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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兰陵相思赋(派派)-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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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此时此刻,他虚弱的笑容却让我忍不住一阵心酸,含泪说:“都成这副模样了,你就不能说几句中听的话么?你中了他们的剧毒,如果将毒性不完全驱除,你很快就会没命的!”
  他终于抓住了我的手,幽魅如深潭的眸底依然带着浅淡的笑意,说道:“我知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大限之期已至,幸好这一刻……还有你在我身旁,我知足了。”
  我的眼泪缓缓落在他的脸上,摇头道:“不会的,我一定会尽力救你,让我再试一试吧!”
  他以眼神阻止我,说道:“萱萱,不用为我白白耗费力气,先听我说几句话……你的来历,如今可以告诉我么?张天师告诉我,你既非人类,亦非鬼魅,可能是……来自……妖族……”
  我顿时惊愕无比,手心一松,他失去支持之力,立刻向后缓缓倒去,仰躺在地面上。
  我定下心神,问他道:“如果我是妖,你会害怕么?”
  他俊美的容颜浮现一缕笑意,说道:“看来果真如此……我们之间曾有誓约,我为何要怕?你是什么妖精幻化而来的?是花妖,还是狐魅?”
  我尚未回答他,一道耀眼的电光从眼前骤然袭过,随后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劈空炸雷声响。如今秋时已过,气候将近入冬,为何还会有惊雷?人间多见春雷,冬雷震震本是不该出现的奇异天象。
  我下意识将手护住头,惊愕无比看向窗外,只见乌云笼罩,将天幕染成一团漆黑颜色,树木被狂风所摧折,瓢泼大雨哗哗落下。
  又一声惊雷让我顿生无限惶恐,想起了萧绩对我说过、我曾对他许下的那句誓言“我起誓从此时起,一心一意跟随萧郎,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必定遭受五雷轰顶之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难道上天要借助这雷声惩罚我对萧绩的三心二意,将我的魂魄摧毁?
  泪水沿着我的面颊滑落下来,我一边惊恐无比向佛案下躲藏,一边摇头大叫道:“不要用天雷劈我!妈妈,妈妈,快救救紫萱啊!”
  萧绩尽力挣扎着坐起,向我说道:“传说只有妖狐才会恐惧天雷……你是狐狸所变化么?”
  我瑟缩在佛案一角,声音颤抖着道:“我是一只小狐狸。我不记得曾经对你说过什么!我不想看着你死,可是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我做不到一心一意对待你!”
  他似欲向我靠近,体力却支持不住,一下匍匐在地,又吐出一大口暗黑色鲜血,说道:“萱萱……乖,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我见又一道电光闪烁,更加缩成一团,摇头拒绝道:“我不过去!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说吧,我听得见!”
  他低沉的嗓音略带沙哑,气息渐渐微弱,说道:“我拾到佛珠时就猜到了,你喜欢我大哥……他行事向来谨慎,怎会轻易在宫中将其丢失?那串佛珠必是他赠与心爱之人的定情信物……当时你起誓的‘萧郎’所指亦是他,对么?既然如此,我死与你并不相干,天雷不会劈你的……”
  我依然不太明白,问道:“佛珠?太子曾经送过我一串佛珠么?”
  他想回答我,却说不出话。
  我见他双眸紧闭,心中的痛惜之意胜过了对雷声的惊惧,壮着胆子从桌案下跪行到他身旁,唤道:“你怎么样了?”
  他轻轻睁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你心中终究还是有我……萱萱,我确实真心真意喜欢过你……你能亲我一下么?”
  那一抹笑意,在他的唇角渐渐凝固。
  他俊美的面容宛如生时一般,依然带着些许的孤傲和冷诮之意,他深如汪洋的黑瞳蕴含着开心与期待,却不再有明亮的光芒闪烁。
  他临终之时,并未表露半分对毒害自己之人的怨恨和不甘,却因“你心中终究还是有我”而欢喜。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确实真心真意喜欢过你”。
  他对我的最后一个要求,是给他一个亲吻。
  这个曾经对我霸道专横的四皇子萧绩,这个曾经洞悉一切却隐忍于心的四皇子萧绩,竟是如此与我永别。
  清晨时分,我们还携手并肩在落雁亭观赏日出胜景;夜幕尚未降临,却与他阴阳永相隔绝。
  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我怔怔看着静静合眸的萧绩,泪水无声滑落,湿润微凉。
  天边响起一道巨大的雷声轰响,仿佛地动山摇一般,将庙宇震颤得抖动起来,我突然自心底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勇气,第一次不再对雷声恐惧,数道闪电袭击而来时,我没有象往常一样狼狈奔逃躲闪。
  终于有一道天雷击中了我。
  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窗棂时,我依然没有动弹,能够生存下去固然是一种幸福,若是注定无法逃脱噩运的袭击纠缠,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鼓起勇气坚强面对。
  我全身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觉,我的指尖因电光的袭击而不由自主颤抖,乌黑的发丝纷纷散落,发出一种被烧灼的刺鼻味道,我脑海中一片混沌,眼前除了白色的光影幻象,再没有任何事物存在。
  难道这就是上天为了应验我对萧绩的誓言对我所作的惩罚么?
  我仿佛在梦境中穿行,又仿佛游走在现实之间。
  我看见了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灵狐慵懒地躺卧在翠云山的灵溪畔,然后,她服食了一颗鲜红的相思子,在溪水中幻化成为人间少女。
  春光明媚的三月,我们从云端降落在兰陵郊外。随后,我看到了太子与诸位皇子在皇陵中拜祭,看到了他在仙人湖中独自泛舟,看到了雷雨之夜我纠缠他的种种情形;看到了他和我在西湖别苑中的美好时光;看到了他因我丢失佛珠被皇帝拘禁……
  我看到了我所有曾经遗失的记忆。
  阿紫和青蒿对我的记忆封印,竟然被一场意外的雷劫所解开,我终于回忆起了我的萧郎是谁
  太子萧统。
  他才是与我两心相许、挚爱情深的萧郎!
  他才是我甘心以性命保护的今生今世的爱人!
  我依稀听见耳畔有人轻唤我的名字,鼻端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郁金香花气息。
  我试着慢慢睁开眼睛,一串光滑润泽的檀香木所制佛珠霎时跃入眼帘,他的白色衣袖边缘以金线绣制着精致的云纹花朵,我头脑依然沉重无比,身体依然僵硬麻木,我暗自猜想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他才会生出眼前的幻象,却始终不敢看向他的脸。
  他温柔环抱着我,声音微带凝咽,说道:“小紫儿,看看我,不要害怕,是我来到你身边了!”
  我似乎并未因遭受雷击而魂飞魄散,我听清了他的声音后,迟疑着将眸光转移到他的身上,来人果然是太子萧统,他身着一袭白衣,伸手触摸着我被雷电烧灼得凌乱无比的断发,眸光中带着无限沉痛与哀思,怔怔凝视着我。
  我举目环顾四周,见萧绩面容沉静安详、合眸躺在寺庙中不远处的地面上,两名白衣侍从跪在他身旁,替他擦拭着唇角残留的血渍,黯然低头垂泪道:“属下来晚了,恭送四王爷……”
  萧统眼角微带泪痕,回头说道:“将四弟带回扬州去,让三弟派遣护卫送他回京城。战局未稳之前,暂且不要将此事奏知父皇,你们要严守秘密,不得对三军将士透露出四弟的安危情形。”
  一名白衣侍从低声应“是”,准备近前将萧绩带出寺庙。
  我看着躺卧在地面、毫无生气的萧绩,脑海中倏地闪现出一个人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臣妾亦曾学过几分相术,此女面带狐媚之色,看似柔美纯真,日后必定淫奔无行,且会为相伴之人招致祸患,殿下不值得为她如此!”
  太子妃蔡兰曦的预测,并非凭空捏造而来。
  我先后与萧统、萧纲、萧绩三兄弟纠缠不清,又被阿紫设计同北魏皇帝拓拔元翊梦中结缘,若是依照人间女子闺训,不是“淫奔无行”,又是什么?
  我与萧统相恋之时,起初不慎丢失了他那串珍贵的佛珠,连累他被皇帝拘禁;后来在御花园中,我虽然不记得他,却情不自禁挑逗他亲吻我,被皇帝察觉责骂他;我来到萧绩身边不久,他便遭受如此飞来横祸,惨死在同胞兄妹的手中,这一切,焉知不是我为他们招致的“祸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蔡兰曦的话。
  如果我与眼前的萧统就此相认,以他昔日对我的真挚感情,他必定会尽力保护我,不会让我再离开他身边半步。
  然而,众人所看到的情形是东宫太子为美色所迷惑,不顾礼仪廉耻、不听众人劝谏,公然接纳亲弟弟萧绩的未亡人、尚未过门的南康王侧妃,抑或是莲心庵中诈死潜逃的小尼姑“慧如”。
  无论我是何种身份,只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一起出现,都足够将他“性宽容众、明于庶事、辨析诈谬、天下称仁”的声名毁于旦夕之间,让他遭受天下人的指责。
  若是如此,对他尚且寄予希望的皇帝萧衍会如何看待他?与他相知多年的太子妃蔡兰曦会如何看待他?他的亲生母亲丁贵嫔和他的亲弟弟萧纲、他身边众多知情的侍从们又会如何看待他?
  他们只会觉得他德行亏失,只会对他无比失望,或许,他还会因为我而众叛亲离。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祸患”,那什么才是“祸患”?
  我注视着萧统明澈如水的眼睛,心中轻轻道:“萧郎,对不起,请原谅紫儿对你的冷酷无情。我所做的任何事决不是为了伤害你,因为我是如此深爱着你,我才宁可让你痛这一时,亦不要你为我声名尽毁、失去你来之不易的一切。我只要能够悄悄在你身边停留片刻,能够时常看到你的身影,与愿已足。”
  我心中主意既定,见那些侍从欲扶起萧绩的尸身,猛然用力推开萧统,踉跄着向萧绩奔跑过去,将心中的悲痛尽情释放出来,伏在他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大声嚎啕痛哭。
  萧统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驻,温柔安慰道:“紫儿,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四弟昔日待你情义不薄,难怪你会如此牵挂他……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哭坏了身子,四弟若是知道你为他如此,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我对他不理不睬,凝泪注目萧绩,低声哭诉道:“萧郎,你怎能如此狠心抛弃萱萱独自离开?世间男子虽多,却无一人能够似你这般令我牵挂留恋,我……我恨不能随你而去,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我咬牙说出这番话,故意将声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令身后之人听得清楚分明,并不看他的反应。
  萧统在我身旁蹲下,轻声问:“四弟如今不在了,紫儿你心中可有打算?一个女孩儿家不应长期在外漂泊游荡,总该有个家才好。你若是愿意,不妨去西湖别苑……”
  我见他俊颜虽然浮现一缕落寞的神色,语气却依然镇定,仿佛心中犹存一线希望,不得不硬下心肠假作万念俱灰之态,一边轻拭泪珠,一边淡然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既然心许萧郎,与他已有夫妻之分,纵然他弃我而去,我亦决不会弃他。待战事了结,我会另寻一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以慰萧郎在天之灵。”
  萧统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略有停顿,才道:“你年纪尚幼,如今所言未必都经过深思熟虑,不妨再多思量几日,不必如此匆忙作决定。”
  我见他如此执着,心生一计,取下萧绩腰间所佩短刀,将凌乱的秀发用力割断一束,含泪道:“我在萧郎灵前断发为誓,此生决不再论及嫁娶之事……”
  萧统果然大惊失色,迅速伸手夺过我手中利刃,明眸中带着痛惜之色道:“紫儿……紫萱,你向来都爱惜自己的头发,即使你对四弟深情如斯,也不要……如此决绝。”
  我见他终于对我改换称呼,不再亲昵呼唤“小紫儿”,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刀虽将我的发丝割下不少,大部分却都是已被雷电灼焦的部分,割下亦毫不可惜。
  萧统仿佛想对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眸光依然温柔如水,静静凝视着我,我能感觉得到,那眼神之后,还隐隐潜藏着他对我的最后一缕旧情。
  我在他的眸光注视之下,轻轻俯身,在萧绩冰凉的双唇上印下一吻,这一吻本是萧绩临终时的遗愿。
  我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萧统此时亲眼所见的一切事实,已不容他再对我与他的未来有任何幻想。
  暗谷疑风雨
  窗外风雨停歇,寺庙光线不再黯沉,那几名白衣侍从将萧绩带出寺外。
  萧统见我情绪渐渐平复,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们回扬州去,徐州城中具体情形如何,我们稍后再议。”
  我低头跟随在他身后步出寺庙,一名侍从欲将马匹让与我骑,他们仅有三骑,其中一人还要护卫萧绩,若是我独自骑乘一匹马,他们三人的重量就要由同一匹马来负担,十分勉强。
  萧统见状,向那侍从道:“你到我的马背上来吧!”
  那侍从急忙摇头,称道:“属下身份卑微,怎能与太子殿下共骑?若是马匹不能负重,属下就在此处等候三王爷遣人前来接应。”
  萧统对他说道:“徐州城中此时情况混乱,你怎能独自留下?宫规礼仪并非全然不可僭越,事急宜从权,你不必如此惶恐。”
  那侍从依然坚持不肯上马,跪地说道:“此事属下万万不敢遵旨,请太子殿下恕罪!”
  我料想他是害怕将此事传扬出去,若是让皇帝得知他对太子如此“大不敬”,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对他们道:“你们骑吧,我行路脚程一向很快,不会落后于你们的!”
  我不等他们回答,运用法术加快速度向前奔跑。
  尚未行走太远,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我料想是萧统追赶而至,脚下行走更快。
  他纵马自我身旁经过,拦住我的去路,语气依然温和,对我轻轻说道:“此地距离扬州尚有百余里,你和我一起骑马吧!”
  我毫不动容,并不看他,说道:“你是当朝太子,你的属下尚且不能与你共乘一骑,何况是我?我自己能走。”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说道:“父皇向来严谨治国,极为注重尊卑之序,男女之别尚在其次,你不用担心。”
  我仰头看向他,心中犹豫不决,他突然俯身将我拉上马背,将马匹一侧缰绳交到我手中,我们不得不挤乘在一匹马上各执一侧缰绳策马前行。
  他似乎有益避忌着我,身子微微向后倾斜,我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心跳顿时加快了速度。
  我恨不得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永远不再放开。可是,为了他的名声和未来,我一定不能这么做。
  我们向前走了数里,萧统仿佛自言自语,轻叹道:“徐州城中此时一定大乱,不知四弟是否曾经布置下御敌之阵,若是北魏得知消息前来反攻……”
  我想起萧绩之死,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是谁谋害了他么?那杯毒酒,是安吉公主亲手倒给他、眼看着他喝下去的!他们在徐州府邸中杀了他的护卫侍从,安吉公主她……似乎很袒护二皇子。”
  萧统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曾经如此猜想过,只是没有确凿证据。我一直命人暗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几日前彭城的密探搜集到他密通北魏的书函,我惟恐前线生变才赶来徐州,不料二弟下手竟然如此迅速,枉送了四弟的性命。”
  我听见他说二皇子萧综“密通北魏”,顿时想起那日清晨在仙人湖太子别苑外所见到的情景,萧绩本是前齐国皇帝萧宝卷唯一的儿子,他对萧衍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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