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园-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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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们又来巡班,由圣平带领。他看了晓青一眼并不说话,反而有一个参加烤肉会
的医生热心地和她招呼。
“汪小姐,你又来当义工了!真是精神可嘉!”这人名牌上写着赵子彦,中等身材,
她没什么印象。
“是呀!”她客气地说。
几位护士眼睛瞄着她,眼神有些怪异,唇边却带着笑,唯有圣平嘴抿得更紧。
他们走了,她才松一口气。图画好了,谊美仍未醒,晓青告辞出来,想想该回家,
看看暴风圈过了没有?
她正准备搭电梯时,圣平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我有话对你说,可不可以请你跟我来?”他说。
他有话对她说?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看他乌云遍布的脸,听他命令的口吻,晓
青第一个反应是拒绝。他彷佛察觉,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事情似乎颇严重,为怕引起来往行人的注意,她只好跟着他去。
他们走楼梯间爬到五楼,走进一间办公室,门牌上有他的名字。里面设备很简洁,
一般的桌子、书柜和沙发,百叶窗半开着,黄昏将暮的都市味道漫过来。
“你知道谊美是脑癌病患,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吗?”他开头就问。
“我当然知道。”晓青回答,不懂他为什么问。
“她是个纯真的小女孩,对人充满信心,她需要的是有爱心善心的人,而不是虚情
假意来利用她的人!”他表情有着怒责。
“你这话什么意思?”晓青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什么意思?你很清楚才对!”他瞪着她说:“整个医院都在谣传,汪院长的女儿
为了接近我,天天到儿童癌症病房当义工。你或许为所欲为惯了,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你也要想想我的处境,你父亲的名誉,和谊美的脆弱心灵,不是吗?”
这指控太过荒唐,太令人震惊,晓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来看谊美,是为了
接近圣平?多恶毒而不实的谣言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汪小姐,义工是很神圣的工作,是要有诚意贡献的决心方可以担当。绝非沽名钓
誉或为一己之私,甚至为倒追男朋友而来的!”他毫不容情地说。
“我才没有倒追任何人,我……”她爆出一句,因为太愤怒了,一时喘不过气来接
下面的话。
“是吗?那烤肉会为谁开的?又是谁送cD和画到我的公寓来?”他冷冷地说:“现
在又利用谊美想接近我,博取我的好感。我已经很清楚地表明过我们是两种不同的人,
根本不会有交流,你为何还不死心,甚至纠缠到医院来呢?”
晓青一个耳光打到他自以为是的脸上,五条指痕清晰显示。她一辈子没那么生气过,
她恨不得自己再高几公分,练过举重,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周圣平,你这超级大混蛋、伪君子!”晓青发着抖说:“你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沾一身臭都不知道。我肯见你,全是我父亲威迫的,他说你多好多优秀,根本是假的,
有了女朋友还要钓院长千金,你还有人格吗?我早看清你伪善的真面目,远离你都来不
及,怎么还会接近你?!”
“那谊美怎么说?”他摸着脸,充满怒气地说。
“你听清楚!我从二十岁开始当义工,不是为你开始,也不会因为你而结束。”她
咬牙切齿,“至于谊美,我认识她三年,也探访她三年了,绝不会因为她转入我爸的医
院或成为你的病人而中断……算了!我甚至觉得向你这种人解释,都有辱我和谊美之间
的友谊!”
她再也受不了面对他,转身就走。她穿过走廊,沿来路下楼梯,也不管旁边有没有
人,她冲到大马路上,才发现自己牙咬得有多紧。心中的愤怒都快穿透她的肺腑,委屈
在她胸口炸了一个好大的洞,是要盛止不住的泪水,但愿不会决堤。
她知道他不中意她,但没想到评价却那么差──一个无所事事,游戏人间,乱追男
人的富家千金。
郁青怎么说的?笼中的金丝雀,化妆太浓的女人,虚假的生活……。她们的出身是
天注定的,又不是自愿选的,小说电视凭什么乱编派,别人又有何资格批评她们?!
她也像郁青一样,开始质疑自己的价值。人人说她美丽、有才华、气质佳、家世好;
但却像一截空心的竹子,久久才开一次花,花谢了就死了。真有那么惨吗?
都是周圣平,她咒他骂他,是他毁了她一向自给自足的伊甸园,害她在失去信心中
飘流。
晓青游荡到很晚才回去,家中一片平静,她一进门才想起姊姊的事。
客厅没有人,一盏灯微微亮着。她轻轻上楼,敲了姊姊的房门。
郁青应声开门,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冷静。
“事情发展得怎么样了?”晓青关上门问。
“我公婆和仲颐来过,才走没多久。”郁青说:“谈了半天,我和仲颐都心意不变,
他们又能如何?”
“你就那么轻易放过林仲颐吗?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晓青质问。
“嫁给他已经是我一生中最窝囊的事了,我不愿自己看起来更可怜。”郁青说。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晓青问。
“我想出国留学。”郁青很肯定地说。
“出国?”晓青很意外,姊姊连出门都要人陪,如何能只身赴异乡?
“你以为我不行吗?”郁青说:“经过这次离婚,我才真正长大。明白替自己说话
有多重要,而且也不困难。像大哥选择他的计算机,连你也自己作主要念大学,只有我
傻傻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跌下悬崖都不知道。”
“你要念书,留在国内不可以吗?”晓青说。
“留在国内,又让阿嬷逼着相亲结婚?!”郁青苦笑着,“不了!我要远离这儿到
美国。你不是说我有服装设计的才华吗?我就读这一方面。”
“姊,这好吗?”晓青担心地问。
“我都考虑清楚了。我反而操心你,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郁青看着妹妹说:
“你一向比我有主见,大概不会像我那么惨。对了,上回爸介绍的那位周医师怎么样了?”
提到圣平,那是她内心的痛及一把火。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她方才明白,为何
郁青不说仲颐有外遇的事,就像圣平对她的污蔑,因为太伤人了,连对亲人都没有勇气
说。
她看着静静的夜空,宇宙在膨胀着,共有一百兆的星河系转着绕着,我们的银河系
只是其中之一,估计存在的恒星大约是一后面加二十二个零,太阳只是其中之一。人何
其渺小呀!
她十岁时当不成音乐家、画家、舞蹈家时,曾想立志做天文学家。
“天文学家,是做风水地理师吗?”秋子惊叹地问。
“是看星星的啦!”正在迷望远镜的昱伟说。
“星星有什么好看?又远又摘不到。”秋子对晓青说:“跟阿嬷学做淑女,才保证
吃好穿好,一生无愁。”
唉!怎么能不愁?她和姊姊这两个精致的瓷娃娃连爱人及被爱的能力都没有了,不
就像失去了灵魂的人吗?
※ ※ ※
圣平打了几次电话到汪家,晓青都不肯接,怕他又口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狂言。
最后是启棠代接一通,他很不耐烦地对晓青说:“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两个女孩子在
搞什么鬼?一个不接仲颐电话,一个不接圣平电话,家里都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了!”
启棠握着电话,就站在那里,一脸不妥协。
“我到音乐厅去接。”晓青不甘愿地说。
她一进去音乐厅,就看到原本挂着“夕雨”的空白墙壁,那里应该画张圣平的像,
用来练习射飞镖。
“你到底有什么事?”晓青不客气地说。
“汪小姐,我……我是来道歉的。那天我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对你有那么大的误
解………。”圣平迟疑地说。
“我不在乎你的误解,也不希罕你的道歉。”晓青直截了当说:“我知道你的态度
为什么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因为你怕我去告状,怕我爸爸晓得你的欺骗、对我的侮
辱及所有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行为,进而影响你大好的前程。我很想告,但不屑告,所以
你大可放心,不必来哀求我了!”
“不!我不是来哀求,你误会了……”他急躁地说。
“不管是五会、六会、死会、活会,我都没兴趣。我只想说,再会!”她挂上电话,
想像他当场楞住的样子,大大的出了一口气。
他应该感谢老天,快到行天宫烧几炷香。幸好她不是那种蛮横无理、报复心强的千
金小姐,否则他就死得比沙漠那堆曝晒的白骨还难看。
晓青坐下来弹琴,不知不觉又弹了舒伯特的F小调和c大调的钢琴奏鸣曲,都是未完
成的作品,煞然中断,都让她有一种快意。
手一滑转,她弹起了“寻觅”,唱到最后,郁青也进来合音。她们将“何处寻觅”
的几个音符,在每个音阶弹着,一高一低,像深谷回音,又像幽荡的魂,再夏然而止。
“葛天宇知道我离婚了吗?”郁青突然问,她一头长发束起,脸小了许多。
“不知道。他去欧洲拍MTV,还没回来呢。”晓青说。
“你上回说他和MTV的女主角小凤走得很近,不是吗?”郁青轻按几个琴键。
“他哪会认真?小凤是脑袋空空的女孩子,天宇不会有兴趣的。”晓青也弹几个音。
“你忘了吗?我们也被人形容是脑袋空空,没有灵魂,只是品质高级一二而已。”
郁青若有所思地说。
“胡说八道!”晓青抗议着。
“如果我们能安于天天买名牌,逛名店,出国游玩就好了。”郁青说:“对了,还
加上慈善事业。”
“我前几天看到一篇文章,讲古代的刑法。”晓青继续弹琴,“如果老爸是大官,
他犯了罪,我们就可能沦为官妓,不是很可怕吗?于是我想,如果汪家倒了,我们又没
有一技之长,下场会如何呢?”
“你怎么老爱看这些莫名其妙的文章呢?”郁青说。
“以前我还看过一本心理治疗书籍。讲一个女孩始终无法从她失常的状态中恢复,
她的医生说了一句话,‘亲爱的,我们未曾许诺外面有个玫瑰花园呀!’”“那是什么
意思?”郁青问。
“意思是这世界本来就不完美,没有完美的事,没有完美的人。”晓青说:“记得
‘白雪皇后’中的玫瑰花园吗?里面四季如春,一出了花园,就是枯寂的秋天和酷寒的
冬天。”
“我懂了,所以阿嬷为我们塑造的世界是不存在的。”郁青说。
晓青手下的琴音跳跃出“野玫瑰”的节奏,郁青跟着弹唱,接着是“菩提树”,室
内满是姊妹俩美丽的合声。
“你的周圣平到底怎么回事?”郁青不经意地问。
“没什么。他只不过是住在玫瑰花园旁的野兽而已。”晓青不加思索地说。
“哈!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可是后来野兽变成王子了呀!”郁青说。
“不!这只野兽永远变不了王子!”晓青轻快地说。
两人又开始唱“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由低低的“OnCeUpOnatime……”编出一个
童话世界,彷佛又回到童年,天地单纯,一切都是美丽的玫瑰色。
第五章
圣平实在懊恼极了,他这辈子还没犯过那么大的错误,真是该死。如果这错误是发
生在手术室,不但他一世英名毁了,恐怕连志愿到非洲小部落行医,都没人敢请他。
他一向是以冷静著称的人,每件事都可以在他理智的思考下迎刃而解,比如小学爬
山时遇见大黄蜂,中学去海边时遇见疯狗浪,他都处变不惊地化险为夷。大学时守死人,
解剖尸体,他一样面不改色。
他不是不怕,只是晓得不能冲动,一冲动荷尔蒙乱分泌,整个人就成了被转的陀螺,
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哪知道这个汪晓青真的让他变成一只又笨又拙的陀螺呢?连到现在他的头都还昏沉
沉的。
他大概是从认识她那天就开始转了。先是院长的压力,再是晓青女性柔婉的殷勤,
送cD和画达到高峰。他应该再更明确拒绝,但不知为什么,一见到汪家人那真诚的笑脸,
总开不了口。
让他转得更厉害的是瑾平那三个丫头。在她们看到晓青亲自送礼到家后,简直渲染
得不象话,变成天方夜谭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接龙,每天都要换新花招来嘲笑他。什么
“院长的东床快婿”、“驹马爷,锦袍加身”、“有位才子,在水一方”……等。他不
免怨起晓青,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家,又不是没人要,干嘛跑来巴结男生呢?
然后在儿童病房看见她,他几乎气炸了,气她降格以求,追他追到医院来了。这一
下整个医院绘声绘影,由烤肉会开始的连续剧,一集比一集精采。他那天在办公室对晓
青吼,要她顾及他、启棠及谊美的心情,其实他真正想的是晓青的名誉。他一听到别人
批评她,内心就很不愉快,是不是他下意识知道,她其实不是那种被宠坏的富家千金呢?
那一巴掌把他的理智又打回来。无论如何,他的处理方法都不该那么莽撞火爆,何
况事实并非如此!
他很沮丧地去看谊美,不是想证实什么,因为他已经相信晓青。他只想聊聊天,看
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汪小姐和谊美很投缘,几年来我们转哪家医院,她都不间断地来看谊美,教她画
图唱歌。”林太太说:“我从没见过那么善良的女孩子。”
“我好爱汪姊姊呢!她可以把我想的每个故事都画下来。”谊美的眸子发出难得的
光彩。
圣平翻着画册,每一笔触都如此细致优美,没有丝毫草率应付。他想起她送来的
“夕雨”,他竟辜负了她的好意。是否这些年太过顺遂,又习惯面对生死,心灵麻木到
连小小的谊美都不如了?
他郑重向她道歉,但没想到引来她更进一步的误解。她以为他是怕她去向启棠告状,
才这样做的。这点让他很沮丧,她真把他看成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和表里不一的大混蛋吗?
为了表明心中的坦荡,当启棠质问他和晓青的事时,他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鲁莽,
但就只限于谊美的这一段,其余皆避开不谈。
“难怪晓青会气成那样。”启棠摇头说:“这孩子一向心最软,对朋友同学都很好。
你把她当义工的事说成在玩游戏就不对了。”
“我知道了,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向她道歉呀。”圣平说。
“这你放心,晓青最不会记仇,她很快会原谅你的。”启棠说:“我只想知道,你
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进展?”
“我……”圣平本想坦白说,但仍用婉转的方法,“我想经过这件事,我一定变成
汪小姐的拒绝往来户了。”
“这点我倒可以帮你的忙。”启棠立刻说。
“哦!不必了!”愈描愈黑,圣平赶快说:“一切顺其自然最好,尤其男女感情之
事。我怕万一院长插手,汪小姐对我愈来愈反感呢!”
启棠想一想才说:“也对。我最近被我大女儿弄得焦头烂额,实在也不敢再管你们
年轻人的事了。不过你最好快把误会解释清楚,没有晓青的笑脸,我日子也不好过呢!”
院长的命令能不遵从吗?况且祸是他惹出来的。
电话不接,拜访不见,唯一的方法就是到晓青的学校去站岗。
说到站岗,圣平不是很有经验,事实上医科学生被人高捧着,很少有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