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 作者:晴朗九月(晋江2012-07-28完结)-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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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家隔壁有两间空屋，他把我和莫昶暂时安顿在那里。寨子里的人都是热情而朴实的乡下人，对我们都很好。
莫昶自从在莫征的墓前晕倒后，一直没有醒来。我知道他和莫征的关系亲如父子，甚至比父子还亲，毕竟他们曾约定同生共死，一起投湖。然而如今一个先走一步，另一个的心情是怎样的，不难猜测。但我决不能让莫昶就这样随莫征而去。
寨子里的大夫就是那病蔫蔫的书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寨子里的人们都喊他半仙。据说他这个人神通广大，医术、丹术、占术、相术无一不通，甚至奇门遁甲阴阳五行都难不倒他。
当晚，他看过莫昶的伤势后，问了我一个问题：“救还是不救？”
“当然救！”我生气地说。哪有医生这么问病人家属的？！看他只是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莫昶的伤势，把脉时也只是轻轻把手搭在莫昶的腕上，连半分钟都不到，我不由得怀疑他恐怕是个江湖骗子，靠点嘴皮子的功夫，骗过了这里的乡下人。
他淡然一笑，仿佛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救若不救；救弗如不救……”
“什么？”我急切地问。
他微一叹息，声音小的跟蚊子拍翅膀似的，说：“可医。”然后，他竟然一转身就要走。
“喂喂！”我拉住他，心想你这个大夫怎么这么不靠谱，给病人看完了病，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要走？但想到还要依靠他，我只能压下火气，问：“半仙，你不给开付药吗？”
他神情淡漠地看着我，说：“我现在就去抓药。山中无名贵草药，他腿上的伤，定会留疤；但他的命，我能保住。”
他说的很肯定，我心下一宽，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那要等他心里的伤……不再那么灼的时候。”
“什么意思？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看了我一眼，无视我的问题，又要往外走。
“大夫！”我再次抓住他的衣袖。
“红姑娘怎么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我转头，正看到老牛的媳妇凤梅给我送饭来。
自从老牛介绍我们相识后，凤梅就主动承担了我们的伙食，还要帮我们洗衣。她大概三十岁左右，生得十分漂亮，很像张曼玉。我很惊讶在这种偏僻的山野之中，竟会有这样一个美女。她很爱笑，笑起来就咯咯的，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她和老牛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名叫铁蛋，异常顽皮，喜欢突然从墙角跳出来吓人一跳，或者扔一只死老鼠到你脸上，然后看着你受惊的样子，大笑着跑开。
见凤梅来了，我松开了半仙的袖子，说：“凤梅姐，你来了。我正在问半仙老爷的伤势。”
“我说啥呢。红姑娘，你不用问，就全交给半仙就行了！”凤梅笑说：“半仙不爱说话，他每次帮人看病，都只说能救或是不能救。只要他说了能救，那你就不用管了。”
“可是……”让我不用管了，我怎么放心得下？！
“你就放心地交给半仙就行了。”凤梅劝我说：“当年我爹生病时，我也和你一样心焦，追着他问长问短，你猜最后咋着？他嫌我烦，直接把我爹偷走了，留下一张字条，说救不了我爹就拿他的命赔。结果半个月后，我爹和他一起回来了，身体好的跟没病前一个样。”
我听得哭笑不得，从没见过这样的医生。不过我可不要他的命，我只要莫昶。但我转头刚要进一步问他莫昶的病情时，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这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偷偷溜走了！跟病人家属玩失踪的医生也太没有医德了吧！
看我在生气，凤梅劝我说：“半仙来村子五年了，话少，但说过的话肯定能做到。他有没有跟你说能救？”
我皱起眉，说：“他说可医。”
凤梅拍拍我的手，说：“那你就放心吧！”
我叹了口气，但干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那天晚些时候，半仙果然又来了，这次带来了煎好的药，内服外敷的都有。看着他麻利地帮莫昶上药，我稍微放心了些。
“他的伤好些了，是吗？”我试探地问。
他抬头看向我，眼底一片淡然，然后又探了探莫昶的脉，对我说：“外伤很快就能康复。”
换好药后，他就走了。接连几天，他都早晚来给莫昶换药，而莫昶却一直昏迷不醒。
我日夜陪在莫昶床边，不时唤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喊声，恢复意识。有一次他喊着“征儿”泪流满面，我以为他要醒了，摇了摇他的肩，但他仍旧紧闭双眼，像在熟睡中……不知道他在做着一个怎样的梦。
昏迷七天之后，莫昶才醒。他看到我，眼神没有聚焦，又往左右看去，继而一脸忧伤，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可能在睁开眼的瞬间，他还心存一丝幻想，以为莫征还活着吧？
“老爷，你想喝水吗？要吃点东西吗？”我关切地问。
他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继而说：“红姑娘，你留在这里吧。”
“哦？那老爷你呢？”
“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他的目光一直看着空中的某点，从未落到我脸上，就像在跟空气谈话似的。
“那我就跟你离开。”我坚决地说。
他叹息说：“你跟着我，迟早也会像莫征一样。”他的表情异常决绝，却始终不看我。
为什么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已经不值得你把目光落到我脸上了吗？老爷，求求你，看我一眼吧！
我强忍住泪水，用更坚决的语气说：“那就让我跟他一样！”
“可是我不想。”
“我心甘情愿！而且——”我顿了一下，又说：“我答应了莫征，我要完成他的遗愿。那晚在把你推给我的时候，他说过，让我照顾你。”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红姑娘，你不明白，自大宋亡国的那一天起，我莫昶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不管怎么走，摆在我面前的，都是一条死亡之路——”
“我不怕死。”我打断他的话说：“就算是条死亡之路，我也要跟你一起走下去。老爷，或许两个人一起走，就会变得有趣呢？”我勉强挤出一丝笑，但我想，这一定是这世上最丑的笑了。
他终于转头看向我，但眼底的光，再不似以前那般纯粹无间。这种感觉，应该就叫做疏离吧。我知道，对于莫征的死，他依然看不开。
“但是接下来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他说：“而且，我不能让我身边再出现新的牺牲者了。”
“老爷，如果你在这里抛下我，我就是你的牺牲者。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四处寻找你，直到我累死——”
他打断我的话，以暗沉的声音说：“我要去大都。”
“去——去大都？”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老爷，你发烧了吗？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逃开那个地方吗？为什么你要去大都？！”
他叹一口气，说：“如果我不去，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秦仲仕出现，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莫征出现。我不能再连累别人了。”
我摇头说：“老爷，难道你已经认命了吗？”
没想到他立刻就点头说：“我逃不掉，这就是命。”
我多么想跟他争论永远不要屈从于命运，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可是他眼底那冷冷的倔强，就像一团失色的暗冷火焰。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了。
“那去了之后呢？”我绝望地问。
“任杀任剐，绝不屈服。”他说。
——就是这八个字，凝聚了一个民族的骨气。
“那么，老爷，带上我吧。我会在你意志薄弱想要屈服的时候，提醒你你曾经还说过这样的话。”说完这句，我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落了下来。
“红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他转头问我。
“因为我——也是大宋的子民啊。”我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泪水从唇角流到嘴里，很咸很涩。
☆、第十六章 乱点鸳鸯谱
莫昶既然已经醒来，我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放下了。我把热毛巾递给他擦脸，然后去找凤梅，想向她讨点面条给莫昶吃。莫昶几天没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让人心疼不已。
我走出屋子，夕阳无限柔美。被阳光刺激，我一阵眩晕，眼前一暗，幻象再度出现：湖边柳荫下，一个男人不断敲打着一块石板，把字刻在上面。我的视线从他背后往前移，想看他在刻什么，目光所及之处，竟是“莫昶”二字！不，不只是莫昶，还有其它很多字……
我刚要细看，幻象却消失了。在我眼前的，是夕阳笼罩下的山寨，木制的房子掩映在葱茏的植物间，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花香。
“呀！”铁蛋又从墙角跳出来，想吓唬我，但没有成功。我没反应过来，竟然忘了装作吓一跳的样子。他撅起嘴，失望地跑了。
我叹一口气，却看到半仙端着药罐朝我走来，这才想到已经到了喝药时间。我跟他打招呼，告诉他莫昶已经醒了，我正准备去给他弄些吃的。
“食物要逐渐加量，开始不能吃太多，这两天忌荤腥。”他嘱咐我说。
我点头，知道久未饮食的人不能一口气吃太多，不然胃会受不了。
他没再说什么，往屋子里走去。
我知道他这个人生性凉薄，从没有一句寒暄，说完了该说的话就走人。所以我也习惯了他的冷漠，跟他擦肩而过去找凤梅。
“哎呀，红姑娘怎么这么开心？难道莫大人醒了？”凤梅看到我的脸色，一猜便中。
我高兴地点头，跟她说我想煮点面条给莫昶吃。
“太好了，莫大人终于醒了。”凤梅说着，从一个架子上拿下了不少手擀面。她本要帮我煮面，但我抢了过来——什么事都麻烦她，总是很不好意思。
她含笑看着我煮面，突然神秘兮兮地问：“红姑娘和莫大人是什么关系？”
“嗯？婢女……”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啧啧两声，说：“我看不像，因为铁蛋他爸说了，莫大人也叫你红姑娘。一般老爷不会这么叫自己的婢女的。”
我笑了，问：“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摇头说：“这我可说不好，但你们两个，看上去不近不远的。”
“是啊，不近不远的。”我苦笑说。
“既然这样，”她突然神采奕奕地低声说：“我看红姑娘你也不小了，不如我帮你做个媒吧？”
“啊？”现代相亲节目多得是，难道古人也热衷于这种事？
没等我拒绝，凤梅突然凑到我耳边，说：“你看半仙怎么样？”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打死我也不会跟那个闷葫芦在一起！我可不想自己婚后的生活跟无声电影似的。但还没等我反对，凤梅已经快言快语说下去了——她本来就没打算给我留下拒绝的时间。
“半仙这个人呢，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他太闷，不好亲近。但实际上，他肚子里有大学问！铁蛋他爹说了，这个人是诸葛亮转世呢！来村子这五年啊，他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蒙古人来的时候，他就是我们的军师，在谷里布满了各种机关，结果几千个蒙古兵，一个都没逃走！我们没出一个人，就把那些蒙古人全都干掉了！”她滔滔不绝地说：“虽然他没跟我们说过他的过去，但我知道他以前一定是个富家公子。刚来村子那会儿啊，饭也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什么都不会干，这不就是富家少爷吗？”
“凤梅姐——”
“红姑娘，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可能嫌弃半仙瘦弱。我也知道，很多人说他一脸病样，但是啊，半仙身体好的很呢！各方面都肯定没问题的！他自己就是神医，肯定能长命百岁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终于找到空插话，说：“我只是还不想把自己嫁出去。”
“啊？怎么能不想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红姑娘，我知道你是看不上我们半仙，实际上是你还不了解他——”
我急于脱身，只能说：“凤梅姐，半仙那样的人呢，眼光高着呢！人家肯定看不上我啦！”
“红姑娘你这么漂亮，不可能看不上你！”凤梅说：“既然这样，你这边就算说定了，我明天就把好消息给你带来！”说完她转身就跑出了厨房，我怎么喊她都假装没听到。
我叹一口气，不过想到半仙肯定会拒绝掉这件事，也不用我操心。
当我端着热腾腾的面条回到莫昶的房间时，正看到半仙从里面出来。以前他都是喂完药就走人的，但这次，我煮面条的这段时间足以让他喂五六次药了。他待了这么久，让我觉得有点可疑。但他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我问：“半仙，老爷的伤势如何？”
“基本痊愈了。”他淡然说。
“哦。”我应了一声，之后就没有话了。
他没停下脚步，跟我擦肩而过。
“哦，对了。”我叫住他，说：“一会儿凤梅姐可能会去找你，那个，我……”哎呀，我干嘛跟他提这件事？只要装不知道的不就行了吗？
“什么事？”看我吞吞吐吐，他问道，像在催我快说。
“她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
他皱起眉。
“那个，其实她想撮合你跟我，但我觉得不合适。”我终于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哦。”他没做任何表示，说：“就这件事？”
“嗯。”我点头。
他转身就走。
“等等。”我快走两步绕到他面前，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希望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他说，“她会介绍每一个来村子的女人给我。我只要按以前的方式拒绝就行了。”
“啊？什么方式？”想到凤梅那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我很好奇他是怎么让她乖乖闭嘴就此作罢的。
但他只简单说了三个字：“不理她。”
“哈——”我张大嘴巴看着他。
“面要凉了。”他提醒我说。
“哦，对。”我抱着碗，往莫昶的房间走去，突然觉得半仙这个人可能很有意思。
莫昶吃面的时候，我问他半仙都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说。
我皱起了眉，心想我煮面这段时间，单是凤梅就滔滔不绝地讲了那么多，你们俩个就在这房间里默然不语默默对视吗？打死我都不信。
“哦。”看他不准备解释，我也只能应了一声。
“谢谢你照顾我。”他突然说。
“不……没什么。”他这么诚挚地道谢，让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同时也有一种疏远感在我们之间慢慢化开。
☆、第十七章 离散
莫昶醒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