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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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不该说像兰妃,而是──兰妃像她!所以,父皇便情难自禁地有了移情作用。
这是不是解释了他为何毫无道理的偏宠兰妃?是这样的吗?
「她──好美!」秦云铮惊叹道。
美得连她都自惭形秽了,难怪她能生出允尘这般出类拔萃的儿子。
「可是──也不对呀!既然父皇如此珍爱她,而她也为您孕育了允尘,又为什么……」
「允尘……不是在那时有的。」顿了下,皇上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她……是在朕废去她的后位,打入冷宫之后,才……传出喜讯的。」
废后?
秦云铮张口结舌。这是什么情形?
「她……那阵子,朕因国事繁忙,极少陪伴在她身边,于是,她也自然而然地与朕的另一名妃子情谊交好……只是她的心思太单纯,永远学不会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每一个人总是真诚相对,却忘了别人未必会如此待她……当时,朕实在是太痛心了,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所以也没有深思到这一点……」
「等等、等等!」她蹙了下眉。「我不懂,父皇痛心什么?」后妃之间情谊投契,这很好啊,有什么好痛心的?
皇上闭了下眼,艰困地道:「朕痛心的是,那一天晚上,让朕给撞见她与另一名男子……衣衫不整……」
秦云铮倒抽了口气。「这……怎么可能?」她真的无法相信,这么美好的一名女子,竟会做出对不起父皇的事。
「当时,朕的反应与你相同,都是那么的震惊,那么的心痛,那么的难以接受!愈是在乎的事物,愈是会失了镇静及判断力,那时,朕所有的感觉都已让遭逢背叛的惟心之痛所占满,什么也无法思考,想杀她,却又狠不下心,毕竟,她曾是朕全心珍爱的女子……所以,朕将她打入冷宫,不去面对,也不想思考她所带给朕的痛苦与屈辱……偏偏就在这时,她才发现她有了身孕……」
深吸了口气,皇上沈浸于往事的冲击之中,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宛如一记闷棍击上胸口,秦云铮掩住唇,哑然失声。「父皇的意思,该不会是指,允尘他……」
「不!允尘是朕的骨血,千真万确!」他也是在好多年以后,才心痛地顿悟了这项事实,然而,遗憾已经造成,一切都来不及了。
「朕的那名妃子──她姓傅,在那之后的数月,她也有了身孕,之后便生下允淮。
依著大明例律,朕封她为后,立允淮为储君。
「几年下来,朕一直不敢去想那对冷宫之中的母子,在那时,对朕而言,它是道亟欲摆脱的难堪疮疤,她让朕颜面尽扫,更让朕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她,一开始是悲恨失望,演变到后来,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就算有心原谅她,也无法再迎回人人口中失贞败德的她,只有在夜深人静时,由著心灵的冲动前去探她,却无奈地只能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看著她对烛垂泪,同时也无声地问著她、问著自己:「既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走到这一步,咱们谁也回不了头,就连十多年前,她含恨而终,朕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到她的坟前看她……」
明眸泛起水光,秦云铮不由自已地为这个故事揪心,也为无奈的父皇与季母后感伤。
她一直不晓得,原来父皇也有过这么一段伤心往事。
其实,父皇也是个至情至性的男人,否则,他不会在季母后离世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并且寻来神似于她的兰妃。
「就因这样,所以允尘怨您?」
皇上沈重地点头。「他怪脱愚昧昏庸,是非不明,错待了他娘,任他们母子尝尽世情冷暖,苦楚受荆」
「这怎么能怪您呢?」她能理解父皇的苦楚,面对一个深深爱著,却也深深恨著,不能爱,却又偏偏无法忘情,想恨,却地无法恨得彻底的女人,他还能怎么办?
「秋儿,谢谢你。朕果然没看错,你真的是个善良冰心的女孩。」
「臣媳不敢当。」她摇摇头,又道:「容秋儿斗胆,父皇可曾想过,季母后或许有所冤屈?姑且不提父皇待她情深意重,她没理由这么做,光提她身为一国之后,一举一动皆受人注目,哪有可能不著痕迹地将一个男人给弄进后宫?」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一点,朕后来地想过,而且,爆发此事的那一天,朕明明说好今晚会过去找她,她怎么可能还……这实在太巧了,尤其,当时她是昏睡状态……」
「那就是了,会不会──她是被人给迷昏?」而能办到这一点的,必是与她十分亲近,并且能够取得她信任的人。
思及允尘提到允淮时,异于寻常的阴沈神色,会不会……他沈重地点了下头。「有这个可能,但是当时,朕已完全失去理智,任她含冤莫辩,凄励欲绝,却没听进一字半句,轻率地定了她的罪,后来虽有心追查,却苦无证据。」
秦云铮由他话中听出了端倪。「莫非──父皇已知悉是何人居中为祸?」
「多少有个底,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是──」她鼓起勇气。「傅皇后吗?」
皇上一阵惊异。「你也知道?」
「猜的。父皇既然知情,那又为何──」
「朕有朕的难处,若单凭片面之词,便定了一国之后的罪,朕如何能使天下人信服?
又如何面对允淮?他们,都是朕的儿子呀!」
原来,父皇内心承受著这么大的压力。失去心爱的女人,他心里头比谁都苦,却还得强自撑持,他的悲伤,又有谁懂呢?
「秋儿知道父皇的苦,可允尘呢?在这场恩怨当中,他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您不觉得待他太不公平了吗?」
她为丈夫深深地感到心疼。
这么多年来,独自生存于没人关怀、没人在乎的角落,他的心一定很悲凉,就算有苦,也找不到诉说的对象……她终于明白,为何初见他的第一眼,他会这么遗世孤绝,以冷霜将自己层层裹覆,不让任何人靠近──「朕地想补偿,可是……允尘积怨已深,朕还能怎么办!」面对著温雅可人的她,皇上不自觉地流泻出内心的感伤。
他的尊严与威仪不容许他拉下脸向儿子求和,在别人面前,他总是故作强悍,骄傲地表现出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允尘是他与心爱的女子唯一孕育的骨血,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那是他们衷心祈求上苍、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娇儿啊!
再说拥有了天下又怎样?他失去了知心红颜,也失去了儿子,再尊贵荣耀的身分又如何?那都掩饰不了他只是个失败的父亲──见皇上黯然神伤、见这对父子冷眼对峙、见允尘沈郁无欢……见著这一切的一切,她真的好难过。
「这样吧!父皇。你可不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允尘好好谈谈?也许他会听得进去。」
皇上摇了下头。「你可能还不清楚他有多倔。」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秦云铮想了下。「过两日便是重阳,我与允尘说好在涤尘居中把酒谈心,父皇也一道来好吗?」
「这──」他皱了下眉。「你擅作主张,不怕允尘怪你?」
小俩口感情好不容易才稍稍稳定,皇上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毁掉云铮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幸福。
「没关系。」如果这样便能让他们父子重拾天伦、让允尘化解心结,也让允尘有真正的快乐,那便值得赌上一睹。
多善良的女孩呀!一心只为他想、为允尘想,完全没顾虑自己,他岂忍辜负她的好意?
于是,他迟疑地点头。
至于这决定究竟是对是错,连他也不确定了──由皇上的寝宫回来后,秦云铮直接回房找朱允尘。
没见著他的人,问了宫女,才知他在前头的苑子里,她立刻快步奔去。
远远地,朱允尘便见著她撩起裙摆,跑得气喘吁吁,芙蓉颊漾起醉人的嫣红。
他唇角勾起不明显的淡笑。
这可有趣了,她不是一个最雍容端庄、行止得宜的人吗?堂堂太子妃,跑成这样能看吗?要是跌跤了,那可真会贻笑大方。
他真好奇,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不顾一切?
「允尘──」她左右张望著。
瞧,答案出来了,原来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在这里。」
声音由头顶上传来,秦云铮本能地仰起头。
「允尘,你跑到树上去做什么?」她眨眨眼,不解地提出疑问。他正靠著粗厚的枝干,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半躺著。
「摘星星送你。」他认真地回道。
「可是现在是白天呀,哪来的星星?」
「晚上就摘得到吗?」
她摇摇头。
「那你还问!傻蛋一个。」
「噢。」可是──不对呀,说要摘星星的人又不是她,他怎么骂她傻蛋?
她偏著头用力思考,小脸困惑极了。
朱允尘差点闷笑出声。他这老婆真的好可爱。
「允尘,你下来好不好?」
「不要。」朱允尘回得真乾脆。
「可是我脖子好酸。」这样讲话很辛苦唉!就算真的有星星她也不要了。
「那你上来。」
「不行,这样子有违──」
「如果你打算再搬出那一套礼仪规范的大道理,那你就走吧!我耳根子需要清静。」
「那……好吧!」秦云铮妥协了,没办法,两相权重取其轻嘛!
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他,她表情有些为难。「你下来帮我好不好?我上不去。」
「没问题。」他一跃而下,在她诧异的低呼声中揽抱起她,俐落地纵身一跃,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已置身于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生怕跌下去,秦云铮偎紧了他,小手死缠著他的腰,分毫也不敢放。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和那老头还挺多话可聊的。」
「老头?」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父皇!」
秦云铮娟细的眉轻皱了下。「是「我们」的父皇!」
朱允尘淡哼了声,不予置评。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呃──」惨了,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秦云铮胡乱说著。「那个……也没什么,就说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罢了。」
一个不擅说谎的人,脸庞最能泄漏心事,秦云铮很庆幸自己正窝在他怀中,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所幸,他也没再深究下去。
「他唤你秋儿?」记忆中,他似乎听他这么喊过她。
「是小名,因为我是在秋天生的。爹、娘,还有几名叔伯长辈,他们都是这么喊我的。」顿了下,她抬起头。「你也要吗?」
他回她一记冷哼。「等我老到够资格当你的叔伯长辈时再说。」
「你觉不觉得,秋天太凄凉?」她突然有此一问。
「是凄美。」
秦云铮因他这回答而愕了下。「你会喜欢秋天?」
「它有种凄迷的美,沧桑的愁,引人心怜。」也或者,是因为四季中,唯有它符合他的心境,能令他心有戚戚焉吧!
「你,像它,一名宛如秋所幻化的女子──」所以,总是能挑起他心灵的悸动。
「那,你会怜我吗?」秦云铮的娇容埋进他阳刚而温暖的胸坚,小小声地、带著冀求问道。
她,终于寻著她的怜秋之人了吗?
朱允尘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双臂楼住她,领受这份静证中的温存。
「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嗯,好想、好想。」她好认真、好用力地点头。
「那么──」他凝思了一会儿。「我上回问你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
「今天,如果我不是你的丈夫,你是否仍会坚决跟随?」
秦云铮眨眨眼,表情好为难。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她岂敢相随?那是有违礼教的,身为女子,便当庄重自持,就像在涤尘居首度见到他时一般,即使灵魂为他而牵引,也得强自压抑。
「这么难回答?」见她苦恼地蹙著眉,久久沈默不语,朱允尘不禁有些泄气。「就算我看上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有意要她们陪寝,你也没话说?」
朱允尘的心头呕得很,他存心刺激她。
一股怪异的感觉浮上秦云铮的心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苦苦地,涩涩地,一颗心好酸……但她还是努力压下一连串冒上心头的悲涩感,强自绽出端雅得体的微笑。「夫君喜欢哪些姑娘?为妻的替你安排。」
朱允尘差点昏倒!
她倒挺大方的嘛!将丈夫送到一群女人手中去瓜分,连眉都不皱一下,反倒是他被她的无关痛痒给惹恼……他这是在呕谁呀!
「就算每日清晨醒来,你又只能面对一床的冷寂孤单,你还是无所谓?」他的口气愈来愈差。
「我……」她轻咬下唇,不受控制的泪雾开始往上爬。
她在乎,她当然在乎!可是……她能怎么办?他是当朝太子,也会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拥有千万佳丽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她能说什么?
在认清自己的身分时,她便已有了完整的心理准备,等著迎接这一切,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心还是好难受?
见她还是沈默不语,他开始抓狂。「可恶!你这女人就不懂什么叫吃醋,什么叫嫉妒吗?」
「我……我不能……」她嗫嚅著。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能」?!」他勾起怀中的小脸,正要喷火,才发现她眼中闪著盈亮水光,他恍然明白,她并不是全然不在乎的。
「妒忌为七出之一,是要被休的。」所以她就算再介意,也不敢表现出来呀。
又是这一套妇德之说!
「那如果我允许你妒忌呢?」
「夫君厚爱,贱妾铭感于心,但是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恃宠而骄,忘记身为女子的职分。」一般平凡百姓之家,身为正室,尚且会为夫择几名良妻美妾,何况朱允尘身系大统江山的传承,不论她的心有多么难受,都不能肆意而为。
「你──」他实在会被她气死!
「秦云铮!我在你心中,难道不比那些劳什子妇德重要?」她居然为了保全妇女美德,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就这么无关紧要?
秦云铮被吼得呆呆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气什么?她都这么识大体了,他还有什么好气的?
朱允尘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真难得,恁他的火爆脾气,他竟能忍住不将她给踢下树去。
「好,那么我问你,今天如果你嫁的人不是我,而是朱玄隶,或者任何一个男人呢?
你还会这么无怨无悔吗?」他从没忘记他今日所扮演的角色,原是可以替代的。
秦云铮偏著头打量他,实在弄不懂他的心思,只好放弃。「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听些什么,我只能说,我很高兴我嫁的人是你,而不是临威王爷或任何一个男人。」
这代表──他在她心中,已有独特的意义?
「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张手将她揽入怀中。
不管她是因「丈夫」这个名词而认定他,还是因认定了他而对「丈夫」的意义有了新的诠释,那都无妨,至少在她眼中,他是特别的。
她说了什么至理名言吗?怎么他一下子又不生气了?
她抿抿唇,小脑袋更是迷糊了。
「记住一句话,云铮。」
「嗯?」
「我要的,是真实的你。女人,并不是天生就比男人卑微,活出自己的主见与尊严来,别让礼教规条困死了你的意志。」
「那是指──不管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她小心探问。
「只要你认为那是对的。」他纵容地亲了亲她额角。
「那如果你生气怎么办?」
「我像个是非不明的丈夫吗?」
「噢。」有他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难得轻松的心情,秦云铮偎靠著丈夫坚毅的胸怀,一双玉腿轻轻垂晃。
允尘说得没错,随性的感觉真好。如果不去管行止合不合宜,由这个角度看下头的景致,凉爽的清风吹来,还真是陋意舒畅得很呢!
小脚晃呀晃的,一个不留神,足下的绣花鞋甩了出去,无巧不巧,就正好砸到打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