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黑颜)-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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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在这深山之中显得格外的冷清。
昏暗的灯光中,剑厚南正忙碌地用干燥的柴草在地上铺出一方临时睡铺。龙一站在旁边看着,没有帮忙的打算。
柴草不够,剑厚南准备出去到灶房中再抱一些来。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龙一突然从后面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阻止了他。
“南儿。”近乎撒娇的低唤从身后传来。
剑厚南停住,发现这两日龙一变得分外爱黏人,不知是不是所有动情的女人都是像她这样。但不可否认,这样的龙一比以前那个冷漠无情的她要可爱得多。
“怎么了?”他侧脸,好脾气地笑。他希望她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性子。
“我不睡草上。”将脸埋在他背上,龙一一边汲取他温暖好闻的味道,一边闷闷地申明。
是这样。剑厚南脸上的笑容加大,大手搁上抱着自己腰的手想要拉开,“嗯,我知道了。”他从没想过让她睡,昨夜不也是他睡的吗?
谁知龙一并不松手,反而加大了力道。“你也不准睡那上面!”她的语气几近娇蛮,却又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认真。
剑厚南的笑僵在俊秀的脸上,只但愿是自己听错又或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这床虽然不算宽,但睡两个人也足够了。”龙一继续道,没有一般女子的忸怩。她知道必须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没有矜持和羞涩的时间可以拿来浪费。
确定了她的意思,剑厚南心跳不由加速,深吸一口气,他摇头拒绝,“不行。”他不认为两人的关系已亲密到可同榻而眠,就算什么事也不发生。
宽厚的背透露出他的坚定,但龙一选择忽略,忽略他的坚持。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尽管女人天生的矜持让她红透了丽颜,她仍然毫不犹豫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渴望。谁也不知道她等这刻等了多久;谁也不知道她多么害怕错过这次以后,上天便不再给她机会。
从头至尾她便没开口向他要过任何承诺或保证,她甚至没想过要去确定他对她的心。她比什么人都明白,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且不说他已心有所属,只是她自己,已不容许将他牵惹进她只有血腥和杀戮的生命中。
她也明白,这些日子他对她的温柔和纵容并不特殊,不过是想补偿那日刺她的一剑罢了。所以现在,她要利用他的愧疚,让她的记忆不再空无。
剑厚南僵住,这样的情况似曾相识。他忆起那日在雪凝宫的船上与紫霄独处时的情景,心中一紧,蓦地用力扯开龙一的双臂,向前跨了两步,然后转身面向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严肃地看着龙一嫣红的脸,他眼中有着薄薄的怒气和不赞同,但语气依然温和。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
坦然地回望他黑亮的瞳眸,龙一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羞愧和后悔。“你在生气,南儿?”她指出事实。这是极少见的事,剑厚南的情绪波动一向很少,遑论是生气。
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剑厚南叹了口气,收敛了情绪。“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是事实,他是一个过了今天还不知有没有明天的人,因此在紫霄离开他的时候他便下了决定,这一生都不再碰触儿女私情。这些日子一直包容她对他的情,只是希望让她卸下无情的面具,将真性情表现出来,这样或许会减少许多杀戮。只是他没预料到她的情会这样浓烈炙热,恐怕会伤了她自己。
龙一摇头,否决他的话。“除了你,我不会要别的男人。”说着,她踏步上前,强硬地揽住他的脖子靠进他怀中,不容他逃开。而目光始终坚定地与他纠缠在一起。
剑厚南皱眉,为那紧贴着自己的柔软身子以及她义无反顾的话,知道若再要强硬地拒绝必会伤到她。于是他放松紧绷的情绪,试着让她认清现实。“青姐……”
这一次,龙一不打算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选择用行动来决定一切,如果他对她的身子真的没有任何欲望,那她不会再强迫他,但是如果他情动,她自会好好把握。
她仰头吻他,吻掉他后面的话。那些话她不想知道,一切阻止她的话她都不想知道。
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对美丽女人的诱惑都会有反应,剑厚南虽然身染沉疴,但他仍然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所以也不例外。
只是,多年的病痛折磨早已让他的意志变得坚毅无比,尽管对于龙一火热的吻他也有所回应,对于她姣好的身子也会产生渴望,但是最终,在龙一冀望的眼神中,他轻轻推开了她。
“我不能要你。”
留下这句话,他离开了温暖的屋子,踏入寒凉的细雨中。
*****
我不能要你。
龙一双手环膝,蜷缩在被风雨打得花叶零落的李树下,脑海中始终回响着这温和却无情的话。
他不能要她。
她以为男人对没有感情的女人也可以逢场作戏,她以前见过的男人都是这样,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也可以。可是他不要她,他说他不能要她!
她知道自己和他不能在一起,她身上背负着无数人的鲜血和仇恨,不能也不允许将他牵连进来。可是只是一夜也不行么?一夜后他们各分东西,再无瓜葛,这样也不行?
她抬起头,雨水落在脸上,冰凉一片。
草屋的门开着,油灯昏暗的光焰被钻进屋子的冷风吹得东摇西晃,只照着门槛外的一小部分石阶,其余地方全陷在黑暗中。因为下着雨,对面的山和树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楚。
剑厚南不知去了哪里。或许他不愿再和她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已经离开了。
没有人会喜欢她,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结果却是将他推得更开。可是她不后悔,若没有试过,她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现在弄成这样,她其实已有准备。只是还是会难过,比意料中的还要难过。
幽幽叹了口气,她将脸埋进双膝间,脑海中浮起剑厚南文秀苍白的脸,一丝苦笑浮上唇角。她的不顾一切却是苦了他。
也许,以后他对她恐怕更要避而远之了吧,又或者,再也不相见。
再也不相见……
她想起小时候每一次他回剑啸山,她都会躲在暗处偷看他,看他温暖的笑,但是她从来没有让他发现过。她想那时候她应该是快乐的。
以后再也不行了,再也不能去偷偷地看他,再也不能去幻想与他相依相偎的甜蜜。因为她已经有了答案。有了答案,就再也不能假设,再也不会有如果。
深吸一口气,她皱眉压下那几乎要让全身麻痹的痛楚,却无法自抑地发出一声呜咽。几近慌乱地伸手捂住唇,她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她从来不哭,她不会哭。所以,那声音不是她的……
雨水湿了她的发,她的衣,然后顺着发丝浸湿她的脸,淌进她的颈项。她没有感觉,只是蜷缩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一团。想着离去的剑厚南,想着过去,想着她所看到的生存和死亡,想着……却再不敢想以后。
似乎过了很久,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可是雨依然下着,周围也依然漆黑一团。所以她也依然这样坐着、蜷缩着。她想等天亮雨停后再起来,然后离开这里,回黑宇殿,继续当她的女儿楼楼主。
“对不起。”一声低哑的道歉在她耳边突然响起。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动,不想知道是谁,也不想理会,那与她无关。没有人对不起她,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下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可是她连去弄清楚是真是假的心情也没有,于是连眼睛也懒得睁开。随它吧,既然命运早安排好了一切,那么她也没必要再去关心究竟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
后来的事,嗯……
雨好像停了,那么,天也亮了吧。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确一片明亮,可是不是天光,是……灯光。也许被雨淋昏了头,她一时片刻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那个不久前弃她而去的灰发男子进入她的眼帘。
他没走。
这个事实让她突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全身已经湿透,手脚冰冷麻木,连动一下也是困难。
一声低沉的叹息从他口中逸出,“你究竟是想折磨自己还是想惩罚我?”
无奈苦涩的话语传进她的耳中,她却无法回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脱去湿透的衣服,又用干净的布为她擦拭滴水的发,他做着这些,很熟练,似乎已经习惯。
她有些迷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经过方才的事,他应该鄙屑她才是,而不是温柔依旧。
他拭干净了她的身子,出乎意料地也脱了自己润湿的外袍,然后上床,将她搂进怀中躺下,再扯过被子盖住两人紧拥的身子。
他不是不愿和她同榻而眠么?
她疑惑地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他的眼紧闭着,似乎不想面对她的疑问。但不可否认,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她的手脚开始如蚁噬一样,渐渐恢复知觉。
只是,这一晚也只是如此而已,再没发生更多的事。
第七章
一夜的风雨,让屋前那两株李树上即将凋落的白花提前结束了绚烂的生命。而夹杂在那些花中才冒出头的嫩叶也随着花瓣零落了一地。屋前阶上,一片雨后狼藉。而空气,格外清新。
龙一梳了髻,淡扫蛾眉,轻染胭脂,虽粗布衫裙,却在低眉敛目间带出一身的高贵和冷傲。
出了门,一缕霞光镶嵌在天际,阴云散尽。
早起的剑厚南已将昨夜两人的湿衣洗了,正在晾到院内的竹竿上。听到门开的声音,不由侧脸看向她。
也许夜间淋了雨,龙一的脸有些苍白,但对上剑厚南的眼,她还是笑了,笑颜如初升的艳阳。至于昨夜,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又或者,她忘记了。至少,在那美艳无双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介怀。
“南儿,谢谢你。”她开口,指的是剑厚南帮她洗衣服的事,音调一如往昔,没有特别的娇昵。
剑厚南眉头轻轻皱了下,并没回以一惯温厚的笑,“不必客气。”只是淡而有礼的客套。
似乎是一种默契,对于昨夜之事两人都缄口不谈。
龙一走过去,和他一起将衣服晾起,却没再说多余的话,也没再做出让他困绕的事。
“我要走了。”晾完衣,看着剑厚南端起木盆转身回屋,龙一突然道,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有着难言的痛楚。但当他闻言回头时,她却急忙垂下眼睑,遮盖住所有的情绪,脸上依然是淡然优雅的微笑。
说不上心头那突然升起的烦躁是来自何因,剑厚南定定地看着龙一,良久,才淡淡应道:“嗯,知道了。”只是这样,再没有更多的言语。然后转回头,继续走向草屋。
所有的一切,本不该发生,所以早点结束也好,这样谁也不必再烦扰。
龙一抬起眼睑,笑容敛去,就是这样吗?十五年的单思与苦恋,向上天乞来了两日的甜蜜,也该知足了。就这样吧。
回首,朝阳挂在了林梢,水雾蒸腾中,远近山林笼上了一层薄纱,她映着朝霞的脸上浮起一抹凄迷的笑。
“哐当”一声,草屋内传出木盆落地的响声。
她一惊,不假思索向屋子疾掠而去。以剑厚南的性子决不会如此将盆丢在地上,还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只怕有什么事……
不出所料,当她奔到门口,已瞧见剑厚南正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撑在桌沿吃力地支撑着自己,清秀的脸容苍白僵硬,豆大的汗珠正顺着额际慢慢滑下,似乎正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而木盆,则躺在床脚边,显然滚行了一段距离。
“怎么了?”龙一急忙抢上前扶住他,半抱半拖地将他弄上了床。
剑厚南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法回答她。
是病发了吧。龙一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立时想到了原因。这是第二次见到他发病,第一次是十五年前,那时他还小,发病的样子也是这样。
怎么办?她慌了心神,只能紧紧却无助地抱着他,眼睁睁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心不由纠结成一团,饱受着与他相同的煎熬。向来她要风得风,要雨是雨,唯独对着他,对着与他相关的一切,却是那么无能为力。
“南儿……南儿……”她俯首在他耳边低唤,心疼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浸进了他的衣襟。她宁愿自己代他承受身体上的痛苦,也胜过当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旁观者。
“药!对……有没有药?”脑中灵光一闪,她恍然忆起这些年他似乎都是以药物来压制病痛。那么,药呢,还有没有药?
手忙脚乱地放开渐渐不省人世的剑厚南,龙一开始四处搜索能救治他的药丸。可是越心急,越什么也找不到,连药草也见不到一棵,似乎在她痊愈后,连剑厚南所挖采的所有药物也都用完了。
绝望地回到床边,剑厚南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
没有希望了吗?龙一无力地伏在剑厚南的身上,抱着他,颤抖的唇瓣轻轻地落在他冰冷的唇上。
曾经,他的唇是那么的温暖。无声中,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被她的泪水湿透。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会一直陪着他。
“南儿……”她将脸搁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的心跳在逐渐减弱,而他心窝的温度也在慢慢散去。
巨大的恐惧像恶魔一样紧攫住她的心,让她不能平静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不,她不要他死,他才二十五岁,有人爱,也可以爱人,他不该这么早便离开。她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
近乎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她准备用昨晚他温暖她的方式来阻止他的体温下降。除此之外,她已不能做什么了。
*****
一个锦袋从他的内衫中被扯掉出来,恰恰落在龙一的眼前。一丝希望燃起,她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拾起,然后打开。两粒紫黑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浓浓的药香。
已经管不得那是不是剑厚南日常所服之药,龙一将两粒全喂进了他的嘴中,然后钻进被子,将体温下降迅速的男人紧拥进自己的怀中,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抓住他逐渐流失的生命。
也许是药物起了效,也许是她采用了有用的保暖方式,总之,剑厚南的身体没有再冷下去。
龙一双眼大睁,一瞬也不瞬地紧盯近在咫尺的俊脸,生怕稍一眨眼,他就会这样永远地睡下去。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也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只剩他微弱的呼吸在继续着。
也许等了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龙一感到怀中的人好像动了一下,一震,蓦然发觉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变得匀细悠长。
“南儿?”试探着,她轻轻地唤。想将他唤回来,却又怕惊扰了他宁谧甜美的梦。
一阵蝶翼般地颤动,那一双长年如煦阳般温暖的黑眸在上扬的长睫下露了出来,平静而祥和地注视着眼前女人的脸,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
猝不及防下,龙一连反应也不能,只能怔怔地回望,甚至忘记了呼吸以及失而复得应有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