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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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男一女?”
“是的,男客一到两人就相偕离去。”
还不是见了我就逃。为什么心中有鬼?多年的交情,喝杯咖啡,无伤大雅,我不见得会多事得立刻向马大打小报告,何必马上离开?
他回来了,马大在什么地方?我顿时心乱如麻,赶回家去同妈妈商量。
妈妈先是一震,随后说:“你看错人,怎么会是令侠?马大不会让他一个人回来的。”
我说:“我敢以人头打赌,我断然不会看错,那梅某穿着乳白的长猄皮外套,有几个男人会做这种打扮?错不了。”
妈妈勉强笑道:“可是碧水路一直说少爷还没有回来。”
我说:“我有办法找到殷瑟瑟。”
妈妈劝阻我,“哈拿,一点根据都没有,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里面大有文章。关乎我妹妹的安危,我不认为是多管闲事。”我说。
“你们两姐妹,”妈妈顿足,“行为乖张偏激,真气死我。”
“不怕,我会见机行事。”
我把慕容小姐的卡片翻出来,打电话到她的出版社去,她非常的客气,并没有怀疑什么,我就得到殷瑟瑟的电话地址。
“现在你打算怎么样?”妈妈问。
我拨通殷瑟瑟家的号码,电话没响多久,便有人来听。我知道殷瑟瑟有双很尖的耳朵,是以忍着不出声,果然,她喂了几声,见没下文,便放下话筒。
我说:“她在家,我立刻去一趟。”
“你到她的家去找令侠?”妈妈瞪大双眼。
“正是。”
“捉奸在床,你问不出什么来的。”
“可是我不得不问。”
“你忍一忍吧,哈拿,马大她一回来便会同我们联络的。”
“我不能忍。”我取过外套出门去。
赶到殷宅,我一手掩住防盗眼,一手按铃,果然,有人来开门,正是殷瑟瑟,她没想到是我,想关上门,已经亮了相露了脸,迟一步。
我说:“让我进来吧,”声音心平气和,“有什么话说明白岂不是更好。”
殷瑟瑟究竟是个爽快人,略一犹疑,便打开门。
公寓装修得新潮美观,既来之则安之,我缓缓坐下来。
我开门见山,“你刚才见过梅令侠?”
她说:“是的。”
我问:“他人在香港?”
“是,回来好几天了。”
“我妹妹呢?她是与他一起到欧洲去的。”
“他们吵架,吵得很凶,他忍不住,自己溜回来。”殷瑟瑟说,“后来的情形怎么样,我没问。”
“把她一个人留在欧洲?”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有事的,”殷瑟瑟燃起一支烟,“她可以打长途电话回来求救。”
“但至今我没有接到她任何消息,梅令侠应该通知我们一声。”我责备他们。
“他受够了,不想再与她有任何关联。”
“什么?”我站起来。
“他们之间已经交代清楚,”殷瑟瑟说,“以后各走各路,令侠与我决定在下个月结婚。”
“什么?”我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殷瑟瑟扬起一条眉毛,“我想马大回来之后。会对你有所解释,我不想多说。”
“你怎么可以跟梅某结婚?”我震惊过度,语无伦次,“另外一个女人怀着他的身孕!”
“但那另一个女人并不是他合法的妻,”殷瑟瑟咄咄逼人,“在法律上我是不欠她什么。”
我绝望的叫出来,“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一定要自她那里把梅某抢过去?”
“并没有,我并没抢,是令侠要跟我在一起的。”她得意地冷笑,“令侠,你出来。”
我看向半掩着的房门,怔住。
梅令侠自房内施施然的出来,一只手插在口袋中,另一只手拿着酒杯。
殷瑟瑟问他:“我有没有抢过你?”
梅令侠以唱双簧的口气说:“没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殷瑟瑟问我:“听到没有?”
我问:“马大在什么地方?”
他挣脱我拉住他的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把她的钱花光了,把她扔在欧洲,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殷瑟瑟一手挡住我,“我的妈妈,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钱是大家花的,她既然心甘情愿的拿出来,你做姐姐的就不必替她不值,就算时时刻刻提着,人家也不会感激你,何不索性大方点?”
殷瑟瑟说:“马大那么大一个人,谁能把她扔来扔去?她要回来,自然会回来的,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令侠不必负责。”
我气得面颊都跳动起来,手脚发软,提不起气来。
梅令侠向我说:“哈拿,我下个月与瑟瑟结婚……”
我抄起身边的水杯,向他身上泼去,他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小缎背心,一下子湿了一片,贴在他身上,好像胸口中枪,溅出鲜血。
我恨不得手中有枪。
我喝道:“马大住在什么酒店。说!”
殷瑟瑟骂:“你们两姐妹,怎么像泼妇似的?”
梅令侠并不在乎,伸手抹去面孔上的水珠,他说:“到巴黎希尔顿找吧,她还住不起亚历山大三世。”
我开了门走。
在电梯里我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发黑,自己被自己吓坏,只好靠着扶手,深深喘息。
我七荤八素的回到家中,大力拍门,老英姐来开门。
我大声叫妈妈。
老英姐喝止我:“什么事,你别吓妈妈呀,她正躺着休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握紧拳头,强逼自己镇静下来。我找到巴黎的电话,便打过去。
妈妈披着羊毛衫出来,“你回来了?”
我此刻已经控制住情绪,只觉唇焦舌燥,转头同她说:“你管你休息,别理我。”
“叫你别去,碰了钉子,是不是?”
我说:“阿英,扶妈妈进去休息。”
电话拨通,我的法文不灵光,花九牛二虎之力,才向酒店表明心意,答案是:梅先生于五日前离开酒店,而梅太太亦于三日前离开。我大声追问:“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可知道?”
那边一味说客人没有留话。
挂上电话,我活脱脱似只无头苍蝇,只会得在屋子里打转,妈妈也急白了面孔。
老英姐一向聪明,已经听出苗头来,她过来说:“不怕,马大使惯小性子,这早晚怕已经动身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立刻又查遍各大航空公司,看看有没有殷马大或是裘马大这个人。一直闹到黄昏,还是影踪全无。我喃喃地只念着一句:“我不会放过梅令侠,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妈妈愁眉百结中笑出来,“杀尽天下负心人?你有那个魄力,也怕你杀得刀钝。”
我又说:“马大马大,行行好,你怀着孩子,走到什么地方去?快快回来,我与妈妈总是爱你的。”
妈妈说:“别急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天真得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
我抬起头,“这件事可以结束,但不是以这种方式,马大是最脆弱的一个人,她受不起这种打击。”
妈妈说:“等马大回来,我会把梅某叫出来对质。”
马大没有回来。
我们在家坐了七大,日日夜夜担惊,只要门外有一点响,便扑出去开门,但马大没有回来。
每天早上我都同妈妈说:“妈妈,我可有白头发?人家伍子胥一夜白头。”
妈妈把梅令侠找来追问,他也急,搅不清马大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
妈妈问:“你走的时候她怎么说?”
“是她叫我走的。”他一副委屈相。
我骂:“她叫你跳楼你跳不跳?”
妈妈白我一眼,又同他说:“她有没有说要一个人留在欧洲再逛逛?”
“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逛?”梅令侠还嘴硬。
妈妈沉下脸,“我女儿不见了,你也没好日子过,我会通知警方,出动国际刑警去找她回来,这么大一个人,你以为我会让她失踪?况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都六七个月了。”
我忍不住又骂,“你舍得她,也该想想孩子,倘若孩子有什么损失,你于心何忍。”
他低下头,软弱了只有一刻,立刻又硬起来,“孩子是她要怀的。”
“你们别用旧礼教的大帽子来压我,我问心无愧,我不怕。”梅令侠说。
我睁大双眼,我服了他,他还口口声声说没有罪,这笔错帐究竟要算在什么人的头上?难道是我跟妈妈?
妈妈挥挥手,“叫他走吧,他实在不知道。”
“妈妈,”我走前一步,“他说他下个月要同殷瑟瑟结婚。”
妈妈疲倦的抬起头来,“我阻止不了他们,他说得对,确然不是他的错——”
连梅令侠都露出意外之色。
“一一马大没能看清楚一个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是马大的错。”妈妈用手托住头,不再言语。
梅令侠移动双腿,刚想离开,说时迟那时快,亚斯匹灵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敏捷地翻扑上去,“胡哇”一声,紧紧的啮住他的大腿。
我吓得呆住,是梅令侠倒在地上痛楚的嗥叫声把我惊醒,我扑过去扶起他,只见他左腿血流如注,亚斯匹灵得手后还不离开,狂性大发,露着兽齿,双眼紧紧瞪牢梅令侠。
“快报警,”妈妈叫,“叫救护车,伤口非同小可。”
我抛下梅令侠去打开门,“亚斯匹灵,快逃。”
它似通人性似的,在我腿畔擦身而过,飞扑下楼,去了。
救护车到达时,梅令伙已经昏厥过去。
我硬着心肠由护理人员把他接去医院,也不通知殷瑟瑟。妈妈维持沉默,我却觉得亚斯匹灵真是只义犬。
英姐来洗去地上血渍,淡淡问我:“死不了吧?”
我冷笑,“这种贱种,怎么死得了。”
妈妈说:“过几天再没马大消息,我们去报警。”
马大一直没有消息。
母亲一日比一日憔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跟永亨联络一下,叫他帮帮忙。”
我深深叹息一声,只好打电报到橡胶园去。
永亨是第二天早上赶到的,我见到他,再也忍不住眼泪,便当着他哭起来。
妈妈迎上来,看到永亨,也似放下心。
永亨责备我们,“到如今才通知我。”
他把一张报纸搁在我们面前。
报上端端正正刊登着梅令侠殷瑟瑟的结婚启示。
我如被仇人在大庭广众之前掴了一巴掌似的,面红耳赤,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弹跳,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急急掩上脸。
永亨又问:“报警没有?”
我点点头。
他放下公事包,“我现在去看梅令侠。”
“我也去。”我呜咽说。
“你坐家里,我一下子就回来。”他按上我的手,匆匆又出门去。
母亲接着我,“他一来我就似吃下定心丸。”
是的,永亨的镇定、冷静,都影响我们的情绪,使我们安心。我与母亲多日来第一次宁神。
老英姐在一旁自言自语,“昨天电报才去,今日人就到,殷少爷真是没话说。”
我说:“他才不是殷家的人,姓殷的没有这样的好人。”
永亨去了半小时就回转,英姐递毛巾给他抹脸,他也不客气,坐下举案大嚼。
妈妈问:“怎么样?”
“亚斯匹灵咬得他好惨,缝了十余针,”永亨说,“据说伤口看见大腿骨。”
我很痛快,咬得好,是要这样。
“狗呢?”他问。
“逃走了。”我说道。
永亨板着面孔,“你可知道沙皮狗可以咬死人的?”
“不是我纵容它咬梅令侠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不信你问妈妈。”
“动物与它的主人有某一个程度的心灵沟通,你可以下意识地控制亚斯匹灵行凶。”他看着我。
我没好气,“是,我是个懂得运用脑电波操纵动物行凶的妖女。”
永亨笑,“我有那样说过吗?”
我哼一声。
“你把亚斯匹灵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我有点得意,“它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啊,”永亨点点头,“犯了罪,出外避风头去了?”
“我并没有把它收藏起来。”
永亨抬起头来,“这么多天,它没有回来过?”
我略略不安,“怎么?它有什么不妥吗?”
“它自小在这里长大,它并不是一只野狗,你不觉奇怪?照理它是走不远的,它食量相当大。”
我低头,“它会回来的。”
“它回不回来倒是其次,马大才叫人担心。”
“适才梅令侠对你说些什么?”我问。
“他什么都没说,”永亨叹口气,“像是从来没认识过马大,他邀请我参加今晚的婚礼。”
我痛心的说:“你是一定会去的了?”
“一个是我的义妹,另一个可算我表兄,你说我要不要去?我们三个人,自小在一间屋子里长大。”
我说:“在情,你不该去,在理,你要去。”
“我一向希望做到合情合理。”殷永亨说。
我讽刺他:“太吃力了。”
永亨抬起头来,“你们都怪梅令侠。”
我诅咒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永亨问:“你恨他什么呢?”
“恨他不务正业,油腔滑调,欺财骗色,不仁不义,反脸无情。”
“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又没有哄骗过什么人,”永亨抓住我的肩膊,“是马大心甘情愿跟他的。”
我不响。
“马大也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她是个成年人,但她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一只美丽的昆虫,令灯火本身为之黯然失色。”永亨说。
我明知这是事实,却不甘心让梅令侠得了道理去。
我固执的说:“我恨他。”
“因为你不舍得恨马大?”永亨微笑。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瞪着他。
“我已立刻派人去查马大的下落,我在巴黎有熟人,她总会得露脸的。”
“你打算住哪里?”我说。
妈妈说:“住这里。我已经叫老英姐收拾好房间,就这么一句话,谁也别跟我推辞。”说完她走进书房。
我讪讪的,“妈妈真厉害哩。”
永亨看着我,“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他说得再对也没有。妈妈的精明、智慧、仁慈、忍耐、和蔼、决断,甚至是她那不肯多露的幽默感,我与马大都没有承继到,自然,那是因为她不是我们亲生妈妈,我们像粉艳红那般偏激、冲动、自私、糊涂。
我呆呆的说:“我们没有福气像妈妈。”
永亨叹口气,“又怪社会了,你后天可以修炼呀。”
“穿起道袍,佩把木剑做游方道士?”我笑问。
“不过我喜欢你那乐观的心态。”他说。
听他提到喜欢两字,我的面孔胀红。
“热带风情的生活如何?”我岔开话题。
“晚上的空气尤其濡湿,”他形容着,“丛林中的夜如野兽派宗师的世界,各式的绿遮掩着月色,烟蒙蒙的一弯若隐若无的蛋黄月,夜不是静寂的,虫鸣蛙鸣叫得人不能入寐,连壁虎都会喳喳发出异声,房屋角落的木雕人像栩栩如生,像是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