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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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轩头也不抬的替她敷药,只当没听到她说什么,等到包扎得差不多了才道:“从今日起,北陆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沉璧,你从前不是还有个名字么……”他想了想:“佳佳?拓跋部,姚佳。”
猝不及防的悸动犹如电击,沉璧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是不是绑得太紧?”慕容轩细心的发现了她的神情变化,不自觉的减轻了力道。
沉璧摇头:“我给你添麻烦了,等到风头一过,我会尽快离开。”
“你有何处可去?”慕容轩的语气毫无起伏:“别忘了,我大哥认得你,你若是一不小心再落进他手中,神仙也难救你了。”
“能去的地方,我还没想好。”沉璧茫然自语:“可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紧咬我不放?”
“据说源于一支签文。那年广化寺庙会,你是不是抽过一支签,暗指你是对当今时局至关重要的人?”
“我……我忘了。好像是有一支签,但是,还没来得及解……”
“人们看重的是事实,程怀瑜因为有你才坐稳了南淮国主之位。”
沉璧沉默半晌:“所以,你们也都信了?”
“是他们,而不是我。”慕容轩似笑非笑:“神佛见我绕道,你还能带给我什么?只不过,要等到你赎完所有的罪,我才可以考虑放你离开。”
“我明白了。”
流星的光芒缓缓陨落,沉璧低下头,一言不发的俯身穿鞋。几缕青丝拂过慕容轩手背,他的手指动了动,昨晚迷离的记忆蓦然闯进脑海,他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迅速起身出门。
他不想吓着她,更不知道,拥抱过后的双手应该放在哪里。
一梦如是,沉璧生活得并没有太多真实感。不用慕容轩吩咐,她片刻不停的找活干,因为一旦手头空闲,脑子就会疯狂运转,而徒留陌路的余生,挣扎到最后,依然是失去,她并没有洒脱成仙,也不想把自己逼疯。受过的伤初时不觉得,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竟应了厚积薄发的道理,时间愈久,愈让人痛得死去活来。这一点上,她和怀瑜竟是性情相反的两个人。于是,她只得谨慎的管好自己,什么都不想,当自己是一具空壳。
然而,梦境却是无法控制的。
沉璧很久没做过噩梦,但是,北陆的大雪一场接一场,连绵不断。每每入夜,空寂的院落,昏黄的烛火,总能轻而易举的刨开她费尽心机才藏好的伤口,她无数次缩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仍听得到呼啸的北风隐隐夹杂着的婴孩哭泣。
于是,那些模糊而绝望的影像又开始蠢蠢欲动。
一天夜里,正埋头于公文堆里的慕容轩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哭叫,他吓得连鞋都来不及穿,直接从墙头蹦进东院,落地不留神,还崴了脚。
慕容轩寝殿的西南角与东院仅隔一道墙,但沿着正路步行却需要一炷香的功夫,自沉璧来了以后,他逐渐养成爬墙的习惯。
白天的时间除了上朝、练功、批阅文书,慕容轩也不敢表现出对沉璧的过分关注,在众人眼里,她只是个刚进府的小丫鬟,而且府里还有慕容博的眼线,他一直心知肚明,但也懒得收拾——弄死一个,还会有新的替补,他若需要放出些消息,还用得上他们。而且,他不喜欢沉璧一见到他就显得无所适从的样子,虽然归根结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造成的。再聪明的人,面对情关,也容易犯糊涂。慕容轩尚未看清,他对沉璧,原是一种爱不到的恨,深入骨髓,却容不得她受半点伤。她疼,他一边跟着疼,一边恼她伤了他。不过,他也并非全无所觉,自从她来了越王府,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在自家后院忙碌的小女人,他的心情就会变得莫名的安宁。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会忍不住去看看沉璧,一般情况下,她都睡下了。刚开始,他只查看她的床铺热不热、被褥厚实不厚实,然后就放心离开。久而久之,他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什么都不做,就倚在床头看她。她往往会感受到热源,自然而然的就蹭到了他身边,窝在他怀里安睡。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睡梦中的她看上去比清醒时要开心,偶尔还能现出唇边的笑涡。于是他更喜欢这种相处方式,再后来,他干脆以东院僻静为由,将书房迁了过来,这样就有了名正言顺爬墙的理由。
今日不巧,他陪父王议事议晚了,还没来得及去书房,郑桓宇就抱来了边关的急件。稍一耽误,沉璧那边跟着出了状况。
他火急火燎的冲进她房间,拔出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中,只见她披头散发的蜷成一团,不住打颤。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衬得一双眸子愈加幽黑,却失了平日的灵动,只剩深深的无助。
他的心脏有如重击,活生生的抽痛。再也顾不上骄矜,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连声询问:“你哪里不舒服?”
沉璧的目光从他脸上飘过,对他视若无睹,她搂着一只软枕,将脸贴在臂弯处,一动不动。
慕容轩被她空洞的表情弄得愈发心慌,摇了摇她的身子:“沉璧?”
依然毫无反应。
他低下头,慌乱而急切的吻着她的脸颊,一边吻一边轻唤她的名字。
终于,呆滞的瞳仁慢慢有了焦距,她抬头看着他,一层泪光迅速浮上眼眶。
“到底怎么了?”他温和的与她对视,指尖轻轻揉开她紧蹙的眉心。
“他又找我了,他问我为什么不要他……”沉璧语无伦次的低喃:“他找过我好多次,我该怎么回答……我怎会不想要他……我唯一有过的孩子,可是,就那么没了……如果我能再坚强一点,如果……”
清亮的泪水沿着鼻翼滑进嘴里,她翕动着唇,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瞬时明白过来,鼻腔一阵酸楚:“傻丫头,你已经够坚强了。那个孩子……如果他再问你,你就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安静的等待,还有机会再回来……”
他试着抽出她怀中的软枕,眼看就要成功,她却飞扑上来,指甲掐进他的皮肉,神经质的反复:“……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可他不在了。”他的语气无比坚定,吐字却极尽轻柔:“你这个样子,会让他走得不安心。忘了他,也让他忘了你,好吗?”
沉璧的眼神充满戒备,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微笑着,一点点替她理好被泪水沾了满脸的头发。
“乖,想哭就要大声哭出来,哭完了,就要忘得干干净净。孩子还会再有的,养好身子,还会再有的……”
沉璧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哇”的一下痛哭失声。
慕容轩并不相劝,任由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耐心抚着她的背,让她不被自己的啜泣哽住。
良久,哭声渐弱。
沉璧伏在他怀里,含糊不清的呜咽:“你骗我,他怎么回得来,怎么可能……”
他抱紧她,细碎的吻像雨点一样落满她的脸:“怎么不可能?你还有我。”
为什么你从来都看不到,你还有我。
沉璧睁大泪眼,呆呆的望着慕容轩,蓝眸深处光华流转。
他就势吻上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蛊惑:“不要想了,先睡觉。以后,还有很多可能……”
她似中魔咒,乖巧的任由他抱着,在他轻言细语的抚慰中,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这一夜过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具体转变在哪,沉璧也说不上来,只是当她趴在慕容轩怀里醒来,而被她当作抱枕并被她挤得一半身子悬在床沿外的慕容轩仍在打盹时,她并没有马上爬起来。第一次仔细打量慕容轩,正逢他寒毒发作昏迷不醒,那时候,她对他不甚了解,只赞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这一次,她同样看了很久,他熟睡的神情如孩童般纯净,俊朗的轮廓在淡青色晨光的映照下,又于慵懒中不经意张扬出几分男人的性感。她鬼使神差的摸了摸他的脸,随后,就见那张弧线完美的唇轻轻扬起:“我知道自己很好看,不过……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沉璧情不自禁的一失手,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
北方的冬夜很漫长,慕容轩用来留宿的理由也在不断推陈出新。
“啊,我扭伤的脚脖子还没好透,外面又下了这么大的雪,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就算被你毁了……”□裸的威胁。
“哦,我寝宫的地笼昨晚就在冒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裸的哄骗。
“咦,我刚才好像看见了耗子,你别担心,今晚抓不到它我绝对不走。”□裸的无赖。
“呼……呼呼……”再简单不过的,□裸的装睡。
东院的房屋都上了年岁,沉璧现住的这间已是拾掇得最好的了,四面墙还给糊上椒泥,暖烘烘的。只不过,床仅有一张。
慕容轩倒是不以为意:“我若心怀不轨,无论怎么个睡法,结果还不都一样?”
沉璧面红耳赤外加愤然无语,只得面朝墙睡了。
慕容轩竟也说到做到,躺下之后,手脚绝不乱动。
不过,每天晨起前,两人的睡姿却经常契合成十分温馨的相拥而卧状,为此,沉璧不得不忍受慕容轩丢出的“不关我事是你主动”的无辜眼神,证据很充分——她的胳膊多半正挂在他腰间。日复一日的打磨,沉璧的脸皮已经厚到麻木。她只当自己满床乱滚的毛病改不了,却怎么也想不到,看似很闲的慕容轩其实在陪她入睡后,还会起床批阅公文,直到凌晨再回来抱着她补眠。
无论如何,枕边绵长平稳的呼吸赶走了纠缠她的梦靥。不用刻意的遗忘,她已经不大回想过往,包括依然挂在颈间的钻戒,对她而言,只是曾经爱过的证明——拼尽全力,换来半生回忆,她想,她是再没有勇气尝试了。
可是,很多时候,当他静静的凝视她,当他很自然的讲述他成长的故事,当他惹得她忍不住还嘴,当他对她微笑,当他专注的品尝着她泡的茶……他们之间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亲昵,而她并不排斥。这样的发现令沉璧很是挣扎。她从来没走出过这间院子,她对北陆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东院之外,慕容轩还有多少女人,他对自己的宠溺又会维持多久,一年?十年?如果终有一天遭到厌倦,她又该何去何从?
慕容轩对她的疑虑浑然不觉,他算不上好脾气的人,但是对她,总能一让再让,实在被惹火了,嘴上奋起反击,眼底却依旧留有一脉温情。
这一脉温情实则因沉璧而生,沉璧从前没发现,现在发现了,却又将之划归为公共财产。
自相矛盾的纠结中,心湖不再死水无波,偶尔泛起的小涟漪开始出卖她。
慕容轩的侄儿满月,因是和他交情一贯不错的四哥,他便找她商量送点什么礼物才好,并一再强调那小家伙委实讨喜可爱,她见他兴致勃勃,忍不住就问:“你……有子息吗?”
“你在意吗?”
她讶然抬头,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眸,美丽的宝蓝色,流转出她从未见过的神采,似鼓励,又似诱惑。
她的脸泛起尴尬的潮红,咬着唇想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箍得更紧。
“我尚未娶妻,哪来的子息。可是,璧儿,你为什么不再诚实一点?”
不容她推脱,他的吻已纠缠上她。
唇齿深深胶着,她彻底沉溺在他的气息中,无法自拔。
她要怎样才算诚实?
她弄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她从其他婢女的笑谈得知,外界盛传越王在他母亲的故居豢养了一名汉人小妾——在众人眼里,他和他父王一样,都热衷于异域风情。事实上,他和她同床共枕,他会抱她吻她甚至于爱抚,她从抗争到屈服到习惯,理应水到渠成的一切却始终止于最后一步,除了那晚丧失理智的疯狂,他没有再试图侵犯她,即使他充满□的喘息差点将她融化。兴之所至,他也会在她耳边温存絮语,但是,绝不言爱。
是她太贪心吗?
爱,隔着曾有过的背叛与伤害,只会沦为负担不起的谎言。
慕容轩这样的男人,不屑于强夺,更不屑于欺骗。他的恨应该还盘踞在心底,只是被欲望所掩盖——他从没遇上过征服不了的女人,而她碰巧是个例外。优秀的猎人不会轻易放弃难追捕的猎物,并且势在必得。他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等到有一天,他的猎物主动献上肉体与灵魂。
一旦思及此,沉璧便会生出一种透骨的悲凉。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内心的垂死挣扎都被他一眼洞穿,他或许还会觉得好笑。
那么,就用去她仅有的资本,让他暂时忘却狩猎的乐趣,只感受到她,只有她……
迷,意乱情迷。
为谁风露
慕容轩并不是第一次识破沉璧的口是心非。
冬至的那一日,大雪。
屋内,一张暖炕,红炉煮茶。隔着小几,她倚在左边飞针走线,他坐在右边批阅公文。屋外,鹅毛般的雪片飘飘洒洒,织成一张厚密的网,将天地笼罩。
啜一口她亲手泡的茶,他自觉人生很圆满。
她却问起他身上的寒毒。
往年这个时候,他体内的寒毒早该肆虐了,今年却连来的征兆都没有,是有点反常。
但他以为她又在变着法儿赶他出去,于是信口道:“没准好了呢,总之不需要泡温泉了。”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声,没再多话,欠身往他杯中添茶。
他不经意的一眼,发现她唇角微微翘起,桃腮上抿着只小酒窝,煞是可爱。余光扫过她手中的腰带,他看见她在绣一条龙。
他忽然醒悟。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整个人几乎被狂喜冲昏。
那条腰带是他的。她刚才其实在问另一层意思。她真正介意的是给他暖床的女人。
软磨硬泡之下的缱绻,他实际上已做过最坏的打算,即使得不到心,若能留她在身边,一辈子,也该满足了。
然而,含辛茹苦的宝贝养成计划,终于开始有了回报。
或许她尚未发觉,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聪慧如她,应该很快就会明白。
满城琼楼玉树,迎来了北陆的农历新年。
郑伯的小鹰来得较以往频繁,虽然言语比较简短,大都是询问他体内寒毒的控制情况,但他料想中原武林定然又起波澜,韩青墨不会骗他,他这个常年不在位的天义门主已经引起了各大门派的怀疑。
除掉他,仅仅因为他是北陆王族吗?未必。冠冕堂皇的旗号下,是心怀鬼胎和各取所需,他在尔虞我诈中长大,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可想而知,在众人不知道噬心蛊的存在前,秘密协商了多久才达成联手对付他的计划。可惜,棋漏一着,满盘皆输。与之相比,他自认不算最卑鄙的那个人。
他迟迟拖延着没能动身,因为要等到开春以后,慕容博去凉州驻建边防,短期内才不会另生事端。再者,尽管被送进宫的假郡主备受隆宠并很快传出身怀有孕的消息,他还是有必要寻机打探一下父王的口风。当然,在他预料之中的每一步,即使略有偏差,对沉璧也构不成威胁。相反,真正的隐患离得很远,却又好像无孔不入。
南淮眼下迁都不久,百废待兴,程怀瑜似乎无暇顾及其他,而沉璧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似乎不足一提。他所掌握的线报其实一直都很详尽,只不过在沉璧没来北陆之前,有关她的,都被他原封不动的埋进公文堆,逼着自己断了不该有的念头,直到现在——他想知道的,一目了然,甚至可能包括一些连程怀瑜都未必察觉的黑幕,比如说,姚若兰。单论此女,或许还称得上有头脑,然而伤害了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