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文学奖提名 张居正(全) 作者:熊召正-第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慈宁宫中红颜动怒 文华殿上圣意惊心(3 )
熊召政
见高仪长时间沉默不语,高拱急得嚷起来:“南宇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像个扎嘴葫芦!”
高仪勉强一笑算是歉意,接着慢条斯理问道:“玄兄,如果昨天发生在东二胡同的事,不是张居正,而是恰好被你碰上了,你将如何处置?”
这一问倒真把高拱问住了,想了想,答道:“也只好像张居正这么做了。”
“是啊,凡朝中秉节大臣,都会这么做的,”高仪说着气愤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乱棍打死人命,身为朝廷命官,岂能袖手旁观!张居正此举深得民心,深得官心。玄兄,不用愚弟说明,这一点你也是清楚的。”
“又遇到一头犟驴子了。”高拱心中暗暗叫苦,正想着如何措词说服高仪为他分忧,只听得高仪继续说道:
“嘉靖四十五年,我刚接任礼部尚书时,给世宗皇帝,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父亲上一道折子要求裁减太常寺冗员,目的就是要赶开世宗身边那四十五个妖道方士。张居正昨日所行之事,比之当年我之所为,更显得激烈慷慨,他的这股子勇气魄力,愚弟十分敬佩。”
高仪的话句句是实,但高拱句句都不愿听,因此拉长了脸,悻悻说道:“南宇兄,张居正昨日所为,的确并无挑剔之处。但皇上为此事震怒非常,一定要惩处张居正,这件事放在你会怎样处置。”
“我辞职,不当这个首辅。”
高仪斩钉截铁地回答,一下子把高拱噎住了,随即气愤地顶回一句:“为区区小事而撂挑子不干,这岂不是妇人之举。”
高仪长叹一声说道:“玄兄,我看你是铁了心要惩处张居正了。”
“南宇兄,你不要栽到我头上,惩处张居正是皇上的意思。”
“但部院大臣们都知道,你和张居正早就在闹意气了,这件事如果处置不当,你就有落井下石之嫌。”
这场谈话又是不欢而散。
太子无心闲房搜隐 贵妃有意洞烛其奸(1 )
熊召政
朱翊钧跟着孙海,从慈宁宫的后门溜了出来,七弯八折,来到了承光门后的御花园,兴冲冲地跑到那棵老柏树下,抬头一望却傻了眼。昨日看到挂在树梢的那个鸟窝,此时却已不见,回头看看地上,有被打扫过的痕迹。孙海沮丧说道:“到底还是来迟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我问问人去。”朱翊钧一跺脚,准备去找人。
孙海喊住他,说道:“太子爷,依奴才看不用问了,说不定就是有人知道太子爷要掏鸟窝儿,故意先叫人掏了。”
“一年也难得找一回乐事,又乐不成了。”说着,朱翊钧怅怅地望着柏树梢,一脸的不高兴。
此时的御花园中,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水清叶翠,鸟语花香。温暖的阳光直射下来,连平常显得阴郁冷峻的假山,这会儿也变得生机勃勃,明媚可爱。但朱翊钧已经没有了游玩的兴致,和孙海一前一后,怏怏地离开御花园。沿途,不时有路过的太监避向路旁,恭恭敬敬给太子爷请安,朱翊钧也懒得搭理。为了避人,他踅向乾清宫西五所,决定从平常很少有人走动的永巷回慈宁宫。
“孙海,你走上来。”
刚拐进乾清宫西五所的甬道,朱翊钧就回头喊。孙海身为奴才,哪敢与皇太子并肩行走。尽管紧走两步,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但仍拖拖地不肯上前。朱翊钧见孙海还掉在后头,索性停住脚步,扭过头恼怒地问:“你怎么不上来?”
“奴才不敢。”孙海低声说。
“我要问你话儿,你掉在后头,我怎么问?”
见太子爷发了怒,孙海只得硬着头皮跨步上前,和太子爷并肩走着。
“你今年多大了?”朱翊钧问。
“十五岁。”
“你比我大五岁。”
“是,太子爷。”
“你哪一年进宫的?”
“隆庆三年,已经三年了。”
朱翊钧突然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白云悠悠的天空。问道:“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吗?”
说到“玩”,孙海眼睛一亮,平日训练出来的那种拘谨一下子不见了。说话的嗓子也提高了:“回太子爷,宫外好玩的东西,确实太多了,太多了!”
“啊,是吗?”朱翊钧艳羡地瞪了孙海一眼,“你说说,有哪些好玩的。”
“赶庙会、看社戏、玩狮子、踩高跷、打炮仗、放河灯、斗蛐蛐、过家家…
…“
孙海如数家珍,说得有板有眼,接着又说了每一种“玩”的方法和乐趣。把个朱翊钧听得心花怒放,惊叹不已。待孙海落了话头,朱翊钧又接着问道:“现在这时候,外头都玩些什么?”
“放风筝。”孙海张口就答,“我还只有五岁的时候,爷爷就教我唱会了一首歌。”说着,孙海就小声唱了起来:
乍暖还寒四月天
东风好像一支鞭
抽得大地百花吐
依哟喂,呀依喂
抽得俺的蜈蚣咿呀嗨嗨
抽得俺的蜈蚣咬着蜻蜓尾巴飞上天
孙海唱得很是投入,唱罢,怕朱翊钧不懂,又解释说:“蜈蚣、蜻蜓都是风筝名儿。俺爷爷手巧,凡昆虫百兽,都能扎制成风筝,放到天上去。”
朱翊钧兴奋地说:“走,我们也回去扎个风筝放一放。”
孙海摇摇头,说:“放风筝要好大好大的空地儿,宫中到哪儿放去?就皇极门里的那片广场还可以放,但皇极殿是万岁爷开朝的地方,威严得很,怎么能让人放风筝呢。”
朱翊钧一听泄了气,不无伤感地说:“孙海,宫外头有那么多好玩的,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进宫来。”
孙海叹口气说道:“太子爷,奴才家穷,进宫是命中注定的。”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主仆二人这么走走停停说话,不觉已把永巷走了一半。忽然,他们听到咸福宫后一排小瓦房里,传出嘤嘤的哭泣声,两人便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朱翊钧说:“走,去看看。”两人寻着哭声,推开一间小瓦房的门。
屋里,一个眉发斑白的老太监坐在杌子上,一个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正抽抽搭搭地哭。看见朱翊钧推门进来,慌得老太监赶忙滚下杌子,伏跪地上请安。
“你是干什么的?”朱翊钧盛气凌人地问。
“回太子爷,奴才是教坊司里打鼓的。”老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
“啊,宫中戏园子的,我看过你们的戏。”朱翊钧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问老太监,“你为什么欺负他?”
老太监头也不敢抬,小声解释说:“奴才不敢欺侮他,是他犯了错儿,奴才按规矩惩罚他。”
“他犯了什么错?”
“这小杂种吃了豹子胆,竟跑到御花园里掏鸟窝儿。”
“啊,原来鸟窝儿是你掏的,”朱翊钧一听也生起气来,朝跪着的小太监屁股上踹了一脚,恨恨地说,“该打!”
小太监没提防这一脚,顿时往前摔了个嘴啃泥。本想放声大嚎,但一看这位太子爷来头不善,忍住疼痛,又爬起来跪好。
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那一条杌儿。孙海抽过来,请朱翊钧坐了。
“鸟窝儿里有什么?”朱翊钧把脸凑过去,问跪着的小太监。
“有鸟蛋。”小太监瑟缩地回答。
“有几个?”
“四个。”
“蛋呢?”
小太监把手伸进衫,掏出四只蚕豆大的鸟蛋来,双手托着送到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拿起一只,还是温热的,他把蛋举到阳光下照了照,问:“你掏鸟蛋干什么?”
“喂蛤蟆。”
“喂什么?”朱翊钧没听清。
“喂蛤蟆。”小太监一字一顿回答。
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倒让朱翊钧给愣住了:“喂蛤蟆,喂蛤蟆……”他念叨着,感到不可理解。
孙海站出来喝道:“大胆小奴才,敢诳太子爷,罪不轻饶。”
老太监跪在一旁说道:“请太子爷息怒。这小杂种没有欺骗太子爷,他真的养了两只癞蛤蟆。”
“你养癞蛤蟆干什么?”
“好玩。”
小太监回答,他双手仍托着鸟蛋。看来他才入宫不久,还不懂什么礼节。
“怎么个玩法,你玩给我看看。”
朱翊钧顿时来了兴趣,见小太监仍跪着不动,禁不住伸手去拉他。
“快起来,”孙海喝道,“这么不懂礼貌,还要太子爷牵。”
小太监这才起身,把四只鸟蛋依旧放回怀里揣了,跑进里屋,提出一只布袋和两只竹筒来。他先从布袋里倒出两只蛤蟆来。只见那两只蛤蟆茶盅托盘那么大,一只背上点了红漆,另一只背上点了白漆。两只蛤蟆一落地,就互相扑了一扑,然后头朝小太监,挨着站成一排。小太监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两只癞蛤蟆的脑袋,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朱翊钧,说了一句:“给太子爷请安!”只见那两只癞蛤蟆车过身子,朝向朱翊钧,把两只前爪直直地伸着,齐齐儿地把脑袋往前探了两探。
这看似笨拙却又极通灵性的动作,惹着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笑毕了又啧啧称奇。
刚看到癞蛤蟆滚落地上的时候,朱翊钧还有些害怕,经过这一番表演,他一下子变得乐不可支。他指着仍向他趴着的蛤蟆问孙海:“它们是不是蛤蟆精?”
孙海也不懂,他朝小太监努努嘴,说:“你回答太子爷。”
“回太子爷,它们不是蛤蟆精,它们的动作是奴才训练出来的。”小太监回答。
“癞蛤蟆还能训练?”朱翊钧黑如点漆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充满了迷惑,“它们还能表演什么?”
“请太子爷往下看。”
小太监说着,又把那只竹筒搬了过来。在蛤蟆两边分开倒着摆好,竹筒口相对,中间隔着两尺多宽的空地。小太监一击掌,红背蛤蟆便爬向左边的竹筒口,白背蛤蟆爬向右边的竹筒口。小太监又是一击掌,两只蛤蟆便朝着竹筒口鼓腮起跳,一连进行了三次。然后缓缓挪过身子,靠着竹筒趴下,脑袋都对着竹筒前的空地。这时间,只见竹筒里竟爬出了两队蚂蚁。红背蛤蟆这边爬出了红蚂蚁,白背蛤蟆那边爬出了白蚂蚁。两队蚂蚁直直地爬成两条线,一红一白,比墨斗线弹得还直。小太监又一击掌,两只蛤蟆在竹筒边又鼓腮跳了一跳,而这两队蚂蚁也像得了号令,急急地往对方线阵上爬,顿时队形大乱。只见红白蚂蚁各自捉对儿厮杀起来,昂头拱腿,抵角相扑。搏战了一会儿,白队的蚂蚁显然抵挡不住,开始溃败。红队蚂蚁则越战越勇,乘胜追击。这时,小太监又是一击掌,两只蛤蟆便开始向空地上爬。而正在厮杀的两队蚂蚁也赶忙鸣金收兵,各自归队,一溜线儿地回到两只竹筒中,那两只蛤蟆依旧如前样,头朝着太子,乖乖地趴在那儿。
不要说年仅十岁的太子,就是那个六十多岁的打鼓的老太监,都没有见过这等蹊跷事。一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爷,好玩吗?”小太监天真地问。
“好玩,好玩,”朱翊钧如梦初醒,意犹未尽地问道,“这叫什么游戏?”
“癞蛤蟆指挥蚂蚁兵。”小太监说。
“谁教给你的?”
“我爷爷。”
朱翊钧望了望小太监,又望了望孙海,大惑不解地说道:“怎么你们的爷爷都这么能干,一个会扎风筝,一个会训练蛤蟆蚂蚁。”
小太监受了表扬,顿时兴奋起来,拍着巴掌说道:“我爷爷真是能干,就因为他会这游戏,要饭的时候总不会空着手儿。”
“你胡说什么?”老太监喝住小太监,又朝朱翊钧赔着笑脸说,“这小杂种才进宫,什么规矩都不懂,请太子爷多担待些。”
朱翊钧心里已经很喜欢这个小太监了,便问他:“你叫什么?”
“客用。”小太监答。
“在宫中做什么?”
“分在钟鼓司。”老太监抢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