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我们的故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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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夜幕渐渐地垂落下来，夏末的太阳，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脆弱，像是拼了命似地释放着光能与热能，耗尽了一切之后，只有疲累地坠落。我们躺在阳台上，身下铺着一床凉席当地毯，身边还摆着予晴的烟灰缸。那里面已经满是存货，早就需要清理了，只是它遇到的是懒惰的主人，缸里沉淀着黄褐色的尼古丁与焦油，就像我们那疲惫的心——不堪负荷。
把一切告诉予晴，其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漫长、难熬。就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在心底已经复习过千遍，背得滚瓜烂熟，所以，说出口的那一刻，既无法感动别人，也无法感染自己。这与我的预想不同，我本以为自己会无比激动，甚至声泪俱下。但事实上，我和连城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过程，也就没有那么多可以拿来描述的资本。我们是最蹩脚的演员，遇上了最外行的编剧，故事只有开头结尾，中间的过程采取意识流的魔幻模式，情节跳脱，衔接极不自然，待到要上演时才知道缺憾甚多，补无可补！
予晴没有说话，没有搭腔，只是默默地浪费着烟草，一支又一支，等待着我把腐朽的记忆都掏空。
讲完最后一句话时，我轻轻地把脸颊贴上那凉席，冰凉的感觉让我心情平静，我依稀地感觉，心里的空洞并没有弥合，那是被连城击穿的伤口，除了他，也没有任何东西能缝补这个缺憾的伤痕。
如果当时……他说喜欢我……
如果当时……他说爱我……
如果当时……他告诉我，至少有一个理由……那么，我至少可以试着，自己去疗伤，不用假手他人……
如果当时……他……
太多的如果，让我们无疾而终，等到我想要振作，想要重新开始时，已经没有了力量。
“你问了吗？原因？”予晴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没有，他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嘴唇贴着凉席，那稍微幽凉的触感让我清醒。
“这么不负责任？很难相信他是个人类呢！”予晴冷冷地评价：“他连你当时的状况都不知道吗？要你一个人承担？”
我骇然一笑，予晴说得真够直接！是的，他的背离对我而言是个永远的谜，我有永远不能原谅他、遗忘他的理由！我们年幼时的放纵，只为一个模糊而不真实的感觉，伤害了自己——我成了全校女生的众矢之的，几乎不敢单独行动，在学校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遭受一些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的修理与羞辱。我甚至有被殴打的经验，而他却没有站出来为我说过什么！他对我所做的，只有雪上加霜，残酷地把我丢下，转而与别人出双入对。他没有发现，就像我也没有发现一样，当我们把天真的光能热能都用尽时，接踵而来的就是现实的惩罚！他丢下我的那一刻，我流血了，不止是心里，还有身体——那蜿蜒的红色细线，顺着我的大腿，慢慢地流淌下来，直到他离我远去，我才发觉，那尖锐的疼痛已经席卷了我，我茫然地畏惧着，以为那就是我的死期！我害怕他，他是我的敌人，他总有一天会把我啃噬得体无完肤，在我灰飞湮灭之前，我只有逃离！
我独自一人从学校的走廊上逃开，步步为营，举步为艰。每走一步，我就感到生命的力量从我身体里被抽离！我盲目地想着，只要逃开这里，我就不会再痛了，就不用再哭了！我默默地念着，“离开……离开……”，我要逃开，我要从那个人的领域里永远逃离！周围的人用怎样的目光看我，我全然不顾——我只知道，当我后来填写高考报名表时，我填写在学历那一栏的，是＇具备高中同等学历＇。
我的高中生活，在那一天仓皇地结束了！我有小学的学历，也有初中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有一本大学的学历——但我始终得不到高中的学历了！因为那个缺憾，直接来源于连城，所以，我没有能力弥补，我必须要消失！不论到哪一所高中，都有可能会碰见他！这是太多次巧合后，我总结出来的智慧！我只想快快地长大，羽翼赶快丰满，可以逃离这个城市，躲到他无法涉及的地方！
父母没有让我失望，但我让他们失望了。我拒绝说出那消失的孩子的父亲是谁，而他们也没有脸面让我再出现在人群之间。那个时候，我的家庭风雨飘摇，父母的工作岌岌可危，我却还在那个时候为他们雪上加霜，他们没有放弃我已经是万幸！我终于可以逃出生天，躲在自己安全的乌龟壳里，等待着那高考的来临，等待着能顺利远走的契机……
“当时是什么感觉？BB不见了的时候？”予晴再次询问。她支起上半身，脉脉地看着我，声音平淡，没有高亢。像是刻意表现得残酷，要把我心头的脓血放尽。
“很痛。”我闭上眼帘：“其实，除了痛，我没有任何感觉。也许是那时的我，还没有那么多的母爱可以支撑我感受一些更伟大更感性的东西，我还很自私，只能想着自己。我只记得，非常痛！不是身体外面，而是里面。痛得没法呼吸，好像身体内部被绞碎了一样。这个痛有时候会被其他的感觉掩盖，但它一辈子也不会消失。只要一想起连城，我就觉得痛，仿佛是个烙印。”
“是吗？烙印……”予晴翻身而起，摸出手机来，一边按动电话按键，一边道：“那么，为了这个烙印，我们更要好好爱护自己——走，叫小光出来陪姐姐们喝酒！”
予晴的脾气太直了，真不是个转移话题的高手！但我却突然间很想笑，好好地笑一下！
本来，我以为我又会逃走的……于是，我对予晴露出感激的笑容：“幸好，现在的我，身边还有一个你……”
小光如约而至。这个善良的孩子随时随地都能让旁人因为他而变得快乐！足有半个月我对他避而不见，他却没有任何怨言，天真地衬托着我的卑鄙。
我们选了间漂亮的酒吧，正是之前与K大联谊的那一间。三个人刚一坐下来，就听见隔壁桌子上夸张的谈笑声。
是几对男女，很年轻，年纪与我们相仿，看起来异常眼熟，
“嘿，这里是K大学生的据点吗？”予晴很不爽地嘀咕道，那几个男的正是当时参与联谊的其中之一。我忐忑地看了一眼，不出意外的话，我认为我看到的几个女孩正是我们学校的女生，那次联谊的发起人！
“哈，我们学校的女生和K大很有缘分呢！”小光乐呵呵地道，让人简直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神经纤维！予晴白了他一眼，道：“那算什么缘分！名牌大学出来的男人本来就多份竞争力，你没看见，《动物世界》里，母的总是等着公的打架结束才出来交配么！哼，这是各取所需，跟感情是没什么关联的！”
“什么？！交配？！予晴的嘴巴好脏！”小光难以忍受地把进嘴的啤酒洒了出来！他八成是A型血，受不了不完美的东西，挑三拣四！
“脏？你才脏！你妈妈有教导你把嘴巴里的东西乱喷吗？你看，喷得到处都是！”予晴一副吃定了小光的模样。
“呜～～夏夏，予晴吃错药了啦！好凶喔！”小光永远也别想是予晴的对手，他受挫地倒向一边，想从我这里找点安慰。
“哭什么？你以为你装小白兔的样子有人信吗？没见过你这么巨型的小动物好不好？！”予晴干脆直接地吼道。
“你别损他了，小光哪是你斗嘴的对手！”予晴欲罢不能，我只好出来当和事佬。
这时，隔壁桌那肆无忌惮的声音又传来了。距离太近，我们不用侧耳聆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了，那次来的那个叫连城的，他是什么人呀？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都不理人……”
“他呀？”男生倒很爽快地回答，没有为女伴拿别的男人当话题而生气：“连城钺嘛！他可不是我们这种档次的，也不是你们能接近的哦！”
“什么啊！讨厌！快说嘛！”
“就是啊，人家好奇嘛！”两个女生娇嗔着。难怪有些社会学者评价现役女大学生素质低下，想来也不是无风起浪！至少我们学校的有些女孩子的确需要被再教育一下，就算急欲在异性面前展露娇媚，也着实没有模仿酒家女的必要——这样子说话，只会把自己的分数在男人面前降至最低。
“哦？你们该不会是哈他吧！”果然，几个男孩子一副了然的神色，道：“别想啦！你们都不看报纸吗？现役大学生收入排行第一，高干子弟却白手起家，超过我们至少五万个马身！搞不好很快就会被评为全国十大XX青年了呢！他的脑袋比电脑还厉害，卖了好几个软件到外国，存款可能跟他的脑细胞一样多！人家才貌双全，不是我们的朋友啦！”几个男孩似乎很坦白，谈起别人来还算相当客气的。
“哦——？！这么厉害！那他干吗参加我们的联谊？！”
“那……不清楚……”那男孩搔了搔头皮，道：“我也不知道，是我邀他来的没错，但实际上，是我在班上和小张他们谈起晚上与你们学校联谊，他听到后主动过来加入的。”
“哦？他很感兴趣吗？头脑好的男孩子，在这方面是生手吧！”几个女孩子完全没抓住要领。
“你们在说什么啊？！你们看他的脸像是那种没人要的类型吗？！他是说你们学校有他要找的人才参加的……”
隔壁的一句话，打破了我和予晴想要轻松的心情，我们对看一眼，突然间，觉得一切的事实，都模糊起来……
第 12 章
关于连城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回荡着。那一桌的客人早已离去，但他们所提及的那个人，还是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停地举杯，一次又一次地举杯——想用酒精来赶走那个腐蚀我的身影。只是，当我的胃再也盛不下那么多分量的时候，他依旧盘踞在那里，从来不曾离去……
直到午夜，我们的酗酒大会才宣告结束。踏着长长的影子，我们踩着自己。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耳边是入夜之后零星的车辆噪音，走在这样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有个叫阿桑的女孩，也许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唱出了那段平淡而忧伤的歌谣——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则是一群人的孤单……
我不孤单，我不孤单……我的身边，至少还有朋友；我的胃里，至少装满了温暖的酒液；我的脚下，至少踏着我的影子——我还拥有很多，所以我不孤单。
但我们很疲惫。喝酒毕竟是耗费能量的一种奢侈行为，因为内脏要用很大的动力去消化那本不能被身体接纳的化学物质。我和予晴像在跳着只有我们才能理解的舞蹈，一路轻笑，一路漫步，肆意地消耗着年轻所能提供的所有轻狂与浪漫。我们就像午夜的幽灵，而且告诉自己要当最美的那种，即使是呢喃着傻笑与醉话，我们也要保持最可爱的姿态——因为我们已经不再可爱。
“喂！小心一点啊！你的鞋子踩到你的脚了！”小光跟在后面，他真是个鞍前马后的好儿童！一边扶住予晴那偏偏倒倒的身子，一边担忧地看着我。予晴是喝得最厉害的那个。
“鞋子……踩到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小光仔？”予晴醉眼朦胧地翘起食指，在小光薄薄的面皮上刮了一下。
我雾里看花地瞄着他们，经不住脚下一阵踉跄。索性把鞋子一脱，拎在手里，平坦地走了起来。
酒精，的确是个可爱的东西，它总能为人类提供一个发泄的出口。平时装在心里发酵的东西，一旦接触酒精，就会发生化学反应，澎湃而拥挤，积极地朝嘴边涌来。
予晴的酒品从来就没有好过，偏偏又是个酒国瘾君子！小光是多么正直的人，哪里见得我们这般无状，拖拖拉拉地扯着予晴，终于忍不住发起牢骚来：“天呐！你们还是女人吗？干吗喝那么多酒？！是女人就该好好爱护自己嘛！”
“说得好喔，小哥！虽然你说的话很大男人，但姐姐喜欢……咯……”予晴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大力地拍打着小光结实的背部，打得咚咚作响。
“轻点轻点！痛死了～～”小光呲牙咧嘴。
“小光，你真是个好人呢！”我仰天长笑，深蓝色的夜空，就像最华丽的丝绒，铺着闪烁的钻石当点缀，美丽得让人爱不释手。
有那么一刻，我的眼睛，将那群灿亮的星子看作小光的脸庞，那么晶莹，那么光芒四射，却也那么遥不可及——小光那么纯洁，他不应该喜欢上我，因为我无法全力地回报他，所以，他配我显得尤其浪费。
就像那片美丽的天鹅绒，闪烁着所有女人都想要的光辉，却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要得起的。
至少我要不起。小光越是好，我就越是要不起。
并不是什么关于自卑的低下论调，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小光太纯洁，长此以往，我会受不了，受不了他的纯洁。
“小光，我有话要对你说……”我突然这样下定决心。
“你没事吧？夏夏，到家再说好不好？”小光回头担心地道，眼里是一片赤子的坦诚。
“没事……”
“怎么会没事？！”一直呈现醉态的予晴，突然爆出尖锐的声音，像破碎的玻璃在沙子上摩擦一样，锐利又刺耳的声音：“叫你回去就给我回去！姐姐们的心情不好！”她突然一把推开小光，那姿态与其说是在拒绝，不如说更像一只母鸟在保护雏鸟不受猎人的子弹扫荡！
醉汉都是不可理喻的，醉女同样是！予晴用了很大的力量，以至于小光一个踉跄摔开，狼狈得差点摔倒。
可我有种感觉，予晴没有醉，我也是。我们都没有醉，因为心里装着太多事，所以怎么也醉不了！所以予晴跟我做了同样的事，我想让小光远离我，予晴也想让自己远离小光，因为我会伤害小光，而小光一直在伤害予晴！
我太愚笨，居然一直都没有发觉，小光，就是予晴的圆桌武士。那个儿时的梦想，并不会随着我们从女孩成为女人而变化、迁徙，每一个女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圆桌武士，昂首挺胸、顶天立地地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避雨。我的梦结束了，但予晴的还没有，我毫无理由地霸占着予晴的梦想，在她的眼前肆意浪费，不知珍惜！
“你疯啦！”小光差点就要骂人了，我看他的口型就像。但他终究是教养良好的孩子，具备了骑士的所有高尚品德。他站了起来，并没有介意：“你们都喝醉了，我必须送你们回家！”
说着，他就要过来扶我。
“我没有醉！”我奋力地抽开手，在幽凉的夜风中，我看到我那散乱的发丝，在风中猎猎地飞舞着，在小光那纯洁的脸庞边轻拂。我的声音一定比予晴的声音更破碎，以至于击溃了他心中的某种幻想，他的表情错愕，那么惊慌，好像我对他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
“我就是有话要说！我要你听着！”我没有去看予晴，我想她一定不希望我现在看着她说这样的话，哪怕这些话，来自我的本意——
“你是个好男人，再过几年，你一定会成为人见人爱的好男人。”
“你在说什么啊……夏夏……”小光直直地站在我面前，双手开始紧紧地握成拳头。也许是我的演技太次，也许是我的表情已经把我的潜台词都表现了出来——小光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湿润的水光。
真的很美丽。他的美丽，来自于他洁白一片的内心世界，我没有玷污这片纯白的理由！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一个好女人就是要让爱她的男人快乐。既然我不是个好女人，那至少，我不要做个坏女人……
“你喝多了吧？你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