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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叠墨-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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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灿宜诧异的点点头。
  乔父便不再说什么,路莞之却上前和和的一笑道:“既是同学,我们便不打扰你们这些小辈了,今天思苏作生日,朋友们原该热热闹闹的玩一玩。”
  乔母也冲乔思苏笑道:“思苏,这位宁灿宜像是头一次来咱们家里,瞧着是你新结识的朋友,那便大家好生玩着罢,我们大人在底下可扰你们的兴致呢,仍是回楼上话家常去了。”
  几个长辈一脸笑着回身上去了,路谦添心里莫名的紧张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什么事情,不自觉的抬一抬眼睛,却对上他父亲颇有深意的一个凌然眼神,见他继而又冲着乔思苏化了满脸慈祥的笑意上楼了,便倏的沉了一心的不安。
  楼下厅堂里静了静,渐渐又恢复了先时的热闹场面。路谦添远远的站着,眼神里同祁佑森示个意,便先送灿宜去了。
  祁佑森独自黯然的失了一会子神,他也不说话,乔思苏也不说话,路希窕此刻更加不敢乱说话,因而这一角圆桌,便十分的冷场,于整个喧嚣的气氛来说,格格不入。
  路谦添送了灿宜回来,硬生生将一个丝绒盒子丢到乔思苏眼前,沉了冰凉的声音吐了两个字出来:“礼物。”
  皓月当空,认真思虑过几天,对于乔思苏来说,无论那一晚她怎么失败,至少也有几件极大的突破。
  她父亲一句“你姓宁么”没有问出来,却刻意改作了对宁灿宜这个名字的确认,显然是明了那位故人的婚姻对象。然他问过姓名之后便没了言语,就很难让人忖度意思了,或许是因为防备而有意回避不愿旧事重提,又或许是他一时需要些时间来整理心思。暂且不说她父亲,前番见得她母亲的形容,却实在不像是知道内情的人。单以她对她母亲的认知,仿佛她的修为并未达到见了丈夫旧情人的孩子还能一脸平静真诚的笑。加之这几天旁敲侧击的几句试探性的问题,几乎可以认定她母亲是不知道苏仪的存在的,即便知道而刻意隐瞒,也一定只是知道有这段往事罢了,并不熟悉她的容貌。
  她越想越是满心烦乱,便重重的跌在床上,蒙着头睡去。

  【40】新场

  中秋过后,沈妈才回来。然而这次回来却是个来道别的形容。
  “……姨母没了,周身没个亲眷,却可怜了那一双孤零零的孩子。她房院也还牢靠,我寻思着回去罢了,守着孝,带着孩子,往后年纪越来越大,总归也是要落得个根才好……”
  这话听起来伤感,灿宜父女两个先还舍不得她走,见她流了一眼的泪水说了这一番话,便也随了她的意思。因家里孩子无人照看,她打点好东西,次日便不舍的回去了。只叮嘱灿宜日后得闲了常常去看看她。
  沈妈的事,怎么也是从小亲妈一样带了她十七年,灿宜着实久久的难过了一段时日,莫觉和路谦添都看在心里,因此琢磨了一个法子出来。
  隔天她正在房里看书,却见莫觉站在天井里鬼笑着,喊了她一声“宁小姐”。
  她于是别过脸去,隔了窗户笑道:“又不知你打什么注意。”
  “你相公托我给你一件东西呢。”莫觉乐嘻嘻望住她。
  灿宜一听,量着她父亲此刻不在家里,便蹙了眉气道:“明明你是兄长,说话却似这般没个正形的!”
  莫觉便赶紧抬手作个揖笑着赶上前来,站在廊台下道:“罢了,罢了,姑娘大了可开不得玩笑了!”说完又将身后藏着的东西递了进来,“瞧瞧罢。”
  灿宜接过手里一瞧,却是一沓工工整整订了线的稿纸,首页上写了个“茱丽叶”。
  “……这是什么?”
  “你可还记得入了我们戏剧社这一档子事?”莫觉斜支了手在窗台子上笑吟吟道,不待灿宜答话,他又一笑:“你那位路公子见你近来形容愁闷,恐怕你闷出病来,便特特赶了这一摞东西,叫我预备预备开第二次场子呢!”
  灿宜随手一翻,眉心里沉进一碗清凉甘淡的茶,浅浅笑道:“诓我一次还不够,又来拉我下水。”
  莫觉笑着摆摆手:“这回是不是诓你却与我无干了,横竖是人家的心意,你若受不得,我既代你接了进来,便再替你推回去就是了。”
  见灿宜端着本子没再说话,知道她是应下了,便“唔”了一声:“这才好,怎么说我们这大小也算个社,也不能一年了都没有产量不是。”
  既已收了,便要仔细读一读。
  于是灿宜便时常睡觉前窝在床头上,掬一丛清白的月光,和着烛光扑簌的影子来看路谦添写的这一段故事。
  她知道他是为了使她开心。
  这场《茱丽叶》与前番的《桃枝》很有些不同。须知后者既是莫觉在他们这个年纪动的笔,少年轻狂,总免不了写出些惊天动地的感情悲剧来,只为浓墨重彩一些,处理台词的时候才有文笔华丽的余地。而这一回却是路谦添为讨灿宜开心才出的本子,自然要是一部喜剧,硬生生再来个生离死别,纵然有场面,却只怕更转不过灿宜的情绪来了。
  细细来说这本子,是采了莎翁原剧的两个人物,用了自己写的情节,是以戏路上便与那名著毫不相干了。
  大概是说茱丽叶在一场舞会上的一曲高歌深深打动了罗密欧的心,然她戴的遮去半张容貌的面具,却使他后来无法将她辨认出来。期间他错认了别家的小姐,即将订婚,而她也按照父母的意思预备同另一位少年结合。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因为偶然的一次上山打猎,听见了正在散步的茱丽叶唱那首歌。于是两人很显而易见的彼此倾了心,碍于眼下的处境,唯有一个办法,经过一番努力,最终结局便是两人共结连理,而先前他们各自的订婚对象也在他们的撮合之下走到了一起。
  委实是一出皆大欢喜的戏。
  研习了四五日,每每在学校见了路谦添,他都是一副有话说不出口的形容,此番她既将这本子读的通透了,便浅浅一笑问他道:“这茱丽叶是谁来扮?罗密欧又是谁来扮?”
  路谦添一听,知道她塌心的承了他的意思,便也展了眉脚冲她笑起来:“你,和我。”
  灿宜撇嘴一笑:“……也不知到时候你哪里去弄那么一堆稀奇古怪的西洋衣服去。”
  他听了这话,斜斜的勾起嘴角笑道:“这便要靠你了。”
  他的所谓“靠你”,实则是指让灿宜去女中后面的修道院里去,找几个年轻开朗些的外国修女借几套日常衣服。
  灿宜知道了他这打算,扑哧笑出声来:“真真你是一时糊涂!几时你可见修女穿着日常衣服的?你以为那黑袍子是什么,单穿给外人看的么?不说修女,我且问你,你可曾见过尼姑穿着旗袍修行的?”
  路谦添琢磨了半刻,垂下头:“……这倒也是……”
  灿宜见他没了主意,只好笑道:“罢了,女中那边也算有我几个相熟的朋友,常常参与唱诗班的活动,我借几套来罢,再借些不用的袍子来,改一改做你们的衣服就完了。”
  眼下也只好如此。
  路谦添同灿宜道了别将要走的时候,想起什么,又突然转回身来,面孔上散开一脸的英气逼人,挑了眉冲她一笑:“你可是要高歌的,好生练练。”
  被这么硬生生的一提醒,灿宜才醒悟了少年的可恶。说是为讨她开心,期间却不忘好好开她一顿玩笑。偏生此前她根本忽略了这本子里的“高歌”二字,只当是个线索,眼下看来,也确实是个线索,还是个最重要的线索,因此现今若要想拿掉这一段,却也不可能了。
  左思右想了许多天,她虽然会唱歌,但会的却都是些中文歌,然此番却偏是个西洋本子,总不能一窝子金发碧眼长裙子打扮的人,聚精会神的听她唱一支异国风情还听的神魂颠倒罢。是以许多次排练都未找到合适的曲子,便也就无法开口。
  以致近来路谦添时常笑吟吟打趣她:“……莫不是你委实五音不全……?”
  “宫商角徵羽,”灿宜扬眉冲少年撇撇嘴:“……阮咸、琵琶我都弹得,你却说我五音不全?”
  路谦添听了便叹道:“……实在不知你还有这些造诣……”然眼下既知道了,如何耐得住好奇,便几次三番请求她:“……你也弹给我听一听么……”
  灿宜被缠的无法,只好携了琵琶与他一曲简单的《紫竹调》并一曲《阳春白雪》。
  她一句“许久不弹,手生的很”还没说完,路谦添已经佩服的出了神。
  对少年来说,实在猜不透灿宜还有什么禀赋是他所不曾知晓的。
  这剧本里,有两句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是所有西洋诗里路谦添体会最深的两句。他之所以有这体会,是因为第一次在山谷里见到灿宜的时候,这两句诗就不自觉的冒出来,反复吟唱在他的脑海里了。
  你是天地间一朵清丽的奇葩,
  你是锦绣春色里唯一的使者,
  却为何要把精华埋藏在自己的嫩蕊中?
  用来描述灿宜,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眼下灿宜仍旧为这一支歌费着神,想来想去,兀然记起过年的时候,祁佑森送她的生日礼物。那首轻缓动听的外文民歌,实在是很合适的选择。于是次日上学,便同祁佑森讲了排戏这一档子事,央他把那歌教给自己。
  祁佑森好歹也算做过灿宜身后一个苦情的少年,虽说他有心放下这段青涩的情谊,须知放手却是有环境条件限制的。若他三年五载不必再见她,以他的年少不羁,虽是认认真真动过心,毕竟说淡也就淡了。可眼下闷闷过了这大半年的光景,纵然他刻意回避,往日也不再去讨她欢心,然不说睹物尚且思人,灿宜每日都在他眼前笑着,同路谦添一样,仿佛已经成了他生活里剔也剔除不掉的成分,岂是他随心想忘就忘得了的。
  是以此番灿宜来拜托他,他犹豫再三,虽然怕搞砸了自己这半年来辛苦平复下来的心情,不愿意再插手她的事情,可也想的到,若不是实在没了别的选择,灿宜也不会来找他求那支在他们之间有着暧昧格调的歌。即便是作朋友,也该帮个忙,若他因为头先那点子担心不肯答应,只怕才真正是半年了都不曾放开手呢。
  想明白这些,便应承了下来,认真教会了灿宜那一首《绿袖子》。
  一个半月之后,《茱丽叶》开场。
  场地还是前番演出《桃枝》时用的那座礼堂,因为此番是新鲜本子,用莎翁的悲情角色们讲一出西洋式爱情喜剧,且又是上次的桃枝同允言来主场,自然吸引了不少男学生女学生的热烈捧场。其中不乏自打上次处女秀之后就对莫觉这个戏剧社以及两位年少主演倾了心的同好们。
  且说如今,只有祁佑森和路希窕在台下坐着,乔思苏同上次一样脾气,不肯出席。
  等光线黯然淡匿下去了,幕布一开,是个家宴的场景,灿宜穿着一身雅致的长裙,将面孔遮蔽在五彩翎羽做的面具后面,开始唱歌。
  她有一副清扬的音色,婉转在台上迷蒙氤氲的光线里,让人辨认不清那一身浅淡的鹅黄,究竟是她衣裙原本的颜色,还是灯盏投出的暖黄色微光落在她身边洒下的影子。
  茱丽叶将心意传达给了台上的罗密欧,使他一见钟情于她,也使扮相之下的那个真正对她倾心的少年,深深的将她埋进心底,再也不愿意放开。
  祁佑森看了一多半,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着灿宜同路谦添以及扮演两位配角的云宛和姚生浪漫喜调的爱情故事,等到罗密欧在山中打猎偶遇唱歌的茱丽叶那一场,他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
  那一首谂熟于心的《绿袖子》,每一句歌词都像是石头子,投向他原本好不容易才保持平静的心情里,反射出一圈圈接连不迭的波澜。
  “……佑森哥哥,你做什么去?”见祁佑森突然起身,路希窕诧异的拉住他的袖口。
  少年迟疑半刻,沉声道:“……胃痛,先回去了。”

  【41】蹊跷

  已经是薄薄落雪的天气。
  入了夜,乔思苏裹着一层缎面绉花的长睡衣,抱着手炉靠在窗边站了许久,她想,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从窗纱朦胧的温柔里,可以看见银凉的星月在玻璃之外的世界层层渲染着自己的影照。星光漫过时空,漫过墙头的枯枝,却在清冷的玻璃窗棂上戛然而止。它们的生命也就戛然而止。又或许它们早就已无声息隐匿在了辽远沉重的天幕之外,直等到死去很多年以后,才把那一丛丛如绝世名伶眼角的魅影柔光般细长的眷恋,缱绻给了这世上无数的眼睛。比遥远还要遥远的,是由天外倏然倾洒于世的光,经过万千斑斓璀璨的生命之后,留给世人一段娓娓道来的念想。而跨越过彼此间横亘的天渊,远方的每一滴星辰都会记得,千里之外这个多姿且荒凉的地界上,都有谁曾经良久的仰望着天空,品味自己杂陈的人生。
  须知星光,不但是星辰的视线,也是它陨落之前,对自己最后的祭奠。
  黎明时开始落下清细的雪,一早起来,乔思苏吃过饭,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子,待她父亲一走,便上了阁楼。
  她进去后随手把门小心的关了,站在门边出神的望着那几只木箱子。良久,向着其中一只走过去,蹲下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抬手将它打开。
  一。二。三。四。
  浮上十三本书一本不少,单单缺了箱底那一本《山海经》。
  于是她便又起身走向另一只箱子,打开来仔细一瞧,呢喃道:“……果真没了……”
  原是那次生日上,她父亲关于宁灿宜的名字只是简简单单问了一句之后便没了下文,她虽然能肯定他同苏仪的过去,却不清楚现今他心里究竟还装不装的下她,为了看明白些,才想了这么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她把那本《山海经》连同那一幅卷轴一起,放回了原处。想着隔一段稍长的时日之后再打开来看,若是这两件东西还在,那么是她父亲压根就没有来动过也好,或者来缅怀过但是又放回来了也罢,总归是说明眼下那苏仪已然不再是她父亲的心结。他既放下她,不愿旧事重提,那么她也就可以放下这段秘密,做个乖觉的女儿,前番所有疑虑都权当做梦,魇破了,也就过了。
  但倘若这两件东西不在了,便也恰恰只能佐证相反的结论了。
  她有意隔了这样长久的一段日子才来揭晓自己的谜题,就是为了给她父亲一个释怀的机会。她但愿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乱做一团的故人旧事,那自然最好,然即便是在意,她也希望他能够对自己的妻儿感情更浓厚一些,缅怀过,该放手也就放手了。
  这些日子里,她时时刻刻都这样固执己见着,坚持着,希望思苏这个名字只是十六年前的乔公子对情人的纪念。
  然而最终,踪影难觅的那两点空落还是硬生生粉碎了她的执念。
  乔思苏晃神的走下楼来,直到要撞上了才看清眼前的人。
  “……母亲。”她抬眼一瞧,哽在喉咙里的两个字粘糯的冒了出来。
  “……喊了你许多遍也听不见,怎么了这是?”乔夫人关切的抚着她的背,笑道:“同谦添吵架了么?”
  乔思苏努力眨了眨眼睛,湿润了的视线这才略微平复过来,摇一摇头:“不是。”
  乔夫人便慈爱的戳了戳她的额头,仍旧笑着揽着她下楼去:“……越大倒越发没个小姐的样儿了,没来由就哭鼻子抹泪儿的,没的叫人笑话,赶明儿……”
  她说到这里笑吟吟望着女儿,见乔思苏软软的望着她,便小声宠溺的笑道:“……赶明儿嫁了人,看你公公婆婆不喜欢你……”
  乔思苏听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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