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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欢天喜帝-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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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趾探至狼皮褥子中间的那块柔软织锦,不禁用了些力,划过那条亮身墨眼傲龙,心底忽而酸楚满溢。

    此物能暖她身,却不能暖她

    纵是为帝难虑不可放手江山。她亦无法原谅他。于狄风一死之咎。

    她低低喘了口气,回身。重踩薄履,走至外帐帘前,抬手撩帘而出。

    外面守帐之卫皆是由京西禁军中调派轮值的,对她礼敬之度自非东路军可比,此时见她及夜又出,纷忙退后行礼,“陛下。”

    她微点一下头,立在行帐前,并未走动,只半转了个身子,朝东面阑仓山上望去。

    夜幕垂垂,月光皎皎。

    山风吹乱未绾长发,一袖空灌凛凛寒气。

    山峰似刃而陡,隐在这苍茫夜色之间,竟滑成了一线水墨浓画。

    山顶之上,一人一马伫立于青松之前,玄衣玄马,几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那皎洁月色隐约映亮了人马之缘。

    她心底一震,眉扬眼跳,几不能信——

    隔了这么远这么远,远到辨不出山巅其廓,又怎会看见山顶之上有人有马。

    仿若错觉一般,只闭眼一瞬,再抬睫去看时,先前那人那马便再也看不见,如山雾一般,凭空而失。

    她心底一空,夜风透胸而过,吹得她退后一步,伸手扶住撑帐之柱,怔了一刹,然后蓦地撩帘入帐。

    真切,真真切切,觉出是他。

    可又怎会是他。

    人归帐后还未走两步,忽闻远方一声号角之音。

    厉划夜空,响颤天穹!

    英欢脚下一停,纤眉遽然蹙起,此号非邰军中所用,也未闻邺齐大军有用军号之例……

    不禁疾疾奔回内帐,火速换了骑装,又抽过紫羽绒氅披上身,带未束稳之时,便见帐外营中火光通明,人起马动,嘶声沸沸,器甲戈戟哗哗乱震,一夜之静,于几瞬之内尽被撕裂!

    她抬手,飞快将长发高高绾起,而后挪步出帐。

    中军自南,营中帐帘皆掀,营道之侧,兵成行马成列,肃杀之气腾腾而起,火把在侧灼灼而燃,兵胄马甲映光而亮,将尉口中高声疾唤,正在整兵。

    英欢朝前迈过一步,便有持戟守卫过来拦她,“陛下谨护龙体。”

    她停下,手拢氅边,冷声道:“这是怎么了?”

    禁军小卫眉头动动,“东面邺齐大营遭袭,是否南岵之部还未得定……”

    英欢眼瞳一缩,却也不再多问,转身侧目,朝中军大帐看过去,就见方恺已然挂甲大步而出,甲明人亮,走至营道前,高声大喝道:“出来干什么,集阵干什么,全都给老子滚回去!”

    邺齐大营遭袭,干他邰大军何事!

    方恺麾下几个小将听了,先是一怔,随即面清人醒,都带了点幸灾乐祸之意,忙回身将兵马遣散。

    邰军中,闻战号鼓声即集兵阵,此制为狄风多年所定所行,将兵上下均是习以为常,因是一听东面异动便急召人马起身,整军集结。

    待此时方恺一吼,这才都反应过来,东面遭袭,他们何苦为之操心!

    顿时轰然而散,人人都巴不得邺齐损兵折马!

    方恺眼见兵散马回,这才转身回头,朝北面望过来。

    英欢束发高高,身上长氅萧萧未动,负身立于行帐之前,一双水瞳映着周围烈燃火把之光,其间却是生寒无比,将他目光中的意满之情瞬时冻成了冰碴粒粒,碎了一甲。

    方恺被她看得心底发毛,不由错开目光,远远冲她行了个礼,低低叫了声:“陛下。”

    她唇角半弯,眼中寒意愈凛,却未语动,只抬手将紫绒大氅扯紧了些,眼角余光瞥见曾参商也已出帐,正朝这边疾步走来,便上前几步,穿过那几个禁军守帐小卫,纤眉蓦然一扬,高声道:“备马圣令既下,禁军士兵不敢不从,慌忙去牵御马。

    方恺僵愣在中军帐前,眼睁睁看着马至人起,见英欢抽鞭驭马朝大营北门行去,却还是反应不过来。

    肩后突然被人重重一捅。

    他遽然回神,扭头见是曾参商,不由皱眉喝道:“曾大人何意?”

    曾参商不惧,扯了下嘴角,扬鞭指向英欢离去之向,开口道:“皇上北赴邺齐大营,你竟不带军护驾?!”

    方恺闻言,心口砰砰跳了两下,恍然明白过来,双手猛攥成拳,偏过头暗骂两声,咬牙喝人至前,命点三千人马,随他亲赴东面邺齐大营!

    两军大营尾衔于阑仓山之北,中隔战壑数纵,营门均为重兵把守。

    英欢行也不快,不多时便听见身后马蹄答答之声响错纷乱,嘴角将将划过一抹冷笑,耳边便传来方恺急中带怒的声音:“陛下!”

    她勒缰吁马,利落调辔转身,蓝眸于夜色之中浅光摄然,盯着疾冲而来地方恺,厉声道:“两军既已决计共伐,何见邺齐大营遭袭而视若惘闻,非朕亲身赴此不足以迫你出兵?!”

    远处东面邺齐大营外火光冲天,战马嘶鸣、槊戈撞颤、兵吼人嚎之声乱作一团,自此望去,望楼之外隐隐可见血色染天。

    方恺虽有不服,却也不敢抵抗天颜,狠攥了把马刺,咬牙回身呵斥诸营指挥使带兵,而后命大营北门守兵放行,一路率军出营,沿北自东纵马绕去,直冲邺齐大营南面!

    英欢耳边风声簌簌,眼前人行蹄扬呼啸而过,青丝被这强带之风自束中扫乱,待见方恺之部远远没了影,这才冷眼一笑。

    南岵此计,当真下作。

    正欲反身策马回营时,前方战壑另侧,忽地响起蹄踏之声。

    她停住,转身侧目去望,睫掀一刹,便见那人那马定定立于邺齐大营北门之外,玄衣玄甲,人肃马稳。

    望着她。

    薄唇似刀一划,划碎了她心中仅存之硬。

    一刹那间,心中所想仿若统统被曝于烈日之下,再也无所遁形。

    引军至此,到底……不单是为了防南岵离间之策。

    亦望见他一面。

    word连死六次,字数被丢无数,最后换了从来不用的文本软件才哆嗦着写完的……苍天大地,捶胸顿足in……明日多写以补……TT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七

    可此时此刻,纵是见他真的在此,又能如何!

    凉夜之苍,火光之烈,厮杀之声,混耀着这漫天背营盈盈月色,筑成血样缤纷凄清。

    他立在营前壑后,浑身俱是削铁割骨之利。

    英欢眼睫轻动,心底虽是凉薄,可凉中仍然透着念,薄中依然带了情,僵了片刻,才定神拉缰,回马转身。

    见了,便见了。

    可将行一步,身后马蹄纵踏之声蓦然响起!

    他提缰扬鞭策马,接连跃过数条深浅不一的战壑,直冲至邰大营北门前才止。

    营前两排邰守兵,只识她而不识他,见他只身只马出营而来,身未挂甲马未披盔,一袍玄衣于夜中辨不出品阶,当下怒目相视,齐齐亮戈,阻他人马于营前十步!

    她听见他低戾的吁马之声,又听见守营之兵戈戟错动之声,心角一颤,蹙眉勒缰,又转回身来。

    他端端立在她身前十多步,中间只隔营栅一面,罔顾门前持戈举枪满脸怒容的邰守兵,面容苍邃,只望着她。

    似此万物不畏天地不惧之势,当真霸道!

    英欢撇开目光,心中略愤,驱马几步上前,对营外两排守兵高声道:“邺齐皇帝陛下在此,休得无礼!”

    邰士兵们大惊失色,火速收戈避刃,有胆子大些的又向他张望一眼,随即便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从来只闻邺齐皇帝铁血铁腕。沙场之名历来叫人破胆提心,未见不知,可此时一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一人一马萧萧然独闯邰大营的人。竟会是那九五至尊!

    贺喜直直盯住她,薄唇微弯,下巴抬起,朝一侧轻挑一下,目光凛凛,其意昭现。

    是叫她出营随他走。

    英欢嘴唇将启,便被冷风狠呛了一口,狼狈间拾袖掩唇。低眼之时看见他右手松松挽着缰绳,心底渐安。

    眼眶忽而有些湿

    她驱马上前,穿出营门之时无兵敢拦,只一个品阶稍高些地小校壮着胆子朝前一步,小声道:“夜深闭营,南面有战,陛下还是……”

    英欢冷眼一瞥,立时截断了他下面的话,越过那人时低声斥道:“方将军麾下数千人马还未归营,何来闭营之说!”

    当下无人再敢言语。眼睁睁看着她人马步步而出。

    贺喜望着她,眸中微亮一瞬,随即转身扯缰调马,轻驱慢行。沿着两营之间战壑之缘往南行去。

    马儿蹄踏轻扬,沟壑之间只留二尺之宽,却也能稳稳行过。

    英欢跟在他后面,身随座下青马微摇轻晃,发被风扫,双颊扑红,眼睫时抬时落,有一时没一时地看看他。

    虽不知他要带她往何处去。可心中却明,倘是无事,他也不会深夜来扰。

    纵是他次次霸道,可却无一次是随心之举。

    思虑之间,前方人马忽而朝左一转,扬蹄轻跃。落至二丈之外的战壑那边。然后飞快转身望向她,挑眉。低声道:“能否过得来?”

    她睫垂意冷,未答他话,驱马快跑几步,而后一把提缰,吁令一声,青马前蹄扬起又落,身子微震之时,人已在他身旁几步。

    贺喜低低一笑,前行两步,伸手过来,拽过她的马缰,朝前一扯,二马并头,在他掌控之下,往前行去。

    她略恼,侧目瞪他,正要开口时,却见他头偏过来看她,目光中笑意尽收,褐眸衬风而寒。

    于是不再说话,任他带她并行慢驰。

    行近一刻,身下之地渐渐趋陡,再走几步,转个弯,便是上山之势。

    这才发现他一路带她来到阑仓山下。

    二马沿小径攀山而上,过风更凉,山间草木清香怡人,虽在夜里看不清,可仍能辨得青松遍山,处处而落。

    她借了月色看向他,终是开了口,道:“南岵袭营,我以为你会亲自领兵出营为战。”

    远处南面战声愈发小了,可冲天火光却是愈来愈大。

    他侧头看她一眼,却未说话,眼里有光淡淡划过,而后将马驱快了些,绕坡而行,朝山巅一路攀去。

    又过二刻,径宽路平,他松了手,在前急行几步,绕过苍松一棵,便至阑仓山巅。

    山石于夜色月光下隐隐绽光。

    她见他下马,便也跟着翻身下马,见青马自去一旁树下啃草,才转头望向他,“何事?”

    他行至山顶平坡之边,眺目望下去,背身对她道:“过来。”

    英欢将马鞭卷起,走去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朝下望去,恰是邺齐大营南面火光冲天之景。

    目尽之处,只见邺齐邰将兵黑甲重重,不见南岵大军分毫之影。

    她微有诧然,抬头看他,水眸转动之时,心中却是顿明。

    不由轻笑一声。

    贺喜看她,道:“南岵袭营之兵不过二营不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退,其间何意休得我说,你自是明白,”他抬手朝远处指了两下,又道:“否则也不会看方恺只带三千人出营而不管。”

    邰人马将至,南岵之部便退,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远处大营之外火光腾烟,方恺银甲亮光灼灼,如一点豆光在她眼前闪来晃去,隐隐可见邰将兵正在集阵。

    英欢点头,“由是你才放营不顾,倒也在理。”

    贺喜半转身子。对着她,眉峰稍挑,低声道:“两军合营,你意如何?”

    英欢一惊,盯住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都没料到,他深夜折转费力领她至此,竟是此意!

    他低眼,复又抬头,目光扫过山下两营,声音冷了点,接着道:“两军合营,可抵外猜内忌。又防离间,亦便两军帅将谋议伐策。”

    他抬手,自西向东,隔空覆过两军营中连延千帐,而后蓦地朝北一推,低声道:“向北共撤半里,中军四帐、八营合于阑仓山之北,其余诸营将兵堪为两翼,虽撤半里,仍可留于山西山东。”

    她眼眸微眯。心口突地跳了一下,此计甚绝。

    中军背山既合,两军将兵调守更易,南岵断不敢再轻易袭营一方以间二国之盟;山西山东两侧留主营为双翼。两军平日军务仍可各自为令,互不干涉相扰。

    贺喜见她不语,不由低声迫问道:“如何?”

    邺齐大营南门之外,火烟渐小,邰千骑之中帅旗已竖,正将回营,邺齐大军焚尸扫血,亦将收兵归营。

    英欢眉挑眼动。深吸一口冷冷山风,扭头看向他,目光颇寒,“两军合营之后,你若无事,不得随意来扰!”贺喜眸中微灼烁亮。似雾笼星。半天才稍一点头,低声道:“好。”

    大历十三年四月二十日。南岵夜袭邺齐山东大营,上命左千牛卫大将军方恺领兵助东退敌,南岵大军战溃而走。

    二十二日,二军合营于阑仓山北;二十三日,二军帅将会于邺齐王帐,共议伐巍之策。前,白日里若有阳光,便是金茫洒帐一派融暖之景,夜里山风虽是仍凉,却也不比刚驻营时那般寒人迫骨。

    西面行帐之中,案铺雪笺,其上摞了一厚叠浇了密泥却还未拆地折子,笔架朱墨置于其前,若不细看帐间其余物件,恍然间竟有景欢殿中肃然宁静之感。

    英欢悬肘于案上,朱笔时点时起,一封封折子拆过来,眉头从始至终未曾松过,罗衫大袖扫了朱墨也不自知。

    帐外金铃轻响三声,她回神,却未抬头,只是低声道:“何人何事?”

    曾参商的声音透过帐帘传进来,带了嗫喏之意,“陛下,是臣……”

    英欢腕间一顿,眉间骤冷,扔了笔,坐直身子,淡淡道:“进来。”

    帘掀帘落,曾参商小步进来,小心把帐帘在后掩好,行了个礼,又道:“陛下。”英欢看她一眼,低声问道:“你不是随了方恺去东面中军大帐中议事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清晨天未亮时,两军主帅参将共十人,齐至东面贺喜中军大帐中,共议伐巍之计,至此已过四个时辰,却仍未散。

    曾参商面泛苦色,“陛下,”她瞅一眼英欢神色,见其未怒,才又道:“已经四个时辰了,中间连饭都没吃,眼下还在因两军伐巍时是否只置一帅而争论不休!”

    英欢眉目清冷一片,抬睫瞟一眼帐外天色,微一点头,“所以你忍不住,便跑回来了?”

    曾参商忙摇头摆手,“自然不是!臣天大地胆子也不敢置君命于不顾!”

    英欢冷笑,“那是为何?”

    曾参商眨眨眼睛,低了头,踌躇了半天,才又小声道:“邺齐皇帝陛下人冷不言,方将军对着邺齐诸将又死活不肯低头,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折后一分而让……”

    英欢瞬时明白了她为何回来,心中微躁,又隐隐起了怒气,当下斥道:“将帅议之不决,你同朕说这些又有何用?!”

    曾参商咬咬嘴唇,声音愈发小了,“臣以为若令两军听命于邺齐皇帝陛下一人之令,必会激犯邰大军众怒;然此时中军帐中,满帐诸将,无人驳得了邺齐皇帝陛下之议……”

    英欢看她两眼,两颊微红,目光却寒,忽而离案起身,抬手将发拢了一拢,快步越过她,掀了帘便出得帐外。

    外面日已将落,远山苍树郁郁葱葱,千叶镀金。

    敞袖罗衫绯红嫣嫣,长摆襦裙紫苏垂落,虽作素颜,可风致一路燃人眼珠,在这大营之间堪堪独亮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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