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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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左使的那个美人小妹自恃功夫学到了家,留了封书信,独自下山闯荡江湖去了。
此事在外患连连的天义门,无异于投入沸腾粥锅的炸弹,风左使一急之下,招呼也不打的找人去了。将近一年未露面的门主依然音讯全无,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打着质疑门主身份的旗号前来挑衅叫嚣的各派掌门扑了空,都领着徒子徒孙在终南山脚下安营扎寨耗上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一旦有人领头,他们就会肆无忌惮的冲上山,毕竟玄宗密室的绝学孤本是每个武林中人都梦寐以求的。所以说,风小妹的出走后果很严重。
可是又有谁知道,风小妹会去哪里呢?
又逢岁末的燕京,越王府门前的广场空无一人,再也找不回往昔的歌舞欢庆。
六皇子意外病逝,或是出于悼念,熹帝并没有动他生前的府邸,不过,相隔大半年,府上的奴婢们走的走,散的散,越王府逐渐变成一座人烟罕至的死宅。
是夜,府内忽然亮起一盏灯,灯火飘行在回廊间,犹如鬼火粼粼。
白纱拂过满是灰尘的地板,幽光给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虚幻和神秘,沉璧举着烛台,静静的走过一处处院落,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灯光照亮的是一间卧室。她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伸手抚过光滑的锦被,闭上眼,仿佛还能从飘满浮尘的空气中闻到他的味道。
她环视着收拾齐整的屋子,似乎没有一样可以带走的东西。于是,她又去了书房,书房,应该是他生前呆得最多的地方了。她轻轻坐进紫檀木椅,摩娑着椅背,仿佛它的主人还像从前一样拥抱着她。桌案上还摊着一本未读完的兵法书,她小心翼翼的把书合上,抱在胸前——她只想找一样还留有他最后气息的东西。
干涸的眼中不再有泪,忘忧蛊呵,据说能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可是忘不掉幸福,他曾给的幸福,那么多,多得她视而不见,多得她以为任何时候只要她回头,他就一定还在原处等他。
她的喉间发出一声类似哽咽的低叹,正要起身离去,衣角却被挂住。她回过头,看见书桌下还有一只箱子,挂住衣角的,正是箱子的锁扣。她蹲下身,打开了箱子。
沉重的铜箱发出锈蚀的声响,岁月的烟尘扑面而来。
她呆呆的看着箱子里的物品:一只兔八哥造型的粗瓷杯、一把扎得整整齐齐的青丝,一只干瘪的麦秆,一方粉色丝帕,一张写着“臭头阿慕”的素描,还有一个圆盒子……
她颤抖着手拿起盒子,似乎早已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打开来,果然是一只已经干裂得不成形的月饼,隐约可辨中间那个“慕”字。
胸腔似被什么狠狠击中,撕心裂肺的疼。一瞬间,再也透不过气来,大颗泪水滴落在月饼上。
慕容轩,阿慕。
早在她看到郑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只是没有勇气承认,傻的那个人,究竟是她,还是他?
他一路陪着她,哭着,笑着,等着,爱着,还对她说,遗憾没有把最初的最好的留给她。
就连告别都怕伤了她,所以一声不响,所以犹带微笑。
红尘万丈,恋无可恋。
她总当自己一无所有到没什么好再失去,总当他无所不能到不需要她来操心,割不断的绵延岁月,她始终忽略了,她还有一个他。
他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从被咬定栽赃叛国,到群雄策反天义门,与南淮朝廷的挑拨都不无关系,为的就是让他腹背受敌。怀瑜工于心计,应该早查明了天义门主其实就是慕容轩,只是连青墨都瞒了过去,引蛇出洞在前,落井下石在后,手段一贯的高明。
此间往生情缘,早已幻化成风。
她却再没机会让他知道。
我其实早已爱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放结局。
失之交臂
那一日的终南山谷,漫天红叶飘零,两厢皆是白衣翩跹,远看倒似一对神仙眷侣。
曾经深深爱过,又深深恨过,以为一生都难以释怀,到头来,却也不过云淡风轻。
你是谁?
我又是你的谁?
他痛楚难言:“璧儿,不要这样待我!”
“那么,我应该怎样待你?”她只作天真无知,不急不恼地反问。
纵使见过再多的国色天香,依然轻易被她的一抹浅笑勾去了魂魄,怀瑜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真的……都忘了吗?”
胸腔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一颗心好像随时就要蹦出来,紧张,甚至于期待,或许上苍垂怜,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安静的望着他,明媚澄澈的眼眸没有透出一丝情绪波动。
姣好清丽的脸庞离他不过数尺,她的眉眼,她的笑靥,甚至于她的每一根发丝,在无数个思念得无法成眠的夜晚,都被他的画笔细细描摹过,而今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面前,却仿佛依旧隔着千山万水。他不敢去触碰,只怕指端挨到的又是薄凉的画纸。
他恍惚凝眸:“璧儿,跟我回去。你忘了,你是我的妻……”
林间光影斑驳,他听见青墨微不可闻的叹息,她的目光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淡然道:“把剑还我。”
洁白的柔荑伸出,掌心朝上,纤细的纹路纠缠着命运的曲线,哪一次回眸,让一生改变?
他再也忍不住,握住那只手,将她用力拉进怀里,熟悉淡香扑近鼻端的刹那,泪如雨下。
“璧儿,我说过永不放开你的手,你对我的惩罚,也该够了。”
温热的液体渗入发鬓,她并未挣扎:“我跟你回去,把剑还我。”
他倏然抬头,难以置信。
她只管从他手中慢慢取过剑,小心拭去剑锋沾上的草叶,幽如深潭的眸中,除了那柄剑,再无他物。
有谁知道,她等的便是此刻。
她跟怀瑜回大兴,夜探御书房,取走数封怀瑜与慕容博之间的往来书信,其中还包括慕容博为表诚心献给怀瑜的布兵图,当然,图纸上的驻军都是经由慕容轩一手提拔的死忠部下。
慕容博设下的,原本是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可惜若被人借力打力,反击功效无疑也是双倍的。
为保万无一失,她还给每张信笺加盖了南淮国玺,从而使其中任何一张纸片都足以作为慕容博通敌卖国的铁证。
她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来去寂然,镜花水月被风拂过,晃荡出满世界虚华幻影。
真的很像一场梦,浮生,不过如此。
这厢里,沉非与韩青墨讨论了很久,认为无论作案过程还是作案手法,无一不显出计划的周密,显然不属于突发奇想。
至于沉璧的作案动机,他们既惊且疑,不约而同地质疑忘忧蛊是否失效,唯有隐居终南山的游笑愁不以为然:“关那蛊儿甚事?千年炎炙石选择的主人,想来总该有些与众不同。”
不管同与不同,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人。
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可能经过的路线,围追堵截。
可是,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全然销声匿迹。
除夕将至,南淮朝廷挑选了一批舞姬赠予熹帝,自南北和亲后,两国的文化交流也多了起来,所谓霓裳水袖动天下,北陆贵族也开始懂得欣赏南淮美人的娇柔体态。
泰王府眼下正是一片靡靡之音,慕容博宴请了皇室宗亲,觥筹交错中,他忽然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父王赏赐给本王一名舞姬,据说还是秦淮头牌。不过,诸位知道,本王向来不好这口,”慕容博眯着醉醺醺的三角眼,搂紧身侧油头粉面的戏子,淫 笑:“今日正好借花献佛,让她上来亮亮相,同往年一样的老规矩,看谁能抱得美人归。”
众人皆附和叫好,慕容博又半开玩笑道:“听说四弟去年只差一步便争到头筹,今年该毫无悬念了。”
众所周知,熹帝如今最看重的便是慕容博,死人不能说话,正好用来试探活人的意向。
四皇子慕容奕自斟一杯酒,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不动声色。
慕容博讨了个没趣,干笑两声,拍拍手掌,几名小厮搬来一面巨大的牡丹花鼓放在中庭。
众人惊叹不已,忽闻丝竹袅绕,殿外白纱翩跹,清影徘徊,无数红梅花瓣飘飘扬扬,待到嫣红落定,花鼓上便多了一名女子。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女子身着一袭白衣,轻纱遮了脸,只露出眉眼,远山黛眉,秋水凝瞳,额间一点红梅印,整个人仿似都透着股冷清的梅香。只见她琵琶半抱,纤纤玉指漫不经心的来回拨弄,单单风情一瞥,已让在座众人的骨子酥了大半。
乐声骤起,女子的舞步渐渐欢快,婀娜的身姿翩若惊鸿,时而下腰,时而甩袖,腰带末端坠着的几颗银铃有节奏的敲打着鼓面。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浑然忘我,入口的食物都忘了咀嚼。
随着鼓点的越来越急,女子旋转得也越来越快,云袖迎风招展,清丽的身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飞上九重天。下一刻,她竟然真的腾空而起,手中琵琶一挥,化作一道寒光,直刺向主座的慕容博。
“小心刺客!”不知是谁最先觉醒,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的剑已逼近慕容博眉间,她孤注一掷的扬手,剑锋准确无误的扎进对方皮肉。
闻声赶来的泰王府护卫朝女子连发数箭,其中一只正中女子肩头,她像一只负伤的鸟儿从半空跌落。幸而,在护卫包抄上来之前,她的背部被外力托了一把。
“快走。”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
她回头认出援助之人,对他略一颔首,借力跃上房梁,顷刻没了踪影。
人群中,慕容奕的号令洪亮如钟:“暂且不要追了,宣太医!”
乱作一团的护卫立刻有了主心骨,哪还顾得上逃得不知所踪的舞女。
慕容奕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慕容博,又望了一回天,唇角禁不住挑了挑。他很好奇,六弟这回又该如何谢他,千算万算,偏算漏了六弟看上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公主,真要玩起命来,绝对和六弟有得一拼。看来,一切顺利的话,六弟的大计最多不过年关,只是回头谢罪的桥段可有热闹看了……
北陆天圣十二年底,泰王慕容博遇刺身亡,真凶不及彻查,熹帝便收到一份由四儿子转呈的神秘“新年礼物”,长子通敌卖国且嫁祸胞弟的丑行昭然若揭,熹帝强压震怒,即令颁旨匆匆安葬,不问后事。不出一年痛失两子,熹帝一病不起,朝政交由崭露头角的老四代管。天圣十三年初,南淮大举进军。
北陆节节败退,屯兵雁门关。
主帅营帐内,慕容奕不慌不忙的翻看前线战报,间或打量一眼跷着二郎腿躺在虎皮短榻上的男子。
小睡初醒的某人,百无聊赖。
兴许感觉到对方探究的目光,蔚蓝眼眸抬了抬:“你看我做什么?”
慕容奕笑了:“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轩儿,你的寒毒当真无碍了吗?”
他走过去,伸手搭上六弟的手腕,指间脉相沉稳有力、厚泽绵长。
他满意的点点头:“炎炙石果然是件神物,原以为只是个传说,没想到……可见那丫头果真是你命定之人。”
蓝眸望天,某人的语气骄傲异常:“那是自然,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深知……”
“深知什么?深知为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干脆连表白也省去?深知为探寻芳心不远千里却有口难言?还是深知她决意生死相随而追悔莫及?”慕容奕不无戏谑的反问。
某人的脸红了又紫,紫了又青,青了又白,一时间变幻莫测,煞是好看。
慕容奕叹了口气:“那箭倘若再偏个半分,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了。多亏有行川长老施以妙手,拔除了箭上的毒,但他怎地没说这丫头究竟何时会醒?”
“总有一天会醒的,等这场仗打完,我便带她回江南,过她老早就想过的日子。”
“那万一……”
“绝无万一。我与她,必定相伴终老。”
慕容奕的目光不知是赞赏还是惋惜,抑或两样都有。
“袖手天下亦无妨?”
“我心意已决,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向程怀瑜讨还一笔债。”蓝眸深处,波澜不惊,显然早已深思熟虑,“替我,也替璧儿。”
慕容奕沉吟片刻:“你怀疑是程怀瑜故意诱使她去刺杀慕容博?”
“至少他知道璧儿会这么做,他明明可以阻止,却不惜火上浇油,他无非是想借璧儿的手除掉政敌。试想,若没有他的暗中安排,璧儿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混进南淮献给父王的舞女中?又那么巧,独独将她赐予了慕容博?”
慕容博早就该死,但想让其死得不留把柄又很难,此招却是多么的天衣无缝,舞女是父王亲赐的,要查,难道先从父王查起么?
蓝眸中浮现久违的狠戾,他早说过,他不容许她再受半点伤,这一次,前尘旧账也该好生清算了。
以为他命丧黄泉,以为北陆国中无人,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大举挥军?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局中设局将计就计,并不是谁都有能耐玩得滴水不漏,他慕容轩,才是当世唯一的战神。
毫无悬念,南北最后一役,雁门关之战,北陆轻而易举的反败为胜,生擒南淮一干将帅,并俘获微服亲征的年轻君王。六军随即占领午门,未损一兵一卒,拘熹帝于承德行宫。
消息暂时封锁,芸芸众生们并不知道,也许不过朝夕,天下便要改朝换代。
史册终将记取那一日,巍峨城楼之上,玄衣主帅于谈笑间挥斥方遒,蓝眸如洗,傲视河山。
烽火自他脚下绵延,一场斗志昂扬的厮杀,硝烟弥漫处,制敌于关外。
方圆十里都能听到六军的整齐跪拜。
军心所向,皇权唾手。
然他只是微微一笑,绝尘而去。
心中装了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了天下。
“宝贝,”床榻前,他一遍遍亲吻着她,“我不久便可以带你回江南,你若开心,就不必说话。”
狡猾的某人,如此一来,亲吻得更加肆意:“我就知道,你定然会开心得说不出话来。我再告诉你,我已备好八抬大轿迎娶你,你是不是会急着起床梳妆?”
问题设置失误,久久无人应答。
他的微笑有些凝滞,温柔的唇滑过她的耳畔,最终,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不肯抬起。
“璧儿,璧儿……”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求你,不要折磨我。我知道错了,但唯有如此,我方能全身而退。我并非有意瞒你,只因棋行险招,万不能掉以轻心,无论被谁从你身上瞧出半点蛛丝马迹,我之前的辛苦便都功亏一篑。你要知道,我所受的煎熬丝毫不亚于你。”
他的软弱从不轻易显露于人前,唯有眼下,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无助与凄惶。
门页轻轻一响,他顿了顿,慢慢地将怀中人放平躺好,唇边又携了一丝怜爱的笑:“懒丫头,成天睡个没完,连洗漱都要人代劳。我这去和你哥哥商量,看能不能早些将你这个包袱甩给我,往后便都由我来服侍吧。”
说罢站起,对门外的青黎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进来。
落子无悔
房门被带上,室内重归寂然。
待脚步声走远,床上的人动了动,俏眸微张,水雾濛濛,岂料正对上青黎寻味的目光,不由涨红了脸。
青黎放下手中铜盆,叹道:“你还要装到几时?他对不住你的,可算是连本带利还了。连我这个外人都于心不忍,你的心肠还真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