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瑜亮瑶月 txt-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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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息,就像是一般百姓一样。能够看著阳光洒在他布满汗水却仍俊逸无双的脸上,这便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莫名地,有些苦涩。
周瑜咳了几声,迈开蹒跚的步伐往外走。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他心生慨叹。
或许,在初见的当时,就已然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或许,拥抱他的当时,他早已离去甚远,追之不及。
或许,在坦白的当时,就已然失去所有,不知奈何。
在当时,就已经失去,完完全全。
什麽也没留下,什麽也……。
周瑜昂首看看天空,又是喟叹。在远方的你,是否也看著这片相同的天空?如果是,代表著我俩还有那一丝微弱的交集吧。是吧。不晓得你是抱著何种心情看著天空的;像我已经是无奈到无法再无奈了。
苦笑一下。明知是他会害死自己,却又如此深念著他。我大概是无药可救吧。
孔明对他而言,就像是甜美的毒药,让人心甘情愿深陷、沉沦。
好想……再见你一面……。
孔明同刘备坐於中堂,双目紧闭,神色穆然。刘备静静看著他,似乎欲言又止。
忽闻外报鲁肃到,刘备问孔明鲁肃此来何意。孔明说这是曹操欲蜀吴双方自相残杀,他好从中取利之计。周瑜既受太守之职,鲁肃必来索荆州。刘备问如何应答。孔明请刘备放声大哭,他自会解劝。
计会已定,接鲁肃入府毕,叙坐。鲁肃果提起荆州之事,刘备也依计掩面大哭。鲁肃不解,孔明从屏後出现解释。他说当初刘备借荆州时,许下取得西川便还。仔细想来,益州刘璋是刘备之弟,一般都是汉朝骨肉,若要兴兵去取他城池恐被外人唾骂;若要不取,还了荆州,何处安身?若不还时,於尊旧面上又不好看。事出两难,因此泪出痛肠。遂请鲁肃在刘备面上说话,请孙权多为宽限。鲁肃是个宽仁长者,见此也不好再加强求,只得应允。刘备、孔明拜谢。鲁肃返回江东,与周瑜说了前情。
你果真要我死吗?周瑜眉头一敛,顿足道:「子敬又中诸葛亮之计也。当初刘备依刘表时,常有并吞之意,何况是西川刘璋?似此推调,未免累及老兄。吾有一计,使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子敬便当一行。」鲁肃颔首。周瑜靠近他低声说等等不必去见吴侯,再去荆州对刘备说:孙、刘两家既结为亲,便是一家;若刘氏不忍去取西川,东吴起兵去取;取得西川时,以作嫁资,却把荆州交还东吴。周瑜欲以取西川为名,实取荆州。更要鲁肃向刘备说,收川路过荆州时,就问他索钱粮,来乘势杀之。鲁肃言善,再往荆州。
周瑜看著鲁肃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怀疑自己欲夺取荆州的真实性;也许,这只是想实现与江东、孙策承诺的一种手段罢了,他根本不想履行。他为了江东奉献出所有,却无法拥有自私的一点快乐;纵然他明白国家与私事不得相提并论,但他所仅有的一点幸福在国家前提下被迫放弃,这是事实,无可抹杀的事实。
周瑜明白自己会死──自己的身体一定能感觉到。──而且是死在那个伊人的手上。他根本就知道孔明绝对察觉得出,即使如此,他还是让鲁肃去游说,彷佛是想要促成自己的死亡一般。
生与死不是他这个凡人能够左右,但死在谁的手里、怎麽死却是自已能够决定的事。
他咳了几声,殷红溅满捂口的手。周瑜笑了笑,抄来一张纸,用那象徵病入膏肓的鲜血写下最後一封信,给那最珍视的人。
书毕,小心翼翼收入信封,他复咳一阵,看著信封,又是一个微笑。
一个交杂著温柔、绝望、欣慰、无奈、愉悦、遗憾以及深情的微笑。
孔明看出鲁肃必不曾见孙权,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计策来诱己方。他叮嘱刘备,但说的话,刘备只看他点头,便满口应承。计议已定,鲁肃入见,礼毕,将与周瑜商讨的事项一一说出,孔明忙点头感激孙权的好意。鲁肃暗喜,以为孔明确实中计,宴罢辞回。
刘备问孔明何意。孔明羽扇轻摇,笑道:「周郎死日近矣!这等计策,小儿也瞒不过!」
刘备不懂,又问何如。「此乃『假图灭虢』之计。虚名取川,实取荆州。等主公出城劳军,乘势挐下,攻其无备、出奇不意也。」
「如之奈何?」
「主公宽心,只顾准备窝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饵以钓鼇鱼。等周瑜到来,他便不死也九分无气。」便唤来赵云听计。赵云领命而退。
刘备看著孔明带著自信微笑的脸庞,莫名感到一阵凉意。他不由得轻颤。
「主公?」察觉刘备有异,孔明略显忧心地问。
「无碍无碍,军师宽心。」刘备摇摇手,笑著说。孔明投以微笑。
「既然无事,恕亮先行离开。」刘备颔首。孔明一揖後离去。
刘备看著孔明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没来由地,他觉得孔明阻挠,甚至是欲周瑜命绝的举动并非孔明本意;感觉上,反倒像是一种对於现状的无奈屈服。
他的微笑依旧是那麽悠邈;他的身影仍然是如此飘逸。表面看来好似什麽也没有改变,但在直觉定义上,已然有什麽被不为人知地移动过了。
他变了,变得更难以捉摸;变得更加深沉;变得让人不能了解他究竟在想些什麽。他变了,彻彻底底地改变,却又说不出改变。
他飘然离去的身影一如以往,依旧是如此遥远,充满著非人的神韵。可是──刘备也不知可是。
刘备摇摇头,苦笑一阵,看著以然无人的中堂,一声喟叹。或许只是错觉,但是总觉得……
孔明,你已然离我远去。
孔明在返回宅邸的路上不住与人交谈,他兴高采烈地诉说著周瑜即将死去的残酷事实,彷佛这与自己无关一般。众人由於明白东吴是敌,周瑜是东吴军当然归类为敌人;敌人死去对他们并无害处,故附和著孔明的言语,更认为他的反应纯属正常──除了知情的人以外,赵云就是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赵云不晓得孔明委以重任是当真信任他,要他负责,还是只不过想支开他,让自己不要就这件事去找他。赵云觉得孔明看著他的眼神略带迷惘,但屈於立场他又说不出口,因此他们私下的对话常常有些尴尬。
孔明回到宅邸却不马上进去。他站在门前看著无垠苍穹,眼中闪过一丝费解的情绪。他垂首。
公瑾,你就要死了,我一点也不开心。
是我促成你的死亡;是我逼迫你走这步田地。我不怕你怨我,更不怕你恨我,我只怕那份情意长存在你的心中,久久不去。
放弃吧,公瑾。我是你的敌人,我是想置你於死地的敌人;留情在我的身上没有好处的。你晓得的。
为什麽你还要这麽做?为什麽你明知结果还要这麽做?
怨吧、恨吧、死吧。将一切罪愆转移到我的身上。我不该去江东;不该见到你;不该让你产生那种情愫;不该在那时心软。都是我的错,你就放心地死吧,我会为了你背负所有的罪过与伤痛。死吧、死吧。
风起。
清风拂乱他的长发、他的衣袂。背上的伤好似在隐隐作痛。他没有反应。
鲁肃一回江东便向周瑜报告这个『好消息』。周瑜笑了笑,目中夹带不为人知的复杂情绪。周瑜同鲁肃商议半晌,定案後鲁肃离去。周瑜愣楞望著空盪盪的营帐,思索著自己到底是知也不知;感觉上心里好像明白这是孔明要他死的计谋,却仍是依计执行。难道,他当真如此甘愿死在孔明手中?他茫然。
没有时间让他多想。周瑜当下便使甘宁为前锋,自与徐盛、丁奉为第二;凌统、吕蒙为後队。周瑜在船中时复微笑,不知为何。
前军至夏口,周瑜问:「荆州有人在前面接不?」人报『刘皇叔使糜筑来见都督。』
周瑜唤至,问劳军如何。糜筑道:「主公皆准备安排下了。」
「皇叔何在?」
「在荆州城门外相等,与都督把盏。」
周瑜心中暗笑。「今为汝家之事,出兵远征;劳军之礼,休得轻易。」糜筑领了言语先回。周瑜投以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战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进。看看至公安,并无一只军船,又无一人远接。周瑜催船速行。离荆州十馀里,只见江面上静荡荡的。哨探回报荆州城上插两面白旗,并不见一人之影。周瑜心里生疑,却也好似感应到某种变卦的发生。他教把船傍岸,亲自上岸,乘马带了甘宁、徐盛、丁奉一班军官,引亲随精兵三千人迳望荆州来。越是接近,心情越是激昂;好似即将面对一种惨烈结局,而那结局是预先知道的。他不知该将现在复杂的心情解释为紧张还是恐惧,他只明白,经过了这一次,绝对不可能再像这样来到荆州。
周瑜一班既至城下,并不见动静。周瑜勒住马,令军士开门。城上问是谁人。吴军答是东吴周都督亲自在此。
言未毕,忽一声梆子响,城上军一齐竖起枪刀。敌楼上一人现出,乃赵云也。他巨声道:「都督此行,端的为何?」
「吾替汝主取西川,汝岂犹未知耶?」周瑜心里情绪激昂愈甚。就要来了吗?我就要死了吗?
「孔明军师已知都督假图灭虢之计,故留赵云在此。吾主公有言:『孤与刘璋皆汉室宗亲,安忍背义而取西川?若汝东吴端的取蜀,吾当披发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周瑜发现赵云述及那个名字时脸色有异。他的眼中饱含著疼惜、无奈、遗憾以及深深的迷惘。周瑜盯著他半晌,一语不发。
周瑜勒马便回,只见一人打著令字旗於马前说探得四路军马一齐杀到:关某从江陵杀来;张飞从秭归杀来;黄忠从公安杀来;魏延从彝陵小路杀来。四路上下不知多少军马。喊声远近震动百馀里,皆言要捉周瑜。
周瑜呆愣半晌,蓦然仰天狂笑。笑声中存在著只要他才了解的苦涩与无奈。大叫一声,箭疮迸裂,坠於马下。
果真被你看出来了。
果真是你要杀死我的。
果真是你无私毅然的决定。
果真是你全心牺牲奉献给蜀汉的证明。
果真告诉了我,我给予的情意在社稷江山面前是邈若云烟。
果真告诉了我,在你无情的比较下,我是如此微不足道。
纵然如此,我还是……好想……再见你一面……。
『孔明,我对你──』
是日,众人知周瑜再无可救,遂请他吩咐後事。气氛沉重凝滞,重重压在心头上,难以呼吸。
事项交代完毕,众人离开周瑜营帐;离开之前个个回首看了下周瑜,叹了口气才离去。周瑜勉强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著依旧空盪盪的营帐,未曾有过的空虚与失落浮上心头。他苦涩地笑了。
一人缓缓步入营帐。昏暗的灯光令他敛眉。他看了看病卧榻上的周瑜,露出一抹难解的神色。
「子敬啊,别露出那种表情嘛。」来者即是在东吴与周瑜相交甚笃的鲁肃。周瑜带著微笑道,那微笑看来有些无力。鲁肃不语。周瑜见状失笑出声。
「帮我把这个……」周瑜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上头没有写收件者。鲁肃接过。「给──」
「给孔明先生是吧?我知道了。」虽是个问句,答案却是肯定的。鲁肃淡淡地说。周瑜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周瑜转回看向帐顶。目光无神空洞,彷佛所有思绪情感皆被掏乾了一般。鲁肃看著如此的他,心里一声长叹。
他不明白,如此在乎孔明的周瑜,及如此在乎周瑜的孔明为何会闹至这般处境;既然彼此在乎、倾慕,为何还要彼此伤害、远离、故做无情毫不在乎?纵然鲁肃猜不到孔明蓄意害死周瑜的理由,但他大约猜测得到──他是迫於无奈才这麽做的吧。
只是,现实容许他这麽想吗?社会、道德、伦理规范准许他这麽想吗?他不知道。
「子敬。」周瑜温和低沉的声音将鲁肃从思绪中拉回。「在想什麽?」真是难得看见子敬沉思的表情,以後也没机会看见了吧。
鲁肃摇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没什麽。」周瑜微笑了下。或许是鲁肃的错觉,但他觉得此时周瑜的微笑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无奈,夹带满怀的遗憾及说不出口的苦痛。
周瑜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失去焦点的望著远方,那个有他存在的远方。真的,什麽事也不能做了。好遗憾哪。
好遗……憾……哪……。
床前小几边的灯火摇晃一下後熄灭。周瑜顿觉黑暗笼罩他整个世界,却再也无法询问为什麽。
风起了。
让我在最後叫你一声……
周瑜停丧於巴丘,众将将所遗书缄,遣人飞报孙权。孙权闻周瑜死,放声大哭。拆视其书,乃荐鲁肃以自代也。鲁肃得知微微一愣。孙权为了周瑜为东吴做出的所有奉献,依照他的遗言让鲁肃当上大都督。
东吴终日笼罩在丧亡的死寂中,肇事者在远方露出满意的微笑。
孔明摇摇羽扇。唇边的笑意彷佛不会消失般一直停留在那儿;一双朱唇犹如点上胭脂般酝酿著心里无可比拟的心情。
好矛盾,矛盾得连自己都无法剖析矛盾。明明不高兴,可是却不住微笑。这是怎麽回事?他不知道。
心里激昂的某种前所未见的情绪,无法解释;感觉上,好像什麽呼喊著要出来,想发泄却又不知发泄什麽、为何发泄。他摇摇头。
他的死,是自己造成的;既然如此,为何还会感伤呢?他不明白,确确实实不明白。
看向苍穹──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看了。──它仍旧带著它应该呈现的颜色,一如以往;那他呢?他呢?他是否也没有变?
答案你我都晓得,孔明也知道。他苦笑了下。
背往後倚在柱子上,这是他突然喜欢上的位子──走廊栏杆上──最近总是坐在那儿看著天空,像是在发呆,也像是在沉思。刘备有时路过只是以为他是在观测天象,故不加多问。
欲想些什麽时,思绪变得枯竭;明明脑海中充斥著许许多多的情绪,却在正当自己想说出口、写下来时瞬间烟消云散,一点也没留下。
自己已然脱离为了感伤而感伤的年龄,但现在他仍旧无法了解压在心头的悲伤为何,只知道这让他几近窒息。他叹了口气。
周瑜啊周瑜,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我这名威天下的诸葛卧龙如此难受?
风不能回答他,天空也不能,只有一颗心悬在半空轻轻盪著秋千。
天空泛了鱼肚白,映照著摇曳烛光的屏风前坐著一抹宁静而沉重的身影;身影的主人眉宇间带著无穷英气,长发及股微微反著光;一双灰黑色的眸子深邃难测,宛若寒泉深不见底;薄唇苍白而刚毅,彷佛毅然决然下了什麽决定一般。
好早,太早了。他整装步出屋外,看了看大部分仍是苍黑的天空,叹了口气。
我起这麽早做什麽?清晨的风总是凛冽刺骨,他缩了缩身子。纤细身影宛如落叶对於清风的扰弄无能为力,只能屈服。
屈服什麽他很清楚,清楚得连他都感到厌烦;总是这个原因让他不愿放弃,但只能放弃。他垂头,眼底波动闪过。
我到底──
「诸葛军师。」
一阵低沉坚毅的声音传来令他──诸葛孔明──稍稍震动。他朝来者微微一笑,「子龙。」总是你,也一定是你;只有你明白我心里想的是什麽,也只有你能体会我的心情。
「天寒军师怎麽只著件薄衫?当心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