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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千鸦杀p-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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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九云像是有些意外,朝空荡荡的荷包里看一眼,确定再没有任何遗留。他沉默了一瞬,将那颗二钱银子捏在手里,抛了一抛:“果然是二钱银子,你没说谎,很是乖觉。”
  说罢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微微一笑,把梳子并发带装回荷包,系回她腰带上,那二钱银子自然是顺手牵羊拿走了。
  覃川哭丧着脸,假借将荷包收入怀里的动作,将方才暗藏在袖口内的银针同时收进怀内,背上一片冰凉,却是被冷汗浸透了。
  “九云大人,那二钱银子……”她追上去,满脸尽是依依不舍。
  “这里是在吵闹什么?”一个冰冷的女声突然在殿门处响起,声音虽然不大,却瞬间压住了满场乱糟糟的说话声,众杂役瞬间就安静下来。
  覃川的脊背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人却站住了。
  转身,呼吸,心跳平稳。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可以挺直了脊梁,静静看着她。
  玄珠站在凝碧殿门口,从气质到神态都冰冷高傲之极,可是她真的美极了,即使在当年狠狠羞辱她的时候,眼神刻薄,出言如刀,也刻薄得极美,挑不出一丝毛病。与面上那傲然的神情不同,她的手却柔顺地挽着另一只胳膊,紫色袖子的胳膊。
  左紫辰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覃川面前,与以前竟然没有一点分别,双目轻阖,容光清极雅极。当年朝阳台上倾城一笑,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
  直到猝然移开视线,覃川才发觉自己还没有做好见到他的准备,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捏紧成拳,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胸口有一种窒闷的疼痛。
  那一瞬间,覃川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世人皆如此,温情美好的东西忘记得那么快,到最后,留在记忆里的,永远只是那些苦涩痛苦到难以言说的片段。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几夜不睡赶到香取山,想起倾盆大雨是怎样肆虐。想起在左紫辰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抛却了所有的自尊,却依然求不到半点回应。想起玄珠冰冷的声音:他只怕你死的不够快。
  想忘掉,却记得越发深入血肉,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偶尔午夜梦回,却总是梦见他少年时执着那条长柳,轻轻敲在她头上,声音温和:傻丫头,怎么拔了柳树精的胡子?
  最后一天醒来的时候,没有泪也没有痛,她所余的只有茫然。突然大彻大悟。
  大抵人的心能装的感情也只有那么些,再多就不行了,她喜欢人心的这种脆弱自我保护,还有自我欺骗。
  现在好像能比较平静地抬头了,覃川扭动僵硬的脖子,朝左紫辰那边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怎么了?你眼皮在抽筋?”傅九云突然开口,大约是终于受不了一只丑女在自己面前作怪。
  覃川赶紧低下头:“没、没有……那两位大人如此美貌,简直是天人下凡,小的看傻了……”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殿里突然安静下来,这句话就显得极为突兀,人人都不由自主望着她,觉得她胆子不小。
  左紫辰突然退了一步,捂着鼻子打个喷嚏,没过一会儿,又打了个喷嚏。众人傻傻地看着这位天人般俊美的男子,接连不断地打喷嚏。形象……那个,当然还是很光辉的。
  覃川别过头不看他,原来他这对香味臭味都敏感的鼻子就算修仙也没修好。
  玄珠眉头微蹙,声音冷若寒冰:“殿内臭气熏天,取水来。”
  她身份特殊,在香取山仍有四个婢女服侍,一声吩咐,四个婢女早从外面的清池里舀了满满四桶水,提到门口。
  玄珠淡道:“泼。”
  “哗啦啦”,覃川突然觉得全身一凉,她站得靠前,四桶水倒是有大半都泼在她身上了,淋个透心凉。
  “再泼。”玄珠望着殿梁上的游龙戏凤,语气淡漠。
  直到泼了十几桶冷水,杂役们才突然反应过来,哭喊着跪地求饶,她却视而不见,只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开瓶塞,在左紫辰鼻下晃了晃。
  四个婢女察言观色,厉声高喝:“没眼色的蠢货!还不滚?!”
  杂役们小声哭泣着,连滚带爬逃出凝碧殿。覃川在脸上抹了一把,却弄了满手脂粉,不由苦笑,自知现在的容貌必然荒谬无比。她顾不得擦干净,拔腿跟上人群,继续趁乱走人。
  傅九云抱着胳膊在旁边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从身边擦肩而过,一股淡而幽然的体香忽然钻入鼻腔,虽然味道极淡,被桂花头油的香气盖着。可能是由于浑身湿透,头油也被冲掉不少,那味道便一闪而过。
  他闪电般伸手,一把抓住了覃川的胳膊,她吃了一惊,急忙回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傅九云,他在笑,眉眼展开,有一种独特的天真。
  “……看你可怜,二钱银子还给你吧,下次买个好点的桂花头油。”
  把银子塞进她冰冷潮湿的手里,再拍拍她花里胡哨不成样子的脸,放开了手。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缠她粘她(一)

  进入内里的第一天就是那么不平凡,听说当晚领头管事差点被赶出去,玄珠恼他将凝碧殿弄脏,当场就要他收拾包袱滚蛋。领头管事那么大的年纪,哭成个泪人。后来还是别的弟子劝解,说他在这里做了二十年,也算个老人家了,总得给他几分面子,才保住他继续做内里管事。
  众杂役见识了玄珠的威严,顿悟内里原来并不是什么仙境宝地,反倒比外围还要可怕。人家管事二十年的老脸面都没人理会,何况他们这些庸人?自此专心干活,男杂役们舍弃一切勾搭之心,女杂役们脱下所有精心打扮,将那些胡思乱想的心思尽数收拾起来。
  所幸内里地方大,房子多,每两人住在个空荡荡的大院落里,待遇比外围好了十倍不止。
  那天晚上,除了翠丫一直懊恼关键时刻再次晕倒,没见到紫辰和玄珠两位大人,让覃川的耳根不得清净之外,其他一切都还是很顺利的。
  隔日起个大早,各自拿着令牌去临时开辟出的杂役房领工具,覃川因见翠丫依旧嘟着个嘴,闷闷不乐的模样,便笑:“你到底是气没被九云大人亲到,还是气没见着玄珠大人他们?”
  “都有。”翠丫揉着眼睛,这孩子一夜气得没睡好,眼泡肿的好似被人打一拳,“川姐,你说我怎么那么没用,总在关键时刻丢人现眼?”
  覃川心里有鬼,呵呵干笑两声,试探着问:“那……那要是你真的被九云大人亲了,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亲就亲呗……我又没想要嫁给他,要个吻也算圆个梦。”
  原来……原来人家这么想得开,倒是她多事了。覃川想起自己昨天险些被傅九云认出来,这次轮到她懊悔了,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临时杂役房门口已经排了老长的队,杂役们有条不紊地凭令牌取工具。轮到覃川的时候,交出令牌,却只拿到一个小瓷瓶,一只长柄银勺。她仔细研究了很久,也没弄明白这两个东西怎么用。
  “照料花园,难道不用水桶啊扁担啊什么的吗?”覃川虚心向女管事请教。
  女管事很年轻,很漂亮,一脸天真地反问:“水桶扁担要来怎么用?”
  “就是挑粪水啊,灌溉花园,没肥料花怎么开得好看?”
  “粪水?!”女管事花容失色,“那么脏的东西怎么能带进琼花海!你、你千万不要乱来啊!”
  覃川赶紧低头承认错误:“小的不敢,请管事赐教。”
  女管事心有余悸:“琼花海种的都是仙花仙草,每日只需用瓷瓶去天上池舀满了水,分花草的种类一日一滴到数滴不等,很简单的。”
  果然很简单。
  覃川觉着自己在女管事的眼里,左脸印着粗鄙,右脸印着浅薄,额头上大大的“俗人”二字闪闪发光,于是俗人很聪明地告退了。
  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回来,小心翼翼赔笑:“那……请问天上池又在哪儿?”
  女管事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明白自己头顶再添“蠢货”二字。
  覃川上两次来香取山,一次只是粗粗而看,一次是无心观看,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没去过。今日既然可以站在内里,索性坦荡荡看个够。仙山福地,诸般景致不但美,更多的是令人惊叹其违反常理的设置。譬如这琼花海,在严寒气候里照样绽放绚烂,每朵花都有巴掌大小,粉紫霞红,团团锦簇,一直铺到看不见的视界外。这般五彩缤纷,过于明丽的花海,少了一份仙家肃静,却多了一丝富贵喜庆。
  花海四角尽头,甚至不需寻找,是个人都能看见那四条自虚无半空直坠而下的细细瀑布,仿佛四条银光闪闪的龙,那便是天上池了。
  覃川随手折了一朵大红花,放在鼻前一嗅,没有一点香味,莫非仙家品种的花草是没味道的?把玩着朝东角的瀑布走去。
  仙花碧水中,有一座白石小亭。亭里坐着个紫衣男子,乌发如檀,双目微阖,手里端着冻石杯子,正在独自摆着棋盘。一道细细瀑布自亭后湍湍而泻,飞珠溅玉般,却在离地面三寸处归于虚空,半滴也不会溅出来。
  覃川像被雷劈了似的,转身就走,到底迟了一步,左紫辰清冷的声音自亭中传来:“外围杂役,怎会来到这里?”
  躲不过去,隔着重重鲜花,她缓缓行礼,声音平静:“见过紫辰大人,小的刚来,不识得路。惊扰了大人的雅兴,罪该万死。”
  他没有回头,捻着一颗竹棋子放在棋盘上,淡道:“你要去哪里?”
  “回紫辰大人的话,小的在找天上池,打了池水去灌溉琼花海。”
  “这里就是天上池,过来打了水,速速离去吧。”
  覃川答应了一声,垂头走到瀑布旁,灌了满满一瓷瓶的水。耳中先时犹如擂鼓般,咚咚直响,慢慢却平静下来了。
  四周是那么寂静,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他指间竹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记得从以前开始,他就爱自己跟自己下棋,她那时候年纪小,缠着他非要对弈一盘,他拗不过她,只得神色古怪地答应了。连下三盘,他败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她简直不敢相信,呆呆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结巴道:“你……呃,你是不是在让我?”他别过脸,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冷冰冰干巴巴地说:“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是自己与自己下棋么?这就是原因。”
  左紫辰能干聪明,做什么都是最好,可他偏偏棋艺烂透,下几盘输几盘,纵然心底十分喜欢下棋,也只能自己跟自己下了,大抵是为了遮丑,顺便塑造高不可攀贵公子的形象。
  不知过了这么些年,他的棋艺是不是提升了些。
  覃川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平静地想起这些往事,手不抖,呼吸不颤,眼泪不流,实在太厉害了,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小心翼翼捧着灌满水的瓷瓶,她面朝左紫辰,倒退着走了十步,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前走,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突然又被提起来,覃川险些被呛死,急急忙忙捧着瓶子跪在路边,叩首于地——行的是国礼。
  “小的见过玄珠大人。”
  对面施施然众星捧月般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玄珠。对跪在地上的覃川,她看也不看一眼,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却微微停了一下。
  身后的婢女立即会意,冷冰冰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徘徊,打扰紫辰大人的雅兴?”
  覃川十分乖巧地说道:“小的是负责照料琼花海的杂役,今日来此是为了取天上池的池水,不敢打扰紫辰大人。”
  玄珠这才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那婢女冷道:“既然是职责所在,玄珠大人也不会责怪你。明日起,不许再来东角这里取水。”
  覃川说个是,默然看着一行人走向白石凉亭,左紫辰放下棋子,起身挽住了玄珠的手。她平淡地移开视线,花海的风好大,吹得双眼发涩。她眨了眨眼睛,缓缓起身,将衣服上的尘土拍净,加快脚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以前玄珠就一心一意缠着左紫辰,对所有靠近他身边的女子都心怀仇恨,如今大约终于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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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瓷瓶里的水倒出两滴,长柄银勺盛了,撒在蔷薇花丛里,只一瞬间,那些蔷薇仿佛被仙水洗涤过,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变得莹润妩媚,花瓣上依稀还残留着微尘般的晶莹水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覃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也太神奇了,两滴水而已。
  脑后的发辫突然被人自身后捞起,傅九云醇厚里带着酥软的声音冷不防在她耳旁响起:“怎么?今日用的还是廉价桂花油?”
  覃川惊得差点把瓷瓶砸了,几乎是跳着转身,瞬间就退了三四步,扑倒在地,大约是为了掩饰失态,声音特别的响亮:“小的见过九云大人!”
  傅九云抱着胳膊,笑吟吟地:“咦?你很怕我?”
  覃川赶紧摇头,讨好地解释:“九云大人亲切和善,小的怎会害怕?小的是为了表达内心的尊敬之意……”
  傅九云笑得更欢,柔声道:“香取山下人虽然多,你却是第一个这般热情表达仰慕之情的。大人我很感动。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覃川忍着背上一片片窜起的鸡皮疙瘩:“小的叫覃川,今年十八岁了。”
  傅九云又好笑,又有些嫌弃地打量她瘦弱的身体:“十八岁?不像啊。”
  “这个……小的自幼体弱……生得瘦了点……”
  他点点头,半晌不说话。覃川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由心生警惕,谁知他却转身飘然而去,醇厚的声音被风吹动,直送到她耳朵里:“小川儿,桂花油擦再多,也做不了美女的。”
  覃川愕然抬头,他早已去得远了。
  当晚,年轻漂亮的女管事领着一行敲锣打鼓的抬轿杂役,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覃川所住的那个小院落。
  “覃川,你出来。”女管事高声叫她的名字。
  覃川忙了一天,累得连饭也没吃,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翠丫一个劲推她,如临大敌:“川姐!快、快起来呀!管事点着火把来找咱们麻烦了!”
  覃川一头雾水地披衣出去,外面黑压压站了一片人,有看热闹的,有羡慕嫉妒的。
  “大人,那个……小的是犯了什么错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女管事。
  女管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摇摇头,朗声道:“九云大人传下话来,兹有杂役覃川,为人甜美可爱,谈吐活泼,吾心甚爱之,命她今晚前来伺候。”
  “哗”——周围顿时和炸开了锅似的,吵吵嚷嚷,覃川傻了,直到有人过来用布条要蒙住她的眼睛,她才急忙一跳:“等……等下!管事大人,这是怎么……”
  女管事叹了一口气,又羡慕又好奇地打量她:“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九云大人到底是看上你那点?”
  她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不顾反抗,硬是把覃川的双眼用布条蒙上了,然后将她塞进轿子里,一声起轿,众杂役又和来时一样,敲锣打鼓放鞭炮地轰轰烈烈离开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傅九云今晚要找一个外围女杂役来伺候。
  一路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覃川只觉轿子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搀扶,领着她绕来绕去又走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停下了。
  她内心惶惶,不知傅九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布条覆在脸上难受的很,也不敢抬手取下来。呆站了半日,不见有人来招呼,她怯怯地伸手出去乱摸,忽然摸到一把头发,下意识地拽了拽,对面立即传来“哎”一声,正是傅九云的声音。
  覃川一把摘下布条,仆倒在地:“小……小的见过九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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