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女-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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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做医生赚得多。〃
我解释,〃医生也有好多种,有些赚钱,有些不。我在公家医院服务,薪水是有限的。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赚有不赚,所以一般人认为医生律师都发财,是不对的。〃
〃是吗?〃银女仍有三分狐疑,不过她对我有信心,〃那你为什么读那么多书?〃
〃读书是我的兴趣。〃
银女笑出来,〃我不要读书,闷死人。〃
我微笑,不置可否。
过一会儿见银女又天真地说:〃都说只有读过许多书的人才算高贵。〃
我说,〃学问也有许多种,人情炼达即文章,很多人虽没受正式教育,也可以成为成功人物。〃
她不大相信,但是不出声。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小说给你读。〃
〃我还是看'龙虎门',你有没有看过?〃银女问。
〃我知道有这个漫画,听说很精采。〃
〃你也看?〃她象是遇上同志。
〃我比较喜欢'中华英雄'。〃我偷偷说。
〃你真好,〃银女欢呼起来,〃你真好!〃
因为一本图画书的缘故,我们拥抱。
银女说,她发现我原来不是石头美人。
石头美人。
我发觉在她口中,可以听到很稀罕的事。
如果我还算美人,我可不介意是石头还是石膏。
这个绰号,假使小山听见,倒会得举双手赞成,他一直说我呆。
是晚临睡前,天忧电话,找到香港来。
〃啊〃,我笑,〃你不生气了?〃
〃我能气你多久?〃
〃那就好。〃
〃那个问题女孩,还在你家?〃
〃是。〃
〃季康呢?〃
〃他最近很忙,没事我不好去撩拨他。〃
〃他是好对象。〃无忧指出。
〃你替我担心是不是?〃我说:〃怕我成为下半生无依无靠的寡妇,独自坐在幽暗的客厅中等佣人来开灯。〃
〃咦,你倒是把自己的生活形容得非常贴切,没成为寡妇之前,你何尝不是这样独坐。〃
我苦笑,〃也许你不相信,此刻我的生活曲折离奇。〃
〃爸妈叫你到纽约来住。〃
〃等这件事完毕之后,我会来。你尽量替我安慰他们,可别让他俩在这个时候跑到香港来。〃
〃我尽力而为。〃
〃再见。〃我说。
〃我们再联络。〃她挂电话。
妹妹总是妹妹,没有兄弟姊妹的人是不会明白的,血浓于水,万载千年不易的道理,打死不离亲兄弟。
我心头一阵暖,有家人真好。
司徒为我们约好七点钟见陈氏两老。
我替银女挑出一件宽身衣裳,浅蓝色小格子,前胸是一块透明纱,缀着水钻,这么累坠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因为年轻,一点也不碍眼。
外面下起大雨来。
银女打个呵欠。
照我的做法,赶着大雨出去吃顿饭实在划不来,不如取消约会。
但老人会怎么想?益发显得我自私,硬把银女藏起来,不让他们见面。
司徒开车到码头接我们。
朱妈打着雨伞遮我俩上船,脚还是溅湿了。
上车银女坐在后座便脱鞋擦脚,我转头含笑说:〃斯文点。〃
她吐吐舌头,将鞋子套回脚上。
司徒投来一眼,象是说:她倒肯听你话。
我顿时象做了萧伯纳笔下的希敬士教授,洋洋自得起来。
车子无端端塞在马路上,寸步难移。
我略有烦言:〃这么远路硬把人叫出来吃饭。〃
司徒又看我一眼:〃你以前并不抱怨。〃
我看看后坐,银女靠在椅垫上瞌睡。
〃现在拖大带小,不方便。〃
司徒没有回答。
过一会儿我轻轻问:〃有没有叮嘱他们,叫他们小心说话?〃
司徒点点头,给我投来眼色,向车后呶呶嘴。
我即时醒觉地闭上嘴巴。
到陈宅已是八点一刻。
老女佣来开门时说菜都凉了,热完又热。
银女被唤醒,当众伸个懒腰,我轻轻推她一下,叫她检点。
与老人家寒喧数句,便坐下来吃饭,这是一顿鸿门宴,毫无疑问。
我与司徒立刻发觉陈老太没怀好意。
一顿饭的时间不住查察银女在我家吃什么穿什么,那种逼切的关注过分露骨,银女狐疑地向我没来奇异的目光。
〃我的父母亲〃再也没有理由对她表示这么关心。
我只好说:〃妈妈,有我在呢,你不必不放心。〃
谁知老太太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孔说:〃我看银女还是搬到我们这里来住好,要什么有什么。〃把尾六个字说得特别响。
司徒与我面面相觑。
老先生假装喝汤,什么也没听见,两者显然一早已经协定这件事,等我们上门来摊牌。
我忽然之间一口浊气上涌,只觉得他们愚昧,又宽心灰,不禁说:〃我们一早便已说妥,我不想再说这件事。〃
陈老太涨红着脸,当席便要与我分辨。
钱女已经托一托我手肘,〃什么事?〃
司徒放下碗:〃陈老先生,我们这次来不是来讨论这件事的,你已答应过我。〃
陈老先生咳嗽一声,〃我不得不采取这个法子,司徒,你们一鼻孔出气。〃
我不相信我的耳朵,这么和善可靠的两老!十五年来爱护我站在我这边的两者,现在要对付我。
陈老太咳嗽一声,〃让我们问问银女,让她自己作出一个决定。〃
银女警惕地问我:〃什么决定?〃
我知道事情要崩了,站起来,〃妈妈,我觉得这一着你错了。〃
陈老太瞪着我:〃我吃盐比你吃米多呢。银女,跟我来,我给你看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婴儿房就在你房隔壁。〃
她一径拉着银女往楼上去。
我不怒反笑,跟陈先生说:〃爸爸,你完全误会了,你以为这是五十年前?她是我买下来的丫环?从头到尾,我都哄着她,请求她保留这个孩子,现在我们前言不对后语,出尔反尔,她会怎么想?〃
陈老先生燃起烟斗,缓缓吸一口,他可不急,〃你拿什么哄她?〃他反问。
我答不上来,怔住。
司徒代我答:〃钱。〃
〃是呀,我何尝没钱,她要钱,给她钱即可。无迈,我知道这件事上你花了心思,不过现在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转身看牢司徒,气得说不出话来。
司徒无奈的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无迈,〃老先生对我说:〃我与妈妈不会忘记你的好处,我们自然懂得报酬你。〃
〃不……〃我微弱地说:〃不是钱,〃我看一眼司徒,〃司徒,你应该知道,不是钱。〃
在这时候,银女已冲下楼来,走到我面前,大声责问我,〃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串通的?〃
我看着她,无颜以对。
〃你骗我!〃银女高声说:〃你骗我说他们是你的父母。〃
司徒抢着说:〃他们是陈小山的父母。〃
〃你骗我生下孩子好卖给他们?〃银女戟指而问。
我颤声说:〃银女——〃
〃我不会受你摆布,〃她尖声道:〃还有你们,〃她指着陈氏两老,〃钱,我自己找得到,不要以为了不起。〃
〃银女——〃我叫住她。
〃我以为你真的关心我,真的为我好,想帮我的忙,〃她瞪大眼睛,〃谁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好人。〃
她掩住面孔。
陈氏两老呆住,想不到会有这个变化。
我去拉银女的手,她忽然发狂地甩开我,顺势将我一推,向大门奔去。
司徒大叫:〃拦住她!〃但是她已经拉开门,对着大雨,就冲出去。
我连忙跟着追出,司徒紧紧的盯我身后,大雨倾盆,我俩一下子变落汤鸡,却已经失去银女影踪。
我恨得顿足。
司徒把我拉进屋檐下。
我疲乏到极点,〃我已尽了我的力。〃
〃我们知道。〃司徒拍拍我肩膀。
这时候陈氏两老由佣人打着伞也出来,大声呼嚷:〃人呢,人呢,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到处乱钻。
司徒说:〃活该〃〃请送我回家。〃我要求。
〃好。〃
车子驶出去,还听见陈氏两老在那里大呼小叫地寻人。
我在车中打冷战。
司徒脱下外套遮住我。
〃谢谢。〃我担心银女,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雨,夜深。
〃你放心吧。〃司徒晓得我在想什么。
〃总得把她找出来。〃我懊恼得出血,〃这两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留着银女做什么?真的用来要胁他们?现在好了,一拍两散。〃
〃他们以为有钱即可,〃司徒说,〃而实在也怪不得他们那么想。〃
〃有钱即行?那么掷出所有金钱,把小山叫回来吧。〃我心灰意冷。
司徒沉默一下,然后说:〃谁会想到,银女与你之间,会有感情。〃
〃怎么?〃我冷笑,〃她不配有感情,还是我不配有感情?〃
〃而是没有想到。〃
〃咦,你把车子驶到什么地方?〃
〃怕你淋雨着凉,先到舍下换下湿衣再说。〃
〃不,送我往码头,银女也许会找我。〃
〃无迈——〃
〃司徒,〃我说:〃你说得对,我们之间,在这两个月中,产生了感情。〃
他无奈,把我送到码头,陪我上船。
回到家,朱妈来开门,便觉蹊跷:〃银女呢?〃
我同司徒说:〃明早通知老李,叫他寻人。〃
司徒对朱妈说:〃好好照顾她。〃
这时候衣湿已被我们的身体烤干一半,剥下来穿上毛巾衣,打数个喷嚏,已开始头痛。
朱妈给我递过来一杯牛奶,〃走脱了?〃她问。
我点点头。
朱妈说:〃命中无时莫强求,注定没陈家的份,太太你也不必太难过。〃
可是银女呢?她又回到什么地方去?这等于赶她回老巢,抑或是更坏的地方?
我心如刀割,救她救得不彻底,更加害了她。
我叹口气。
我整夜坐在电话旁等消息。
天亮的时候,陈老太打电话来,拔直喉咙问:〃她回来没有?她回来——〃我厌恶地放下话筒。
小山过身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会萎靡至死,人的生命力真强壮至可厌的程度,我实在是错了,脆弱的只是我自己。
银女一点消息都没有。
老李乘第一班船进来,他一见我便摇手,表示什么都明白,不用多说。
他告诉我,〃我已布下天罗地网,没有人敢收留她,她非现形不可,你别把这事看得太严重,她一定会出来。〃
〃别逼得她太厉害,她非常倔强。〃
〃知道。〃老李说。
我转过头去。
〃你面色好差。〃他忽然探手过来搁我额上。
我想避,并没有避过去。
〃我的天,朱妈,拿探热针来。〃
这时候我才发觉整个人头象在燃烧。
〃恭喜你,无迈,〃老李说:〃小病是福。〃
我被他逗得笑出来。
过一阵我说:〃老李,有你在身边,心安许多。〃
朱妈帮我探热:〃不得了,一百多度,我叫大夫。〃
我笑,〃我自己就是大夫,把药箱给我拿来,服些药下午就好。〃
朱妈也只好笑。
老李围顾四周,〃走了银女,整间屋子清爽相。〃
我说:〃你们都不喜欢她。〃
老李说,〃无迈,这种问题女童,江湖上车载斗量,救得一个,救不得两个,她得救,还有妹妹,她妹妹上岸?她只生下孩子来,继承她的事业,现在这样的结局,未尚不是理想的。〃
〃不,她会上岸。〃
〃无迈,连我都要怪你走火入魔。〃他说:〃你服过药躺下休息休息吧。〃
才瞌上眼,门铃大作,朱妈报告:〃老爷跟奶奶来了。〃
我用厚垫枕遮住头,老李看得笑起来。
人一病,意志力便薄弱起来,动作活脱脱象个孩子。
老太太是哭着进来的,眼泪鼻涕,她自家的老女佣扶持着她,老先生跟在她身后,垂头丧气。
见了他们这样,我不得不撑起来,眼前金星乱冒。
老太太昨夜还雄纠纠,气昂昂的呢,今朝又落了形,人有三衰六旺,信焉。
她对着我鸣鸣哭,也不说话,我不想掉过头来安慰她,故此也不言语,随她去,老实说,我都心淡了。
朱妈取来冰垫给我敷头。
过了半晌老先生开口,〃无迈,解铃还需系铃人。〃
老李代我发言:〃我们已经发散人在找她,无迈也无能为力,银女与无迈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她可能不是单单为钱,无迈也不是单单为腹中的婴儿。〃
〃阁下是——〃老先生抬头问。
老李捧上卡片。
我补一句:〃李先生是我的朋友。〃
老先生投过来一眼:〃我们是太心急一点。〃
老太太说:〃如果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呜咽起来我头昏脑胀。
孩子,孩子,孩子,到底孩子倒还未出世,不知人间险恶,此刻我更担心的是银女。
我叹口气,〃你们先回去,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
俩老又磨半晌,总算走了。
我倒在沙发上累得直喘息。
老李问:〃这俩老!多亏你一直把他们当好人。〃
〃他们也是急疯了。〃
〃你以为他们真来求你解铃?一进来便东张西望,眼珠子骨碌碌转,是找人来着,说到底仍然不相信你义,以为银女在这里。〃
〃我收着她干啥?〃我狂喝冰水,〃我又不是同性恋。〃
〃所以说这俩老鬼祟。〃
我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他们以前断然不是这样的,小山一去,他们完全变了。
〃这上下怕他们去委托我的同行找银女了。〃
〃先到先得。〃我点头。
门铃又响起来。
〃这又是谁?〃老李跳起来。
连朱妈亦罕纳。
这次进来的是季康。
我心头一热,〃季康〃。他终于来看我。
他笑说:〃搬了家也不通知我一声,幸亏我神通广大,不请自来。〃
我笑,〃我病得蓬头鬼似,你还打趣我。〃
他身后跟着个人,我停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姜姑娘,素衣素脸,清丽动人。
咦,这两个人怎么碰到一块儿?这么巧。
〃那女孩子给你不少麻烦吧。〃季康坐在我身旁。
姜姑娘笑咪咪地也坐下。
两个人的面孔都洋溢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光彩。
尤其是季康,神采飞扬,整个人活泼轻松,情神说不尽的舒服熨贴,象是遇上平生什么得意的事情一般。
〃银女失踪了。〃我说。
老李在一边道:〃是我通知姜姑娘请她帮忙。〃
哦,原来如此,难怪姜姑娘会得大驾光临。
〃有消息没有?〃我问姜姑娘。
姜姑娘摇摇头,呼出一口气,〃她这一走,人海茫茫,还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大海捞针一般。〃
我失望地看看老李。
姜姑娘说下去,〃不过我密切注意她家那边,一有影踪,马上同你联络。〃
〃她家人怎么样?〃我问:〃有没有进步?〃
〃进步?〃姜姑娘苦笑,〃只希望没有更大的乱子罢了。〃
我没活可说。
姜姑娘说:〃你好好休息,除太太,她的钱花光了,自然会得冒出来。〃
〃她以为我出卖她。〃我说。
姜姑娘诧异,〃她不出卖人已经很好,凭什么怀疑你对她不好?〃
我说:〃这两个月来变化很大,银女不再是以前的银女。〃
姜姑娘笑起来,〃陈太太,你太天真,我认识王银女有四年,她就是不折不扣的王银女,再也不会变的,别内疚了,你需要休息,这两个月来,你真同她纠缠得筋疲力尽。〃
老李说:〃说得好。〃
姜姑娘笑,〃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季康站起来,〃我送你到码头。〃
姜姑娘说:〃不用。〃
但季康还是陪她出去。
我笑问老李,〃他们两个几时混得这么熟了?〃
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