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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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自京中出兵,英欢着太医院选派了三名上舍生做随军医士,狄风领兵南下意在速战速决,走之前为图便宜,就将那几名上舍生留在陈进大军营中,赴逐州的五千精锐中是一个军医都没带,白日里城外一役的伤兵们已被人送入城中卫所好生治护,于是也就没想在逐州再征召随军医士,只待拔营北上与陈进合师后再做打算。
可眼下帐中那女子……却是非得大夫来看不可。
狄风见那士兵领命而退,才又回至帅帐内,一进去就看见她并未去歇着,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听见他进来,便往后退了退,一副受惊了的模样。
上一回在逐州城外见她,她虽是略显怯懦,却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闻风即惊,这些时日以来,她到底是遇了何事,人能变成这个样子……
当日见朱雄亲送她归城,他以为这女子身份不比常人,可眼下再看,她竟如物什一样被人送来给他,至低至微。
问她什么她也不答,身上有伤,又在发热,宁可留在邰涗营中,也不愿回逐州城去,这当中究竟有何隐情,他却也想不通。
狄风向来不忍见女子遭罪,当下便上前一步,好言道:“你既是病着,我也不好相迫,若是不愿回逐州,那就在我帐中留一夜再说。”
她一听,眼眶又红了起来,“将军……”
狄风慢慢拉过她的胳膊,带她往塌边走去,“你莫怕,先躺下歇着,我已叫人去城内寻大夫,天亮前应当能来。”
她咬着唇,动作迟缓,走至塌边却又停下,头微垂,欲言又止。
狄风放开她,退了一步,低声道:“你且放心,唐突之举,我是不会做的。”
她慌忙抬眼看过来,“我不是这意思……”她小心地沿着塌边坐下,才又看他,眼中含泪,“多谢将军……”
狄风摇头低笑,这女子自己病着,却还怕惹他生怒,倒也真是……他挑眉,侧过身子,“你睡,我到帐外去。”
他走去将帐中四角烛火熄了,只留案上一支,回身就见她已和衣躺下,瘦弱的身子蜷起,面朝里面,一动不动了。
狄风心下微叹,榻上这女子万般柔弱,也真就只那一双大眼,还有几分像英欢。
一想到英欢,他便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然后朝外走去。
外面繁星满天,萃灿落幕,颗颗都似她眼中之茫。
不禁咧唇微笑,几日来第一次胸生快意,这逐州,他到底是夺下来了!
不知捷报抵京之时,她会是何表情……
他向远处簇堆烈燃的篝火走去,士兵嘈杂的笑声时不时地窜入耳中,酒香扑鼻,战马低嘶,这营中之夜,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她,她十二岁,他十八岁。
他那时才入侍卫亲军马步军,得先帝恩宠,随圣驾至西苑观诸军百戏。
西苑林间,她抱着一匹小红马驹的脖子,死活不松手,倔强地望着他。
一双大眼通澈明亮,眼神坚定,一望便知是天家之女。
他青涩,他不知所措,他望着她,心底一处慢慢地裂开来,有些东西陷下去,有些东西涌出来,交错相缠,一缠,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很长,长到将她煅成心机满腹坐霸一方之王;十二年又太短,短到他寻遍过往之事,都凑不满几幕他与她独处的回忆。
征战也罢,生死也罢,天下沙场处处为家,赫赫功名威震五国……不过都因当初那一眼。
却又能如何。
天上地下,遥不可望,远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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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三十四
药味满帐。
乔妹鼻尖皱了下,想睁眼,却觉眼皮沉沉,额角涨痛,过了好半天,才悠悠转醒,眼前模糊不清,帐内烛光暗淡,一时恍惚起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努力抬眼,只觉眼角酸湿,浑身又热又疼,头顶上是黑色粗布承尘,陌生得让人心慌。
“醒了?”男子低沉的声音自另一角传来。
她慌忙扭头朝那边望去,就见男子身着褐袍,手中持碗,正往榻边走来。
案上烛光跳了一下,男子的面庞跟着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乔妹看清那人,晕沉沉的脑子一下变得清醒了些,这才想起,她这是在邰涗大营里,此处是狄风帅帐,忙以手撑塌,想要坐起身来,可浑身上下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费力地翻过身,“将军……”
狄风大迈两步,近塌边停下,低头望着她,“躺着。”
就只两个字,语气虽轻,却不容人抗,她咬唇,依言不动,手下意识地拂过身边,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条薄被。
狄风搬了个乌木马扎来放在榻边,将手中药碗轻搁在那马扎上,看着她道:“正好醒了,药稍凉后,你把它喝了,再睡。”
乔妹点点头,她同他不过一面之缘,他却对她如此之好,她望着他逆着光的脸,眼角更湿,身子悄悄地往被子里面缩了缩。
狄风直起身子,“你叫什么?”
她小声道:“乔妹。”
他听了后,轻轻笑了一下,“好。”又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回去,至案边坐下,没再回头。
乔妹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探头去望,见他背对床榻,脊背挺得笔直,就着案上昏黄烛光,提笔在写东西,模样一丝不苟。
她伸手去拿药碗,凑在床边,慢慢地喝下去,药味甚浓,苦不堪言,碗刚见底便被她立马放回马扎上,然后眉头攒紧,扭回头,闭上眼,手将被子拉高了些,上面沾了他身上的味道,很是让人心安,这些日子以来,心中头一回不再怕,不再担心,纵是病着,也觉踏实无比。
狄风听见身后响动,回头去看,见她已把药喝了,也就放了心。
先前她烧得迷糊,连大夫来把脉都不知晓,人在梦里时哭时叫,说的都是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此时见她醒后并无异样,他也便不再多想,回身对案,专心去看麾下各营都呈报上来的请赏折子。
战胜必赏是邰涗的祖制,虽说死士难求,朝庭理当着力行抚赏之策,但近些年来战事不休,英欢虽在将前从不言难,可国库的底子如何,他狄风也是清楚的。
平德一路本是邰涗赋收重省,奈何今年遇旱大乱,朝庭开国库赈灾平乱不言,又免其后面三年赋税,着实是给国库加了个大重担,此一番折腾下来,邰涗需得修整个三五年才能回到从前的国力。
狄风拧眉,兀自沉思着,手中的笔是攥了又攥,看着请赏折子上那些死伤将士们的名字,欲下笔去划,可却怎么都动不了手。
若想赚得士兵们的死心塌地,便顾不得那朝中政事;若想体谅君心,便要愧对这些为他效死力的将士们。
名将做不得贤臣,贤臣亦成不了名将,他纵是在外如虎生威,可心中也有难以道出的苦处。
矛盾着,纠结着,思虑反复,怎生都下不了决心。
身子硬梆梆地坐在案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案上烛光幼苗蓦地一跳,然后便灭了,这才发现,帐幕底下的缝隙中隐隐透进外面的光。
才知天已大亮了。
狄风默叹,将手中的笔丢至案上,起身动了动肩膀,一夜未睡,确是有些乏了,帐外已有人马响动之声,想必各营各都指挥是要宣兵出操了。
他走至塌后,去拿甲胄,正要及身时却发现床上之人正大睁着眼睛望着他,看见他在看她,才忙又闭上眼,翻了个身朝内躺好。
狄风不禁一笑,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往塌边走了两步,“看这样子,身子是好些了?”
她不动亦不语,只盖着被子缩在角落里。
狄风摇了摇头,又道:“我需得出操,回头晚些时候再找人送你回去。”
乔妹一听他这话,顾不得再装睡,慌忙翻被坐起来,动作猛了些,头又是一阵晕眩,她咬咬嘴唇,看向他,“我……我实不愿回逐州城……”
狄风边往身上系甲边道:“为何?”昨晚未问,今日却是一定要问出来。
她慢慢垂下头,泪又往外涌,半天不开口,手死死绞着被边不放。
狄风无奈,叹了口气道:“不愿说也罢。只是过了明日,我便要拔营北上,你不回城也不行,还不如今日早些回去。”
乔妹肩膀微颤,半天才又抬头,红着眼睛看他,“将军带我一起走可好?”
狄风闻言,不禁哑然。
他狄风率风圣军,带一个女人一起北上?
天大的笑话!
他皱眉,语气沉了些,“休要胡闹!”
乔妹小脸一白,被他这模样吓到了些,不敢再言,面上尽是委屈之色。
狄风也便不再理她,自己背过身去将甲胄穿戴齐整,又去帐角拿了长枪,便要出帐去。
可手才触上帐帘,身后就传来怯怯的一声,“将军……”
他停下,转身回头,朝后望去。
她坐在床边,一双莲足轻垂,身上褙子已除,绸衫半解,露出里面大片白皙娇嫩的皮肤,隐隐可见胸间沟壑,一双小手正在解身下襦裙,裙下杏黄色的亵裤已露出了个边,眼见身上衣裙便要被她尽数脱去。
狄风脸色一僵,深深吸了一口气,几大步走过去,扯过榻上薄被,包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卷了进去,“这是要做什么?”
乔妹眼睫挂泪,抬头看向他,“将军不肯带我走,是因为我没伺候好将军……”
狄风脸色越来越黑,胸生怒意,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松开手,往后退去,语气僵硬不已,“待我出操回来,就叫人送你走!”
她一怔,没料到他会是此反应,而后立即捂紧被子,埋下头,低声哭了起来,声音时高时低,瘦小的身子在微抖。
狄风狠狠心,不再看她,心口憋着一股气,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西面大片空地已被人马俱占,远远地望过去,风圣军将士们阵容齐整,口中喝哈有声,正在持抢操练。
方恺于远处瞧见狄风出帐,立时往这边奔了过来,于半道迎上狄风,满脸堆笑,低声道:“狄帅,昨夜滋味可好?”
狄风冷眼看过去,抿紧了唇,不语。
方恺碰了个钉子,自觉逾矩了,便往后退了半步,跟着狄风往前走去。
狄风想了一想,停下脚步,回头皱眉问他道:“那女子是何底细,你可知道?”
方恺忙点头,“那是自然。若不先行盘问清楚,我们哪敢送到狄帅帐中。”他左右望了望,见近处没人,才又道:“逐州知州府上送来的,这女子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之人,弟兄们就是看她那脸蛋着实不错,才留下她的。”
狄风眉头皱得更紧,欲开口时却听方恺小叹一声,“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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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三十五
更新前几句话:
暂删的章节内容我已移至博客,具体请看今天新发的公告。
书评区里大家说的话我都有看,关于狄风与乔妹,我从未说过要在此时将这两人凑成一对,更何况,眼下的乔妹根本配不上我心中的狄风呐。欢喜后面的故事还长,故事里的每个人会变成什么样,现在都还是未知数。我能说的是,欢喜至今未出过狗血剧情,将来更不会有狗血剧情。
昨日所欠并今日更新一并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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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风迈开步子,冷声道:“怎么个可怜法?”
方恺跟上,“昨日送她来的是知州府上的大总管,此人是当初贺喜破逐州后,一路跟着刘玄香自邺齐中宁道赴逐州任差的。属下昨日问他时,他本是支吾不言,后来用了些手段才让他说了实话。”
狄风闻言不悦,“你倒是用了何种手段?”
方恺见他脸色甚黑,忙解释道:“将军莫要误会了去,属下不过是吓了他一吓,并未动粗。”说罢,咧着嘴笑了两下,又低了头,“那人说,当初逐州既下,原逐州知州为讨贺喜欢心,便让人将这女子送至邺齐大营,而后贺喜便带她回了燕平。后来不知为何,朱雄至逐州迎被狄帅掳去的八千百姓时,又将这女子送了回来。逐州府上诸人虽是好奇,却也不敢打听,任那女子回了原先的家。”
狄风皱眉,“如此说来,那女子原就是南岵人?”他先前还一直当她是邺齐的,这么看来,倒是他错了。
方恺点了点头,“说是从小就在逐州长大的,家中一父一母,还有一个长兄,自小就不得宠。她自燕平回逐州后,先前诸事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城中南岵人说她是贱民,糟贱了南岵女子的脸面。回至家中,父母又不肯认她,天天用污言秽语嘲讽她,她那个兄长也如禽兽一般,见状竟将她带去,强卖给了城南私娼,得了二十两银子。”
狄风心头有火冒出,强压着怒气,听方恺继续道:“那妓馆老鸨本是看中她那张俏脸才花了这许多银子将她买下的,谁知她是死活不肯接客,老鸨一怒之下便让人将她绑了,想叫她吃些苦头。谁知正遇上刘玄香府上的大公子逛花街,只一眼就被她给迷住了,当下花了一大笔银子,将她赎了身带回府上。”
狄风眉头紧锁,看向方恺,“这中间曲折甚多,你倒是记得清楚!可既是刘府大公子看上的人,又怎会被送来邰涗营中?”
方恺撇了撇嘴,“那刘大公子就是个酒色之徒,府上除了正室以外,还有五六个小妾在偏房收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将那女子带回府上,府里众人谁都容不下她。说是刘大公子就只头一夜碰了她一回,再往后就扔了她在一旁,不闻不问了。他那正室也是个心毒之人,此次听闻狄帅扎营在此,就想出这么一计,既能借机讨邰涗大将欢心,又能把那女子驱出府外。弟兄们昨日里听了心里也不甚痛快,只是看那女子脸蛋确实不错,想着这便宜不要白不要,便把人留下了。”
狄风听后久久未言,想到乔妹手臂上的伤,心中有些明了,想必都是在刘府上受的委屈。
如此想来,那逐州城内竟真是无她容身之地,也难怪她一听要被遣回城内,就哭得同泪人儿似的,死活都不愿再回去。
他先前无论如何都没料到她背后之事会是如此曲折,更没想到她竟然曾被贺喜带回燕平宫中过!
狄风望着脚下沙地,思索片刻后又抬头,问方恺道:“将刘睿押解上京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方恺点头,“待今日将军会过此人后,明日便动身。”
狄风抿抿唇,低声道:“将那女子也一并带上。”
方恺面上难掩惊讶之情,“将军?”
狄风想了一想,又道:“归京后,先将她送至我府上安顿下来,旁的你就别管了。待南岵事成、我率部归京之后,再向皇上细禀。”
方恺不解,却不能多问,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属下明白了。将军今日准备何时去见刘睿?”
狄风看他,“此人还是不肯进食?”
方恺摇头,脸上颇显无奈,“想了若干办法都没用。”
狄风抬头朝远处望去,教战将末,士兵们均是满面大汗,日头渐上,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他想了一想,转身将手中长枪扔给方恺,道:“倒也有些骨气。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