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 作者:晴朗九月(晋江2012-07-28完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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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倦山川异，心念山泽居。”莫昶点头，微微叹息说：“这应该也是我心之归宿吧。”
但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甘。
——老爷啊老爷，你到底在寻求着什么？
不过还好，至少他答应去山间隐居。我想凭我和莫征的能力，应该可以让他渐渐喜欢上那样一种生活的。这对于我们三人而言，应该都是一个全新的、更加幸福的开始吧？
但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我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我严重轻视了那个征服了大半个欧亚大陆的强大帝国的能力。
——在我们南行到第十一天的时候，一场改变了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变故发生了。
☆、第七章 突发变故
南行到第十一天，我们要过一条江。在这之前，莫昶的话一直很少，一路上都是我和莫征说个不停。
我们到江边的时候，正是傍晚。莫昶脸色苍白地说，他想沿江走走。我们以为他不舒服，就停下了马车。没想到他二话不说，敏捷地跳下马车，就快步沿江往上游走去。我不放心他，让莫征看好马车上的财物，追了上去。
他步子迈得很快，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在一艘破旧的画舫前停了下来。这画舫停泊在岸边，没有点灯，我凑过去看，总觉得有些眼熟，恍然间已想起，这就是我在点燃红蜡时看到的那艘画舫啊！当时，我前世的那个白衣女子不就坐在这艘画舫上吗？
我吸一口气，看向莫昶。
他的脸色不比我好多少。
他围着船走了一圈，想登上画舫，却被一人喝住。
“喂喂喂，干什么的？！这船是我们少爷买下的，碰坏了你可赔不起！”说话的是一个家仆打扮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看来者不善，我连忙陪笑说：“这位小哥，不好意思，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走。”
那家仆脸色还未缓和下来，莫昶就说：“这是雪姝的画舫，你们少爷是谁？”他的语气，不比那家仆好多少。
雪姝——难道这就是我前世的名字？
“你认识江雪姝？”那家仆问。奇怪的是，他的语气已经不再那么凶神恶煞的了。
莫昶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画舫，念起了廊柱上的对联：“满月池碎，离人未归，两鬓风霜经年等……这是雪姝写的。”他读着这句上联，嘴角竟浮起了浅浅的惨淡微笑，像是又见到了那个令他心仪的女子，被她嗔怨。
接着，他看向下联：“晚风迟暮，孤燕单飞，一缕香魂江心葬……”读到江心葬，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他看向那个男仆，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雪姝难道已经——”
“投了江了。上联确实是她写的，下联一直空着，说是要等某个人回来之后再写。她死了之后，我们少爷买下画舫，写了下联——喂，你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
那人说着，莫昶已经走了。
我赶忙道歉，转身追上莫昶。刚要跟他说什么，瞥一眼他的脸，竟看到他的双目下，有两行潮湿的泪痕。
我张张嘴，声音梗在在了喉中。这个时候，不管我说什么，都是残忍的。我只能默默陪着他，一边走一边整理思绪：我的前世——也就是画舫上等待莫昶的女子，叫做江雪姝。她没等到莫昶，投江而亡。于此同时，莫昶经历宦海沉浮，娶了妻子，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距离马车约有几十米时，莫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对我说：“对不起红姑娘，刚才莫昶情绪失控，让你见笑了。”
我摇了摇头。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接着说：“刚才的那一切，能请你帮我瞒着莫征吗？”
“当然。”我点头说：“可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孩子，总爱胡思乱想，瞎操心。”
“哦。”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个女子……江雪姝……你既然这么在乎她，为什么当年还会弃她而去？”这个问题，已经在我脑中盘桓了太久，不吐不快。
他惊讶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到的。”我反应还算快，说：“其实江雪姝等的人，就是老爷你吧？但我不相信老爷你是一个薄情的人。”
他微一叹息，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条江，叫做楚湘江。十几年前，我进京赶考，路过这里，遇见了她。”
我本想再听他说下去，但他接下来只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她。”
这是我从他嘴里听到的最令人失望的一句话。前世我那么多年的等待，那么多年的青春，就换来你一句对不起吗？至少给我解释清楚啊！哪怕你说你见异思迁了也比现在这样一副跟有难言之隐似的欲说还休的状态好啊！
我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抬眼看到他鬓间的一根白发，顿时觉得一阵心痛。江风好冷。
他眼角淡淡的纹路，他眼底幽暗的悲哀和伤痛，令我备受煎熬。我可以忘记我的一切痛苦，但就是见不得他有一丝的忧伤。
我，不忍再问，只是幽然叹息一声，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会回去找她娶她为妻吗？”
他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说：“国家破碎至此，我生为宋人，有何面目苟安求幸福？”
我突然很生气，说了一句有些极端的话：“国之本为民。国家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人民百姓安居乐业。如果一个朝廷衰败腐朽民不聊生，还不如被其它能者代替！”
听我这么说，他也生气起来，额上青筋爆出：“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唯忠义也。忠义乃人之跟本。为国尽忠，天经地义——”
“如果是忠义，也要有选择地忠义才行。”我打断他的话，说：“一个末途的朝廷，一个危亡的帝国，就像一个只剩空壳的建筑，哪里值得你为此付出一切？”
“生为宋人，就要忠于宋室。不忠之人，死后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文丞相说得好，要‘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才是我辈的榜样。”
“喂——你们在吵什么呢？！”
莫征的声音从马车处传来，我们才意识到，因为刚才太激动，不小心提高了声音。
莫昶叹一口气，想要结束这个话题，最后对我说：“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她。生逢乱世，我身不由己。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她。”说完，他大步往马车走去。
这样看来，至少他承认他是爱着江雪姝的。我快步追上他说：“不如你在这附近给她立块碑，追认她为你的妻子吧？”
他摇头，轻声说：“在我心里，她早就是了，不必立碑。”
我抬头看着他反射着微薄月光的暗淡眸子，不由得动容。
正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什么似的，突然伸出手来，把我拦在身后。我看向莫征，他也警觉地站在马车前，侧耳倾听着。
片刻之后，我也听到了——马蹄声，至少是数十匹马的声音！
看他们一副紧张的样子，我也担心起来，举目看向沿江大路的尽头：黑暗中，远处渐渐出现了几十骑黑影。马儿在夜色中狂奔，没过多久，就已经距我们很近了。
好像是看到了带头那人的样貌，莫昶快走两步，把莫征拉下马车，说：“躲到我身后，一句话都不准说！”然后转头看向我，说：“红姑娘也是。”
☆、第八章 无法逃脱
夜色里，几十骑骑兵将我们包围，为首的是一个书生打扮衣着光鲜的男人。他应该算是美男子了，但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就像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或者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
他在马车前勒住马，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最后落在莫昶脸上，咧嘴一笑，利落地跳下马来。从他的敏捷连贯的动作来看，他绝不仅仅只是一介书生。
“哎呀，莫兄，你真让我好找啊。”他假笑着走到莫昶面前，作揖说：“但是我说过了，就算你去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样能找到你。”
莫昶冷哼一声，把头歪向一边，不去看他。
他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只纸扇，挑着莫昶的下巴，拨正他的脑袋，同时大笑起来。
我看得呆了——这不是电视里富家公子调戏青楼女子时的惯常动作嘛！这个混蛋，把我家莫昶当什么了？！
我心中一股火气登时升了起来，刚要发作，突然想到了莫昶之前的话，料想这人一定大有来头，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而莫昶呢，他只是从容地转了一下下巴，远离那人的纸扇。
然而，虽然我咽下了这口气，还有一个人实在咽不下。
“秦仲仕，你不要欺人太甚！”莫征站在莫昶背后，气得脸色发青，骂道：“胡虏奴才！离我家老爷远点！”
原来这人的名字是秦仲仕。既然莫征认得他，那他一定和莫昶熟识了。
“哼，小小书童，也敢直呼本官的名讳！？”秦仲仕马上拉下脸来，恶狠狠看向莫征，说：“掌嘴！”
顿时几个士兵飞身下马，往莫征站的地方扑了过去。
莫昶忽地转身，把莫征拉到自己怀里，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动作快地闪眼，顿时就和那些士兵对峙起来。那些士兵看到了兵器，不敢贸然靠近，手放在武器上，斜眼看向秦仲仕，似乎是在等他下命令亮家伙。
“秦大人，我应该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莫昶双眼盯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士兵，对秦仲仕说：“莫昶旧疾复发，无力为官，还请秦大人另寻高人。”
原来这秦仲仕是来劝降的——不，看这样子，应该是来逼降的。
“旧疾复发？我看你的身手不亚于当年嘛！”秦仲仕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不紧不慢地说：“这个小书童冒犯于本官，于法应拉回去定罪。莫兄你让一步，让我把他带走吧。不然莫兄你这就是妨碍公务。”
“老爷，你别管我了，大不了就被他抓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莫征说着气话，想挣脱莫昶的怀抱。但莫昶的手臂丝毫没有松懈，莫征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
“你闭嘴！”莫昶对莫征喝道。他的语气沉郁霸道，令我不由得一颤。莫征就贴在他胸前，听到这三个字更是身体一震，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莫昶看向秦仲仕，语气差地似乎想要破口大骂，但话未出口又隐忍下来，转而低声下气地说：“秦大人这次就不能看在你我相交十多年的份上，放我一马吗？”
听他这么说，秦仲仕一侧嘴角上扬，邪笑说：“莫兄跟我回大都去，我们同朝为官同舟共济，不是更好吗？这样的话，小弟自然不会难为了你家书童。莫兄，你的大名可是在皇帝钦点的名单上啊，跟我回大都，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莫昶摇头说：“莫昶现在只求做一个山野村夫——”
“那么，小弟就不客气了。”秦仲仕打断他的话，转头命令那群士兵说：“全都给我上，把这个小书童抓起来，带回去重刑伺候！”
士兵们顿时都亮出了武器，眼看着就要扑向莫征。
这个时候，莫昶突然大吼一声：“慢着！”
“等等——”秦仲仕命令那群士兵说：“看他说什么。”
士兵们都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秦仲仕邪笑着，像看一场有趣的戏曲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莫昶。
莫征紧抓着莫昶的手臂，流下了泪水。
“我跟你走就是，放他们走。”莫昶低声说。
“小弟最近年纪大了，耳朵背，没听清楚莫兄的话。”秦仲仕笑着说。
莫昶怒视着他，高声说：“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秦仲仕开心地拍了一下手，笑说：“哎呦，这我可不敢。要走一起走，大不了在路上我对他们也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行吗？”
“名单上不是只有我吗？关他们什么事？我跟你走就是了！”莫昶生气地说。
秦仲仕邪笑着走近莫昶，不紧不慢地说：“不错，名单上是只有你莫昶一个人的名字。但是那蒙古皇帝霸道得很，我临出发之前，他可是跟我交代过了，一定要把一个活蹦乱跳的莫昶带回去。如果我不带一两个人质，莫兄你在半路上想不开去西方乐土了，那我怎么交差啊？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跟我走，我绝对不会为难他们。等到了大都，把你引荐给皇帝后，我保证绝对不会为难他们，他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他奶奶的——太卑鄙了！”莫征骂道。
秦仲仕看向莫征，不怒反笑，说：“小子，我这可不叫卑鄙，我这是为你家老爷着想呢。只要有你们在，他就一定会活得好好的，对吧？”他说到最后一句，却是转向莫昶问的。
莫昶气得脸色发白，但也无计可施。我们三人只能跟他北上。
那秦仲仕绝不是省油的灯。为防止我们逃跑，他让士兵把我们的马车沉入江底，收缴我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就差剥光我们的衣服了。为防止我们互通信息，他还让士兵把我们和莫昶隔绝开来。
当天夜里，我们被秦仲仕挟持于江边的驿站。他和莫昶住一个房间；我因为女扮男装没被识破，就和莫征住一个房间。两个房间门口都安排士兵轮番把守。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莫征两个人时，我轻声问莫征那混蛋秦仲仕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莫征还觉得是他害了莫昶，难过地直掉眼泪。
我告诉他他只是秦仲仕的一个借口罢了，就算他当时不多嘴，秦仲仕也一定可以找到其它借口挟持我们北上。我劝了他很久，他才放下这事，跟我讲起了秦仲仕这个人。
“红小姐，很多事情我也是听说的，因为老爷在收留我之前就认识秦仲仕了。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这么卑鄙下流！这秦仲仕，曾是老爷的得意门生……”
莫征边骂边说，我归纳了一下，莫昶和秦仲仕相识相交的过程大体是这样的：
莫昶十八岁考取探花，名满天下，当年就娶了夫人，授承事郎。
当时正是宋元战争期间，莫昶因为上书主战被朝中掌权的主和派大臣陷害，好在岳父替他说话，才没有被杀，只是流放琼州，不多久又调守樊城。
莫昶深知樊城的重要军事地位，到任后一直不遗余力地加强樊城的军备。而他和秦仲仕，就是在战前繁华的樊城结识的。
我对于樊城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对南宋而言，这是一座军事地位和襄阳差不多的城池。而我对于襄阳的了解，也仅限于这是《神雕侠侣》里郭襄名字的由来，而且最后郭靖夫妇和郭破虏就是在这座城破后殉国的。
当年的秦仲仕，据说是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儿。秦家是樊城数一数二富豪世家。秦仲仕是秦家一脉单传的独子，才气过人，爱吟诗作赋，又喜欢喝酒，夜夜流连青楼挥金如土，自比唐代的杜牧。
当年的莫昶，也是一个文韬武略的风流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