你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登,山路为生命的一部分。你超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到达绝顶时你却失去拥有过的一切。俯瞰山下,后来的人还没能爬上山腰。孤独是山峰给征服者惟一的礼物,这时你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对于生活在山脚下的人们来说,海子生活在别处;对于生活在山顶的海子来说,人们生活在别处。“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就是在这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茫茫大荒的心境中,海子创作着他最辉煌的“史诗”。海子就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把宝全部押给了“崇高”。难道“崇高”也能逃避么?海子在旗帜降下前的那一刻,挺身而出,拔出了他的剑,明晃晃的剑:    
    你说你孤独    
    就像很久以前    
    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的那种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    
    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像花色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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