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毒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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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里克推开他们，踉踉跄跄地走出大厅，皮耶罗、贝纳多和其他人也都跟在后面出去了。只有塞普提万斯和谢奇没有动。塞普提万斯看着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可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我说，“难道不是我救了——”
“是的，是你！”谢奇飞快地回答，然后也跟着大家走了。
“既然是我救了他，”后来和托梅森一起玩牌的时候我对他说，“受到奖励的应该是我，明天早饭的时候我会跟他说的。”
“省点力气吧！”托梅森耸了耸肩，出了一张牌。
我把手中的牌一扔，“为什么我做的事却让皮耶罗和贝纳多受夸奖呢？”
“跟费德里克走得太近会让人遭殃的。”
“你怎么知道？”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利益，这让我很恼火。
他紧紧地盯着我，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随便你好了，”他说完把牌朝空中一甩，一脚把桌子踢翻了。
这已不是我和托梅森第一次发生争吵了。主啊！不论你跟他说什么话，都会以吵架收场。我许诺把米兰达嫁给他后不久，他就跟克利斯托弗洛说他的园子需要帮手，克利斯托弗洛巴不得故意整我，一口答应让米兰达去帮忙。夏天过去了，日子一天天变短，太阳苍白的脸藏在阴沉的云层后面。米兰达每天从菜园回来时都浑身是泥，全身冰凉。她并不抱怨什么，可是夜里我把她发抖的身子抱到怀里时，她会偷偷地流泪。我跟托梅森说她要是不到屋里干活的话很快就会病倒的。
“哪里？到洗衣房去吗？”他大声叫道，“就不怕染料把她的眼睛弄瞎吗？”
他的大吼大叫对我已经丧失了威力，我怀疑他让米兰达去园子里干活的真正原因是他担心别人偷走她的心。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没有把婚约的事告诉任何人，否则要让他保守秘密，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我恳求上帝，“只要能减轻米兰达的痛苦，我愿意让您将赐给我的一切全部收回。”
仁慈的上帝听到了我的祷告。
一天晚上塞普提万斯正在朗读卡图卢斯的诗歌，费德里克突然打断他说，“我宁愿上刑架也不愿意听这种东西了。”
“小孩都比他懂得多，”我们离开大厅时塞普提万斯小声咕哝道，于是我说，“我就认识一个这样的孩子。”然后就把米兰达在修道院里学会了读书、写字、唱歌和纺织的事告诉了他。
塞普提万斯的浓眉让他显得有点凶神恶煞，但我才发现他内心其实很温和，因为他听完我的话后说“我只负责教大臣的孩子，但她要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的话，我可以破例一次。带她来见我吧。”
我跑到菜园，拉起米兰达让她跟我去图书室，托梅森就在旁边，但我没理他。进入塞普提万斯的房间之前，我让米兰达好好回忆在修道院里学会的东西，然后把她推了进去。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她轻声说话，也可能是在朗读，后来又唱起了歌。过了一会门开了，塞普提万斯扶着米兰达的肩膀走出来，对我说，“我会跟谢奇说的，她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我刚才带米兰达走得太急了，根本没来得及跟她解释什么，所以她一头雾水，大声说，“开始什么？我要做什么？”
塞普提万斯说她可以跟其他小孩一起学习了。
《试毒者》 第二部分洗衣房的染料
“不用在院子里干活了吗？”她高兴得满脸放光。
“每天只要干一小会，”塞普提万斯答道，“我会安排好的。”
“你看，上帝会保佑忠于他的人，”在带米兰达回菜园的路上，我对她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报答上帝。可以跟其他孩子在一起是件好事。你将来会当上使女，会遇到富有的好男人。”我从来没告诉她我已经把她许给托梅森了，托梅森要是说起来的话，我也会一口否认。现在米兰达有机会取得进步，有什么理由不帮她抓住这个机会呢？我相信四年之内还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米兰达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等我一转身就立即向托梅森炫耀，说自己很快就要成为公主了，以后再也不用听他使唤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米兰达坐在墙角拨弄膝盖上的伤疤，说什么也不肯去上课。
“到底怎么啦？你昨天不是还很高兴吗？”
她不吭声。我说如果等我小便回来她还没有改变主意的话，就强行把她拖去上课。从茅房回去时我特意经过菜园，看到托梅森在拔萝卜和卷心菜。我说米兰达不愿意去上课，问他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耸耸肩，睁大双眼，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不过，”他说，“不去是对的。她要是去那里的话会变得很虚荣，会忘恩负义的。”
我猛地掐住他的脖子，“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不说的话我就狠狠揍你一顿，让你永世难忘。”
“我说她的衣服太脏了，她们会笑话她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扇了他几耳光，他逃走时发誓要报复我。我找到米兰达，把她的衣服脱下来，直奔洗衣房。
洗衣房的染料熏得我眼泪直流，腾腾的蒸汽让我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这时我才看清在滚烫的炉子旁干活的除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太婆和一个高个子的金发女人（托梅森曾说过她是从波斯尼亚来的奴隶）之外，竟都是和米兰达一般大的女孩。她们个个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胳膊和粗糙的双手被水泡得红通通的，布满了皱纹。我问有没有哪个好心人愿意帮我洗米兰达的衣服。
那个大脸盘、宽嘴巴、小鼻子的金发女工（我后来才知道她叫爱格尼丝）举起手，她把挡住视线的头发拨到一旁，眼神黯淡而忧伤。那样子让我心动了一下。她一言不发的从我手里接过衣服开始洗，洗完后衣服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色泽。我向她道谢后把衣服拿给米兰达。她高兴得不停亲吻我，像公主一样抱着衣服在房间里跳舞。我躺在床上热泪盈眶，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竭尽全力让她开心，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米兰达就上课了。除了谢奇的瘸腿女儿茱丽叶外，班上没人理睬她，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兴致。她学得很开心，尤其喜欢练习弹奏竖琴，还在房间里复习课上所学的东西。她每天仍旧要到菜园里去干活——托梅森总是把最脏的活都留给她干——但托梅森自己老是溜去找厨房里的伙计们玩，所以米兰达也经常悄悄溜走，躲在茱丽叶房里玩布娃娃。
事实上，托梅森好像已经把米兰达抛之脑后了。他脸上的细绒毛已经褪去，嘴唇上面长出了胡须，声音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尖细了。他整天穿着一套崭新的蓝色天鹅绒衣服在宫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吹嘘自己不久就要当上大臣。厨房的伙计们当然都笑话他，还扬言要把他的新衣服剪烂。于是托梅森整天把它穿在身上，睡觉也不脱下来。新衣服很快就旧了。他担心把衣服穿破，却又不敢脱下来。后来他不得不把衣服脱下来洗了，藏起来阴干。一定是有人看见他藏在哪里了，他回来时发现衣服已被剪成了一堆碎片。他气疯了，哭着宣称一定要杀了剪衣服的家伙。这以后那些厨房伙计（我敢肯定衣服就是他们剪的）更肆无忌惮地嘲笑他了。
我看见他坐在马厩旁伤心欲绝，脸又红又肿，像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一样把心爱的衣服碎片抱在怀里，于是安慰他说很快又会有一件新衣服的，但他大声哭着跑开了。
整个宫里的人都在笑话托梅森，米兰达也不例外，但是有一次我们单独在一起时，她说了一句让我很吃惊的话，“我真希望能给他重新买一件新衣服，实在不忍心看到别人这么伤心。”
我还一直没有把婚约的事情告诉米兰达，时间拖得越久就越觉得难以开口。可是既然她喜欢托梅森，我想这应该是告诉她的好时机。我正准备开口时，她又接着说，“他要是不那么好吹牛就好了，我讨厌别人吹牛。”于是我放弃了这个时机。我想还是先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吧，于是跑去洗衣房找爱格尼丝。
其实我只是想借故跟她说话而已。为了感谢她帮米兰达洗衣服，我送了一根发带给她，可是另一个洗衣女工把发带还给我，说，“她还在为丈夫和孩子服丧。”
“告诉她我会把她的悲伤变成快乐的。”我说。但爱格尼丝对我的话毫无反应。
我的梦里开始出现她的手臂和那双忧郁暗淡的眼睛。有时我经过洗衣房，透过白色的雾气看到她，那玩意儿就会变得硬梆梆的，我不得不把衣服扯出来盖住它。我整天想着用什么办法接近她。终于，有一天晚上我端着费德里克吃剩的食物时，偷偷把一块没吃过的牛肉藏在衣服里，拿到洗衣房给了爱格尼丝。
“没有毒的，”我说完咬了一小口，证明肉里没有毒。旁边的女工都要她尝一尝。爱格尼丝伸手（她的手指和手腕都有一种很结实的美感），撕了一小块放到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咀嚼，下巴慢慢地张合，好像很不习惯吃东西似的。她把肉嚼透后才咽下去，还轻轻打了个嗝，随后把剩下的肉撕成若干小块分给朋友们，还在凳子上腾了一块地方让我坐下。我坐在她身边，凳子四周堆满了烧开的炉子和要洗的衣服，我们就这样坐着看她的姐妹们狼吞虎咽。她们不像宴席上的客人一样谈笑风生，而像是害怕再也吃不到第二口一样，尽情地享用每一口。每个人吃完后都祈祷感恩，然后在我脸上轻轻一吻，继续干活去了。
“谢谢，太谢谢了！”爱格尼丝的声音那么真诚，我膝盖都软了，真想抱住她，用吻融化她眼中的悲伤。但我只是点了点头，“不用谢！”
随后的几周，我还偷偷弄到了鸡腿、猪肉、鸡脖子、鸟翅、小蛋糕和茴香送给她们吃。我一踏进洗衣房，女孩子们就都停下手里的活欢迎我，爱格尼丝每次见我时眼睛都睁得很大，这真让我开心不已。我喜欢看她吃东西时舔嘴巴的模样，还喜欢看她吃完后满足地摸摸肚子，靠在墙上，拨开挡住额头的秀发。
我从耶稣升天节的晚宴上偷了一根茴香香肠、两只烤熟的鹌鹑和一些蘸了迷迭香和大蒜的烤羊肉。“要是被发现了，我会被吊死的！”我对自己说，但我不在乎。女工们看到我拿来的东西后尖叫起来，不断跑到门口去看有没有人来抓我。爱格尼丝用手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这是她第一次碰我），“要小心点。”
“你们不用为他担心，”那个老太婆笑着说，“天使头上的光环他都有办法偷过来的。”
后来爱格尼丝主动提出要帮我洗衬衣，因为我的衬衣上蘸了很多调料。另一个女孩说要帮我洗裤子，但爱格尼丝不让她给我洗。从那以后她经常给我洗衣服，我感受到了她的爱，觉得她洗过的衣服穿起来都变得格外合身了。这些日子我真是太幸福了。一天早饭时，费德里克在送菜的仆人身上拍了一下说，“你们为什么不能像尤戈那样干干净净的呢？”
《试毒者》 第二部分我救了他的命
上帝啊！费德里克并没有因为我救了他的命而对我另眼相看，却因为我的衣服整洁而开始注意我了。我赶紧跑去感谢爱格尼丝给我带来好运。可我刚开口，她就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指了指正在午憩的女工们。她的手很温暖，我轻轻地咬了一口。她吃了一惊，但并没把手缩回去。于是我又舔了一下刚才被我咬过的地方。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像是要做出什么决定，随后牵起我的手，带我从正在睡觉的女工身旁走过，穿过爱米丽的花园，开始往宫殿后面的山上爬。
爱格尼丝并不说要带我去哪，而我正巴不得大家都不说话呢。因为我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担心一张嘴会冒出傻话。上帝全能的眼睛正在看着我们，于是我们都低下头，把手撑在大腿上，挺直腰板走路。一群山羊正在一棵大树的树阴下睡觉，我们走过时它们看都懒得看一眼。一只火蜥蜴从一块石头后面跳出来，消失在一丛紫色天竺葵里。金丝雀和知更鸟在树梢歌唱，远处一小片乌云从蔚蓝的天空飘过来。山路很陡，我伸出手去扶爱格尼丝，可她的手臂和我一样有力，有好几次我差点滑倒，都幸亏她及时扶住我。我们越爬越高，呼吸渐渐融为一体，到后来不仅仅是呼吸，就连脚步和思想都合而为一了。我们来到树林的一块空地上，开始飞快的脱衣服，倒在地上紧紧的抱成一团。
我激动地亲吻她的嘴唇和手臂内侧，拉开她的衬衣领口。她丰满的乳房在我眼前晃动。她和我一样迫不及待，粗暴地把我拉到身上，咬住我的嘴唇，还发出小猫一样轻柔的叫声，随后把双腿缠到我身上，这样一来我们贴得更紧了。她眼中的悲伤已经荡然无存，身上散发着洗衣碱的味道，。
爱格尼丝突然猛地推开我，光着身子在我面前坐起来，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屁股，只见她白净的肌肤上已经起了一片小红疙瘩。原来我们情急之中躺在一个昆虫窝上，那些昆虫正生气地报复我们呢。但我们都欲火焚身，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于是爬过草丛，另找了一块柔软的地方。我让爱格尼丝趴在地上，从她身后骑了上去。
老天啊！我们多快活啊！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彼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断我们的快乐了。乌云遮住了太阳，但我们没有在意。一阵大风吹过，但我们还在不停地叫喊。雨点零星地打在我们身上。一开始雨很小，后来云层再也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了，大雨倾盆而下，从我脸上流到爱格尼丝背上，又从她背上流向地面。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可我们还没有停下来。最后我们终于一起爆发了，像仲夏夜的焰火一样猛烈。
事后爱格尼丝躺在我手臂上，我对她说着绵绵情话。她皱了皱眉头，好像听不懂我的话。于是我放慢语速，重复每一句话。她咧嘴笑了，随后又热情地吻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在逗我呢。我抚摸着她的胸脯，亲吻她肚子上生过孩子的印记。
“他要是活着的话该有七岁了。”她说，这时她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她让我站起来不停地转圈，说这样就可以把难过的记忆全部踩到脚下。
她翻了个筋斗，蹲下来当着我的面在地上小便。然后抓住一只蝴蝶，指着它不停扇动的翅膀说，“这就是我的心。”说完跑到一棵树下往上爬，她的胳膊和腿都很结实，爬得很快。上去后她坐在一个枝桠上唱一首伤感的歌。
“你唱的什么？”我问。
“没什么，”她说完扑进我怀里，捧着我的脸严肃地说，“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可是我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她摇摇头，“这个世界夺走了我的丈夫、孩子，还有我的国家。我不想让它把你也带走。”
“那米兰达呢？”
“只能告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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