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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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菁嗤之以鼻,道:“俗!俗!我想十年寒窗,换来了一辈子折腰奉承,还能不俗么?”
阿烈道:“只不知如何方是不俗?像姑娘这般啸傲江湖动轧杀人,而且不做一事,便算是不俗了么?”
她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当下眼珠乱转,找寻反击的话,阿烈又道:
“所谓雅俗,在下愚见,以为只在每个人的胸襟怀抱来区分,不管他于那一行,都可以雅。亦可以俗,假如但凡是一事不为之人,便称为雅,则这一雅字,只怕是贬多于褒之辞了!只不知姑娘高见如何?”
欧阳菁道:“你雄辩得很呢!可异命在须灾,不须多久,便与草木同腐了。”
阿烈此时反而豪气填膺,不把她威力之言,放在心上,高声说道:
“在下只要这个道理不错,就算与草木同腐,也胜却浑浑沌沌的活着之人。”
他冷讽热嘲的话,使对方更是招架不住。在他想来,欧阳菁一定忍不住出手了,因此他的手略一移动,便摸着那把匕首的柄,准备万一半死不活之时,可以迅即以此匕首,自了残生。
他心中泛起了无限感慨,因为他握着刀柄准各自杀,目下已不是第一次了,他所遭遇的横祸,全部是天外飞来,而又毫无道理可言的。
欧阳菁一拳击中他的腰部,把他打得滚开数尺,变成了仰卧的姿势。
她这一拳虽然只用了两三成真力,但寻常之人,已吃不消而告晕迷,肋骨也可能断上几根。
她站了起来,想道:“奇怪!我打断他几根骨头就算数了么?为何下不得毒手,取他命呢?莫非我已爱上了他?”
想是这样想,但她却没有再向对方走去,反而移步走到门边,准备离开。
阿烈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等到她拉开了柴门,听到外面寒风卷刮之声,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劝她别冒风寒行出去才对!
他目光一转,只见那苗条的身影,并没有踏出门外,恰好此时欧阳菁突然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投。
外面天色大亮,是以这草寮内也相当的明亮,她把阿烈看得清楚,只见他面上全无一点伤痕。
此外,他目光炯炯,亦可知他并未因她那一拳受到内伤。
欧阳菁忖道:
“我几乎大意错过了,记得早先在黑暗中奔行,全不滞颠,同时手中横抱着我,走了半个晚上,都没有倦色,可见他绝非平凡之人。”
她念头一动,转身向他行去,阿烈早一步爬起来,免得又挨她的膝盖,他动作迅快有力,更使欧阳菁为之惕凛不已。
由于阿烈已站起身,因此她不敢轻易出手,免得被他反击丧生,不过她仍然欺得很近,
冷冷道:“喂!你到底是谁?”
阿烈骇一跳,心想:“她敢是已依稀认出我了?”
欧阳菁又问了一声,他才道:“你以为我是谁呢?”
欧阳菁道:“反正你不是真的白飞卿。”
阿烈道:“你认得出我吗?”
欧阳菁一听这话,显然从前与他见过面,可是翻遍了记亿中的资料,却全无一点点印象。
阿烈道:“外面冷得很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底下本来要说“让我离开便是”,但尚未说出,她已含怒挥掌疾打,“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阿烈忙道:
“你万万不可误会,我……”啪”的一声,第二个嘴巴子又打断了他的解释。
阿烈即使是泥,也有土性儿,何况他正是年少青春,血气方盛之时,纵然耐性过人,至此亦难免不发火。
尤其是他本是好意劝她留下,以免受风寒侵袭,这一片好心喂狗不说,还挨了两个大嘴巴,这真是太无道理之事,一时之间,火气上行,怒不可遏,是以圆睁双目,厉声道:
“你干吗打我?早知如此……”
欧阳菁已运集全身功力,准备封架他的反击,一面插口打断了他的说话,道:
“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说之何用?假如你气不过,出手取我性命,也是消气之法。”
阿烈被她提醒了一事,那便是他绝对斗不过这个女孩子,心中暗暗转念“我既打不过她,又不能跟她讲道理,唯有设法逃之天天,方可免去杀身受辱之祸,但如何一个逃法,这倒是大费脑筋之事。”
他寻思计策之时,欧阳菁见他怒气末消,自然具有一种威风气势,因而更不敢大意轻敌,所以没有立刻向他出手,总想等他先动手,以便看看他是什么家数来历。
阿烈却怕她猛下毒手,当下沉声道:“欧阳菁,既然你苦苦相逼,我只好不客气了。”
他故意虚声恫吓,其实却是缓兵之计。欧阳菁果然大为惕凛,心想:
“此人受辱至今,方始决意出手,可见得此人城府之深,举世罕见,由此也可知道,此人必定极为高明,我稍—大意,便将有丧生之虞了。”
阿烈的神气甚至声调,都大有变化,变得好像真的身怀绝技一般,原来这不过是刚才冲口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在心理上,他已从低于对方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把自己提高得与对方乃是敌对的身份。
要知他当日初见欧阳菁时,她是名家千金,在各派高手之前,谈笑应敌,挥洒自如,而其时阿烈他才不过是个面黄肌瘦,贫贱孤苦的小童。因此,在心理上,他不知不觉的感到低过对方多多。
心理上既然有了这种差距,许多念头都不能产生,例如与她对敌之念,本是绝不敢想的,而现在呢,他不但敢生出“敌对”之念,甚至还带有一点嘲笑的意味的眼光,望着这个长发披肩,容额美丽的女子。
他缓缓道:
“你真是十分聪明的人,一听到我要出手,立刻运集全九准备应付,莫非你早就知道我并非平凡的人么?我何处露出破绽了?”
他算定对方一定回答这话,所以暂时还不必担心,还未到图穷匕现之时。
欧阳菁冷笑一声,道:
“如果是普通的人,大半夜走了这许多路,早就累死了,然而你却若无其事,甚至在黑夜之中,竟不曾绊跌过一次。”
阿烈道:“也许我是天生筋力强健,你总不能说世上没有这种人?”
欧阳菁道:
“但你居然捱得起我的拳打脚踢,面上连半点青肿之痕也没有,这可不是筋力强壮之人所办得到的吧?除非是练过武功,造诣极高,方能以护身真气,抵御的拳脚。”
阿烈点点头,若有所悟,要知他心中的确有所触悟,这是欧阳菁一句“护身真气”
引起的,假如那“金丹神功”当真有效的话,则这便是那“真气”的妙用了,而他一直不相信“真气”能够护身,却认为“真气”可以抵御刀剑伤害,但他拿那口小刀试探,却是割得皮破血流。
“也许那股真气,还不能抵御刀剑,却可以不怕拳脚,对了!早先我挨了许多下,摔出老远,可见得其力不小,但却不疼痛,甚至还感觉到假如再用点气力的话,还可以不摔跤呢!”
此念一掠即过,只能留等将来才加以细想,目下必须用尽才智,谋求脱身之法,他淡淡一笑,道:
“好!算我愚笨,竟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你也可以说是自找麻烦,因为你竟也不想,我为何不惜得罪那鬼厌神憎曾老三而救了你,又忍气吞声的受你踢打,都不还手,这里面当然有莫大的缘由,对不对,你却苦苦迫我出手,以致自寻死路,说句良心话,你今天死在此地,的确不能怪我,是不是?”
他晓得越是把杀死她之举讲得易如反掌,就越能使她疑神疑鬼不敢轻易出手攻击自己。
果然欧阳菁看他派头很大,简直不当她一颗葱,完全是一派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姿态,焉敢轻视。
当下说道:“你少吹牛吧,有本事就出手杀死我,哼!哼!量你这一点点年纪,终归气候有限。”
阿烈仰天冷笑,道:
“那么你呢,你不是很自负不凡的么?连各家派的名家高手,都不放在你眼中,别人也许以为你仗着父亲的声名势力,但我却知道你是恃才傲物.不把天下之士放于眼中……”
欧阳菁感到意外地睁大眼睛,道:“你怎生知道?”
“冀北欧阳家的三大家将,赫赫有名,这—回竟无—个随侍着你,足见你是深信自己独力足以应付一切,方谴走了他们。”
欧阳菁道:“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阿烈道:“不错!多得连你也想像不到……”
说到此时,眼看对方已经微有不耐之色,立刻转口道:
“好啦!闲话休提,我要动手了。”
欧阳菁见四肢百体不移动,大有绝项高手得以随意出击的风度,心下凛然,不觉退了两步。。
阿烈啊了一声,道:
“对了!我还忘掉把暗中助你之故告诉你,若然不说,只怕你永远没有机会听了。”
欧阳菁小嘴一噘,道:“你准能杀死我么?”
阿烈道:“我能不能杀死你,姑且不论,但你却一定杀不死我,这是你早先也试验过的,有凭有证。”
欧阳菁虽然觉得他这话未免夸大了一点,可是以他的神奇护身真气而言,果然很不容易取他性命。
关于这一点,反正试过便知,勿用多说,因此她换个话题,道:“你早先为何帮我?”
阿烈道:“我得先行声明,我可不是见你生得美貌,对你也没有半点不轨之心。”
欧阳菁甜甜一笑,道:“我长得不好看么?”
阿烈道:“好看不好看,都无关重要,我只是替一个人向你报恩。”
欧阳菁大大一怔,道:“报恩?这就奇了……”
她自知平生捉弄人之时多,说到帮助别人,那简直找不到影,摸不着边,此所以连她也非常惊愕。
阿烈脑中动个不住,每一刹都在研究自己的说辞对不对,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至此,他灵机一动,又道:“这人是一个小孩子,说来可怜,他已病死一个多月了。”
欧阳菁惊叫一声,道:“什么?是一个孩子?可是姓查的?”
阿烈心中甚感得意,觉得自己编造这个谎言,实在是太高明了,当下应道: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叫阿力……”
他故意把“烈”字念歪一点,变成“力”字,使对方感到他的确全不认识那孩子。
他接着又道:
“这是他临死之前的遣志,他说世上还活着的,只有一个人对他好,使他念不忘,这个人就是你了。”
欧阳菁道:“啊!原来他死了,唉!真可怜!只不知他还有别的遣言没有?”
阿烈道“有!他托我给他忘母扫墓上香。”
他说到这一点,自己差点掉下泪来,自然他不会当真落泪,以免对方看穿,可是口气中强烈的同情,却使人一听而知。正因如此,欧阳菁心中的疑惑,突然完全消失,忖道:
“既然他对阿烈很同情,那就不会假了,假如他没有十强烈的同情,如何肯为他受我之辱?”
她相信了之后,话就好说,谎也好编,阿烈诈说他如何在一处山谷中,发现垂死的阿烈,救治无效,终于死去的经过,最后才道:“姑娘一定想问我的来历,对也不对?”
欧阳菁道:“是啊!你是那一派的?”
阿烈反问道:“早先那一位老道长,姑娘可认得么?”
欧阳菁道:
“我听过有关武林各家派的名家高手的衣着形貌和兵刃,但那个老道,即认不出,他的外貌,清奇高逸,使我几乎往武当派的一个人身上想,然而他既不带着著名的松纹古剑,加以后来又不敢正面对付曾老三,我可就不敢猜他是武当派那个著名人物。”
阿烈缓缓道:“其实姑娘早先猜的不错,他老人家正是天风剑客程师伯。”
欧阳菁望他一眼。道:“原来你是武当弟子,怪不得气脉悠长,护身功夫奇佳了。”
阿烈摇摇头道:
“姑娘过奖啦:说到那鬼厌神憎曾老三,我们不怕他,却也不愿他歪缠个不休,因为我们还有急事要办,所以早先在下劝姑娘别走,也正急于赶去会见程师伯之意……”
欧阳菁玉面一红,道:“哎!我还以为你对我不怀好意,所以气得要死……”
她话声中,已完全消失了敌意。
阿烈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必须装得很像,方能免去被她拆穿谎言之虚,所以他皱起双眉,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道:
“现在你说是误会我有非礼之心,才对我那么凶,然而最初你说过杀死我之故,只是为了曾老三转移注意力……
他深信这一质问,对方必定无言可答,因此,结局不外二种,一是她低首下气的认错,而自己则勉予原谅之,这自是最佳的结局。二是恼羞成怒,要与自己一拼,那时节,他已无所选择。只好趁她尚被自己唬信之时,突然逃走,她一定愣了一会,才醒悟过来,拔步追赶,但有这片刻的空隙,以他目下的脚程,谅她不易赶上……
他全神贯注,等候对方表示反应。
欧阳菁果然面色变动,忽而凶恶,忽而缓和,过了一会,才道:
“好啦!这是你迫得我非说不可的,你在那庙中,抱我躲到柜后之时,趁我全身无力,曾经做过什么事没有?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阿烈一怔,随即软化下来,说道:
“唉!谁叫你长得那么漂亮,我忍不住亲了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欧阳菁玉脸一板,使人看起来;她那张瓜子型的脸庞更为尖小,因此有一种凌厉之气,她怒声道:“嗥!占了便宜,还要说我的不是么,我们找人家去评理去。”
话声方歇,门外丈许远有人应声道:
“评什么理呀?我老曾做个公证人,包管不偏不倚,还你们一个公道。”
欧阳菁听到那股平板无情,乏味可厌的声音,登时花容为之失色,假如不是刚刚与阿烈争吵,未能和解,只怕已躲到他背后去了。
柴扉响处,一个人踏了一双脚进来,却就是那样子地站不动,既不再入屋,亦没有退回之意。
此是他自从出现以来,首次做出的奇怪动作,以往,甚至连走路的姿势,也是那么平板无奇,使人觉得厌倦得要死,乏味透顶。
阿烈好奇地望着他,心中陡然闪过一个灵感,忖道:
“这厮虽说可能为了防范偷袭,以及阴止我们逃跑,才采取这个古怪的位置和姿态,但也可以见得他使人厌恶功夫,只到了高手地步,尚未登峰造极,换句话说。仍然有法子可以击破他”
自然他不会道破,还得赶快收敛起好奇的眼光,而代之以厌恶的神色,高声说道:
“曾老兄,你真冤魂不散,竟能找到这儿来。”
曾老三满意地欣赏他们的厌恶和害怕的神情,说道:“过奖!我老曾别无所长,但对追踪功夫,以及如何保存性命之道,颇有独到之处,假如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收你为徒,传以绝艺。”
这简直是存心开玩笑,谁能和他朝夕相对而不自杀,那才是大大的怪事呢,欧阳菁尖声道:“笑话,人家是武当高弟,怎会拜你为师?”
曾老三道:
“原来是武当派之人,那么早先那个老道,果然是天风剑客程玄道,怪不得既敢德罪我老曾,也能够逃得掉。”
这曾老三最使人痛恨的,便是虽然说起他认为惊异之事,但话声表情,却仍然那么呆板平凡。
阿烈默然思付如何能找出他的弱点,予以击毁这个大问题,所以没有作声,欧阳菁见他不搭腔,以为他不肯再帮助自己,顿时大感孤单,胆气更怯,茅屋内沉寂了一会,欧阳菁惊惶道:“白飞卿,你不帮我了,是不是?”
阿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