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文学奖提名 张居正(全) 作者:熊召正-第2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怎么这样看着朕?”
张贵怔怔地望着皇上,其实在想着自己的心思。隆庆皇帝这么一问,张贵惊醒过来,违心答道:“回万岁爷,奴才方才认真看了,万岁爷的气色真是好了许多。”
“唔,”隆庆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把头靠回到垫枕上,惬意说道,“王九思的药有奇效,你是证人。”
张贵跪着沉默不语。
正在这时,西暖阁当值太监进来禀报孟冲求见。“快让他进来。”隆庆皇帝一挺身坐了起来,精神立刻振作了许多。
随即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穿过游廊,孟冲刚一进门就跪了下来,气喘吁吁说道:“奴才孟冲叩见皇上。”
“怎么弄得这样驴嘶马喘的?”隆庆皇帝温和地责备了一句,接着就问,“王九思接出来了?”
“回万岁爷,奴才已把王九思送回炼丹处,王九思让奴才转奏皇上,未时之前,他就把今日的丹药炼好。”
“如此甚好。”
隆庆皇帝赞赏地看了孟冲一眼,吩咐赐坐,孟冲谢过,瑟缩坐到凳子上,拿眼扫了扫张贵。张贵明白孟冲有事要单独奏告皇上,碍着他在场不好启齿,故知趣地跪辞离开西暖阁。
待张贵的脚步声消失,孟冲这才小声奏道:“万岁爷,宫中出了一点事。”
“何事?”
“太子爷不知为何闲到了咸福宫后头,碰到了那四个小娈童。”
“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隆庆皇帝不以为然地笑笑,待听孟冲把整个事情经过述说一遍,隆庆皇帝这才感到问题严重。他虽然风流好色,却生性懦弱,这会儿嗔怪说道:“你也是,干吗要一次弄进四个来,如今倒好,捅了这大的漏子。”
“奴才办事欠周详,实乃罪该万死,”孟冲缩头缩颈,一副委琐的样子,嘟哝道,“奴才本意是想多弄几个,一是备皇上挑选,二是以应不时之需。”
“这四个孩子如今在哪里?”
“还在宫中,冯保吩咐把住了各处宫门,是只蚂蚁出去,也得看清是公是母。”
“那个老太监怎么死的?”
“办事人怕露馅对皇上不利,就大胆把他处理了一下,这冯保气势汹汹,一定要把李厚义绑走,是奴才把他保了下来。”
“内阁出了个张居正,大内又出了个冯保,他们是成心和朕作对啊!”
隆庆皇帝说这话时,口气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伤感。那副颓唐的样子,仿佛不是九五至尊,手中并不握有生杀予夺之权。孟冲听罢觉得凄凉,恳求道:
“请皇上降旨,把冯保布置的各处宫禁全都撤掉。”
“好吧,你去作速办理。”隆庆皇帝挥挥手,孟冲跪谢正欲退出,隆庆皇帝又补了一句,“王九思那头的丹药,你也去催催,朕还等着吃哪。”
“是,奴才记着。”
孟冲唯唯诺诺退出,隆庆皇帝有些饿了,吩咐传膳。二三十道菜摆了满满一桌,一看这些佳肴,隆庆皇帝又胃口全无。侍膳太监添了一小碗香喷喷的鹦鹉粒米饭给他,他扒了一口,竟像嚼木屑似的全无味道,又放下碗,拣了一块芝麻煎饼吃了。这顿午膳就算对付了过去。
饭桌撤去,隆庆皇帝正对着小太监拿着的水盂漱口,外头又有太监来奏报:“陈皇后与李贵妃两位娘娘求见。”一听此话,隆庆皇帝一口水全都喷到了小太监脸上。孟冲跪奏之事弄得他心神不宁,情知两位后妃来见不是什么好事,本想传旨将她们拒之门外,一时又下不了决心。正犹豫间,陈皇后与李贵妃轻移莲步,双双走进了西暖阁。
“臣妾给皇上请安!”
陈皇后与李贵妃一齐说道,又一齐跪了下去。隆庆皇帝上前亲自将她们扶起,吩咐太监搬来软垫绣椅坐了。隆庆皇帝看着眼前这两位多日不曾召见的后妃,只见陈皇后穿着一袭织金凤花纹的荷叶色纱质裙,由于怯寒,又披了一个红绡滚边的云字披肩,脸上也薄薄地敷了一层用紫茉莉花实捣仁蒸熟制成的珍珠粉,看上去越发的雍容华贵。李贵妃还是上午会见冯保时的那身装束,只是脱了脚下的丝软靴,换了一双绣了兽头的“猫头鞋”。鞋面由红缎制成,衬着白色长裙,很是新颖别致。隆庆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贵妃,虽然与她耳鬓厮磨十几年了,却从未发现她像今天这般美丽动人,顿时就产生了想和她亲热的念头,只是碍着陈皇后在场不好表露,便指着李贵妃脚上的鞋说:“你这双鞋很好看,往日朕不曾见你穿过。”
皇上驾崩阁臣听诏 街前争捕妖道潜踪(1 )
熊召政
冯保堵住宫门在大内搜查四位娈童的事情,早有人报知内阁。高拱心知此事又会引发一场波澜,弄得不好,孟冲就会地位不保,冯保早就有心取而代之,这一下给他创造了可乘之机。高拱感到事态严重,便把高仪喊进值房就此事磋商。
两人还没商量出个头绪来,就接到了隆庆皇帝病危的报信,要他们会聚张居正一同进乾清宫。
高拱一听大惊失色,连忙问前来传旨的乾清宫太监:“皇上到底咋样了?”
“小人不知道,”太监气喘吁吁地答道,“张公公差我速来传旨,我就跑来了。”
“走,去乾清宫。”
高拱说着抬脚就要出门。太监却不挪步,小声说道:“高老先生,旨意说得明白,要等张先生一起进宫。”
“张先生在家里,何时能到?”
“宫中已差人快马前去传旨,想必不会耽搁多久。”
高拱想到上午皇上在文华殿召见他时,还对张居正恨意难消,如何现在却又执意要他入宫觐见?如果皇上真的病危,那么此番前去,必定就成为皇上托付后事的顾命大臣。既如此,张居正逮捕王九思引起圣怒的事,岂不就一风吹了?高拱感到形势变化太快,便问太监:
“要张先生一同入宫,是皇上的旨意吗?”
“不,是皇后的懿旨,贵妃娘娘的令旨。”
“啊?”高拱又是大吃一惊,追问道,“皇上为何不发旨意?”
“皇上已不能说话了。”太监回答,他见高拱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生怕失言,赶紧说道,“两位阁老宽坐些儿,我到院子里头候着张先生。”说罢退了出去。
高拱有片刻间脑子一片茫然,他用手掐了掐额头,定了定神,喊进一位在值房当差的典吏,吩咐道:
“你迅速前往刑部,向刘尚书传我的指示,火速捉拿王九思,重新收监。”
典吏领命而去。一直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高仪,这时问道:“玄兄为何要重新捉拿王九思?”
高拱煞有介事地回答:“我看皇上的病,弄到如此严重地步,就是这个王九思炼的阴阳大补丹在作怪。”
“这么说,张居正是对的了?”
面对高仪的追问,高拱苦笑了笑,答道:“我们作大臣的,第一件美德就是要忠君,爱皇上所爱,恨皇上所恨。”
高仪听出高拱的话意是为自己的言行作婉转解释,但他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仍执意问道:“你怎么就知道,皇上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不喜欢这个王九思了呢?”
高拱重新捉拿王九思,原是应付突变的一步棋:如果皇上真的一病不起,捉拿王九思既可以得到民心,又可以讨得新皇上的欢心。如果皇上有惊无险,还可以向皇上说明,此举是动荡之际保护王九思的一项举措。这一招可谓费尽心机。
偏遇上高仪这个书呆子,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高拱不想兜这个底,只得悻悻答道:
“这件事情就这么做了,如果皇上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担戴。”
说罢起身来到了院子。
却说张居正接到旨意,也是须臾不敢怠慢。急匆匆乘轿来到内阁,刚抬脚迈出轿门,就看见高拱已站在面前乌头黑脸埋怨他来得太迟,也不及细说,三位阁臣跟着传旨太监一溜小跑进了乾清门。
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张贵,把三位内阁大臣领进乾清宫,来到隆庆皇帝的寝殿东偏室中。这东偏室如今沉浸在一片凄凉之中,已从东暖阁搬回这里的隆庆皇帝,躺在卧榻上昏迷不醒,身子时不时地抽搐几下。此时他眼睛紧闭,大张着嘴,嘴角泛着白沫,一名小太监跪在旁边,不停地绞着热毛巾替他擦拭。
御榻内侧,悬起一道杏黄色的帷帘。陈皇后与李贵妃坐在帷帘里头,紧靠着隆庆皇帝的头部。皇太子朱翊钧紧挨着李贵妃,不过,他是站在帷帘之外的,靠近隆庆皇帝的身边。他盯着不停抽搐的父皇,既惊恐又悲痛,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御榻外侧,隆庆皇帝的脚跟前,还站了一个人,这就是冯保。
高拱一行三人匆忙走进东偏室,连忙跪到御榻前磕头。高拱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头,第一不见太医前来施救,第二作为大内主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在场。
“皇上!”长跪在地的高拱,轻轻喊了一句,他的喉头已发硬了。他转向陈皇后奏道,“请皇后下旨,火速命太医前来施救。”
陈皇后满脸惊恐,哽咽答道:“太医施救过了,刚刚退了出去。”
“哦!”
高拱答应一声,便把双膝挪近御榻,看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隆庆皇帝,一时间心如刀绞。他伸手去握住皇上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仿佛握住的是一块冰。
“皇上!”
高拱抑制不住悲痛,一声大喊,顿时老泪纵横。
此时,只见得隆庆皇帝眼皮动了动,他仿佛有所知觉,微微张了张嘴。这一微小的变化使在场的人都感到惊喜,他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皇上,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但过了不一会儿,皇上的身子又开始抽搐。
“皇上!”
这次是张居正与高仪一同喊出,两人不似高拱这样忘情,而是吞声啜泣。
面含忧戚的李贵妃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开口说道:
“请诸位阁老听好,冯保宣读遗诏。”
冯保趋前一步,将早在手中拿好的一卷黄绫揭帖打开,清清嗓子喊道:
“请皇太子朱翊钧接旨。”
朱翊钧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李贵妃从旁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这才醒悟,从御榻后头走出来,面对隆庆皇帝跪下。
冯保念道:
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辅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念毕,冯保把那轴黄绫揭帖卷起扎好,恭恭敬敬递到朱翊钧手上。朱翊钧向父皇磕了头,依旧回到李贵妃身边站好。
冯保又抖开另一轴黄绫揭帖,说道:“这是皇上给内阁的遗诏,请高拱、张居正、高仪三位阁臣听旨。”
三位长跪在地的阁臣,一齐挺腰肃容来听,冯保扫了他们一眼,接着念道:
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同司礼监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读罢遗诏,冯保把那黄绫揭帖递给了高拱。高拱抬眼望了望命若游丝的隆庆皇帝,充满酸楚地问道:
“皇上给太子的遗诏,以及给我们三位阁臣的遗诏,都提到司礼监,为何司礼监掌印孟冲却不在场?”
冯保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听出高拱的弦外之音是冲着他来的,便下意识拿眼光瞟向李贵妃。李贵妃也正在看他,眼光一碰,李贵妃微微颔首,开口说道:
“冯保是太子的大伴,又是多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有他在也是一样。”
“秉笔太监毕竟不是掌印太监,孟冲不来这里听诏,似乎不合规矩。”高拱犟气一发,便顾不得场合,由着自家思路说下去。话一出口,意识到顶撞了李贵妃,又赶紧补充说道,“皇上厚恩,臣誓以死报。东宫太子虽然年幼,承继大统,臣将根据祖宗法度,竭尽忠心辅佐,如有人敢欺东宫年幼,惑乱圣心,臣将秉持正义,维护朝纲,将生死置之度外。”
高拱这番话说得荡气回肠,但话中的“刺”,依然让李贵妃感到不快。略停了停,她说道:
“高阁老的话说得很好,就照说的去做,皇上放心,皇后和我也都放心。”
“老臣记住贵妃娘娘的令旨。”
高拱本意是巴结讨好李贵妃,但由于说话口气生硬,李贵妃更是产生了“孤儿寡母受人欺侮”的感觉,她顿时眼圈一红,一下扑到隆庆皇帝身上,泪流满面地哭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