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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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知怆然若失地站了一会,这才提着食盒回天牢,一路走来,脑海里全是华允徽的一言一笑。
走到天牢门口,正要进去。旁边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过去。芮玉知吓了一跳,见是看守,心才放下了些,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看守大哥,你有事吗?”
看守的脸色却不好看,低声道:“蝉儿,你别进去了。回王府或是去别的地方都成,牢里,你就不用回去了。”
“为什么?”芮玉知一惊,这才感觉事情不寻常。
架不住玉知的哀求,看守低头在她耳边道:“钦差正在里面传旨,好像皇上要赐死大王子。现在只怕已经死了。你还是不要进去了。被毒死的人很难看的。”
听不到看守又说了什么,芮玉知手中的食盒已经落到了地上。顾不得去拾,她伸手推开看守就冲了进去。
平日看起来阴森可怕的通道已经不再让她恐惧,玉知跑得飞快,冷汗顺颊一直流到她的颈窝里。疯子——到底怎样了?。铁门未锁,玉知用力推开门,大铁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动,门开了,门里竟然亮着十几根火把,一群着官服的人闻声回头。
玉知顾不得注意别人,第一眼就见疯子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提到了嗓眼的一颗心,随着疯子用力摔在地上的玉杯而碎。支撑在胸口的一口气一泄,身子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眼睁睁见疯子伟岸的身躯如玉山倾倒,砸得牢房地面也颤了几颤。那群官员看着忽然闯入的女子,眼中有些疑问。跟在一旁的牢头怕事情败露,牵连了他,连忙道:“这是吴二的远房表妹,家里穷到京城来找口饭吃,我就安排在牢里做些粗活。这丫头脑子笨,不懂规矩,可能看见门没锁,就闯进来了。”
玉知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手中捧着的一张黄绢,上面隐约的飞龙图案,让玉知心又狠狠地往下坠了一下。她这木木的表情落入这些人眼里,只当她真是个呆子,也就没在意,从她身边扬长而去。
耐下性子,等那些人看不到了,玉知三步两步冲到倒地的疯子面前,呆呆的看着地上倒着的疯子。
他脸色青紫,嘴角浸出的血渍也是黑色的,一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半闭,孤独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芮玉知慢慢蹲下身来,轻轻碰碰他余温仍存的手,心里却感觉地底的寒气一直钻进了她的心里,从石床上拿起被子,盖在疯子身上,芮玉知轻轻叹道:“对不起,我来晚了。午饭你还没吃呢。让你就这么饿着上路了。”刺目的光线下,两滴清泪一闪即逝。
看得出疯子死得很平静,到底是皇家的毒药,沾唇即死。疯子除了脸色难看些,五官一如平日。玉知第一次细细的打量他的五官,和允徽相比,他的眉更浓,眼更厉,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兄弟二人相似之处颇多。只是不同允徽的俊美内敛,疯子的相貌更加张扬,也更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铁门再次被粗暴的推开,进来几个人,恶狠狠的将芮玉知推开,待看到地上的华允宥,这几人齐齐神色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那人低头仔细看了看,又伸出手去在华允宥鼻下探了探,一脸凝重之色。芮玉知站在一旁,她不认得这些人是什么官位,更不敢说话。那几人悄悄商量了几句,开口道:“既然死了,就派人通知豫王府来收尸吧。”说着就匆匆离去。
几个差人将华允宥的尸体移出了监房,放在牢后的一块空地上。看守拿过一张芦席将华允宥的尸体上一盖。芦席太小,华允宥身材高大,遮住了脸,一双腿却都露在外面。看看站在一旁发呆的芮玉知,道:“姑娘,出去吧。一会豫王府的人就来了。”芮玉知抹去脸上的泪水,开口道: “我陪他一会儿。”说着就在华允宥头旁的地上坐下。
一直等到晚上,仍不见豫王府的人前来。芮玉知又饿又累。正在此时,有几个差人又拖了一具尸体过来。见芮玉知守着一具尸体坐在那里,他们不知是谁的尸体,便道:“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尸体。死了就拖到乱葬岗埋了好了。”
说着就有一人上前翻动华允宥的尸体,想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油水可捞。芮玉知叫道:“别碰他。”
“你说什么?”听到一个做粗活的杂役用这般命令的口吻跟他们说话,那几个差人不怒反笑,不怀好意的目光瞄向站在一旁的芮玉知,刚才竟没注意到,好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面对那几双色迷迷的眼睛,芮玉知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金子在那些人眼前一晃:“去给他准备一具上好的棺材,这些金子就是你们的了。”
看到金子,那些人的眼睛立即射出贪婪的光。领头那人伸手想抢。芮玉知退后一步,将金子放在身后:“别想。你们敢硬抢,小命还要不要。”她颇具气势的一吼吓住了那些人。这些人虽然不知华允宥的身份,但是天牢中关的人也不乏大有身份的人。刚才他们见这具尸体孤零零躺在那里,只当是无人认领,故而放肆了些。见芮玉知出手如此大方,也知道这地上躺着的人身份不同一般,领头那差人脸色立即和蔼了起来,笑道:“不敢。兄弟们,就按姑娘吩咐的去做吧。”
过了两柱香时光,一副薄皮棺材抬到了牢房中。拖尸的差人对芮玉知道:“姑娘,他总是个罪人,不好大张旗鼓的为他张罗棺材。”芮玉知看了一眼,也没再说话。但是等到把华允宥往棺材里装时,依然遇到了问题,华允宥身材高大,放在棺材中,两只脚却放不进去,无奈之下,只能锯开棺材底部,让华允宥的一双脚露出棺外。
忙了半夜,始终未见豫王府人来,芮玉知不愿再等下去,就请那些差人帮忙叫了一辆马车,见他们将棺材抬上车,芮玉知这才将金子交给了那些人。自己也爬上了车,对车夫吩咐道:“豫王府后门。”叶落归根,她总要送他回家。
马车走得不快,芮玉知就坐在棺材旁边,也不觉得害怕。车轮辗上了一颗石子。车子跳了一下,虚掩的棺盖猛的弹开,玉知连忙伸手去扶。就在这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一道黑影直奔棺中躺着的华允宥的尸身。玉知匆匆往棺上一趴……
“啊——”一声惨叫忽然响起,一间普通客栈房间床上,一个眼神慌乱的少女猛地坐起。
冰凉美人
“醒了?”声音很脆很凉,像夏天嘴里咬着冰块子,凉凉的却觉得舒服。举灯站在床前的男子一身绿纹紫袍,面若敷粉,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冰冷。
玉知睁眼,看见这般美丽的人,却没有一丝开心,反而吓得又惊叫了一声,往床里缩了缩。
美男子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后面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流飒,叫那女人住嘴。吵死人了。”
这声音一响起,刚刚还吓得往床里缩的芮玉知一下跳起来,死死抓住美男子的衣服,将瑟瑟发抖的身子躲在他身后:“有鬼啊!”
流飒淡淡地道:“哪有什么鬼?安心睡吧。”
芮玉知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却在看到那张铁青的面孔后崩溃,“鬼啊!鬼啊!”她用力抓下的手指,几乎要将流飒的后背戳出十个洞来。
流飒忍痛一挣,脱开了她的手,飞快闪到一边,将抖成一团的弱女子完全暴露在那个青面恶魔的面前。
芮玉知见无处可躲,连忙用手蒙住自己的眼,口中喃喃道:“我在作梦,我在作梦……梦醒就好了。”
将那双细弱的手腕握住拉开,见芮玉知闭着眼挣扎着,脸上全是泪水和汗水。铁青脸的男子神色却不再狰狞可怖。一抹笑意终于在他常年冰封的面上浮起。真是个小傻瓜!竟然不自量力想保护别人,而且还是一具死去的尸体。华允宥目光更柔和了些,若不是药力正好在那时失效,他险些错过了这一幕。若不是看到她拼死去护他的尸首,她必定要丧在流飒手上。他那时刚刚醒来,手足依然麻痹,万万来不及救她。
华允宥把声音放柔了些:“别害怕,我没死。”
听得这几个字,芮玉知怔了一下,不再用力挣扎,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的脸色是难看了些,但样子倒不可怕。尤其对上他那双眼睛,芮玉知就像中了魔法,本来像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竖起的毛发,都乖乖地贴服下来。
“你真没死?”柔弱的女声仍是怯怯的,不能怪她胆小。任何人若是伏在一具尸体上,忽然看见那尸体冲你微微一笑。就算这尸体长得再仪表非凡,也会和她一样吓晕过去。
华允宥点点头,想要开口,一阵头晕眼花,竟跌倒在床上。芮玉知一下比床上跳了下来,动作灵活地像一只狸猫。流飒瞄了她一眼,眼神并不是很友善,低头将华允宥翻了过来,对芮玉知道:“去叫店家烧些热水来。少主的药效还没全过。要用热水洗洗发发汗。”
芮玉知不敢多说,答应了一声,她不清楚华允宥为何没死,也不知那流飒是怎么来的。但现在肯定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一溜烟跑出去找店家烧水送桶。
桶送来了,热水也准备好了。流飒道:“你侍候少主洗浴,我去屋外等着。”
“啊——”芮玉知一急,急忙抓住流飒的手:“你不能走。他一个大男人,我怎么给他洗浴啊?”
“你不是侍候少主的丫环吗?这是你份内之事。”屋里水雾蒸腾,流飒的容貌在雾中隐隐约约,更显得面若春晓之花。但他眼中的怒意,芮玉知却也看得明白。
“我——”芮玉知正想解释,流飒已经夺了袖子,退出房门去。芮玉知听得房门重重的关上的声音,心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无奈地看看床上的华允宥,他是个太过危险的人,按玉知的想法,有多远就离他多远。可是每次,那些人都把他推给自己照料。偏偏,每次她都没法说服自己,丢下他不管,一走了之。
认命地叹了口气,芮玉知上前开始解华允宥的衣带。很快,华允宥的上衣就脱了下来。看着他健美的上身,芮玉知脸上全是汗。伸手想为他解去裤带,犹豫一下抽回了手。在山中时,她见过赤着上身的华允宥,所以他这般样子还能勉强接受,真要将他剥得□,她却拿不出这般勇气。
扶着手足无力的华允宥走到桶边,费了好大力,华允宥终于进了桶中。芮玉知松了一口气,站在一旁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华允宥坐在热水中,双手合到一处,手指捏了个诀,一动不动。袅袅白雾衬得他庄严之外又多了几分神秘,就像庙里的菩萨,可落到玉知眼中,却一下想起他躺在棺中忽然冲她一笑的神情。
华允宥坐了一会,脸上的青色越来越重,就像一块生铁的颜色。想起他被赐死时,躺在牢房的地上时的脸色,芮玉知的心中极度不安。再想到一会还要侍候他穿衣,更是心里怕得要命。
这时华允宥道:“加热水。”芮玉知应了一声,走到房门口,小二已经把新烧的热水准备好了,放在门边。玉知伸手去提,却发觉流飒并不在门口。芮玉知心中一动,回头看看闭着眼的华允宥,悄悄将门缝又拉开了一些,一口气冲出门去,洒腿就跑。隐约中,她好像听到华允宥叫了一句什么,却没有听清。她也顾不得了,只怕被他追上,被他抓了回去。和他在一起,总在让她十分害怕,这样的机会,不能不逃。
跑出客栈,芮玉知找了个僻静地方哭个痛快。心中累积了几个月的冤屈瞬时喷发出来,这一哭就收不住了。正哭得头晕脑涨,忽然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芮玉知——”顿时暖暖春风尽化三九寒风。
暮色四起,倦鸟归林,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拿着农具,纷纷向家走去。山村傍晚,宁静安祥,鸡鸣犬吠之声偶起,不仅无扰山村宁静,反添悠闲超然的气息
村民相见举止有度,皆是一副和气谦恭模样,无论鹤发垂髫,布衣花黄,都显得彬彬有礼,是在别处极难看到的。
村子布局呈一个扇型,在扇柄处建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宗祠。朱墙重檐,翠瓦流华,于富丽中不失肃穆,难掩庄严,是村中之重。宗祠的门不是过年祭祖,平时是不开的。但此时,却有一些人在里面忙碌。
“叮叮当当……”外面各种声音响成一片,人声走动声不绝于耳。
芮玉知抬起头,看着头上五六尺处那个小小的窗口。天近黄昏,光线已经很黯了,透进窗内的微光笼在她紧锁眉间,轻淡得就像父亲临死时望向她的目光,不舍而无力留驻。
芮玉知倚在湿冷的墙上,脸上两道清痕仍在,泪已干涸。明天——就是她的死期! “驴刑。”像一记斩妖剑,高悬在她头顶,随时都会把她斩成肉泥。
她试过撞墙,可牢房是在地下挖的一个深坑,四周都是软软的泥土,虽然撞得有些头晕,头上连个包都没起。想过用刀,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有。想过绝食,可村民根本没有给她送过一次饭。一天不吃也饿不死人,反正她明天就要死了,何必让一个快死的罪人浪费宝贵的粮食?
罪人——她是罪人!芮玉知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痛——啊——
“□,鬼叫什么?”牢门外传来一个无情的声音。那是刘大力的声音,那个昔日见到她就笑得像庙里的弥陀一般的粗壮汉子。总是偷偷地用眼角瞟着她。一见她回头,就连忙躲开,和她说话总是放低声音的邻家大哥,竟然用这种凶狠不屑的语气骂她。
芮玉知一阵心悸,手上一使劲,生生拨下自己两把头发。顿觉头顶一片湿濡濡的,又火辣辣地疼得难受,她——真是死定了!才十七岁的年纪就要死,而且死得如此不堪,如此恐怖。
芮玉知抬起头,站在高处的刘大力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脸。两颗水滴在水汪汪的眼中转动。带着哭腔的女声像长出了细细的茸毛,搔着他的心扉:“大力哥,我饿。明天我就要死了,看在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份上,给我点吃的吧。”
刘大力咽了一口唾沫,这狐狸精,说话的声音都这么骚,心里唾弃着,眼睛却禁不住将站在里面的女人打量了个够。
芮玉知希望刘大力眼中的自己如往日婀娜,虽然她的两腿都在发抖,依然尽量挺直身体,下颌微微抬起,她身穿淡紫掐金袄,粉红石榴裙,乌发胜墨,从头上一直垂至臀部。纤腰一握,秀颈修肩。虽然面色青灰,沾了不少灰尘,却依然掩不住眉眼清晰如画,俏美之中带着三分倔强。
刘大力咽了一口唾沫,恨恨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上回被你砸晕的刘福还躺在床上呢。他老婆准备了一根钉满钉子的钉板,说是要用来打你的。”
芮玉知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潮湿的地上。
客栈中,流飒将刚熬好的药送到华允宥床前:“少主,快喝了吧。”
华允宥黑着脸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流飒面带歉然:“属下适才去安排回齐周的事了。离开了一会,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属下的失职。”
“此事不怪你。”华允宥冷冷地道。是他自己惹的麻烦。若不是他要带上这丫头,也不会有这事发生。
他在被华允徽抓住前,其实已经将他的消息通过手下的消息网传了出去。本来是那里等着齐周来的人接他走的。却先被朝廷的人发现。被抓住第二天,流飒等人就已赶到,只是没有救人的机会,只得一路跟随进京。
皇帝动了杀机其实早在流飒的意料内,埋伏在半路上,劫了传密旨的钦差,有意扮作普通劫财,将一众人身上所有财物一洗而空,顺便也将圣旨装了回来。然后流飒带人假扮钦差进牢赐死。华允宥喝下特制药酒,造成假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