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 作者:晴朗九月(晋江2012-07-28完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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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莫征摇头说，“是老爷的心。”
“他的心？”我想到莫征之前说的，要拉我来看莫昶的真心所在，不过这究竟是指什么？
莫征点头，转身从一个架子上拿下了十几幅画作，铺在中间那张窄桌上给我看。
我看着他把这些画一幅幅展开，立刻就呆住了，因为这些画的主角都是一个人——我手握红烛时看到的那名画舫上的女子！那是我的前世啊……
看我愣在那里看画看得出神，莫征说：“老爷的笔下，只有这一个女子。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天天在画她。不信你可以把周围架子上的画都取下来看，绝对只有这一个女人；你也可以核对落款日期，就知道他已经画她十几年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老爷很喜欢这里，有空就来这里作画；不作画的时候，他就对着她的画像看，有时还会喃喃自语。”
“他一定很喜欢这个女子，她是谁？”我努力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问。
我想如果是晶晶的话，知道莫昶也在思念着自己，一定会激动地哭着把穿越的事、前世的事都一股脑儿的告诉他，不计后果，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吧？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做，毕竟女巫没让我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但我不是晶晶，做任何事情前都比她想得多、想得复杂。首先，我不能保证莫昶一定能接受这样一套理论；其次，虽然我的前世就是画舫中的女子，但我没有记忆，我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也不是那个女子。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和莫昶再续前缘，那么现在告诉他我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就这样留在他身边，和他建立起一份新的、更为坚固的情感。
“不知道。我怎么问他都不说。”莫征说：“但我觉得，她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我问。
“老爷这么思念她，如果她还在，肯定早就去找她了。”莫征的理由虽然简单，却很有说服力。
我点头，又问：“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我是站在你一边的，红姑娘。”莫征狡黠一笑，说：“所以，我要告诉你老爷的全部。这个女子，一直占据着他的心，是他不续弦不纳妾的真正原因。但是她已经不在了，老爷还活着，所以我们有必要让老爷忘了她，让他活得更轻松更快活一些。”
我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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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我和莫征一起把院子和宅子整个打扫了一遍。我想，如果要让莫昶彻底打消轻生的念头，爱上这个世界，还是先从这个家开始吧。
莫昶直到天黑后才回来。他一脸疲惫，很无奈地告诉我，他没能打听到我是谁。
看着他歉意的表情，我表现出一丝失落，说：“老爷你费心了，我想我可能只是哪家的丫头吧。就算落水而死，应该也没有人在意。”
莫征立刻说：“红姑娘知书达理，通古博今，又落落大方，怎么可能是谁家的丫头呢？你不必难过，也不用怕麻烦，我们一定会收留你到找到你的亲人为止的。”
“这……”我看向莫昶，希望他也能这样说一句，但他微微蹙眉，默然不语。
“老爷？”莫征看向他，惊讶于他竟然不言语，于是推了他一把。
莫昶轻叹一声，对我说：“红姑娘，最近蒙古人到处抓宋臣去大都为官。今日我偶遇一旧识，他已经投靠蒙古人，还劝我投降。我想，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否则迟早要被逼到大都去。古来一臣不事二主，我想离开这里去他处避祸。”
“去哪里？”莫征问，一脸的担忧。
莫昶犹豫了一下，看表情像是现在才开始想这个问题似的，接着他说：“可以去琼州。我想蒙古人不至于追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说完，他又看向我，说：“可是路途艰辛，红姑娘如果跟着我们，恐怕并不是上策。”
“那你想让她去哪里？”莫征焦急地问。
莫昶凝视着我的双眼，眼中满是愧疚。他说：“红姑娘如果不嫌弃，我可以把你托付给我的一位故友——”
“我嫌弃。”我打断他的话说：“老爷，你的故友如果不去避祸，那必然是投靠了蒙古人了。我不想麻烦那种人。我宁可跟你去琼州。”
“可是——”莫昶面露为难之色。
“老爷放心，我的体质很好，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我说：“而且，我也不怕路途艰辛，况且这一路上有个女人也好照应。当然我可以女扮男装，这样也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最后这句是我临时想到脱口而出的，因为我想到了武侠小说里那些女扮男装的侠女，突然觉得应该很有趣。
莫昶还在犹豫，说：“但红姑娘你的家应该在这附近啊。”
“这种乱世，想必我的家人也去避难了。”我说：“老爷，你就带我一起南下吧。一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再辛苦，我都可以对自己负责。我不想为了一时的安逸，依附于那些没有气节的降臣。”
“这……好吧。”莫昶终于同意。
我微微一笑，看向莫征，他悄悄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暗想，你们等着瞧吧，以后我绝对会让你们瞠目结舌的。我这个从21世纪来的女人，比古代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世事的大小姐们，可不知强了多少倍了。更何况，虽然学得不好，我还是有些历史知识可以拿来当预言用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莫征问。
“越快越好。”莫昶说：“最好是明天下午。上午我去把家里一些不用东西拿去当掉作为路费，再去买辆马车。你在家里打包东西。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必须尽量减少行李，只带几个包裹。马车里放不下的东西，全都留下。”
“啊？”莫征为难地说：“那我要好好选择一番了。”
“我来帮你一起打包。”我自告奋勇说。
莫昶连忙推让说：“不劳红姑娘费心。”
“我可不想被你们当做大小姐供着。”我说：“你们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反而会不好意思。”
“这……”莫昶犹豫着。
“就这么说定了。”我笑说。
莫昶轻叹一声，说：“那么，你们二位今晚早些休息吧，明天可能会很累。”
之后莫昶又交代了一番哪些是必带的、哪些是可以留下的，然后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可能是因为昨天睡得太多，也可能是因为明天要和莫昶一起逃往天涯海角让我有些激动，我竟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着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突然想到莫昶很可能原本只是打算把我托付给谁，然后自己自杀了事的，所以当莫征问他要去哪里时，他都没想好，只得临时说出一个琼州来。这样想来，我算是第二次打消了他轻生的念头了。
我呼一口气，心想好险，万一答应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琴声。
☆、第六章 简单的幸福
我本就没有睡意，于是披上衣服，起身循着琴声而去。
沿回廊走到前院，我看到了月光里一袭白衣的莫昶。此刻他正坐在门口的石榴树下，专心地抚着琴——青丝垂下，月华流过他的面颊，滑过他的跃动的指尖，忧伤的夜曲就这样流泻出来。
就在这一刻，我痴痴地看着他，心中确定无疑，我用自己的灵魂爱着这个男人，无论经历多少岁月、无论经历怎样的轮回，我都没办法挣脱对他的情感。相比较而言，我对文徵的爱就显得浅淡了很多——虽然我一度以为，那是最为炽烈的情感。
虽然如此，但我对莫昶的这份爱里还掺杂着一丝尖锐的恨意。我不知道这种恨意缘何存在——难道是因为前世的我曾怨恨他最终也没有回来找我？
……他和前世的我之间，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爱情？
琴声悠悠，似水波流转。我仿佛看到碧波之上，画舫微漾，那弹着琵琶的佳人，浅笑轻吟。
不想昔日一别，竟隔两世。
曲闭，我走近莫昶，突然有种冲动，想要紧抱他告诉他我心中对他的那份深重的思念与爱意，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因为此刻的我只是一名被他救起的失忆女子，这才是我的身份。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向我，连忙道歉说：“抱歉，我的琴声打扰红姑娘休息了。”
——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客气？你难道就感觉不到哪怕是一点点我和你爱的那个女子之间的相似之处吗？你难道就感觉不到哪怕是一点点我对你的喜欢之情吗？
“没有，我只是睡不着，到处走走。”我压抑着澎湃涌动的心情，对他说：“曲子很悠扬，但是听上去很悲伤。”
他哀叹一声，说：“如今国破家亡，即使演奏欢快的乐曲，恐怕听起来也很忧郁。”
我凄然一笑，说：“如果没有遇见我，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嗯。”他点头，微笑，说：“估计那天我就已经随故国而去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向往，如钢针直刺我的心脏——如果你爱的人也是这般的想要以死明志、用死解脱，你才能理解我此刻的心痛。
“往后的路，会很辛苦吧？”我苦笑着说。
月华流过他鼻子，滑下唯美的弧线。他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一直没有说，感谢你救了我。”我对他说：“我以后一定会全力回报你。你绝不会因为救了我而后悔的。”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绝不会因为活下来而后悔的，我会让你重新燃起生的渴望，因为，我要造就属于你我的幸福。
“举手之劳而已，红姑娘不必介怀。”他赶忙说。
我摇头说：“我不懂三从四德，我没有淑女风范，但我就是我。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不想看你难过；我想分担你的辛苦和痛苦。”为什么只是简单地说出这几句话，我的眼里就涌上了泪？
我低头擦去泪水的时候，听到他说：“谢谢你，红姑娘。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他这样说着，站起来走向我，来到我面前似乎是想拥抱我，但是手刚抬起来就又放下了。这样，我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就又稳定了下来。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告诉我，他欣赏我，但并不爱我；他想要安慰我，但只是出于礼节；或许他想要跟我深交下去，但他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
此刻他的眼光，让我想到文徵。他们看我的眼光相似。我想他们对我的感觉应该都是一样的吧——某种无关爱情的牵连。被他们这样看着的我，还真是可悲。
莫昶低头轻声说了一句“早休息吧，红姑娘”，然后从我右侧与我擦肩而过。我转身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到令人想要依靠，却也憔悴到惹人爱怜。
………………………………………………………………………………
按照莫昶的计划，我们第二天启程南下琼州。
开始一切顺利，我们当天下午就出了城，一路上遇到不少和我们一样举家避祸的人。他们中有官员有富商，甚至还有小有名气的青楼女子。跟他们在沿途的茶水摊或驿站遇到，偶尔也会聊上几句。说起这些人南下的原因，官员基本都和莫昶一样，是为名节考虑，不想到大都去做官；富商则不信任蒙古人，怕他们抢走自己的财富；至于青楼女子，则是不想委身于外族人。
往南走了几天后，我们要穿过一片山林。
因为大学军训时进行过野外生存训练，所以在树林里的时候，我充分运用了以前学过的知识，让莫昶和莫征都对我刮目相看。我轻易做到了在野外生火、辨别哪些蘑菇和野菜可吃、煮一锅味道绝佳的野鸡汤、上树掏鸟蛋等等，让莫征这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每当我滔滔不绝地教育莫征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做时，莫昶就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但莫征这个小鬼，经常出错。要么摘来些漂亮的毒蘑菇，要么爬树爬到一半狼狈地滑下来……有时我会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教训他一番，有时则捧腹大笑。
起初莫昶只是像个局外人似的，一个人坐在一边，看着我和莫征说笑打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后来我发现他渐渐开始跟我们一起笑了——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因愉悦而产生的笑，与刚见到他时他脸上时不时浮现的那种虚假的、礼节性的微笑有着本质的区别。
原来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只要他在乎的和在乎他的人能够开怀大笑，就可以满足了啊。原来让他露出愉悦的笑容，只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啊。而我的幸福，也是这么简单。
看到他真心的笑容，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成就感——我就是要这样一点点感化他，让他爱上我、爱上这个世界。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我们能永远生活在那片承载了我们三人的欢声笑语的树林里。但是，路还是要往前走，该失去的总会失去，该经历的总要经历。
当出了那片树林之后，我们便从天堂跌落人间，残酷的现实又被摆在眼前：战争和掳掠让这片土地满目疮痍，随处可见被火焚烧后留下的焦黑的断壁残垣，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偶尔路过的几个可以算作村子的地方，也都残破不堪。
看着这一切，莫昶的脸上，又被封上了一层严霜。看他这副表情，我和莫征对望一眼，也都摇头叹息起来。
我想，如果琼州能有一片山林，让我们男耕女织隐居世外，该有多好。或许对于我们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遁世隐居吧？
想到这里，我问莫昶：“老爷，等我们到了琼州，你有什么打算？”
“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阵子，当时住的宅子应该也一直空着。到时我们可以暂且先住在那里。”他答道。
“然后呢？”我又问。
他看着我，眼神中流出一丝伤痛，说：“等过了风头，我们再回来，寻找红姑娘你的家人。”
我摇头说：“帮我寻找家人的事并不急，倒是那宅子不太可靠。老爷你既然以前在那里住过，说不定蒙古人也会找到那里去，到时我们就逃不掉了。”
他点头说：“红姑娘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去了之后找其它地方安顿吧。”
“老爷，不如我们三人找处山野隐居起来吧。”我提议说：“每日吟诗作画，从事农桑，享受幽然的自然之气，就像陶潜那样，不理会这世间的一切，不是很好吗？”
“可是这样未免有些太委屈红姑娘你了。”莫昶为难地说。
我连忙摇头说：“老爷此言差矣，这正是我最渴望的生活。幽然独立于这世间的一隅，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享世外之怡然自乐，不正是一种超然的生活追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