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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双目囧囧 - 黄雀纪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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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婚当日,我见她手腕缠绕一金色链条甚是眼熟,忽尔恍然大悟,欣喜莫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是而已。   
  慕容蔷   
  慕容族人似都已不记得慕容家的家训,但我一直记得。 
  世无绝境,若无路可退不如另辟蹊径。 
  黄雀岛上我的书房,从慕容府建造初始就是宗主的房间。我初入此间,暗自心想这书房为何建在悬崖之上,若有外敌进犯,只消将前门一堵,人在其中则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一日无心,窥得机关,才知这书房之下别有洞天,竟暗藏密道,直通入海。密道中皮筏小艇,金银珠宝,衣裳被褥,甚是已化灰的食品瓜果却是一样不少。忆起我慕容世家,繁盛三百余年,从无性命之虞,灭顶之灾,祖宗竟准备至如斯程度,可敬可叹。 
  爹爹对我说过,绝境逢生,并非天运,只因早有准备。 
  彼年爹爹去时,将宗主玉版交付予我,命我与娘亲迁往黄雀岛。我那时懵懂无知,不解爹爹一番苦心,只想着早与娘脱离京城这是非之地,逃离那帮虎豹叔侄。来到岛上,见得爹爹旧年部属,才知爹爹早知会得今日,忧娘亲与我等在慕容族中无处容身,一直悄悄运作,将慕容族中私产转至外方,以生母之姓氏建立石氏商社,命令心腹暗中看管,奉持慕容宗主玉版者为主。只是天命难违,此事尚未大成,爹爹已先去了,但此番举动,仍是保我全家多年衣食无忧。 
  我自幼见这世间冷暖,无甚大智慧,却明白这世上之事,若想握在自己手中,须得未雨绸缪,用一切可用之人,行一切可行之事。 
  慕容世家,对我就如路边之草芥。但这世家豪族之名,却还有几分用途。旧派大臣,贵族青年听说慕容世家,总会兴起几分亲近之意。我虽在黄雀岛上,却从未与旧党断过通信。平日只须摆出旧时做派,不时提示贵族式微,士族没落,偶叹命运多舛,暗示流落荒岛之悲苦孤寂,那些旧式人物自会感同身受,待我愈发亲厚起来。 
  舅父官复原职,黄雀岛被钦定为中转之屿,少不得这帮遗老遗少鼎力相助。 
  我虽久居孤岛,对这世界大势,却看得分明。无论朝中现时哪派掌权,这风向,注定是要偏向革新一党。拉拢西洋友人,亲近新党人士,势在必行。 
  一日暴风雨后,我在悬崖下方乱石滩上无意发现一遇难兵士。外方军士擅自上岛,需以军法处置,我自然知道,但,与我何干?本欲唤岛民将他抬走,却无意间望见他颈上项链。 
  爹爹创建石氏商社之初,就安设机构,广纳信息,而我因此大受裨益,虽一日不曾离岛,这天下形势,也掌握了七分。机缘巧合,这落难之人颈上项链,我见过。 
  经纬党,新进涌现之维新党派,党员多为留洋归来的青年才俊。假以时日,经纬党必成新派之支柱,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而带有月桂标志的项链,正是经纬党高层的标志。 
  我不知道这形容邋遢的普通兵士是如何与经纬党挂上联系,但既是可用之人,就不可放走。我遂瞒着众人,带他到岛上山洞休养疗伤。 
  那人虽衣裳褴褛,狼狈不堪,但双目炯炯,举止言谈甚是有礼,我心中更加确定,待他也更殷勤备至。 
  闲时攀谈,我也不似平日讷言内敛,而是对革新之事诸多褒扬,不时表现出对通商开放的莫大兴趣。他面露赞赏,偶时却陷入沉思,似有所感。 
  离别之时,那人问我:“阿蔷如此待我,难道就不怕我心存歹念,意图不轨?” 
  我笑答:“世上哪有那么多心存歹念之人,只要我以诚相待,相信大叔亦不会欺我。”何况,我袖中藏有慕容家家传匕首。 
  那人哈哈大笑,取下颈上项链予我,伐舟离去。 
  他自始至终没说出姓名,我也没问。世上之事本就难说,即使知他姓名,日后他若不愿助我,那也无可奈何;但此人心中若记挂恩情,自会回来。毕竟,黄雀岛,慕容蔷,是跑不掉的。 
  我拿着项链回到屋中,将之系于迢迢腿上,命人找来爹爹特制的鸟笼,把迢迢放入其中。 
  有些事若是做了,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回报;若是不做,一辈子就绝无回报。但我,从不惧怕等待。 
  …… 
  小妹与我一母同胞,性子顽劣,蛮横骄纵,我与她自小就不甚亲密,可她之所求,我从未拒绝。 
  小妹要找天下最好的习字先生,我便请来广阳书院的张鸣声,他实则是爹爹心腹,负责掌管京城石氏商社多年。若冒冒然将其唤来,难免遭人猜疑,小妹的任性倒让他多了一条往来黄雀岛的借口。 
  小妹要学西洋的玩意儿,我立刻请来游历天朝的西洋学者。对西洋之一切,我早有自学,但慕容家的大小姐若是请西洋的先生未免不成体统,反惹得京中老臣不愉。现时小妹要请西洋先生,我如此大张旗鼓反显得爱妹心切,世人偶有非议不足为惧。于是,我便名正言顺与小妹一道学习。闲暇之时与这些洋人交谈,倒让他们对黄雀岛印象深刻,日后遇到熟悉的商社船只,他们也会指引至黄雀岛补充供给。 
  家中有这样一个任性的小妹,实是大好。托小妹之福,我黄雀岛与西洋人士交往也愈发紧密,但京中人却以为不过是小丫头闲时追求时髦之所为,那旧派人士与我依旧交好,有时更怜我操持家事,照顾幼妹艰辛劳苦,出言劝慰。 
  小妹年岁渐长,愈发出落得美丽动人,虽在岛上长大,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加之学习西洋文化,见识谈吐皆是现时京中贵胄所喜爱之型。如此美貌才情,若不善加利用,实在可惜,我因和母亲商量,让她带小妹上京走走。 
  我已有多年未出岛,自知黄雀岛必不是我人生永久之所,但此番却也不急。慕容族中长老对宗主之位觊觎良久,无奈久觅不见玉版踪迹,若是知道玉版在我手中,恐怕会不择手段巧取豪夺。石氏商社羽翼未丰,仍无力与慕容族人对抗,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稳固的靠山,而通往这靠山的捷径,正是小妹。 
  多日后娘亲返岛,神色疲惫,说此次上京未为小妹觅得合意夫家,我温言安慰,心中却自有计较。小妹年纪虽轻,但姿容绝艳,加之慕容家百年豪族,要选择一门好姻亲却也不难,但要寻得一人能为我撑腰,助我与慕容族人抗衡,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却得慢慢斟酌了。 
  这时,张鸣声提出一人:任时穹。 
  我听过此人,他近年来战功赫赫,在朝中声名鹊起;留洋归国,维新人士,广受新党推崇;而任家亦为天朝第一商贾,财力雄厚。这样一人,确是为我达成心愿之最佳人选。 
  我决心已定,便嘱咐张鸣声仔细筹划此事。 
  小妹自京中回来,忽然嚷嚷着要学习西洋油画,这孩子心思活络,对何事都兴致盎然,我也不甚在意,吩咐寻找画师做她教习。 
  谁知这次她很是胡闹,先生换了三回仍不满意。我心中愠怒,觉得事有蹊跷,遂派人查询各个有名西洋画师。于是,我知道了徐子卉。 
  徐子卉,浪子徐彤。人称天朝第一西洋画师,京中贵妇对他趋之若鹜,谁手中能有一幅徐子卉的画,那可是极为光耀之事。他的画,现下是千金难求。 
  这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凑巧。第二日我在岛上散步,见一青年手持画板,在一荫庇处作画。自黄雀岛成中转之屿后,岛上常见路过的外来商贾,若是平日,我早已转身回避,但那日我或是刚听得徐子卉的传说,对画师竟都有些好奇,不由信步上前。 
  走至近前,我见得那画师的画板,不由一愣。只因那画板下方刻有一处龙飞凤舞的雕纹,竟然和徐子卉惯用的签名异常相似。再看那画师,眉目俊朗,唇角含笑,一身西洋水手服,却更显风度翩翩,潇洒不羁。我心中已有了计较,走上前去与那画师攀谈起来。 
  待我看清他手中的画作,对画家的身份更是确定无疑。只是一幅素描,却足见画师独具匠心,功底深厚,难怪千金难求。在黄雀岛上多年,我虽挂着世家小姐的名头,骨子里却早是个惟利是图的商人,心知这随便的一幅涂鸦若是暗中交易,也价值不菲,不由盘算着怎样将他拖在岛上。 
  于是我装出不识他的模样,又搬出小妹,请徐子卉至慕容府上教授油画。听说这徐子卉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本以为要费些周折,没想到他却答应得很是爽快,虽然只愿再盘桓三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小妹若是中意他,自有方法不让他离去,我知道。 
  以后每日,我总在午后至小妹书房,看徐子卉教授绘画,而在放课之后又将徐子卉的涂鸦草稿小心收好。但不知为何,后来徐子卉每次上课之时总会不住看我,我开始莫名诧异,但后来想到人言这知名画师大多有些怪癖,或许是我相貌平凡让他很是不适吧?所幸他涵养甚好,言辞中并无表示。 
  三月之后,徐子卉前来辞行。我知以他的身份,浪子徐彤,必不会在一个地方太做停留,三月已是极限,多半还是因为小妹的缘故。但想到他在岛上三月,却连油画也没留下一幅,心中不觉可惜,何况他风趣幽默,见识极广,与他攀谈甚是享受,不由极力出言挽留。 
  他看似挣扎良久,终是答应下来。 
  兰儿某日忽对我说:“小姐,虽然做下人的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二小姐似乎很喜欢徐先生啊!” 
  我一惊,心不由得悬了起来。我于男女之事上一向驽钝,并无看出他二人有何不妥。徐子卉虽花名在外,在我面前却一向文质彬彬,信守有礼,小妹活泼健谈,待徐子卉甚是亲密,却也只若常人一般,怎会……但兰儿既然提起,想到若是要与任家联姻,这事就不得不防,虽然可惜,恐怕也要将徐子卉请出岛去。 
  于是,我常常去见徐子卉,看他和小妹高谈阔论,作画弹琴,虽态度亲密,却更似平常兄妹。事后一想,就算两情相悦又将如何?徐子卉并非不名一文之人,更非乡野莽夫,只要早做准备,也算为自己留条后路。这样一来,忧虑的心也渐渐淡了。 
  后来,任时穹来到岛上,张鸣声对任父的旁敲侧击终是起了作用,与任家的联姻势在必得。但当我听到那任时穹说着报答旧恩的故事,仍是不禁莞尔,如此蹩脚之谎言,恐怕也只有娘亲会相信。 
  任时穹第一次见我时,就面色不善,连多望我一眼都不愿意。但他对小妹显然一见钟情,温言细语。我心中很是欢喜,虽说此次联姻有利用小妹之嫌,若任时穹日后能温柔善待小妹,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之后任时穹常常上岛探望小妹,我看在眼中,知道婚期临近,不由暗暗高兴。只是任时穹对我竟似相当反感,不时出言讥讽,让我微有不安。我自幼相貌平庸,也不似小妹热情活泼,招人怜爱,故男子待我二人之差异我早就习以为常。但即便如此,普通男子待我也是恭谦有礼,进退有度,何尝见过任时穹这样的?我思忆良久也未能寻出端倪,只得作罢。 
  其实任时穹如何对我我并不在乎,只是担心惹怒于他,将来与任家的合作阻碍遍生。所幸他对小妹甚是宠溺,这婚事若定,我掀出石氏商社的底牌,以任父之精明,必会帮我。这样一想,对任时穹的冷言嘲讽就更不在意了。 
  一日,任时穹又上岛来,恰逢我坐在前厅与迢迢逗趣。这任公子平日一见我就阴阳怪气,当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我正郁闷不解其意时,他望着笼中黄雀,恨恨说道:“什么迢迢,如此恶俗之名竟也敢用!”随即拂袖离去。 
  我望他背影,忽觉熟悉,拉住呆立一边的小妹问道:“小妹,你可曾和任公子提到过这黄雀的名儿?” 
  “无,阿姐,有何事?”小妹一脸天真,微笑答道。 
  我不再做声,只是越看这任时穹的身形,越发疑惑起来。 
  三月后,任家派媒人上岛提亲,只是这媒人也糊涂,口口声声说要向慕容家小姐提亲,却不知是哪位小姐。好在平日里任时穹的态度人尽皆知,娘亲与我就应下了小妹的婚事。 
  一天夜里,小妹来书房见我,神色竟与平日大不相同,她死死盯了我很久,终于说道:“阿姐,我要走了。” 
  “走?走到哪去?再过几日就要嫁人了,还是这么胡闹!”我放下书,笑着斥道。 
  “阿姐,我要和徐大哥走了。” 
  我一呆,还未及开口,就见小妹拿出匕首:“阿姐,我爱徐大哥,我不要嫁给那个任时穹,你若不放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我望她手中匕首,心中实是不信她会做出不要命的事来,一时没有吭声。但见她真将匕首往心口刺去,还确实吃了一惊,不由低低惊呼一声,跑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口很浅,只划破表皮,再看那匕首,却是年代久远,尖部都已断裂。 
  我明白过来,心中冷哼一声:这丫头只是做做样子,若是真的私奔,跑来宣告却又是何意?何况徐子卉并非一介草夫,名望极高,哪会去做出诱拐良家女的事来?恐怕另有隐情。她竟是打定主意我会为他们善后了……若非今日我忽然得知那消息,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但现在……也罢。 
  我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走吧。只要你幸福就好,一切都有阿姐担着。” 
  帮忙小妹和徐子卉离开的那夜,我对徐子卉说:“任先生,我敬重你,信你绝对会好好对待小妹。” 
  其实我知他助小妹逃跑未必是出于私情,但今天这话一说,以徐子卉的身份却是不得不照顾小妹了。听闻此人游历诸国,对海外甚是了解,今后……还用得着。 
  那徐子卉却微扯嘴角,忽然将我抱入怀中,低低说道:“抱歉!”而后,将一幅画递给我。 
  不知为何,我看着他离开,心竟有些痛了。但世上有些事本来就不必探究得那么明白,我多想又有何益呢? 
  第二日,任时穹来到岛上,我告诉他,小妹与徐子卉跑了,请他成全。 
  他说,十日后,任家自会派人上门迎亲。 
  我确定了,小妹在他心中并无地位,否则他会说,一定要把那二人找回来。 
  我的胸口有一封信,信上说,任时穹六年前驻扎绿石屿,曾遇风暴,三日未归。 
  这世上有些事,看似困境重重,但只要早做准备,自有无数条道路朝你打开。 
  离岛前一天,我叫兰儿把迢迢提来,打开笼子,那项链还好端端地挂在它的腿上。取下项链将之绕在手腕上,再回头看时,迢迢已经不见踪影。 
  任时穹的怪异举止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但我知道,只要这项链在手,他自会助我完成心愿,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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