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呵--三生一苍穹-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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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桃花开得有些不是时候，唐努尔抽回手，示意自己不是在意这些，想了好久不愿意说明，她不说，青华却也没走，就那么坐在了她身边。
麒生忙着去找抹布来擦桌子，外间就他们两个人。
唐努尔盯着青华那双狭长凤眼，她和他认识还不到半个月，却比她认识了十七年的乡亲叔伯都可靠。
镇上那么多人，却只等着用她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漫漫黄沙之中，只有青华还顾着自己是不是伤了手。
唐努尔最后还是咬着牙说了一句，〃我想阿爹阿娘了，想艾尼。我不能回家去，也不想死在河里，可是如果我不死在河里……也许家里就没有水喝了，他们只能带着艾尼迁走……若是走不出外边那片荒漠，还是死路一条。〃
艾尼是她的小弟弟，青华大致是知道的。
他只是微微皱了眉，修长好看的手指点在桌上，半晌之后还是开口唤了一句，〃麒生？去把薄荷白玉膏找出来。〃
唐努尔出乎意料地收住了眼泪，她觉得青华实在不通情理，自己这样难受他却还想着什么薄荷膏，这样一气她倒不想哭了，闷闷地揪着自己的长辫子不出声。
麒生拿了东西来，青华拉着他到一旁低声吩咐了两句，小侍从点点头就跑出门去了。
唐努尔没有心思多想，抬头就见着青华耐心地挽起云纹袖口，手指沾在那扭金的小盒子里点一点，淡碧色的药膏就取了出来。
一直到他拉着她轻轻吹着，上好了药，唐努尔都不敢动，更不敢出声。
眼前的男子姿容美好，窗边恰是露出一线天光，统统打在青华笔直的背线之上，他就这样安然地给她抹药，一双凤眼雅致无双，整个人显得更有些传闻中的天人之姿。
唐努尔借着光影角度看出他的眸子通透宏远，像是藏了一整片洪荒，瞬间就让她忘了河水逆流，忘了一镇生死未卜，忘了自己的十七年还什么都没有做，还什么辛酸苦辣都没有尝过。
她只记得这青华公子的眼眸里像是装着整个天地，也装着她自己微红的脸。
〃好了。〃他最后吹了口气，看了看她的手很迅速的减退了红肿，收起了盒子。
唐努尔有些讷讷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气氛正当美好，总容易让人冲动，她爽朗问道，〃公子，你的大恩……我该如何相报？〃
本子里的说词，这会儿就该叮叮当当上演一出桃色纷纷的戏码，妾心长梦醉不醒，绣楼朱户，庭前花月，怎么也带着旖旎风光。
可惜眼下这环境实在有些萧索，仓促建起来的木头小楼空间不大，外边却也没有杨柳烟花，只有一条天水河，还逆流即将枯竭，再远一些……倒是有昆仑万丈山峦，只可惜青灰碧绿，道法自然，非情非意。
而且妾空有心，郎也无意，青华仍旧往窗边走，想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救你，你给我做饭食，这不是已经报了恩？〃
现实和梦想的差距让唐努尔猝不及防有些尴尬，她绕了绕辫子装做打扫，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断启发着仙灵公子的心窍，〃我其实也到了年岁，你要是不嫌弃……〃
青华干净利落的打断了她，淡定地说，〃你做的饭还没有让我想吃一辈子。〃
唐努尔〃啪〃地一声把抹布扔在了地上，叉着腰就要狮吼而出，〃青华！〃
门外忽然有些响动，两个人不由回身去看，与此同时，门边一声低低地呼喊，〃阿姐……〃
小小的男孩带着个八角帽，模样甚是活泼，不过八九岁，此刻怯生生的扒着门边往里张望，麒生在后边左顾右看，半晌拍拍他的头让他小声点，将孩子带了进来。
是艾尼。
唐努尔瞬间愣住，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她拧着艾尼的小脸几乎说不出话，明明才过了这么几天，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一时半刻所有的难过都涌上来。
怀里的孩子不停叫着阿姐，揪着她不松手，〃镇长带了人，把家里都看起来，可是阿爹阿娘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他们就一直在闹……让把你送出去。〃艾尼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仰起小脸盯着唐努尔问，〃阿姐，你会不会死？是不是……以后艾尼就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西域姑娘最终忍不住，所有的苦楚瞬间爆发，抱着弟弟不放手不断摇头，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自己都不能面对这样可怕的处境，又要如何来同艾尼说呢？
姐弟俩简直已经绝望无依哭做了一团，突然有人走过来，还是那袭青色的绣袍，青华叹了口气俯下身，拍了拍艾尼忽然把他抱了起来，唐努尔抹了眼泪心里难受，看着他问，〃你要做什么……〃
青华却只是把孩子抱到桌上坐着，很没规矩也很不符合身份的动作，他却喜欢，青华听不懂他们这里的话，但是从姐弟二人的表情上也明白了，艾尼很怕失去姐姐。
青衣的男子看着男孩愣愣盯住自己，微笑起来摇头说着，〃你姐姐不会死。〃
艾尼伤心地用别扭的中原话回答他，〃可是……可是镇长说……如果没有祭品……仙山上的神仙就会遗弃我们。〃
青华听着这话，第一次显露出厌烦的表情，他好像被什么字句刺到了一样，有些加重了语气强调着，〃你姐姐不是祭品。〃
艾尼就真的看着这青衣的男子点了点头。
唐努尔退到一边抹眼泪，青华继续摆弄着艾尼的八角帽说着，〃不需要祭品，谁也不该是祭品，这条河会恢复正常的。艾尼……你信这昆仑山上有神仙？〃
男孩笃定地点头，〃有的，一定有，不然这荒漠里不会有了天水河，不会有神仙庇佑我们一镇的人。〃
青华抬起眼来，手指还停在他头上，目光却已经重又看向那方窗口，依然还是梦境里的天色，辽远苍茫，美丽壮阔但却残忍。
〃神仙……〃他勾起唇角有些嘲弄的笑意，〃是啊，神仙便该是庇佑苍生的，可是神仙却也有神仙的仇怨，人活得苦便来求神，神要是绝望了，该要去求谁呢？〃
所以他只能求自己，来到这源头的昆仑山下求一场梦的答案。
〃更何况……天道已经遗弃苍生，若是山上还有神仙，这河水就不会逆流。〃
艾尼的中原话都是从唐努尔那里学来的，本就说得不连贯，青华这样深奥的句子他更加不好理解，但他却从这清俊男子的表情上读出了一些希望。
孩子揪住他的袖口，急急的问着，〃你是不是神仙？你能救阿姐？〃
唐努尔记得的，那一刻的青华几乎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尊，他就那样微启唇齿，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周身浑然而起的气势睥睨天地，却是笑着的，更有些不经意的超脱轻蔑，他很认真的看着昆仑山脉回答道，〃我不是神仙，也永不想做神仙，但是我想留住的人，这一次……一定都会留住。〃
傍晚的时候艾尼不得不回家去了，唐努尔抱着他送到门口，告诉他不准再哭了，〃阿姐现下很安全，让阿爹阿妈也放心。〃
小孩子点点头答应着，却又抓着她不愿意放手。
唐努尔微微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叹了口气让他快些回家去，艾尼只得顺着门边出去，青华看见她一直盯着弟弟的背影，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晚饭吃什么？〃
青华不知道让麒生从什么地方弄了两株扶桑花来，他这一下午就在床边弄土盆，耐心的伺候起花来，这会儿日头下山，青华终于懒洋洋的直起身，掸了掸青衣上的土渍，开口就问起了晚饭。
几日朝夕相对，唐努尔早就知道此人本性乃用好吃懒做就可以概括，每每愤怒不已，可是现下这亲人离散的时刻，守在门边的麒生都有些不忍，青华却还是只关心吃食，她却不生气了。
唐努尔看了看他，跑去弄饭的时候恢复如常，好似见了弟弟终于得到些安慰一样，仍旧欢快的忙前忙后。
麒生有些讶异，凑过去问青华，〃公子，这姑娘可真是宽心……〃
青华随手将一块结了块的死根递给他，眼睛只看那红艳艳的花瓣。
于是一顿晚饭竟然吃得格外丰盛，麒生更加惊讶，他看着一桌子西域待客才有的饭食半晌没说出话来，青华倒是很高兴，认真的评价了一句，〃嗯，若是日日都如此，我倒可以考虑让你报一辈子恩。〃
唐努尔没有显露出欣喜的表情，她一直垂着眼，故意笑着招呼麒生也来吃饭，麒生拿着筷子上下看看，最终低声说了一句，〃我听说死囚犯人吃得都比往日丰盛……公子！她不会是给咱们下了毒吧？〃
青华凤眼斜斜扫了过来，他立即收了声音。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饭吃得难得安静，过程中青华主动开口说了一句，〃你要是还想见艾尼，和麒生说一声，让他偷偷带来就好，小孩子不打眼，但是你阿爹阿妈……就不好过来了。〃
她勉强笑笑，知道青华其实还是想安慰自己，心中兀自温暖又说不出来，偏偏那人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好似只对那从未吃过的拉条子感兴趣，唐努尔只好摇头，想了又想很是坚定地说，〃不用了。〃
青华微微抬头看了看她，忽然放下了筷子，拿出方苏绣的帕子拭了唇角，重又秉烛过去伺弄那两株花草。
唐努尔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你是个很好的人，是我没福气。〃
这半年来，镇上百年之期的说法人人都怕，阿爹阿妈更是为她担心，唐努尔的确是命格主水的姑娘，只怕这天水河真的应验逆流，她便要出事，她自己也一直担惊受怕，却在这不好的日子里突然遇见了青华。
好像每个姑娘都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遇见了一个一身青衣的仙灵公子，怪脾气，他不爱说话只爱吃饭，看着正经冷淡，笑起来却也很好看，而且不喜欢伺候他自己，只喜欢伺候花草。
唐努尔坚信失心疯也是可以治好的。
要是能多一些日子和他这样闷在小楼里多好，夜晚的时候，唐努尔时常倒在床上想，要不是这场灾祸，她不会躲进小楼被他收留，可惜也因这灾祸，她的痴心就全成了妄想。
一直到午夜，她关上自己屋子的木门，听着外边动静，青华也慢慢走回去安歇了。
她轻手轻脚拆下大门的门闩，黑暗里只有麒生的呼噜声。
一直到唐努尔借着夜色走了出去，楼里重又亮起烛火。
河水潺潺，过了子时就要是第四日了，她觉得自己的确该下个决心，没见到艾尼之前她心里太难过，总觉的自己不明不白的消失很是冤枉。
今日她可以让弟弟带句话回去了，阿爹阿妈还有艾尼照顾，日后他会长成个男子汉，好好养活一家。
所以好像自己这样莫名坚持着躲起来也没什么大的意义了。
她方才擅自跑出楼来的时候很想和青华说一句话，唐努尔很想告诉她，这十七年的自己总算活出了一点念想，以前每日都对着镇上同样的面孔，对着毫无新意的昆仑山脉发呆，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走出外边的荒漠去看一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喜欢的人。
不过半个月愿望突然都实现了，是不是已经太过奢侈？上天待她不薄，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知足。
入夜的河边再没人敢来，她也不怕被人看到，坐在河边好好地梳好了头发，西域的姑娘奔放爱美，她也是，何况小时候人家就说唐努尔是镇上最美丽的姑娘。
她整理好了衣裳准备迈进河里，忽然有个念头，竟还能笑出来，她想着没准自己去了阎王殿，阎罗也会说她是西域最美的祭品。
只可惜他那双凤眼里却从来没看到过她的美，她好像还不如那几盆花有意思。
唐努尔愤恨的在心底咒骂，告诉自己喝孟婆汤的时候可要好好记住了，下辈子投了胎要做个男子，非要去抢了青华的老婆不成。
今晚月光被浮云遮住了，天光很暗，河水上的波澜也不甚清晰。
人人都知道水往低处走，这百年不变的天水河都能逆流，谁说这祭品的法子就没用？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她认为自己不该对不起生她养她的天水镇。
唐努尔终于吸了口气冲进河里，河水没过了腰际，她觉得有些冷，不断往深处走迈过浅滩，越走越危险。
身后好像有了动静，唐努尔也不想回头，若是让人看见了倒好，她估计是最蠢的活人祭品了，逃出去了却又自寻死路来献祭，八成得了失心疯的不是青华，是她自己。
〃唐努尔！〃
她听不清楚谁在叫自己，不过都无所谓了，这条该死的破河能不能好谁也不知道，但是她不能让家里没有水喝，不能让艾尼总是活在一个恐慌的环境里……
铺面而来的水几乎冲得她本能的开始挣扎，人在死亡的瞬间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什么来世，唐努尔只记得她抱着艾尼时候的不舍，逃出家里时候阿爹阿妈的哭声，还有……
还有那身青衣靠在窗边，淡淡问道，〃什么时候吃饭？〃
【第四章】执意下山
一双手突然勾住了她的颈子，猛力的将水中的姑娘往回带。
〃不要……我不想做祭品……〃她疯了一样的挣扎，水漫过双眼只剩下真正的黑暗，突然有了一抹青，开天辟地，静默昆仑，如果天道亦无法挽回，还有谁能在乎一个凡人的生死？
他狠狠将人勾在手臂里，拖着满身的水渍将唐努尔拉回了岸边。
夜色中的青华依旧带着懒懒的冷淡模样，满身是水有些困乏的意思，看着地上挣扎着吐出水的唐努尔，他只开口说道，〃我说过，没有人活该是祭品，天道不需要活人来殉。〃
那一夜青华一直守着她，唐努尔缩在厚重的被子里打寒颤，几乎是从生死一线的时候被人突然救了回来。
他也浑身湿透，换了衣服缓过了一些，坐在榻边什么也不说，看见她嘴唇发紫又让麒生加了层被子过来。
唐努尔突然流了眼泪，拉着他不断的说话，〃救了我又有什么用？你说过已经没有神仙了……没有人能救天水镇了，所有人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既然河水可以逆流，那我跳下去应该也可以阻止……〃
青华懒散的撑着榻边只看窗外，〃我想留住你，我觉得……〃他好像也不会形容一样，想了很久重又说道，〃我觉得这种感觉很难过，我不能看着你跳进河里去。〃
他记得梦里的自己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在一个只有荒土颜色的空荡世界里，除了风的流动其他一切都感知不出，那样的记忆让他很痛苦。
大一些了，青华想和其他人一样，爱上一个好姑娘，孝敬爹娘，可是却又总被这样的梦境给削减掉一半的感情，但是这个热烈的女孩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活人一样，看着唐努尔的眼泪他觉得难过，看着她抱着艾尼觉得亲情的力量让人动容，他不想让他们出事。
青华很认真地看着唐努尔说道，〃你要活下去，因为活着是这世间最最艰难的事情，你现下还可以做到，就不要让我失望。〃
唐努尔愣愣看着他，小屋桌子上摆了灯盏，是那种西域人看不到的琉璃花色，她不再哭，只是有些怅然，看着那好看的灯盏问青华，〃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很美？和荒漠这里……不一样吧。〃
他点点头，笑起来的时候凤眼里褪了三分的冷淡，唐努尔觉得摆脱了仙灵气的青华更好看，听着他给自己说起来，〃……城里有一条平江河，比天水河宽得多，也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