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染帝业(出书版) 作者:端木摇-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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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颖怒吼:“你给我滚!”
孙瑜讥讽道:“你让我滚,我就滚吗?我偏偏就待在这里,你能奈我何?我尊称你一声‘王爷’,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这些年我做过的事,都告诉羊献容了,你想听吗?”
我不禁想,司马颖听了之后,一定会气疯。
“悉随尊便。”他不耐烦道。
“好,那我就从头一一说给你听。”她恬不知耻地道来,“我承认,在金谷园与王爷初识,王爷奏曲,我献舞,我对你颇有好感。我觉得你不是池中之物,就寻机与你相识。果不其然,你是声明显达的成都王,是我想嫁的宗室贵胄,因此,我孤身追到邺城,发誓一定要嫁给你。王爷,我看中的是你的身份、地位和权势,虽然我也喜欢你的俊美、风姿、气度,但你尊贵的身份更让我心动。”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的眼眸不够纯澈。”司马颖落寞道。
“我和羊献容姐妹情深,是骗你的,其实,我骗她、害她,她憎恨我。”她的嗓音充满了邪恶,“王爷,那夜你喝醉了,不省人事,根本没有宠幸我,我骗你的。那次我怀孕,也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身孕。还有,羊献容为什么拒绝跟王爷回邺城?因为我对她说了很多话,骗了她很多事,她对王爷很失望,不愿意和我共侍一夫,才拒绝王爷。”
“原来是你。”他咬牙切齿。
“对了,王爷还不知道吧,但凡她看上的,无论是人或物,我都要抢过来。”
司马颖寒声道:“你追我到邺城,就是和容儿抢?”
孙瑜笑道:“这倒不是,起初我并不知道羊献容与王爷有私情,是我无意中发现王爷飞鸽传书和她联络、互诉衷肠,我才知道她也钟情于王爷。因此,我便千方百计地要得到王爷,破坏你们。”
他又问:“我被刘聪抓来,你不愿留在这里,去刘聪府上做粗活,也是因为如此?”
她回道:“对,王爷不再是王爷,变成了囚徒,我还跟着你做什么?我可不做囚徒。先前我与刘聪有点交情,相信他不会赶我走,所以我就先在府中做粗活。他喜欢羊献容,我就要想方设法成为他的女人,和羊献容一较高下。”
真相大白,我恍然大悟,孙瑜对我的怨恨、妒忌竟然这么深。
我值得她这样千方百计地算计一切,付出一生吗?
太好笑了。
“刘聪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宠幸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司马颖劝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我有十八般武艺,世间所有男子都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刘聪也不例外。”孙瑜自信道,“王爷,实话告诉你,我从未爱过你。假如真的要说爱,那也只能说,我爱的是自己,爱的是你的身份、地位和权势。”
“谢谢你告诉我。”司马颖淡漠道,“你可以走了。”
“这个肮脏、发臭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她嫌恶道。
越听越愤怒,胸中的怒火猛地窜起,我奋力挣开刘聪,奔到囚室,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我扬手打了她一耳光。
孙瑜捂着脸,惊愕地瞪我,“你……你竟敢打我!”
司马颖也很惊讶,“容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怒道:“我打你,是便宜了你。”
她看见我身后的男子,惊惧得不敢口出狂言,支吾着说道:“四王子,容姐姐打我……”
胭脂染帝业【十】
刘聪伸臂揽在我腰间,“不必为这种贱人气坏了身子,我早说过,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这种善变的贱人。容儿,司马颖,看清她的真面目,不是坏事。”
在司马颖面前这样亲昵,我浑身不自在,想拿开他的手,却又不敢惹他生气。
孙瑜整出一脸的委屈,“四王子,我……”
刘聪道:“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一字不漏,很精彩。司马颖,她是你的女人,这种贱人,你不应该治治吗?”
司马颖付之一笑,“也罢,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喜欢攀附权贵也好,喜欢与人争抢也罢,我范不着为了这种不知廉耻、心如蛇蝎的贱人气坏了自己。我送走了瘟神,何乐而不为?”
闻言,孙瑜再无颜面待在这里,跑了出去。
之后,刘聪带我离开,回府。
——
孙瑜不仅欺骗我,还欺骗司马颖,他得知真相,一定很心痛、很悲伤。
这么多年,我们被她戏弄、欺骗得团团转,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她的乔装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而刘聪爽快地答应我的请求,让孙瑜去照顾司马颖,是因为他料准了她不愿意待在囚室,料准了她会对昔日的夫君恶言恶语,然后带我来偷听,听她自己讲出真相、暴露真面目。
他这是用心良苦吗?
然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让孙瑜回到府中浣衣,也许是他想让司马颖清静一些吧。
呼延依兰暗中指使孙瑜闹出这些事,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春梅说,四王子去找过大夫人,夫妻俩在房中谈了半个时辰,外面的下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几日,临近傍晚,秋月来禀:“那个掌管粗使下人的掌事来说,孙瑜已至弥留,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愕然,孙瑜弥留?怎么会这样?
纵然她骗我、害我,她仍然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既然她快死了,我就如她的愿,去瞧瞧她,去听听她的遗言吧。
秋月陪我来到粗使下人住的低矮小房,房中的掌事向我行礼,秋月让所有人都到外面候着。
小石床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的瘦弱女子,蓬头垢面,惨白的病容,浑浊的眼眸,干裂的嘴唇,让人心惊又心怜。短短几日,她就瘦成这样,变成一个失去了生命热力的将死之人。
方才来的路上,秋月说,孙瑜染了风寒,没有医治,连续高热三日,昏迷了五日五夜,今日早上才醒来,接着陷入了半昏半醒当中。午时,大夫来瞧了一下,说不行了,最多只能撑到夜里。
孙瑜微微睁眼,看见是我,就挣扎着起来,我忙道:“你躺着就好。”
“容姐姐,谢谢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像每说一句话,就费很大劲似的。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找别的大夫给你诊治。”见她行将就木,我动了恻隐之心。
“这就是我的下场。”她淡然一笑,略有自嘲的意味。
的确,她这一生,想必很少对别人付出真心,也得不到别人的真心对待。她欺骗别人、伤害别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也落得这样的凄凉下场,一场风寒症就要了她的命,芳魂消逝。
孙瑜昔日的一双美眸,此时有轻微的肿,无神地看我,“容姐姐,我不祈求你的原谅,也不觉得对不起你,我所做过的事,从来不后悔。当初,我一心只想霸占王爷,因为王爷真的爱容姐姐,你一来,王爷就会不要我,我怎么能让你留在王爷身边呢?”
我不语,听她慢慢说着,这是她此生此世说的最后一席话了。
她往上看,目光涣散,唇边噙着凄凉的微笑,“在容姐姐眼中,我做过很多坏事,我是一个坏女人,可是,我得到过王爷,这一生知足了。”
“你爱过王爷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真心爱过吧。”
是啊,假若不爱,她怎么会在邺城的成都王府蛰伏那么久,委屈当下人服侍程太妃和司马颖?假若不爱,她怎么会甘冒生命之危随军出征、陪他四处逃亡?
多多少少,有些爱吧。
孙瑜看着我,咳了两声才道:“我快死了,容姐姐一定很解恨。在死之前,我想提醒你三件事。”
我问:“什么事?”
她的手指枯瘦、苍白,肌肤下的青筋都看得见,挺吓人的,“其一,王爷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成就大业、君临天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可是,后来,我瞧出来了,在王爷心目中,大业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容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我一愣,真的吗?
孙瑜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凉得可怕,“其二,大夫人阴险狡诈,善使阴招,往后容姐姐千万多加小心,防着点儿。”
“谢谢你提醒。”短短数月,我也看出来了,呼延依兰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其三,四王子此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弱,说一句就消耗很多精力,“我在成都王府与四王子相识,当时他是王爷的部将,时常来王府和王爷商议要事。他知道我是你的表妹,很热心地教我一些引起王爷注目的招数,还教我如何得到王爷的宠幸、如何取悦王爷,我之所以能够得到王爷的另眼相看、得到王爷的宠幸,都是四王子教的。”
“当真?”我太震惊了,刘聪为什么教她接近司马颖?难道……
“后来,我随王爷回京,四王子也在军中。他说王爷一定会带容姐姐离开洛阳,还说有办法阻止你跟王爷走,因此,我对他言听计从。经过四王子经心地点拨,我才对你说那些真假参半的话,让你对王爷失望。若非四王子教我,我根本无法阻止你。”孙瑜说得很慢,貌似很诚恳。
是这样的吗?刘聪当真教她这么多?他这么帮她,最终是帮自己。
她莞尔一笑,“起初我也不知道四王子为什么这么好心帮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有目的的。我无意中发现,他悄悄地画你的画像,我质问他,他才坦诚相告,他爱你,一定要得到你。”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就快死了,还有必要骗我吗?
刘聪就是那种人,为了得到我,他可以不择手段,再残暴、狠戾的事都做得出来。
孙瑜的眼眸慢慢阖上,声音几近于无,“容姐姐,我就快死了,你信不信,随你。死前能够见你最后一面,我没什么遗憾了。”
心中无悲无喜,“我会好好安葬你。”
她的手,从我手中滑开,她的眸,永远闭上。
为她盖好棉被,我走出小房,吩咐掌事好好料理孙瑜的后事。
——
“小夫人,孙瑜的话不能听,王子绝不是那样的人。”秋月忧心道,“王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是啊,虽然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奴婢知道,王子是我们汉国的大英雄、大丈夫,绝非小人。”春梅也附和道。
用过晚膳,她们就在我身边聒噪,我冷冷道:“我自有分寸,孙瑜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她们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这夜,我对刘聪说孙瑜死了,他没说什么,只说她的后事,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呼呼大睡,我辗转反侧,忽然想起,那年,孙瑜进宫看我,对我说了那些真假参半的话,之后刘聪也来看我,对我强调,无论孙瑜说什么,千万不要相信。他还说,既然我选择了司马颖,他就不再纠缠我。
假若成都王可以给你一片广阔的天地,我可以罢手,因为,我不愿再令你泥足深陷在此。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我很开心,他终于罢手,终于不再纠缠我,可是,司马颖一走,他就变了一个人,强占了我。
如今想来,也许他的“放手”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博取我的好感,因为他知道,我不会跟司马颖离开洛阳,因为他已经教孙瑜如何阻止我跟司马颖走。
刘聪一向不缺心计巧谋,这点儿谋算怎会难得倒他?
那么,我应该相信孙瑜吗?
可是,她也不缺心计巧谋。虽然她死得很突然、很凄凉,可是,她也许会觉得不甘心,就编出这么一些话骗我,让我恨刘聪。她死了,她的计谋仍然影响着我,仍然可以让我和刘聪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事。
孙瑜的心真的歹毒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看不清,看不透。纵使孙瑜所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我不爱刘聪,他以前做过什么,以后将会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心、悲痛。
只是,我总会想起司马颖,总会想起孙瑜说的,司马颖真的爱我,胜过于他的帝业梦。
——
纵然司马颖利用过我、放弃过我,我也无法停止对他的爱。
这几日,总会想起以往几年的甜蜜,总会梦到他。梦中,他朝我笑,笑意澹澹,从容高蹈,风姿倾世;他总是痴痴地看我,抚着我的腮,眉宇轻蹙,衣袂飘飞。
然后,那飘飞的纯白广袂慢慢幻化成一片硕大的白雪,接着变成纷纷扬扬的细雪,整个人幻化成细细的雪花,晶莹剔透,在我眼前飞舞。而他整个人,没了,不见了。
司马颖……
每每做这样的梦,我就突然惊醒,心口怦怦地跳。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去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可是,刘聪不会轻易答应。
这日,秋月将孙瑜的骨灰坛交给我,我计上心来,吩咐春梅去备车。
来到那户民房,守卫不让我进去,春梅和秋月道出我的身份,好说歹说,他们才让我进去。
司马颖躺在床上,昏睡着,容颜如雪,身子发着低热,病得迷迷糊糊,不间断地咳两声。
刘聪吩咐守卫去请大夫来诊治他的风寒症,可是只是马虎地应付了事,那些守卫又怎么会好好服侍一个病人?
“容儿,你怎么来了?”司马颖挣扎着坐起身,我连忙摁住他,让他躺着,他窘迫道,“让你看见我这副尊容,我……”
“我又不是外人,孙瑜染了风寒,没有及时诊治,高热三日,去了。”
“哦。”他淡淡应了,眉宇间伤色分明。
春梅将那骨灰坛搁在案上,我道:“这是她的骨灰坛,她是你的妾,交给你保管比较妥当吧。”
他看向书案,双眸潮湿。
想不到上次那一面,竟然是永别,这是他绝没有料到的吧。
秋月抱来一床棉被,我连忙接过来,铺开盖在他身上,接着吩咐道:“春梅,秋月,你们去煎药、烧水,快一些。”
她们有些犹豫,因为让我和司马颖单独在一起,她们觉得不妙;然而,她们也不敢违抗我的吩咐,只能去了。
司马颖剧烈地咳着,我连忙帮他顺气,倒一杯温水给他喝。
终于不咳了,他好一些了,气若游丝地问:“你私自来看我,刘聪会生气的,你如何应付他?”
“我自有法子,你别担心。对了,我带了小米粥,还温着,你吃一些吧。”我从食盒中取出温热的粥。
“我自己吃吧。”他坐起身,忽然捂着头,很晕、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是病人,我喂你。”我让他靠在墙上,盖好棉被,接着喂他吃粥。
司马颖一口口地吃着,吃得很慢,眸中似有盈盈泪光。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静静地看我,痴痴地看我,一眨不眨。
即使刘聪会震怒,我也要来看看他是否安好。病重的他,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白兔,虚弱无依,奄奄一息,令人心痛。
吃完小米粥,我帮他梳发,将那些散乱的鬓发收拢,束起来。
秋月端来一盆热水,我为他擦脸、擦手、擦足,秋月想替我服侍他,我不让。
司马颖不发一言,任由我摆布,也许他清楚我的心:我想服侍他一次。
春梅端来医治风寒症的汤药,我让他喝下去,他乖乖地喝了。
然后,我让她们退出去,掩上门。
他沉静地凝视我,温柔如水,漆黑的瞳仁渐渐染上一层雾气,似有千言万语对我说,又好像他想对我说的,我都明白。我抚触他的脸,这张世上无双的脸庞恢复了一些生气,又变回原先的俊美、温润。他身陷险境,犹如一只被折断了羽翅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