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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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锦秀倒想笑话自己了。早先她是讨厌他这种性格的,甚至是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百无一用,瞧不起他挥金如土,瞧不起他风流无常。现在想想,她对他的瞧不起,却也是因为他一生拥有的,也是她要不起的。她这些年,为了财富而生存着,从来不曾挥霍,她何尝不羡慕他那潇洒风流的生活?
看着锦英变的寡言少语,她到愿意瑞峥能这样一生豁达。
两只白鹅相依不动,仿佛是睡着了。池塘一角凿开的这方水,除了颜色略深之外,和那大片的冰没有什么不同。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水纹。冬天,连太阳也懒得移动,挂在天上不见变化。
就是这样一个连时间都变的缓慢的季节里,却发生了很多变故,这些变故里他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经历,他忍受丧父之痛的时候她陪伴左右,她无力于妹妹的私奔的时候,他悄悄出面替她解决。
她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哪怕不爱,都会跟他牵牵绊绊过一辈子的,何况是爱了呢?
锦绣正看着瑞峥出神,瑞峥站在亭子里的身影却忽然震了一下,接着就飞快的跑出亭子,朝那两只白鹅扑过去。
池塘边上,姚小巧正指使着一个小厮擒住一只白鹅。瑞峥这样突然从高处跳下来,落在她面前,着实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姚小巧没忘记瑞峥调戏过她的事情,看他突然扑过来不禁吓得花容失色,拿着菜刀直对着瑞峥晃。
瑞峥跳的猛,眼看着一把菜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大娘,你要作什么?”
“我,我,老娘我正要宰鹅,你要再往前一步我连你也宰了!”
“不要宰,大娘,这么漂亮的鹅为何要宰呢?”
“我宰我的鹅,管你什么事情!”姚小巧一边儿说着一边促使那小厮快快抓鹅。
那抓鹅的小厮认识面前的人是大姑爷,也就不听姚小巧的了。两手抓着鹅,没说走也没敢放下。白鹅在他手里嘎嘎的大声叫着。
姚小巧气的跳脚,一瞥眼看见瑞峥背后锦绣正匆忙朝这里走过来,于是菜刀一扔,抱着白鹅大哭起来:“我辛辛苦苦啊——养的这白胖的鹅呀——我容易么我——我每天喂三顿呀——起早贪黑啊——好不容易养大了呀——又被这恶人抢呐——”
锦绣听见姚小巧那高昂的唱词,就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狠狠的白了瑞峥一眼,悄悄的说道:“为了这个又叫她哭,你也不嫌丢人。”瑞峥先是愣了一下,但看见姚小巧那阵势排场,又觉得好玩,忍不住笑出来。
姚小巧接着唱:“你个风流色鬼啊——先是对我图谋不轨喽——现在又打我这鹅的主意——你你——你连畜生也不放过呐——”
瑞峥脸色大变,双手直哆嗦,很不能把扇子捏碎了。
锦绣也腾的脸红了,生怕姚小巧还哭出什么话来,赶紧叫那小厮把鹅给姚小巧。
一看是大小姐发话,那小厮自然就听了。
锦绣话音一落,姚小巧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泪痕未干还对着锦绣笑语盈盈,说是姚姨娘突然想吃鹅,她今中午要做烧全鹅,大小姐你过来吃不吃。锦绣自然是推托了,说下午还要赶路,午饭将就着吃了,不去姨娘那里费周折了。姚小巧听了就笑眯眯带着菜刀走了。临走还翻了瑞峥一个白眼,翻的瑞峥脸都绿了。
想是姚小巧哭闹的事儿传到了姚姨娘那里去,姚姨娘面子上过不去,就叫人又杀了只鹅送过来。
当中午锦绣和瑞峥吃饭,那第一道菜烧全鹅端上来的时候,瑞峥几乎是要哭出来的。
锦绣叹口气,瑞峥不吃,又怕浪费了,只好叫人把那只鹅给父亲送了过去。她安慰瑞峥道:“再相亲相爱,也不过是两只鹅罢了。想你平时吃的那么多只鹅,保不定里面也有这样恩爱的。难道你平日里吃的那些就该吃么?这两只能同月同日死,也算是缘分。”
听她这样说,瑞峥就想,那他从此再也不吃鹅了还不成么?以后都不吃活物了还不成了么?但又一想,就算他从此食素,难道草木就没有情了么?他连草木都不吃了?……如此想下去,那他不要活了。再想想他平日里捕猎的乐趣,又觉得这悲伤比起他打兔子的快乐来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于是很快就释怀了,而且还想到刚才的鹅烤的是香脆焦黄的。
瑞峥不好意思再叫人端回来,只是咽了口口水说道:“就当他们双双殉情了吧。”
锦绣忍住笑。
见他已经无事,锦绣又吃了几筷子菜,这才说道:“父亲的七七已经过了。有这么一个个客人,你要是想见的话,也能把她请到咱家里来了。”
“是湘佩么?”瑞峥夹了大口的丝瓜,话在嘴里咕噜。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路上碰见于老四了,他告诉的,他叫我向你问好,说改日来拜访。”
锦绣哼了声:“于家的人,不见也罢。”
瑞峥知道是锦绣心里有偏见,他笑道:“跟他的母亲嫂子不同的。于老四可是大方的很,大方的一点都不像是于家的人,倒像是咱们家的人。他还向瑞棋问好,回头我跟瑞棋说说去,看她脸红不脸红。”
瑞峥说着,不经意的,用肩膀轻轻撞了她的肩膀一下。锦绣就被撞得晃了晃,她端着碗,筷子上夹的菜掉落,油水晕染了桌布。
他撞的,亲密而温柔,家常而随意。就好像他们一直是这样的,就好像在未来的日子里,这样的小动作会随时随处可见一样。
锦绣的眼睛湿润。
她的心像一口很深的井,他在那里面起了涟漪。因为深,因为窄,所以那涟漪不禁来的私密又愉悦。
瑞峥使劲的扒了两口饭,问道:“湘佩现在住哪里?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她怎么会来济南?”
锦绣低下头,一颗眼泪悄悄掉进碗里。她拿筷子戳了几下米饭,把眼泪拌着吃进肚里。
她不爱都是一辈子,何况是爱了呢……
将要过年了,路上街里一片喜庆的样子。偶尔还能听见零零碎碎的鞭炮声,是顽皮的孩童点来嬉闹罢。
马车在客栈前面停下,老板认得乔家老五,一看是他赶着马车来,又看见那车上下来一个贵妇人,想那大约就是纪家的少奶奶了。客栈老板连忙低头哈腰的迎上来,把着锦绣往楼上引。
把乔五留在外面,锦绣一个人蹭蹭蹭地上了二楼敲开了房间。
湘佩刚刚睡醒,开门看见锦绣的时候脸上挂着睡觉时候压的褶子。“耐来找我?”说罢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娇媚。
“我来接你。瑞峥回来了。”与她一比,锦绣的声音竟显得粗哑。
这话音一落,湘佩立马精神抖擞,满屋子翻箱倒柜起来。急急忙忙的开了胭脂香粉的盒子,慌慌张张的支上了镜子,涂脂抹粉忙碌个不停。
看她涂抹,锦绣也没好意思问她洗过脸了么,后来看见用长指甲挑起一小块红艳艳的口脂往唇上抹,那口脂红地扎眼。她才说道:“我家刚办了白事,你莫要这么艳丽过去。”顿了顿又说,“哪怕是给瑞峥面子呢。”
湘佩一听,眼珠子转了转,就只拿帕子在涂满口脂的唇上稍抿了抿。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使得那唇就少了明艳多了分柔美,显得镜中人更加的风流。涂脂抹粉,这是她的本事,湘佩颇自豪的冲镜子里的锦绣笑了笑。
锦绣也笑笑,她向来不在意那种事情,脸蛋画的好又不能谈生意的时候多几分赢的把握。太漂亮的女人,是会吃亏的。
她在一旁坐下闲聊起来:“你这次来济南,可有出去玩一玩?”
“去了的,大明湖和趵突泉都去了的。”
“好玩么?”
“哎呦,耐知道,我在西湖呆惯了,见了别处的水就不觉得有多好喽。”湘佩摇摇头接着画眉,“就像那什么说的……锦绣耐知道有句诗叫做‘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难为水’么?”
“听说过的。”
“大体就是这句诗的意思咯。这诗是瑞峥顶顶喜欢的,说是情人当是如此的,此生一个,多了就没意思啦。”
“可瑞峥这些年也不见得就你一个情人。他情人多了去了。”锦绣笑,笑得勉强。
“自然,男人么,这么说说也就罢了仔,真正做的又有几个呢。何乃之算是一个吧,佳娘也算的上好命的。……瑞峥就不一样了,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但是,”湘佩想想又说:“我是他最长久的那一个。”
“但是,”锦绣低头抬眉,嘴角一挑,“我是他唯一的妻。”
湘佩描了一半的眉,手停在了当空。她从那黄晕晕的镜子里看锦绣,发现锦绣正在看她,两人一对视,湘佩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锦绣转开话头:“我听说过的,你那个叫佳娘的朋友被何乃之赎出来了?女人,总要嫁个人才是正经。再逍遥也有老的那一天。美人迟暮,是世上最可悲的事情。”锦绣从镜子里看湘佩,“还是嫁人妥当。你年纪也不小了……”
镜中的一双柳叶眉不自觉的蹙起来,主人强迫自己舒一口气,笑一笑,那眉毛勉强平展了,她才又接着画那剩下的半条。
“耐误会了,我来就是找瑞峥说说话的。他有些日子没来,我就是来看看他还好么,总不能老让他去找我,我也该来找他嘛。”
“都是明白人,还这样嘴硬?”锦绣笑:“你现在不告诉我也不碍事,不过,这事情迟早要我点头。我不答应,他又怎么把你纳进来?”
湘佩没说话,锦绣又慢慢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纪家跟别家可不一样,他纳妾,那银两还得从我这里拿。只要我不愿意,就没钱给家里别的女人卖水粉胭脂。”
湘佩瞥了一眼自己跟前的那些瓶瓶罐罐,这些年她被瑞峥养着,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她程锦绣掏的钱买的。她手里那一支笔想要再画眉,却恐怕画的底气不足。
这眉,是如何都画不好了。
湘佩索性把笔搁下。
“好么,你要撕破了脸皮也无妨。锦绣,不是就耐一个女人会靠自己赚钱仔。我们赚钱,不也是靠自己么?”她长叹一口气,“耐说的对,看着佳娘和乃之,我是艳羡啦,哪怕日子过的不富裕,但有个男人不嫌你老,对我们来说已经知足了。我不瞒耐,我是想着瑞峥最念旧情,他总会对我好的多一点。这么些年日了,他对我跟别人毕竟不一样的,他虽然有那么多女人,耐见他和谁这么长久过唻?还不就是我一个嘛。我最懂得他,我弹曲给他听;他也喜欢我,他写诗念给我听。他这人呢,最怕的就是人家拘束他,耐越拿这些礼教出来,他反倒越不听耐的。他自是有些骨气的呢。……锦绣,这些风情耐不会懂得。耐生意做的好,可耐不懂他。”
明明有备而来,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觉得痛了。锦绣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纪家的马车就停在底下。
这是一场生意仗,她要做的谨慎,她得赢了这个女人。
她琢磨着,细细的思量过了,才又缓缓的开口。
“你说的是。我不懂他。我不会弹曲子唱小调,他也从来没写诗给我。甚至我从来都闹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我不是你,即使那些诗文放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你有你的情操,我也有我的责任。毕竟我是瑞峥明媒正娶进纪家的,是将来写进纪家宗谱的,我的所作要对的起纪家祖宗。比起这些来,会唱两个曲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锦绣说话向来是铿锵有力,湘佩回头看她,她就站在窗户前面,看见楼下马路上的人来人往,仿佛运筹帷幄。
“我明白,他心里也是喜欢过你的,所以我才亲自来跟你说话。我不是容不得他纳小,纳进来了不过是在纪家再添一副碗筷,每年多裁些绸缎做衣裳。只是瑞峥凭什么娶你?大事上,瑞峥明白的很,他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既然你这么懂他的话,也就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好。你那样的出身一不给他长脸面,二不能给他生儿育女。他不是何乃之,没有妻室没有父母甚至连家产都没了,何乃之娶了佳娘那算是破管子破摔。瑞峥不一样。你要是为他好,就别拖累他。他在外头风流那归外头,真把人带进家里来了,让人笑话。纪家在济南有头有脸的,一大家子都给人看着呢。他不在乎,他的子孙会不在乎吗?你叫他的后人如何以祖宗为荣?如今他年岁已大,浪荡的年纪终究是过去了,是时候安定下来,添一双儿女。”
锦绣回头,湘佩又把目光移回镜子里。
“你能吗?湘佩,你的身子能为他续后么?”
她不能。镜子明晃晃,照的她心虚。
美人眼眸流转,美人面如桃花。可是谁知那桃花会娇艳多久?一个春天罢了。熬不过夏与秋,冬日里更无处寻芳踪。于是美人迟暮。
锦绣清楚,这不是一次就能打发的了的事情,纠纠缠缠,也是半辈子。不如她拉紧了绳子,来牵制。
“我不是来取闹的,我程锦绣向来讲道理。是,你说得对。你看,你也是靠自己赚钱的,由此说来,我们两个还都是生意人呢。两个生意人,就来谈一笔生意好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花钱赎你出来,只是你出来了,除了来纪家去哪里都是好的。若是没有路可走了,你也可以来找我,我替你谋一样生计。你若想一辈子自在,我把你养着也行。只要程家还兴旺,我就能保你个三四十年吃饭穿衣,老来不至于无依靠。这般,你当是找了一个靠山。如何?”
湘佩不语。
锦绣猜到她心动,遂走到她的镜前乘胜追击:“每月十两银子,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十年就是一千二百两。大户人家提个亲,大概也就是这个彩礼了。三十年那是三千六百两,你买下一家青楼都绰绰有余。钱给了你,你要怎么花,都行。”
湘佩盯着锦绣细看,那张脸不曾用娇艳形容,至多是端庄郑重。
两个女人的对峙。
锦绣怎会惧怕她的目光,莞尔一笑,说道:“你心里明白,你嫁不进纪家。你打的算盘不过说就是找一个靠着的金山。我的钱比男人的更靠得住。”
湘佩眼睛眯起来,笑了。
男人眼里,湘佩一直是一个称职的红颜知己。最难得的是她洒脱,这样的女人毕竟喜欢让男人结交——倾吐心事之余,永不担心她缠着你。她不缠着你,兴许是她不珍惜你,兴许是她不珍惜自己。
湘佩不珍惜别人,她是珍惜自己的。三十年,远远的超过了她容貌能维持的年数,足以让她在色衰之年维持生计。
她不珍惜别人,更不会在乎锦绣。可是锦绣身上那一股魄力是她喜欢的。没有扑脂抹粉,没有珠步玉摇,讲究世事合理。当她双手背在身后,视线透过客栈的窗子看到很远地方的时候,她有点运筹帷幄的气概。那番气概,若是出现在一个俊秀挺拔的男子身上,是很容易降服一个女人的。可湘佩阅男人无数,有这样气概的男人真是少之又少。
今天她却从锦绣身上看见了。为此,她对锦绣有些欣赏。
她想,反正她已经不珍惜男人了,不如留一点尊重给这个女人。
“耐说的对。这买卖成了。”
湘佩回过头去,舒心的画起了剩下的眉。镜子里,身后的女人也露出了笑。
那女人也是美的,只是她的美不在于她素淡的脸庞,在于,她有一股慑人的气魄让她容颜永恒。
“每月给你十两银子,逢年过节再多添一些也行。但是,附加两个条目,第一,这些银子,你只可从我杭州城西的绸缎店里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