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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野孩子-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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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分辩,“妈妈……”

  “别鸡毛当令箭,哈拿,你知道妈妈最无所谓,”她杏眼圆睁,“是你自己的意思吧?为什么?是否妒忌?因为你与殷永亨进行得不顺利?人家自新加坡回来也并没有向你报到,所以你眼红我同令侠?”

  我被马大一轮诉说,如同哑子吃黄连,张大嘴,答不出话。

  “哈拿,你应该为我欢喜才是,”她说,“我同令侠过几天就会宣布订婚。”

  我连叫她三思的勇气都没有,心中苦涩万分,只看着她。

  “我有事要出去。”

  她进房去换衣裳,转头也没再跟我打招呼,一径离开。

  我知道我哭了。

  眼泪挂在眼角,也没拭干。

  永亨回来了?他来他去,都与我无关。我与他这一笔竟消失得这么无声无息,始料不及。

  下午我到店里去巡了一巡。

  我的伙计马丽说:“今天有位先生来找你。”

  “来这里?”我问。

  “是。”

  “谁?”

  “没留姓名。”马丽说,“很畏羞的样子,听到你仍是店主,就一派放心。”

  我也猜到是谁。也真是,已经混得那么熟,还旁敲侧击的做甚,大概是怕与我再亲热下去,我会自作多情。我黯然,不会的,他要维持距离,我会尊重他的意思。

  我问:“可是中等身材,黑黑实实?”

  “是。”

  真鬼祟。

  什么意思呢?整个下午更百般无聊了。

  我把毛衣一件件的折叠着,难得有个顾客上门。真淡出鸟子,都说要存现款,不必要的东西不要买。

  坐到三点半,我觉得头晕身热,便离开店铺。

  到家我就垮下来,连脖子都滚烫。老英姐吓得什么似的,我虚弱的说:“亚斯匹灵。”

  她说:“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团团转。

  “是吃的亚斯匹灵。”我说。

  “我替你叫医生!”她忽然福至心灵。

  我补一句:“别惊动妈妈,她难得搓一次牌。”

  当夜我大大的出丑,热度高至一百○三,只好转送医院,谁知立刻又并发肺炎症,吊这个吊那个,瓶子罐子一大堆,迷迷糊糊只觉床头一大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哭哭啼啼,每天我都祷告上帝:主啊,叫他们全体滚回家去,我有医生看护在这里就够了,别让他们在此地叫我不得安宁,又发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后都不会无端去探病。

  好像过了很多天,渐渐清醒过来,会得打量四周围环境,心中一片宁静:原来还没有资格息劳归主。

  看护跟我微笑,“昏迷两天整,滋味如何呢?”

  我很失望:“才两天?”感觉上起码有一星期。

  看护很了解,“还不够浪漫是吗?最好昏迷一百年,等白马王子来吻醒你。”她替我折好被子。

  我脸红。

  “两天已经足够,你妈妈哭得泪人儿似的,还有你男朋友,赶都不走。”

  “我哪儿有男朋友。”我嗫嚅说。

  “那个皮肤黑黑的还不是?”看护取笑我,“别否认啦,外型不要紧,最主要是一颗心。”

  我的心倒是一跳。

  “噢,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我看过去,站在病房门口可不就是殷永亨。

  那看护小姐知情识趣的走出去,掩上门。

  永亨过来坐在我身边,我默默的不出声。

  过半晌我自言自语:“他们都说发完高烧病人。会掉头发,别变成秃子才好。”

  永亨忍不住笑出来。“哈拿。”

  气氛就缓和了。

  我轻轻叹口气,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吓坏人。”他说。

  “不怕的。”

  “马大与今侠下星期订婚。”永亨说。

  “啊?”我意外,“妈妈赞成?”

  “裘伯母希望一切正正式式。”

  “哦。”我又问,“梅姑姑那边呢?”

  “令侠一向是匹脱缰的马。”

  我不响。

  永亨说:“没想到他们会成为一对。”

  我问:“殷瑟瑟呢?”

  “她同外国人在一起,另外住开,最近也不大回家。”

  我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蹊跷之处只好放在心底。

  “仍然不喜欢令侠?”

  我不响。

  “他这个人虽然不务正业,本性倒也不坏。”

  “他生活那么阔绰,花费打哪儿来?只出没进的。”

  “他母亲会替他付帐。”

  “长久以往,不是办法吧。”我说。

  永亨维持缄默,我知道他脾气,他不愿意背后说梅令侠。

  “等你出院,便可宣读遗嘱。”他说。

  我并不十分关心这件事,应了一声,随即心一动。“令侠很焦急吧?”

  永亨说:“嗳,就他一个人紧张。”

  我说:“他本来一直在追殷瑟瑟。她一向不给他好脸色。然后他见到我,一般有资格承受遗产,但是我对他那么冷淡。他又见到马大,这次他终于成功了,永亨,是否殷家的遗嘱他没份,而照他生活作风,没一个有钱的太太很难过得下去,所以他才急选择一个表妹?”

  永亨呆半晌,他虽与令侠不对,还是要维持风度。

  “为什么没有人警告马大一声?”我问。

  永亨说:“哈拿,你的病才好,别太多心,令侠对马大那么好,谁也不存疑心。况且朋友尚有通财之义,夫妻之间,谁照顾谁,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亲若姊妹,也不便干涉。”

  我也觉得永亨说得很对,一时间没有话说。

  “你多多休息,隔一两日可以出院,以后真要当心身体,早两三个月初见你,仿佛如一头小蛮牛,现在瘦一半。”

  我勉强笑,“哪里有这种事。”

  “哈拿。”他叫我。

  我看着他,他仿佛有无限为难。

  我大大方方的说:“咱们也算是朋友,你有话不妨说,我知道你很孤僻,但不必对我介怀。”

  他想一想说:“哈拿,义父的遗嘱一宣布,我可能就得离开这里。”

  “怎么会?”我一怔。

  “他不一定把我算在遗嘱内,我没有非分之想,他养育我那么些年,我尚没有报答他……假使如此,我就得离开殷家,独立起来。”

  “那你也不必离开本地,”我说,“凭你的能力,为人,足有资格找到一份好工作。”

  “但是义父生前老向我提起在那边的橡胶园……”

  “要复兴橡胶业是很难的了。”我说。

  “你真是明白人,所以我进退两难。”

  “你会尽力而行的,难做不一定是不能做。”我鼓励他。“况且遗嘱又未曾公布,你何必提心吊胆。”

  “我过分忧虑。”

  “想想真好笑,你同梅令侠两个人,一个屋檐下长大,他似花蝴蝶,你却好比只工蜂。”

  永亨冲口而出,“那你与马大呢?”

  “我与马大又怎么样?”

  他若语还休,大概是觉得马大轻狂,与梅令侠短短两个月内便可论到婚嫁,我不由得又帮着她,“马大爽磊,比不得我,我是小人长戚戚。”

  “总而言之,”永亨笑,“你们两人也完全不同,还说是孪生。”

  又过半晌。他坐得有点乏味,但却不肯动,又不告辞,我又觉得他对我不是没有意思,只是时机未曾成熟,他不肯有什么表示。

  终于他轻轻说:“我走了。”

  也许只是为了这一场大病,是我精神恍惚,他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微微点点头。

  他又坐了一会儿,房间里依依不舍的气氛浓极,但我始终不出声。不能让人说粉艳红的两个女儿尽会抓牢男人不放。

  他走以后,马大来了,她一个人。

  她化妆过分的鲜明,打扮过分的时髦,嘴里嚼口香糖。那神情……我打量她半晌,是,似殷瑟瑟。

  “怎么?”她笑,“不认得我?”

  我老老实实回答:“差点儿不认得。”

  “殷永亨有没有说什么?”她伏在我跟前,急促的问。

  “没有什么,”我惆怅的说,“他是三拳打不出一句闷话来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不,关于遗嘱。”马大焦急的说。

  “待我出院公布。”

  “屋子留给谁?现款留给谁?”她把面孔凑到我面孔来。

  “我不知道,”我不耐烦的推开她,“马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给我听。”

  “我真的不知道,是梅令侠叫你来问的,对吗?”

  “殷若琴留什么给他?”马大咄咄逼人。

  我很气,而且身子也还虚弱,“你不关心我健康,马大?你怎么变得跟殷瑟瑟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

  她似有愧意,“对不起,哈拿,他想知道得厉害。”

  “马大,他是不是真对你好?”我担心。

  “当然是,不然还订婚吗?”她拍拍我的手。

  马大似乎很急躁,不住在医院房间内踱步,然后抓起外套说:“我先走一步。”

  “马大,你过来。”我渴望接触她。

  她并没有过来,在远处干笑:“哈拿,你越来越婆妈了。”她转身走,撞在妈妈身上。

  马大只叫声妈,便赶着走。

  我鼻子发酸,强忍着眼泪。“妈妈,马大怎么变成这样?”

  她按我的额角,“真吓坏我们,这么大的人,也不晓得冷暖。”

  “妈妈,马大怎么变成这样?”

  她叹口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么会让他们订婚?”

  “名正言顺的订婚也好。”

  我埋怨,“我进医院才两天,就发生这样的事。”

  “木已成舟,只得这样。”

  “什么?”

  “你看你出了一身冷汗。”她伸手来替我抹汗。

  “妈妈,你说明白点,什么只得这样?”

  “订婚不好吗?”她说,“要登报纸呢,反正两个人已成事实,能够订婚,我比较宽慰。”

  我说:“可是你也知道,妈妈,这年头连结婚也不保证什么。”我焦急得不得了。

  “你不能这么悲观,还是有成功的例子的,大家都希望他俩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是。”

  “哈拿,你别担心他们,你自己呢,永亨天天来瞧你,你知道吗?”妈妈试探的问。

  我说:“他很重规矩,我们之间只是朋友,我有病,他来看我,就是这么简单。”

  “这孩子,我看他也不是对你没意思,不知怎地,他就是说不出口来。”

  我改换题目,“我想出院了。”

  “再休息几天嘛,店里有人照顾,我去看过,生意很过得去。”妈妈把我按在床上。

  我说:“马大说梅令侠直磨着她要知道遗嘱内容。”

  “我早日出院,聚齐了人,读了出来,大家好各走各路,有所安排。”我说。

  妈妈叹了口气,“也好。”

  当天傍晚我就出院,永亨赶了来打点。

  我酸溜溜的说:“永亨,你真是凤凰无宝不落,没大事见不到你的人。”

  他很明白我言下之意,只是不出声招架,我恨恨的叹声气。

  订在第二天宣读遗嘱。

  妈妈叫我穿得暖暖的,躺床上看小说。我拿着《笑做江湖》,看到今狐冲身蒙奇冤,眼见他师傅要一掌击毙他,心里反而觉得欢喜,因为“活得苦涩无味”.我大大的震动,落下泪来。看小说会看得落泪,还是第一次,也许是为小说,也许是为自己,也许是惜题发挥。

  我老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不幸的事要发生,却没有头绪,所以惶惶不可终日,日夜怀着恐惧,又不能具体表达出来,闷得难受。

  马大回来的时候,跟我说:“我们明天订婚。”

  “啊。”什么都挤在一块儿做。

  她伸出手,“这只戒指如何?”

  我顺眼一瞥,石头大是大,不过很黄,再黄一点,倒可以充石燕石,但是嘴巴不说什么。

  马大说:“他没有什么钱,不过我们是相爱的。”

  我问:“你决定嫁他?”

  马大很诧异,“当然,否则干吗订婚?”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两三个月后。”

  我仿佛略略宽心,“这么快。”

  “令侠做事,很讲速度。”

  “马大一一”

  “你又来了,又要劝我什么?教诲我什么?小老太婆似,噜里八嗦的,告诉你,每个人都有他一套做人的方法,条条大路通罗马,也许不是康庄大道,但摸摸就到了,不用你来操心。”

  我摇摇头,“真被你说得英雄气短。”

  “你是哪一门的英雄?”马大直笑,看上去很快乐。

  “令侠对你好吗?”我又再重复问。

  “好,当然好,除了你跟妈妈,数他对我最好。”

  “你要当心。”我说。

  “哈拿,你老是把全世界的人当仇人,”她很不耐烦,“开头你也不喜欢永亨,可是现在他还不是你的知己。”

  我讪讪的不出声。

  马大又回来哄我,“我知道你怕我结了婚就疏远你,我保证不会,你给我放心。”

  第二天我们聚集在碧水路殷家老屋。

  三个律师一起宣读遗嘱。

  “……我将我的遗产分为五份。”

  五份?怎么只有五份?

  梅令侠面色马上苍白起来,梅姑姑却颇自若,肃穆中略带伤感,不失身分。

  “……女儿殷瑟瑟、殷玉琤、殷玉珂各一份……”殷玉珂?我可不叫殷玉珂。

  “……义子殷永亨一份,堂妹梅殷万里一份,是为五份。”

  我看向梅令侠,果然他没有份,但是他母亲有一份,他的未婚妻也有一份,已足以交代了。

  不知怎地,梅令侠的面色阴晴不定,我越看越可怕,他那种五官轮廓分明的面孔:深眼窝、高鼻子、薄嘴唇,平时只觉得英俊,一旦挂下来,就变得阴沉可怕。他额角有一条筋忽隐忽现,只有在咬牙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现象,他恨的是谁?他为什么要恨?一边殷瑟瑟问:“我得到什么?”

  律师说:“殷老爷的全部现款、黄金、股票。除若干股权外,一切可随意变卖。”

  殷瑟瑟当着这许多人,欢呼一声,便夺门而出。我佩服她率意而行,一个人能够这么泼这么放,管你娘,你们这班闲人想些什么,也是不容易做得到的。

  马大也逼切的问道:“我呢?”

  “殷玉琤小姐,你必需把更改姓名的正式文件交在我们手中,才可领取遗产。”

  “可以,我得到什么?”她不顾一切的说。

  我瞪着马大,根本觉得自己不认得她,心痛还是其次,她那副财迷心窍的样子丑恶得使我脑袋唷唷作响。

  “殷小姐,你得到的是碧水路及新加坡的祖屋,不准变卖。”

  马大厉声问:“我是承继人,为什么不准卖?”

  律师礼貌的说,“因为屋契不交在你手中。”

  “交由谁?”

  律师看向我:“殷玉珂小姐。”

  我愤怒的说:“我相信你弄错了,我姓裘叫哈拿,我没有资格做什么祖屋的主人。”

  马大指着我,“她有没有资格变卖祖屋?”

  “她可以在三十岁以后变卖房子,但如果殷永亨先生不赞成,殷先生可以反对。”

  梅令侠怪叫起来,“什么?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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