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侧-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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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流轩颌首，送她至宫门处。
远远地，朱红宫墙旁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等候在那里，马上坐了一个冷酷肃杀的男子，流轩认得那人是四哥的贴身侍卫之一快刀迟邪。只是为何是他在这里等着清颜？
“属下叩见太子殿下，王妃娘娘。”迟邪见到他们，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也许表情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多余的东西吧。
清颜看了看他的马，毛色均匀柔顺，散发着油亮的光泽。那马儿滴溜溜的眼珠子实在讨人喜欢，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马头，淡淡的舒心地笑了起来。
“殿下，宫外湿寒，你的伤不宜见风。”清颜侧头，柔婉地说。
暮流轩含笑应允，却迟迟不肯离开。
“王妃，王爷此刻已经在官道上了，若是快马加鞭应是追得上。”迟邪冷声说。
清颜深望了暮流轩一眼，由迟邪将她带上马背。
“清颜，”他皱眉，眉宇间可见挣扎和矛盾。
她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她在马上，他临风侧立，衣袂飘摇如仙人。
“清颜，你此时已经追不上四哥他了，不如从西面小道走来得更快。”很轻很淡的声音，像是花瓣绽放在枝头的轻灵。
清颜细细地看着他，总觉得暮流轩他话中有话。“殿下，西面有回王府的小道，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暮流轩但笑不语。
“迟邪，我们从官道走。”清颜淡定地对迟邪说，而迟邪即刻掉转马头，拿出令牌命侍卫打开宫门。
“清颜，你听我一回。”马的缰绳被一双固执的手拉住，暮流轩的焦急被温和掩盖，但清颜依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人一马僵持着，层层纱布被粗糙的缰绳勒出了鲜血。
殷红如花的鲜血，映衬在洁白的底子上，是那样触目惊心。
清颜的心，忽然柔柔地痛了起来。
“殿下，官道上究竟会发生什么？”深吸了口气，清颜才敢这样直接地问他。
迟邪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握着马鞭的手根根僵硬。
“康乐侯虽除，可是难保能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若是要对四哥不利的话，他们必然选择可以掩人耳目的官道刺杀。”清越的话里有不容忽视的隐忧和担心。他自私地想隐瞒清颜这些，只是希望她不要涉险。
只是………………
眼看她的离去，他心如刀绞。
清颜身形一晃，多亏迟邪在后支撑，她才稳稳地坐在马上。凝神细望，她沉静地问：“殿下，清颜当日问过你，暮流景他是殿下你的皇兄，你决不会害他的，对吗？”
暮流轩静视她良久，才沉沉地笑了起来。
“清颜，我不愿你为此涉险。”宫廷皇族争斗，阴谋诡秘这桩桩件件都不是她该知道的，她是那样清雅淡然的女子，心性柔软，不适合血腥屠戮。他想要保护她，从少年时起就不曾改变过的心意。
清颜淡淡地笑了，眼底温柔的光芒寸寸陨落。唇角扬起冰冷淡漠的弧度，她回身对迟邪说，“若现在派人去追拦王爷，还来得及吗？”
迟邪沉默摇头。
“殿下，请您放手。”声音并不激动，平静中暗藏锐利锋芒。
暮流景仰目与她平视，“清颜，你不要去。”手紧紧地拽住缰绳，没有半分动摇。
“殿下！”清颜喝道，眉睫斜飞。“我敬你是谦谦仁厚的君子，你若再三阻拦，莫要怪清颜得罪了！”她，是暮流景的妻子，就算明知道此刻赶去他身边是多么愚蠢的事，可是她始终放不下他。
他们有过誓约的，不是吗？
“我不准！”暮流轩固执地僵持着，白纱布早已染成了殷红血色。
清颜冷冷地望着他，两两相对，没有丝毫的妥协。
“殿下，得罪了！”清颜偏转头，生生夺过迟邪手中的马鞭，素手高举，一扬鞭子凌空劈向了暮流轩。
他不避不闪，樱花一样的唇嫣红得仿佛滴得出血，面孔惨白惨白的，手臂上挨了一鞭子，衣料撕破沁出丝丝血迹。可是，他的手没有松动，依然牢牢地倔强地握住缰绳。
“清颜，这样可否解你心头之恨？”眼瞳乌黑如玛瑙，氤氲着潮湿清冷的绝望。
清颜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她的双目闭着，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不消片刻便濡湿了。她握着马鞭，脸色惨白。
为什么不闪开，难道你一定要我这么绝情吗？
“太子！”
“王妃！”
…………………………
………………………………
侍卫们见到这一幕，都冲了上前。迟邪横剑护在她面前。
他们僵持着，仿佛小时侯闹了脾气等着对方来道歉一样，可是每一次先心软的人都是他。不是不在乎他皇储的尊贵矜持，可是比起权势名誉，他更在乎的人是她。就算她做了如何对不起他的事，只要她愿意对他微笑，一切就可以恢复到最初的美好。
这一次，她是这样的痛苦。
“好，清颜你走。”他闭上眼终于对她妥协。
清颜身体冰凉冰凉的，好象是死去了一样。可是她没有开口，只是扬鞭弛马出了宫门。
暮流景背过身，听着“得得”的马蹄响，心口一痛，一口腥甜的鲜血逸出唇角。清颜，难道我真的留不住你吗，难道就算明知道会死，你也要回到他的身边吗？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清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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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四十七 香魂飘散］
风声加急，策马狂奔。
清颜将身体紧紧贴着迟邪，微微眯起的眼睛酸胀得似乎要流下眼泪。风如刀剜，刺痛肌肤。她的心忽然如同被火灼烧了一般疼痛。
暮流景，你不要有事，你应了我的诺，不许死！！
迟邪默默不言，只是放慢了马速。依照王爷的小心谨慎，必然也有万全的准备，即使遭遇伏击也定能脱险。马上的女子，分明纤弱，骨子里却流淌着无比倔强的血液，她怕真是担忧主子，才会乱了方寸。
“迟邪，不要慢下来。”清颜死死地抓着他，指骨苍白，声音回荡在寂寥宽阔的官道上。
“是，王妃。”策马扬鞭，迟邪再也没有半分松懈，一路沿着暮流景离去的踪迹快马追赶。
风过耳，声声呜咽，大朵大朵潮湿铅灰的云絮掠过头顶。官道上，死寂沉沉，落叶被一阵疾风卷起纷纷扬扬地飘荡开来，马蹄践踏下沙沙地作响。那些碎屑仿佛是婆娑的离人泪，悲伤渐渐地晕染开来。
一片枫叶吹落，缓缓地兜在了清颜的衣袖上。
泛黄的锯齿已然枯萎，清晰分明的脉络一点点延展成瑰丽的弧纹。枯黄中固执地透出一丝艳丽的红色，红得醉人。那摊平的枫叶上仿佛影印出了暮流景极为俊俦冷洌的面容，那个夕阳灿烂得让人眩晕的日子，金色的暖光洒落，她说他们之间的命运从此不可分割，他承诺会安然归来，不负于她。
她，是真心真意信了他的。
哪怕他在朝堂上如何的心计深沉，分明手握证据可以全身而退，却假借她的手，除去了最大的政敌康乐侯。哪怕他处心积虑地，不顾皇帝生死，只要他还是那个愿意给她温柔慰藉的男人，只要日后他有需要，她便可以奋不顾身地陪在他身边。就算将要面临的是死亡，就算要失去太多珍贵的东西，虽然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痛楚无比，她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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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刺鼻的血腥飘散在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中，冷风阵阵，刺骨寒颤。
清颜侧身远望这一片并不浓密的树林，抿紧了唇。
迟邪勒住缰绳，飞身下马。他拔剑，泠泠的剑花让人突然起了寒战，迟邪回头看了清颜一眼，冷声说道：“王妃，属下以为前面有埋伏，您小心。”
“谢谢。”清颜下马时，轻声在他身畔絮语。这个男人外表冷漠似铁，实则也有温存细腻的一面。
那一句轻叹似的话飘摇到迟邪心底，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虽然眼神肃杀冷酷，但身上凌厉的气势敛去几分。“王妃，属下只是尽己之职，不敢言谢。”
清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凝神屏息随他入了眼前这布满杀机的树林。
茂密层叠的树杈覆盖着，即使看不清林子里的情形，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却愈加得浓重起来。可是为什么会听不到兵器相撞的打斗声，这样的情况，除非出现在有一方再无还手之力。
难道…………他…………
清颜的面色又白了一分，深深地皱紧了眉，迟邪用剑挑开一搓树丛。
血气霎时扑面，清颜举目望去，目之所及遍地横尸，鲜血浸润了土地，沙子被染成了血红色。那些人脖子上都有一条细长如蛇的伤口，汩汩的鲜血还再不断地喷涌着。
乌云遮日，阴风四散。
清颜极轻地极快地撇过头去，淡淡地想，这就是所谓的人间地狱吗？难道真有必要如此地残忍，就连一人的性命也不能放过吗？
“王妃，对于做杀手的人而言，这样的死法已是最轻的。”迟邪皱眉，说道。那些专司暗杀的人，任务失败后除了死再无第二条路可走，若是侥幸不死，也必定受尽人世最残酷最可怖的折磨，生不如死。
清颜转身，移步，穿过那些横陈的尸体。淡然清澈的眼中已无半丝的复杂晦涩，淡淡的，仿佛林间第一束温暖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的黑暗和血腥。
暮流景持剑，逆风而立。剑身上流动着一丝妖异的猩红，杀气灼人，他颀长瘦削的脊背在寒风中仿佛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黑色，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得不到救赎。
听到移动的脚步声，他冷冷望去。
蓝眸血红，冰冷如霜，倨傲俊美的侧面投射出阴柔的暗影，邪佞残忍如嗜血修罗。
清颜心中一颤，步子却没有丝毫的犹疑停顿，她缓缓地，扬起淡然清澈的微笑靠近他。“王爷，我们回王府吧。”没有任何其他的词缀和矫饰，她只是平静地对着他含笑，温婉如花。
她不是不怕杀戮，不怕血腥，只是若是连她也畏惧了他，那么这个空空荡荡的世间，只剩下他，会不会很寂寞？
暮流景眼珠半合，终于收回剑。心里有莫名地悸动，此时此刻，她居然还能够对他微笑，不害怕他的血腥残忍，冷酷无情？她的笑，就好象是冰雪世界里固执照进他黑暗深渊的那一束耀眼的光芒。
“王爷，回去时叫沈老为你摘些釉子叶去去邪气。”清颜站在暮流景身侧，笑容一路延展到了眉梢，柔柔的，淡静无比，她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的模样再是自然不过了。
暮流景略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有些不解。
清颜但笑不语。
凌墨和迟邪冰冷的面孔也难得多出了一抹柔情。
日出，吹散了阴霾，天空清明了起来，一切都有惊无险。
正当清颜淡淡地舒心想着时，任是谁都预料不到真正藏匿在暗处的毒蛇正张开了它的獠牙，树阴后冷光中闪烁着怨毒的诡计。一柄淬了剧毒的剑突然像是离弦的箭直直地朝暮流景冲来。
五步的距离，如风加急的速度，让人蹙不及防，蒙巾的杀手抱了必死的决心，阴狠冷酷的眼神就连凌墨迟邪这样心性狠绝之人也有刹那的失神。也是因为这一刹那的失神，让杀手的剑近了暮流景的身。
暮流景冷凝地看着他，饮血的宝剑正欲出鞘。
剑锋离他只有半寸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没入胸口。
“王爷！！！！”惊恐的声音震响山林。
清颜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手彻底地捏碎了，她闭上眼，绝望地无法呼吸。
救他！！！！
脑子里一片混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暮流景他不能死。
白花花的剑光从眼前闪过，清颜用力推开了暮流景，微笑着看着那柄剑没入身体。清楚得听到胸膛里如绸缎般被丝裂开来的声音，冰冷的剑刃上沾染上她的血液，立刻化作乌黑乌黑。可是清颜忽然觉得很轻松，一点都不疼痛。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时流轩为了救她奋不顾身的原因，心有点酸也有点温暖。
她艰难转身，暮流景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暴戾，蓝眸由血红转为深邃如同墨色的暗夜。清颜张了张口，想开口告诉他，她很好，不要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喉咙里只剩下咯咯如咳血的声音。
暮流景的剑，在她眼前一晃，血雾飞溅，那人满脸的狰狞定格成狰狞恐怖的惨叫。
他倒在了清颜脚边，鲜血从他的身体里如同喷泉一样涌流出来。清颜忽然觉得很冷很冷，那柄插在她胸口的剑很痛很痛，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全部的力气都吸了进去。
她缓缓阖眼，身体沉重地下滑。真的就这样睡了吧，以后都不要再醒了，她真的很累很痛………………
她的脊背僵硬地挺直，脸色一点一点便成透明的，缓缓地，弥漫着死亡般的沉寂。
或许…………
可以死掉了吧。
可是，她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臂弯，他给的热度让她觉得那么熟悉那么眷恋。
“清颜，本王不许你死，你不要死…………”暮流景抱着她渐渐透明冰冷的身子，半跪在地上，死亡的惶恐无时无刻不伴随在他的身边，无数的人死在他的剑下，这便是报应吗？注定他这辈子留不住最想要的人，如果是，只要可以换她一命，他什么都愿意…………
那样急切中带着惶恐的呼唤，让清颜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她看着几近疯狂的暮流景，淡淡地笑着，张口，血液不断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她的脸色雪白雪白，渐渐变得透明无色，“王爷，不要…………不要…………”
暮流景握住清颜冰冷如铁的手，“清颜，本王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你以为你为我挡这一剑，我就会感激你吗？”为什么要这样傻，即使她不来挡，他也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制伏那个杀手。
亲眼见到那把剑刺入她身体的时候，暮流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他的眼再度蒙上浓重的杀意。
清颜虚弱地笑着，即使嘴角渗涌的鲜血越来越多，她依然这样宁静淡然，“王爷，如果我不死，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你不死，我便答应你。”这仿佛成为最后可以抓住她，唯一的筹码，暮流景沉痛答应她。
清颜欢欣地展颜，伸出手缓缓地抚上他俊俦的眉宇，他狭长的蓝眸，水色瞳孔痛苦得紧缩成一团，她喘息：“王爷，不要让这样美丽的眼睛，看到这个世间最悲伤苍凉的事。”
流景，你的眼深邃得仿佛海洋，那么美丽，我舍不得让它们染上杀戮和屠杀的阴翳。
清颜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的笑凝结在了唇畔，如果我死了，还有你的眼睛代替我，看这世间我想看的事物，我只愿他们生生世世都这么美丽清澈。
暮流景怔然无语，双瞳赤红，清颜她…………
她的手失去了力度，缓缓垂落。
她闭上眼，听不到暮流景声嘶力竭地呼唤。
“苏清颜，苏清颜！！！！！！！！！！！！！！！！”
飞鸟绝，人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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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四十八 挽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