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毒药-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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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就只卖药材,不买书。”
匡云龙没再作声。为防止他不同意,她又说:“现在药材的价格又涨了。”
第二天,她自认匡云龙已经默许了,就和弟弟背着挖来的药材上了路。去县城有柴油三轮车,突突突地震得耳朵发聋,要三块钱。她和弟弟坐了上去。县城比镇上热闹多了,时不时可看见有小轿车从街上开过,那种小轿车比人还矮,不知是怎么坐得下的。他们赶到县城的时候已将近中午,就先在一个小摊前吃了碗担担面。然后走到药材公司把背来的药材全卖了,卖了35块钱。抓着这些钱,背着空篓子,他们来到中心新华书店,也是全县城仅有的一家比较上台面的书店,买了一本《中国地图》。《中国地图》有很多种,他们挑了一本最便宜的。
他们在县城漫无目的地转着,以前她经常跟妈一起上县城,次数比较多,小初连这回算上也仅有两次,第一次来他还小,基本上没什么印象了,因此他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城里就是不一样。”他说。
“这还只是小县城,到了大城市就更不一样了。”
“大城市有多大?”
小岚想了想,说:“肯定有这几个加起来那么大。”
小初的脸上便有了震惊与羡慕。
城里就只有那么几条街道,他们来回转了好几遍,一点也不觉得腻。后来走累了,他们就坐了下来,坐在一家杂货店门前的台阶上。小岚翻开刚买的那本《中国地图》,一页一页地看,小初凑在边上也看。他们翻到西安那一页,小初就一阵感慨,“西安的街道可真多。”后来又翻到了上海,小初就更是感慨,“上海的街道更多。”
小岚问:“你想去哪里?”
小初答:“我不知道。”
他们直到太阳快落山才返回,坐在颠簸的柴油三轮车上,小初说:“我们要是也能出生在大城市就好了。”
他们回到了家。
他们经常趁匡云龙不在,偷偷爬上梯子看巴豆有没有晒干变色,他们很焦急,一个劲地希望能尽快晒干,越快越好。后来他们总算看见巴豆在变色了,一天天地变色。
巴豆晒干了。
谁把门关上了(2)
他们又偷偷将巴豆从屋顶取下来,剥去硬壳,取出里面的肉仁,捣碎如泥,制成巴豆霜,用纸包了藏在雨靴里,藏在小岚的雨靴里,这样匡云龙就发现不了,他绝对不会知道她的雨靴里竟然藏着某样东西。可txtsk后来他们还是觉得害怕,万一他无聊了拿起她的雨靴玩呢?这很有可能,自从母亲死后,可以说他就对她产生了兴趣,包括对她拥有的东西,她能够感觉出。比方她偶尔买一件新衣服,他就会很感兴趣,总会不自觉地说这衣服哪好哪不好。为妥善起见,她把那包巴豆霜拿了出来,藏在厨房的草堆里。匡云龙从不进厨房生火做饭,这样一来,姐弟二人就都觉得很安全。
每次做饭,小岚都想把它拿出来,临了又不敢。小初就说:“算了吧,他现在又不打我们了,他已经改了。”小岚便说:“你忘了妈是怎么死的了。”
这样一连过去好几天,小岚都没去拿那包巴豆霜。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勇气。
他们似乎已经忘了还藏着一包巴豆霜。
小岚在厨房做饭,匡云龙拎着一袋花生米进去,叫她煮了下酒。匡云龙特别喜欢就着花生米喝酒。小岚说:“好的,我马上就煮。”小岚接过花生米放在一边,匡云龙却并未立刻走开,他就站那儿看着她忙乎。小岚觉出他那目光够猥亵的。突然他说:“你越长越像你妈。”小岚顿时觉得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好在这时小初走了进来,小初一走进来,匡云龙就不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小初坐在灶眼那儿烧柴生火,每次小岚做饭,小初就总坐那儿生火。小岚把花生米倒进锅里的时候看见匡云龙正坐在门口的树荫下纳凉,通过厨房的窗口,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怡然自得地坐在树荫下纳凉。小岚走到草堆那儿,掏出那个纸包,倒了一半在锅里,留一半倒进一壶刚开的白酒里。所有这一切进行得很快。小初像傻了一样地看着。
花生米煮好了,小岚叫小初去叫匡云龙吃饭,小初不敢去,小岚只好自己跑了去。“爸,吃饭了。”她听出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匡云龙喝酒,小岚小初吃饭,匡云龙喜欢大口大口地喝,匡云龙喝酒的时候总喜欢说话,他说:“上次买的酒开始变味了,有些辛辣,做假了,下次再不去那家店里买酒了。”匡云龙边吃花生米边喝酒,见小岚小初奇怪地盯着他看,就说:“你们不吃花生米吗?”小岚小初赶紧埋下头,不做声。匡云龙便也奇怪地看着他们。突然他站起身,像是觉出有什么不对,摇摇晃晃地朝门口奔去,什么话也不说,或许他已经说不了了。见他这个样子,小岚知道毒性已经发作了。经过酒精的浸泡,巴豆霜的毒性变得更强。小岚小初吓得丢下碗筷,连连后退,好在匡云龙只是朝门口奔去,他似乎压根就没想到要找他们姐弟俩算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岚小初才从惊愕中转过神来,他们开始亦步亦趋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匡云龙,他上哪儿去了呢?他们非常害怕,想逃,但又总觉得不放心。他们要弄清他是死是活。他们走出门前的空地,沿着山坡上的石阶往下走去,他们看见了匡云龙,他从山坡上栽了下来,后脑勺栽出一个窟窿,他们胆战心惊地走到近前,发现他已经死了,嘴角流出黑色的血。
匡小岚的脑子很乱,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刚才她做了什么呢。那几个人都朝她看过来,她一跨进车厢,那几个人就先后朝她看过来。她没注意到那些人的模样,也压根没心思去注意,而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感觉到他们全都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感觉那是一双双像手电筒一样的眼睛,像手电筒一样发出强烈的光,她于是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捂住眼睛,挡住那些光亮。
她是在世纪公园站上的地铁,车厢里只有她一个女的,要在平时,她肯定会担心那些虎视眈眈的男人会不会强奸她,轮奸她,然而此刻她害怕的不是这个—
—此刻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的,压根没意识到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会有的危险。她想用手挡住那些目光,是因为她觉得那些目光都在怀疑地看着她,对,不是贪婪,是怀疑。总觉得他们像在审视她,她害怕那一双双犀利的目光会穿透她皮肤的表层刺探到什么。她越是想镇静就越是镇静不了,越是想掩饰脸上的惊慌,那些人就越是盯着她看。好在时间不算太长,列车就到站了。
出了地铁她却更是紧张,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样可不行!可她无法做到,她全身都在抖擞,把冯娆掐死后,她就一直在抖擞。老实说她也不知怎么就把冯娆给掐死了,她或许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以便封住她的嘴,可没想到冯娆是那么经不起折腾,她只在手上稍微用了一下劲,她就给掐死了。她只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流从她的喉管里突突地冒了上来,贴着她的手心强行冒了上来,想掐都掐不住,正在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喉管已经软了下来,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软了。这让她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可已经晚了,冯娆已经死了,从沙发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翻起了白眼。
她一步步退了出去,没有关门,灯也没关。她踉跄着朝电梯跑去,生怕遇见什么人,好在过道里什么人也没遇上,在电梯上也没遇上。电梯没有在别的楼层停留,也就是说别的楼层都没有人上来,这让她吁了口气。她不知道现在的思维是否还算正常,她甚至觉得之所以在别的楼层没上人,是因为电梯在毁灭性地往下坠落,不是下降,是坠落,坠向无法预知的深渊,带着她一起坠毁。后来当电梯停下了,当她看到楼层显示是一层的时候,她几乎都不敢相信。她原以为会一直坠落到地狱里去的。
谁把门关上了(3)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发现骆羽已经睡了,但没睡着,醒在床上等着她。
“没事吧?”
“没事。”她听见她在回答。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赶过去看个究竟了,你知道我很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她又听见她在问。
“我担心她会对你怎样。”
“不会的,她会拿我怎样呢。”说完这句话她有些吃惊,因为这并非是她想说的。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感觉那意识已经游离出去了,只剩个空壳。要知道她在一路上已经作好了打算,她并不想隐瞒,也不想连累骆羽,不想把骆羽扯进去。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想只有勇敢地站出来承担一切后果,毕竟这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她决定明天就去投案自首,天一亮就去投案自首。
今天晚上无疑是和骆羽最后一次睡在一起,在这么个夜晚,他们本应享受男欢女爱的愉悦,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在犯愁,该如何把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告诉骆羽。
“可你知道人有时候是会干糊涂事的,特别是像她处于那种状况。”
她一惊,觉得这像是在说她。
“那就快上床睡觉吧,没事最好。”
她脱着外衣,没做声。她先关掉亮着的壁灯,然后才躺到床上,不靠骆羽,但是当骆羽主动把手伸过来让她枕着的时候,她就一下子偎紧他,整个身子都贴着他。“搂着我,”她像在恳求,又像在梦呓,“把我搂紧点,紧紧地搂着我。”
“你这是怎么啦?你全身冰凉,全身都在抖擞?”
她依然不做声,把脸埋他胳肢窝那儿,感受着他的温暖。
“告诉我,她对你怎样了?”
“她没对我怎样。”
“那你怎么全身都在发抖?”
“我不知道,我说不清。”她几乎快哭了。
骆羽用搂住她的那只手拍了拍她,“别这样,别怕。”他说。他这句话给匡小岚一个错觉,好像他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什么也别怕。”他又说。
她始终把脸埋他胳肢窝那儿,半天没做声,但她睫毛的闪动告诉他,她没睡着。
“快睡吧,”他又拍了拍她,“只明天一天了,后天一大早亲戚朋友们就会赶了来,因此明天有许多事要料理,必须把什么都准备好。”
“可我睡不着。”
“你还在想着冯娆的事是吗?”骆羽再一次拍了拍她。“你担心她会使坏?
担心她会在我们结婚那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是吗?”见匡小岚没吭声,他又自以为是地接着往下说,“她不会在我们结婚那天做出什么事的,她要做什么的话今天把你叫去就已经做了,既然她今天没对你怎样,那结婚那一天就更不可能对你怎样了,况且我并没邀请她参加婚礼。”
“我知道。”
“那你还在怕什么呢?”
匡小岚把脸从他胳肢窝那儿挪开,“我想起了我妈。”她说。这回她说得很平静,她的身体似乎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发抖了。
骆羽用劲搂了搂她,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在想,难怪她的情绪如此不稳,原来她在想死去的妈。她快要结婚了,因此伤感地想起死去的妈,对此他能够理解,甚至还有同感。
“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这句话使骆羽有些疑惑,“你不是说她生病死的吗?”
“可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要仅仅只是因为生病,她还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那么早。”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爸,”她说,“她是给我爸害死的。”
骆羽惊讶地问:“怎么会呢?”
“她真是给我爸害死的,”她说,“你还不知道我爸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好像说过他挺喜欢喝酒。”
“——是的,他是个酒鬼,走到哪兜里都揣着一瓶酒,他就只知道喝酒,家里再穷他也不管,只消积攒下一点儿钱,就都会给他拿去买酒喝掉。他从来就不像一个做爸爸的,我和弟弟长那么大,从不见他给我们买吃的穿的,除了喝酒,其他什么事他都不管……”说到这儿,匡小岚有些激愤,越说越起劲,可骆羽有些糊涂了,感觉她在跑题,但他并没有打岔,他想听她接下来怎么说。“他要光是爱喝酒倒也算了,我相信我妈以及我和弟弟都会容忍,老实说在喝酒那件事上我们已经容忍了他,这是他最大的嗜好,他改不掉,我们就只能容忍,谁叫他是我和弟弟的爸呢。可他不光是喜欢喝酒,他还喜欢打人虐待人,只要他发起酒疯,就会拎起我妈或者是我和弟弟使劲地打,往死里打。我们三个经常给他打得遍体鳞伤……”
“他为什么要打你们?”
“发酒疯呀,他只要喝得有点儿醉意,那么回到家就不管是谁,拎起来就打。”
骆羽觉得这难以理解,此前他从未听说有谁喝醉了酒就爱打人,并且是专打自己家里人。
匡小岚不再枕着他的手臂,她仰面平躺着。“而且……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你说——”
“你要觉得不便跟我说那就别说。”骆羽似乎敏感地猜到了什么。他嘴上劝她别说,可内心还是极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好在她并没就此打停,他能够感觉出她极想告诉他,那么她想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不再打岔,听她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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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门关上了(4)
“他总是强奸——”她在此停顿了那么一两秒钟,像是说不出口,这就让骆羽冒出一身冷汗,好在她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妈。”显然,她是在说她爸强奸她妈。骆羽那一颗陡然悬起的心落了地,“你这句话怎么理解?”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强奸两字。
“我没说错,他是强奸我妈。”匡小岚说,“他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经常在半夜逼着她做那种事……”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的呀,我和弟弟的房间只和他们隔着一堵墙,那堵墙形同虚设,是用一块块木板钉成的,隔眼不隔音,他们那边要有什么声音,我和弟弟就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半夜逼着我妈做那种事的时候,我和弟弟就非常害怕。他经常逼着我妈做那种事,就是后来我妈生病了,他也不放过她……”
骆羽没有说什么。
“我妈后来病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整天躺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可他还是三天两头逼着她做。”说到这儿她开始哽咽,“我有种种理由说明我妈是给他害死的,我也从不怀疑这一假设,因为他是畜牲,他不是人,他要是人的话就绝不会这样,”她开始哭了。“他在一天早晨突然告诉我和弟弟,他在吃早饭的时候才突然地不慌不忙地告诉我和弟弟:你们的妈死了,昨天夜里死的。夜里就死了,他却直等到天亮了等到快吃早饭的时候才告诉我们,还是因为我问他,我说妈怎么还不起来吃早饭呢,他才说,并且说得那么平淡,就好像只是死了一只羊或一头猪……”此时她已泣不成声。
她开始号啕大哭。骆羽没有劝她,也没有安慰她,确切地说他被震惊住了。
“我妈死后,我真的感觉天塌了下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快要覆灭了,要知道我妈是惟一疼我的人……我那时候就感觉我的心已经死了,已经追随我妈而去。”
骆羽看着她,此时她已不再号啕大哭,但她的悲痛并未减轻。
她在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我妈死后,我爸就像没事人一样,没有一丝悔意,也丝毫不作任何改变,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地活着,还是像以前一样经常酗酒。每次看到他喝得醉醺醺的,我就特别害怕,因为我发现他朝我瞧过来的眼神有些异样。”
“是那种猥亵的目光吗?”骆羽不知怎么竟自作聪明地问道。
匡小岚没理他,自顾自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