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十年精华-第7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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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刮目相看,颇有以闪电战似的强攻去踏平球场的气概。这种痛快淋漓的打法正是观众们所期待的,看台上发出震耳的欢呼声,犹如风助火威,火借风势,中国队向对方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波。
二
批评家们事后指出,中国队在这场比赛中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指挥不当,大意失荆州。赛后曾雪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天没有吃饭,四天没有洗澡。十几天没有回家,尽管从办公室到家门只有五分钟的路。他满面凄凉。眼睛熬得红红的,骤然变得苍老了许多。
在赛前的两个月当中,中国队的战术和技术训练几乎全部针对香港队。在香港踢成平局以后,中国队回到内地,受到上下左右的批评、指责,被纷纭的舆论所包围。为什么踢成0:0?为什么不能充分发挥优势?为什么不调整战术?这些恨铁不成钢的议论全都建立在同一个假设的基点上:香港队不堪一击。曾雪麟在教练员当中一向以“虚心听取各方面的意见”而见长,这时他是夹着尾巴训练的。
四月二十八日,澳门队在自己的场地迎战香港队,主队虽居劣势但踢得很顽强,以0:2负于香港队,这不甚悬殊的比分使曾雪麟松了半口气。五月四日,香港队在主场再战澳门队,客队一拼到底,比分和上次一样,曾雪麟又松了一口气。五月十二日,中国队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和澳门队会战,曾雪麟指挥有方,中国队势如破竹,大获全胜,上半场是3:0,下半场也是3:0,这个推光头似的比分上下匀称,就象事先设计好的一样。
舆论再一次高涨。从体委有关领导,到许多新闻报刊,直至群众寄来的雪片般的信件,都纷纷对中、港足球之战做出预测:踢平了不算赢,赢少了也不够劲,至少进两个球,力争进三个!一般球迷们的说法更为简单明了:难道十亿人派出的一个球队还打不过小小的香港队!这股巨大的热情有着神奇的溶化力,使人沉浸在庄严而神圣的幻觉之中。曾雪麟担着天大的责任,仍不敢怠慢。白天抓紧训练,晚上看录像,开讨论会,设想各种困难:开场不顺利怎么办?对方先攻入一球怎么办?我队久攻不下怎么办……直到赛前的一天,他还在督促队员们练任意球和角球的防范,那是香港队的绝招儿,不可不防。但是,从五月起,他通令全队调整作战方案,改为2号区域打法,加强中场拼抢,把战线向前推进一步。这里,他犯了第一个错误,他的错误在于和上下左右的舆论保持同步。这场比赛开球后的十多分钟里,中国队员们愈战愈勇,紧紧压向对方的禁区,实际上踢成3号作战方案,看上去香港队只有招架之功,并无反手之力。整个比赛更象在水银灯照耀下的盛大演出,客队在这出剧目中仅仅充当一堆可怜的道具,衬托着主队勇猛的声威。当时几乎没人怀疑中国队在眨眼间就能破门。
当时只有一个人最清醒,那就是香港队的教练郭家明。事前,他曾专程来北京观看中国队对澳门队的一战,看完含笑而去。新闻记者追问他有什么预见,他承认中国队的实力稍强,但预言香港队能够获胜。“你们是以攻为主,我们是以守为主。中国队求胜心切,心理压力大,在家门口打球不好打呀!”
这些话都被他言中了。
上半时,中国队的频频进攻被对方瓦解。第十八分钟,香港队得球后一脚高吊,中国队后卫朱波在禁区外做争顶动作时犯规,被判罚任意球。在门前约二十五码的地方,由香港队的三十六岁的胡国雄主罚。这个球使香港队首开记录。看台上一片哗然,几万名观众发出的叹息汇成巨大的轰鸣在球场上空回荡。然而,那只是短暂的哀伤。观众在瞬间的消沉之后喊出更宏亮的声音去为中国队加油。中国队逼向对方的禁区,杨朝晖得球后一脚劲射,香港队的守门员纵身扑救,这球的力量很大,触到守门员的手又弹出来;中国队的李辉如箭一般飞快地插上去,在乱阵中补上一脚,那球破门而入。中国队员们兴奋得跳跃着,拥抱着,张开双臂奔跑着。看台上沸腾了,观众全都站立起来,挥动着一面面国旗,欢呼声象风暴一样席卷全场。人们的情绪周而复始地回到开赛时的一刹那:中国队必胜,香港队必败,进军墨西哥的号角已经吹响,而横亘在眼前的危机淹没在如痴如狂的激动之中。这种鼎沸的势头一直持续到上半场结束。
三
裁判员鸣笛,双方运动员返回休息室。这是足球教练员在开赛后唯一的一次指导的机会,一待运动员走出休息室,就水覆难再收。休息室里安详而静谧。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十分钟里,喧哗的气氛、冲动的情绪、纷乱的印象都沉淀下来。此时排开一切非理性的因素,把冷静的思绪向后闪回,足以使人警觉和戒备。在以往中国队和香港队多次交战的记录中,虽是胜多负少,略高一筹,但中国队并不占有绝对的压倒优势。一方是年轻、锐勇、体力好、速度快;另一方是老练、狡黠、头脑灵、脚法细。双方互见高低,各有千秋。本届世界杯分组赛在香港踢成平局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次上半场又踢成平局更是险恶的征兆,都说明战胜香港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原来的估价和战术都是不恰当的。舆论从来具有盲目性、传染性和摇摆性,并且从来不对后果承担责任。这时没有什么人来干扰教练员的布置,只有一个人拿主意,只有一个人说话算数,七嘴八舌的议论也可以不听。力排众议,果断地改变战术,现在还来得及。但是,曾雪麟又一次错过了时机。
曾雪麟对运动员提出要求:“传球的速度要快,要加快进攻,注意打边儿;防守不要出现漏洞,避免不必要的犯规,再有任意球一定要注意……”这些话没有一句是错的,却又使人不得要领。中国队心急气躁,一发而不可收,曾雪麟无力地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
请看中场休息时香港队教练员郭家明向他的队员们所做的关照:“我们还是要打防守战术,但要比上半场打得更慢。要慢慢地打,要用慢来拖对方心急。看来,我们还会进球的,只要再进一球,我们就成功。”
在这同一时刻的另一间休息室里所做的布置,显然使曾雪鳞落入了圈套。
事后,一位足球界的同行说:“曾雪麟有脑子,可是没主意。虚心听取别人意见谁不会听?领导和群众的意思无非要你赢,怎么个赢法儿,大主意得自己拿。当教练员的要有大将风度。”
另一位足球教练员说:“我很理解老曾,他有他的难处。我们也曾设想过打密集防守,勿求必胜,立足于踢平。可是,老曾有顾虑。比赛不外乎三种结果:赢、平、输。即使用这种办法打赢了,也有人会说你没打出应有的水平,踢得拖泥带水,赢得不够解气。如果踢平了,那就是又一场风波,说你在客场踢平在主场又踢平,犯了战术上的错误,这种滋味我们尝过。万一踢输了,那就更惨了!这次我们是拼出老命踢输的,如果换一种打法就更饶不了你,说不定还要追究有没有别的用心……”
一个要求不披露姓名的运动员说:“对这场比赛,我们有的运动员早就看出苗头,在底下说,我看这种打法不行!可是没人敢拿出来说。曾教练也是一样。他太爱听别人的,没有自己的。他抓训练很认真,辛辛苦苦跟大伙一块儿滚;他的爱人也支持他,平时限定每个礼拜只回家两次,两口子都盼着把中国的足球搞上去。这次他辞职,我们觉得怪遗憾的。我们这支球队技术水平不稳定,心理素质差,这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原因得从我们的人事制度上去找,用人都爱用听话的,听话都爱听好听的,有人爱听就有人顺着说,谁说不好听的就靠边儿去。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的足球很难走向世界……”
四
香港队赢得致胜的一球,是在下半场开赛后的十多分钟。当时中国队的全部兵力压向前场,后防线的层次单薄,失去应有的纵深度。香港队拦截后迅速反击,在拼抢中又一次得到罚任意球的机会,这次离球门更远也更偏,并不值得担忧。香港队从右侧一脚斜吊,不料埋伏在禁区内的香港队员刘荣业迅速接应,中国队的林乐丰和洪祥两个人同时上去堵截,在慌乱中铲球,那球弹到香港队员顾锦辉的脚下,一抬腿射进球门。这致命的一击使香港队以2:1领先。香港队员欢腾雀跃,向着台上挥动着手臂,而懊恼的观众报以喝倒彩的嘘声。
离全场结束还有三十来分钟,最后的胜负尚未见分晓。中国队发起更猛烈的攻势,香港队退缩到后卫线上密集防守。场上出现比赛中少见的格局,穿白色运动服的十名中国队员一股脑儿地推向前去,整个球场仿佛在剧烈地倾斜,比赛几乎在狭窄的四分之一区域内进行,决战的重心落在香港队的门前,电视转播的镜头也很少移动。那是足球对抗中最扣人心弦又最扑朔迷离的时刻,中国队兵临城下,离球门往往只有几步之遥,破门的希望随时可能在一秒钟内出现。
不过,在内行人眼里看去,双方的情势已经发生了置换,一方是咄咄逼人,一方是步步为营;一方是乱了方寸,一方是阵脚稳固;中国队的进攻徒有声势而无实效……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下斜风细雨,那雨一阵紧似一阵。中国队员们在雨中奋战着,左右两翼边锋被对方所压制,好象被迫垂下的翅膀向中间靠拢,球迷们崇拜的明星古广明也无法施展他那落底传中的绝技。队员们竭尽全力地进攻,打法却越来越单调,一个接一个的45度角的长传都被对方挡了回来,制约防守的进攻和制约进攻的防守在相峙着,而时间对中国队是不利的。张俊秀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边的戚务生,想说什么,戚务生却毫无反应。他看见这位助理教练员在浑身发抖。
这时,坐在场外的曾雪麟撑起雨伞,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衰弱无力。场上仍在激烈地交战,呼声仍在耳边震荡,那却是一个教练员最孤独、最沉闷、最悲哀的时刻。
大势已去,一切努力都于事无济了。但愿出现奇迹,现在轮到中国队在企求侥幸。
剩下的三十分钟一秒一秒地过去,中国队打得艰苦卓绝,气势一如既往。古广明有一脚硬射,杨朝晖有一记头槌,可惜都没命中。
解说员孙正平此时的语气变得克制起来。上半场在中国队攻破对方球门时,他曾禁不住一拍桌子,高声叫好。不久他接到从电视大楼打来的专线电话,体育部的负责人提醒他不要过于激动。现在,他不会激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另一个主要角色升起了,那就是看台上陶醉的球迷们。他们将成为这个颠狂之夜的主宰。
不过,当时没有人料想到这场比赛将触发这块土地上有史以来最大的体育骚乱事件,也没想到有人去砸玻璃、袭击汽车和致伤香港队员,从而逾越法律的界线。他们仍然热情洋溢,满怀信心,拼命地在为中国队加油。他们不相信会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在雨中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发出有节拍的加油声,还有些人唱起雄壮的《国际歌》,群情振奋又井然有序。
在剧烈的拼抢中有的香港队员倒在地上,仰卧在草坪上做出痛苦的样子却又装得不象,显然在拖延时间。这在球迷的心灵的规则中不属于君子之风,不够光明正大。观众们愤怒了,诅咒着、哄嚷着,鄙夷地吹着口哨。中国队的一名队员把倒在地上的人拖出场外,这个粗野的举动又招来香港队员们的抗议,双方晃动着拳头,眼看足球对抗即将发展为拳击比赛。裁判员掏出黄牌警告,比赛继续进行。而观众更加焦灼也更加自信了。在他们的心目中香港队是怯懦的滑头,中国队才是堂堂正正的斗士!呐喊声汇成浩瀚的波涛。中国队在场上疾奔,队员们的进攻意识比以往任何一场比赛都倔犟,体力从来没在象现在这样充沛;香港队员退却在门前负隅顽抗。中国队的攻势和八万观众的助战声在长达九十分钟里历久不衰,并且上升到极端的白热化。
五
当裁判员吹响比赛结束的哨音时,喊声和跑动都骤然停顿,全场死一般沉寂。场地中央,香港队员在互相祝贺;郭家明在接受记者们的采访,他在闪光灯的辉映下热泪满面。而几万人都呆滞在那里,悄没无声,巨大的环形看台显得空旷而幽暗。计时器指向二十二点二十五分……那是凝固的一瞬间,人们从鼎沸到冰冻,从希望到绝望,从欢乐的峰峦坠入悲痛的深渊,一切剧烈起伏的情绪都聚集在这万念皆灰的转捩点,甚至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台上有许多观众在哭泣,默默地伫立着,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一个从外地赶来的观众,拖着被雨水打湿的行李,望着空洞的夜幕,好象一尊没有知觉的塑像。
几万名观众都没有退场。这是恐怖的沉寂,难堪的窒息。而危机早就潜伏着,当舆论制造的氛围具有狂热的、压倒的、排它的唯一观念的性质时,就可能发生逆转,犹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样。
中国队迅速退场。他们羞惭地低着头,看台上扔下几个零星的软包装的汽水瓶。但更多的观众仍在沉默。他们的惊愕未消,困惑地看着运动员从看台中间走过。队员们拖着疲惫的双腿仿佛穿过一道阴沉沉的峡谷。
看台上渐渐骚乱起来。恍惚的梦象消失了,这场比赛使人们伤透了心,压抑在心头的积怨在寻求发泄。不论是对自己,对别人或对着什么东西。有人捶着自己的头,有人狠狠地拍打着大腿。
当香港队员退场时,从看台上丢下的汽水瓶子纷乱如雨,香港队员只好又退回来,后来在保卫人员的护送下才走出场外。
球迷们滞留在看台上有半个小时之久,这时才陆续有人离去。
对于走掉的人来说,那同样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某宾馆餐厅的师徒两位厨师说:他们那天好不容易买到了两张高价球票,花去了整整半个月的工资。还被扣除了因为看球赛而耽误了值夜班的奖金。散场后,他们虽然没有闹事,却也无法回家睡觉,懊恼地在大街上徘徊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班时,心情还是难以平静,切菜时一不小心,切掉了手指……
还有一些人当晚簇拥在球场的周围,堵塞住大门,或冲上街头去寻衅,一系列暴力事件使全国震动。*
六
在那风暴席卷的5·19之夜,中国队的休息室里却异常宁静。
中国队回到休息室以后,人们相对无言,从外面传来球迷们的叫骂声和击打铁栅门的轰响。队员们汗流浃背却无心去洗澡,口干舌燥却不去动摆在桌上的水果和饮料,低头沉入在沮丧的缄默中。屋里有人在呜咽、啜泣、恸哭。这怪谁呢?他们不明白,或许怪运气。
一位教练组的成员双手捂面,悲痛万分,他想这场球输得太窝囊!后悔当初没有把耳朵塞得严严的,谁的话都一概不听。就是教练员的主意出错了,也清楚是怎么一码事,而现在却无处诉说,输得不明不白……
主教练曾雪麟的脸色铁青,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不会有人来替他兜着了。事后,他接到许多来信和电话,有同情,有鼓励,也有嘲讽和咒骂。“你回家去抱孩子吧!”“你们全体教练员和运动员主动去要求坐牢,把被关押的人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