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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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相这几天来的忐忑终于放下了。他知道了这真相,输了那盘棋也并不觉得可惜,哪怕输的人是自己。这轮心惊胆破的商战的结束对他总归是欢愉的,他一生只图富足安稳就够了。尘埃落定,随他去吧。
他叫了人来奉茶,言语间对锦绣放松了下来。
“叔叔真是不较成败的坦荡之人。”
方文相摇头:“后生可畏!大少奶奶不仅有手段,还有敢孤注一掷的气魄。这些是我所不能的。今日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拜访你的。”
“怎么?”
方文相把桌子上那尊白玉菩萨捧到她前面:“你那九尊菩萨,可憋坏了我的当铺了!连带着这一尊,我是收不起的。少奶奶拿回去吧!”
锦绣笑着摇头,推开那檀木盒子。
“这十尊东西,是寄托在叔叔这里的。”
方文相奇怪。
锦绣端坐好了,开始说正事:“我既然把纪家底细和盘托出,自然是要与叔叔携手共进,荣辱与共的。方叔叔,你我本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如今锦绣是主动要求来做朋友了,就看叔叔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方文相听出了点意思,点头问:“结交纪家,是方某的荣幸。我一爿小小的当铺,能与你们做什么呢?”
锦绣摇头道:“不关当铺。叔叔知道我这次来杭州是做什么的?”
“据我眼下所知:你是打着丝棉买卖的幌子,来收茶叶。”
“是,是来收茶叶,可也不是打着棉布的幌子。我收够了茶叶就要做棉布的买卖了。锦绣贪婪——茶叶要,棉布也要。”
方文相没有料到这一招,忙上前问怎个要法。
锦绣遂把茶令要放与棉布生意的双重利润大概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方文相那压住白玉菩萨的钱算是入股,只负责打理江南一代的织户,航运行销全有纪家担当。赚了钱,纪家分大头,方家分小头;赔了钱,纪家独抗,方家分文不掏,只管把那白玉菩萨扣在手上。
方文相行事谨慎,在生意场上都滴酒不沾,几年下来笼络到的人脉都是谨慎信用的。算是朋友不在多却在精的人。锦绣少涉足江南,人脉不开,根基不稳,她与方文相算是取长补短。
听完了,方文相频频点头,含笑沉思。他是小心的人但也毕竟是见钱眼开的商人。既然自家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又足户不出苏杭一带,他也乐意为锦绣在江南打底子。
两人言语间越来越投机,相谈甚欢。
夜色渐深,锦绣只能起身告辞。
方文相一直送她到街口,看她的马车远去。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何乃之与她比起来总是棋差一招。
她手里攥的是茶叶,那眼睛瞅地却是丝棉;她不仅要眼前的暴利,也要给自己留长久的后路;她知道狡猾处世,更懂得诚信为本;她深谙兵不厌诈的战术,也精通知人善用的道理。
这便是程锦绣。
徐奉最后一次去收银子时,何乃之就坐在他铺子里,白粉的脸面愈加苍白。目光阴郁,望着狼藉的店面出神。见徐奉进来,他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满是鄙视,满是仇恨。
徐奉看见了也不做声,只是背手站在那里。等伙计们收完了帐,全都出去了,他也还是站在那里。
何乃之这才又抬起头看他。
徐奉手指头弹着账簿,笑得得意:
“你怎么能忘了她是程锦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意场上谁也别想扳倒她。就凭你?”
何乃之愣了一会儿,最后也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徐奉笑着卷着账簿回纪家。一路上脚步轻快,说不出的欢乐。
徐奉回到纪家的时候,乔五正在把箱子往马车上捆,招娣抱着一摞衣裳跟在锦绣身后,追得团团转。
招娣问:“不告诉少爷吗?”
锦绣脚下生风,一住也不住:“谁知道他人去了哪里?我没有时间去找他。眼下青楼打人的风声过去,他摘花采蜜、招蜂引蝶的正高兴呢。你叫他离开苏杭可不是要了他的命!他那副德行回家,老爷不被气的病重加深才怪呢?等我看好了情况,再叫他也不迟。”
“少爷今天是去那什么陈原那里了!上次那陈原误伤了您,我猜少爷是为少奶奶出气去了。”
锦绣听了回过头来,招娣喜出望外。却见锦绣蹲下去把地上的衣裳捡起来塞进她怀里,转身进了书房。
徐奉上前问招娣怎么了。
招娣一脸悲戚:“济南来了急信。说是老爷病重,要大少奶奶回去。我心里琢磨着,这准是二姑爷不懂人事又把老爷给气着了。老爷不让大少奶奶回去的,怕耽误这边的生意。是三小姐偷偷发的信,我看家里怕是乱翻天了,就等着少奶奶回去收拾呢。少奶奶也不告诉少爷一声……”
“是徐师傅回来了么?”
徐奉说是。
锦绣打开书房的花棱窗子,招手让他进去。徐奉赶忙进了书房,锦绣正从椅子上下来,手里攥了一卷画轴。身上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少奶奶,非要走的这么急吗?”
锦绣点头:“你也听招娣说了。那信是纪家的老三发的。三丫头是庶出,亲娘去得早,自小孤僻,不爱说话,不爱与人打交道。长大了也是天天的与世隔绝,不问家务事。这次老爷病重都把她吓着了,可知道严重程度。我非得回去不行。”锦绣拿了几张单子交与徐奉,“虽然我走的急,也好在这边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尾巴,你拿主意收拾了就是了,不用再来烦我。”
徐奉接了单子很是惊讶:“少奶奶,我不跟着您吗?”
锦绣从笔架子上抽了支笔,醮了墨,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道:“我带你出来是要历练你将来挑大梁的,你时时跟着我算什么?你得留在杭州,等着第一批秋茶叶下来,跟着它们由运河北上。在这之前,我会把运河的船只打理妥当,你尽管放心。你到了临清,就不必再管了。我会派吴掌柜去接替你,他对北京西安的商行熟络。到时候,你回来再帮我打理丝棉生意。懂么?”
“懂的懂的。”
锦绣拿着写好的纸,匆匆朝外面走去,她步子快,薄薄的黛绿色的斗篷,随风撑起来,撑出一面扇子的形状。上了马车,她边将那扇子捋成了一绺,边回头嘱咐:“徐师傅,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人,你生意做好了我脸上也有光,做坏了,我随你一起没颜面。”
徐奉点头:“少奶奶放心!”
锦绣喊过一个小丫鬟,把纸张折了折交给她,又交待了两句。
“把这个给少爷,说是我留的话。”
“是,少奶奶。”丫鬟答应了,收了纸条去。
待招娣上了马车,锦绣又从马车窗户里探出头来,语重心长:“总之一句话:你在杭州就是我在杭州。你放手去干,出了差错我给你顶着!”
徐奉眼眶湿润,又一次重重点头。
锦绣笑着放下车帘子,乔五驾马启程,一行人连日赶往济南。
家门风波
纪家的二小姐纪瑞容,一年半前嫁给了同乡的穷书生洪子卿。
差不多是锦绣嫁进纪家的同时,她嫁出去的。前些日子她喜得贵子,锦绣人在苏杭并不知情,纪老爷怕扰了她的生意也没告诉。锦绣等人到了济南境内听说纪府上摆满月酒,才知道瑞容生了孩子。
瑞容生性斯文,听话乖巧,最受纪老爷疼爱。两年前,瑞容因巧合认识了来他们家送地租穷书生洪子卿。两人一见钟情,很快的就像风月小说的才子佳人一般私定了终身。这件事情纪老爷本来是不肯答应的。他怎能眼看用手心捧大的女儿嫁给一个连衣食都不能自给自足的穷书生?后来也不知是这二小姐用了怎样的手段说服了纪老爷,还是如愿嫁出去了。
可惜风月小说只教人怎样相恋,不教人怎样过日子。
富家千金变成了穷书生的小媳妇,嫁出去的纪瑞容对这样的生活措手不及。洗衣煮饭,农事女工,样样都得自己来。从零做起,难免会手忙脚乱。心有怨言,有时回娘家也会絮叨两句。纪老爷对女儿很是心疼,每次回来都给她兜里揣满金银才让走。隔三差五的又去洪家探亲,留下锦缎玉食。且一直让人游说洪子卿还是来做上门女婿的好。
洪子卿对此颇有怨言。他身上是有股书生的酸臭脾气的,他教训瑞容道: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他洪子卿就是他洪子卿的人。她这样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真是让他洪子卿受了其大的侮辱。受不了他洪家的贫贱生活,他愿意写一封休书,让她安安稳稳的回自己家做小姐去。
瑞容听了这话,从此再也不敢回家,也不要纪老爷的东西。
纪老爷便觉得是被那洪子卿断了自己和女儿的关系,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当时正逢清明,大小事务堆在一起,纪家乱翻了天,亏得锦绣主持大局才算稳妥了。
瑞容夹在中间为难,天天以泪洗面。后来还是亲戚们百般周旋,洪子卿和纪老爷才各让一步,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又过了个小半年,瑞容生了个儿子。
纪老爷一直都想抱孙子,却总也抱不上。瑞峥风流成性,常年不回家。锦绣嫁进来一年多了,也没怀上个孩子。好不容易宝贝女儿生了儿子,他得了第一个孙子,即使是外孙子,他心里也高兴的不得了。他说纪家轮到了“怀”字辈,想让这外孙子承他们家一个“怀”字。
洪子卿听了又不干了。这孩子姓洪,又不姓纪,凭什么承你们家的字。
纪老爷身子弱,听了这话,把持不住又躺到了床上。
喜事就又被闹成了愁事。
本来锦绣这次去杭州,图的就是纪老身子还算好,家里里外都能压得住场子。眼下纪老爷一病,就又乱了套。
纪家家族太大,这树根一烂,就枝散叶枯。家仆奉银没人发放;掌柜们没法报账;一些有心计的马夫和管家也开始谎报开销,偷偷往自个怀里搂银子;婆子们瞅着没人的时候偷了不起眼古董花瓶出去变卖;就连几个大点的丫头仗着家里没人管,也敢撒开性子顶嘴了。
这日,三小姐瑞棋起床洗脸,嫌洗脸水烫了一些,大丫头岳莲春就给她脸色看了。回头跟其他姐妹学舌道:“不过是个庶出,早死了娘亲最不受待见的一个,还想让咱们怎么伺候才算好!要东要西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瑞棋年纪小,生性孤僻又敏感多疑,听见了这些话,忍不住难受。一气之下,打了包袱就要离家。
府里没人管理,她一人在院子里跑了半天也没人出来问个为什么。越想越难受,眼看就要走到大门,却见那乔六不知从什么地方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她一慌,急忙躲到了一颗大柳树后面去。
乔六拉开了朱红的侧门,两辆马车奔了进来。
车上的家什颇多,动起来咣啷咣啷的,一看就是出远门的回来了。乔五坐在马车前面,拉住马缰跟他家老六笑着说了什么,然后扔了几个花生给他。老六笑呵呵的,借了花生,朝马车行礼。马车里的人摆摆手,乔家兄弟连忙收了笑,变张沮丧的脸出来。
一声清脆的鞭响,两辆马车咕噜咕噜的往府里面跑。路上激起层层黄土,去势勇猛,风尘仆仆。
她的嫂子程锦绣回来了。
这下纪家又有着落了,瑞棋站在树后面,犹豫着到底走还是不走。
纪老爷的屋子外头,几个婆子正坐在门廊上嚼舌头。有个十三四的小丫头端了药来问怎么喂,婆子们嘱咐了两句,就让她自己进去了。
又说了两句,老远的就看见管事的周妈妈跑了过来,她拖着一身肥肉可是累得不轻。
“快进去,别闲着了!”周妈妈把手绢挥的呼呼的,“程锦绣回来了!”
“怎么会?真的么?周妈,你别看错了。”
周妈妈双手推着,恨不能用胳膊全给她们拢进屋子里:“没错!我听人说那乔家小五赶着马车进来了!不是程锦绣回来了,还能是谁!”
几个婆子将信将疑,被周妈妈推嚷进屋。刚在纪老爷炕前站好,还嘟囔着呢,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利索的脚步声,锦绣一步跨进来,稳稳的站在了门口。
她一面把斗篷揭下来,一面笑:“吆,周妈妈喘气喘的这么厉害,可是累着了?”
周妈妈打哈哈:“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提前捎个信,怪叫人挂念的”
锦绣只是把斗篷搁进她怀里,人影一闪,走到纪老爷的炕前探下身来。
她轻轻喊了声:“爹?”
纪老爷眼皮一颤,睁开来:“是瑞容么?”
“是我。锦绣。”
纪老爷看见了锦绣,失望的把眼睛闭上了,过了会儿才又睁开:“你不是在杭州,怎么跑回来了?生意呢?”
“放心,我谈妥了。”
纪老爷长出一口气,表示心宽。“锦绣,好孩子。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我怕是不行了,你可赶紧把这家里都拿住,攥稳喽。我一撒手,你就得顶上来。”
“爹,您身子会好的。”
纪老爷说起话来颇费力气,气若游丝的说了几句就累了。锦绣叫他歇着,不再打扰,站起来问旁边的小丫头那是什么药,有什么疗效。
小丫头摇摇头,表示不知。
锦绣怒言:“家里没有懂事的人了么?怎么叫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丫头来照顾老爷?”
周妈妈眼珠子一转,赶紧上前:“大少奶奶,这事情是我的。我刚才呀,是出去送大夫来着,叫她看了一会儿。我送完了大夫,就紧赶慢赶的往回跑。谁知道这丫头还是自作主张,把药端来喂了。真是马虎,真是马虎。”
锦绣是刚从大门口过来的,怎会不知道她是在说谎。她拿过丫头手里的碗,头也不抬:“吆,又是周妈妈您呐。这什么时辰了?都中午吃饭的时辰了,大夫这个时候过来了就该请人家在家里吃顿饭的。哪有这个时候了还把人送走的?叫人家笑话纪家没礼貌。我想也没走远,周妈妈还是在把大夫追回来吧。正巧我也跟大夫细聊聊。”
难不成她还要自个跑到大夫家里去请?她这老身板怎么受得了?周妈妈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有苦说不出呢,锦绣又催她。
她只好又晃着肥胖的身体跑出去了。
锦绣端着药碗:“这是哪里来的破烂瓦罐?也能给老爷盛汤药?”
一个婆子上前:“回大少奶奶,原来的那个瓷碗不小心摔了,临时顶上来的一个。”
“谁摔的?”
婆子支支吾吾:“太忙乱,也不知道谁摔的,大家伙都一心盯着老爷,没注意呢。”
“一个上好的细瓷碗少说也得半两银子呢,你们一月月钱才多少?不知道?不知道好说呀!老爷这屋是谁管,就从谁月钱里扣!谁管的屋少了东西,就谁给我拿银子赔回来!”
锦绣拿了斗篷就往外走:“我临走前叫韩总管记了本帐,家里瓶瓶罐罐都有在案。你们跟他说一声,赶紧给我拿到书房来!我得核对核对。”
屋里鸦雀无声,几个婆子眼神不安。
锦绣走到门口又住了脚,捂住头自言自语:“哎呀,刚回来还是怪累得。也罢,明日再看吧。”又回头严厉的跟婆子们嘱咐:“可别忘了,告诉他明日拿过来!误了事情找你们算账!”
婆子们舒口气,连连答应着。
锦绣从纪老爷那回了自己的厢房,她这样不声不息的突然出现,一路上吓坏了不少下人。
闲聊的扔了干果,多嘴的掉了下巴,纷纷奔走相互告知——程锦绣回来了。看他们有多慌忙,就知道这府里有多混乱。
锦绣回到屋子里,招娣已经在等着,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